第七十九回

前汉演义 文言故事铺​​首页

话说那上官桀父子,为了丁外人没能封侯这事儿,心里头恨透了霍光。连盖长公主听说这消息,也埋怨霍光不肯通融,害得她的情郎丁外人没法子飞黄腾达。这内外两股势力一合计,简直把霍光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。

霍光还蒙在鼓里呢,照旧按自己的章程办事。忽然有一天,小皇帝昭帝自个儿下了道诏书,封上官安做桑乐侯,赏了一千五百户的食邑。这事儿霍光压根儿没参与,想着上官安毕竟是皇后的父亲,封个侯也不算逾矩,就没拦着。

谁知道这上官安得了侯爵,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。有一回进宫陪皇帝喝酒,回家就冲着门客们显摆:"今儿个跟我女婿喝酒可痛快了!我女婿那身行头,啧啧,可惜咱家这些破铜烂铁配不上啊!"说着就要把家里的家伙事儿全烧了,幸亏家里人死命拦着。这上官安还仰着脖子骂骂咧咧,活像个市井泼皮。

正巧这时候太医监充国犯了事儿,被关进大牢。这充国是上官安外公的心头肉,老头子赶紧求外孙帮忙说情。上官桀跑去见霍光求情,霍光愣是不松口。最后廷尉判了充国死罪,急得上官桀团团转,只好偷偷去求盖长公主。公主出了二十匹好马给充国赎罪,这才免了死罪。打这儿起,桀安父子对盖长公主感恩戴德,跟霍光的仇可就更深了。

上官桀越想越憋屈:从前自己跟霍光平起平坐,如今父子都是将军,孙女贵为皇后,怎么反倒处处受制于人?他暗地里开始布局,打算联合朝里朝外的官员,非要把霍光扳倒不可。

这时候燕王刘旦因为没当上皇帝正窝着火呢,御史大夫桑弘羊也因为霍光撤销了酒类专卖的官职,害得他手下人丢了饭碗。上官桀摸清这两人的心思,一边拉拢桑弘羊,一边派人去勾结燕王。这还不够,又把盖长公主拉来做内应,里里外外布下天罗地网,就等着霍光往里钻。

正赶上霍光去广明检阅羽林军,上官桀赶紧找桑弘羊密谋:"趁他不在,咱们伪造一封燕王的奏章,告霍光个谋反大罪!"桑弘羊提笔就写好了奏章,可还没等递上去,霍光已经回京了。只好再等机会,直到霍光休假那天才把奏章递进去。

这一年本该叫始元七年,刚改年号为五凤元年。十四岁的小皇帝接到奏章,见是燕王刘旦署名,上面写着:"臣听说大司马大将军霍光检阅羽林军时,路上清道戒严,还让御厨提前准备饮食,这分明是僭越天子礼仪!还有,苏武出使匈奴被扣二十年,忠心耿耿才回来,结果只当个典属国。可霍光的长史杨敞无功无德,反倒升了搜粟都尉。更可疑的是他还私自增加幕府校尉,臣请求交还燕王印玺,入宫护卫皇上..."

小皇帝把奏章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,突然搁在一边不理会了。上官桀等了半天没动静,忍不住进宫打探。昭帝只是笑而不答,这份沉稳哪像个十四岁的孩子。

第二天霍光上朝,听说燕王告他,吓得躲在殿西画室里——那屋里挂着周公辅政的画像,霍光往那儿一坐,意思再明白不过。昭帝临朝一看少了霍光,就问:"大将军呢?"上官桀抢着说:"燕王告发他谋反,不敢来了。"昭帝立刻叫人把霍光找来。

霍光跪在殿前摘了官帽请罪,没想到小皇帝说:"将军把帽子戴上,朕知道你没罪!"霍光又惊又喜:"陛下怎么知道?"昭帝掰着手指头说:"将军去广明检阅来回不到十天,燕王远在蓟城怎会知道?再说真要谋反,何必非用校尉?这分明是有人伪造书信要害将军!"

这番话把满朝文武都震住了。上官桀和桑弘羊做贼心虚,冷汗直冒。昭帝下令追查上书人,这两人派去的使者早躲起来了。小皇帝连着几天催问案情,上官桀还想糊弄:"这点小事何必较真?"昭帝可不吃这套,反而更信任霍光,把上官桀晾在一边。有太监说霍光坏话,昭帝当场发火:"大将军是忠臣,谁再胡说八道朕就治他的罪!"

上官桀见一计不成,干脆铤而走险。他跟儿子上官安密谋,打算先杀霍光,再废昭帝,然后把燕王骗进京城弄死,自己当皇帝。这毒计连盖长公主都蒙在鼓里,只告诉她要在酒席上埋伏刀斧手刺杀霍光。燕王那边也派人通知了,就等着进京登基呢。

燕王刘旦一听上官桀那边的消息,高兴得差点蹦起来,立马回信说事成之后封他做王,共享荣华富贵。转头就跟燕国丞相平商量怎么行动。平皱着眉头劝道:"大王啊,上次您跟刘泽谋划,那刘泽最爱吹牛说大话,还总爱戏弄人,结果事情还没干就露馅了。现在左将军轻浮不稳重,车骑将军年轻气盛,我看他们跟刘泽一个德行,八成要坏事。就算走运成了事,恐怕也会背叛大王,您可要三思啊!"

刘旦不以为然,梗着脖子说:"前些日子有个男的跑到皇宫门口,自称是先帝的太子,闹得满城风雨。大将军霍光还得调兵防备呢!我可是先帝长子,天下人都信服,怕什么背叛?"平见劝不动,只好叹气退下。

没过几天,刘旦又召集大臣们说:"盖长公主刚传来密信,说准备动手了。现在就担心大将军霍光和右将军王莽——哎,这个王莽是天水人,跟后来篡汉的那个不是一个人。如今右将军病死了,丞相也病着,正是天赐良机!你们赶紧收拾行李,等着进京的诏书吧!"大臣们面面相觑,只能照办。

可老天爷像是故意作对似的,燕国接连出现怪事。先是暴雨如注,一道彩虹直垂到宫里的水井上,井水突然就干了,老百姓都说被彩虹喝光了——这彩虹还能喝水,真是稀奇。接着一群猪从茅坑里冲出来,闯进厨房把灶台拱得稀巴烂。又有一群乌鸦在池塘上打架,噼里啪啦全掉水里淹死了。更邪门的是老鼠在宫门口吱吱乱叫,跳着舞就死了,宫门自己关上怎么都打不开。城楼无缘无故起火,大风把城墙都刮塌了。晚上还有流星砸下来,轰隆一声震得宫里妃子们直哆嗦。

刘旦自己也吓得病倒了,赶紧派人去祭拜葭水台。有个叫吕广的门客会算命,跑来跟他说:"今年九十月间恐怕要有大军围城,朝廷里还要死个大官,灾祸就在眼前啊!"刘旦脸都白了:"大事没办成,怪事倒不断,这可怎么办!"

正发愁呢,长安急报到了——上官桀父子谋反败露,连带着燕国使者孙纵之全被抓了。刘旦惊出一身冷汗,强撑着爬起来派人再探。结果消息千真万确,同伙全都完蛋了。

原来盖长公主听了上官桀的主意,打算请霍光喝酒时下黑手。上官桀父子在家等着庆功,上官安还做美梦呢,跟同党吹牛:"等爹当了皇帝,我就是太子!"有人问他:"那皇后怎么办?"上官安瞪着眼说:"追麋鹿的猎狗哪顾得上兔子?咱们靠皇后才有今天,万一皇上翻脸,想当老百姓都难。现在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!"说着哈哈大笑。

哪想到谏议大夫杜延年早就听说了他们的阴谋——这消息是从搜粟都尉杨敞那儿传出来的,杨敞又是听前稻田使者燕苍说的。燕苍儿子在盖长公主府当差,第一个发现不对劲,消息就这么七拐八绕到了霍光耳朵里。霍光立刻禀告汉昭帝,君臣俩密令丞相田千秋火速抓人。

丞相府的任宫先假意请上官桀过府,进门就按诏书砍了脑袋。少史王寿如法炮制,把上官安也骗来杀了。接着大张旗鼓派差役去抓御史大夫桑弘羊,这个曾经盘剥百姓的酷吏终于遭了报应。盖长公主闻讯自杀,她的情夫丁外人也被处决。连苏武的儿子苏元都牵连进去,害得苏武也被免官。

等朝廷使者拿着诏书到燕国时,刘旦正在万载宫设宴。外厅坐着大臣,内室陪着妃妾,酒越喝越愁。他忽然拍着桌子唱起来:"回空城啊狗不叫,鸡不鸣,大路空空荡荡,原来城里没有人!"最得宠的华容夫人流着泪接唱:"头发散落填沟渠,尸骨零落无归处,母亲找儿子,妻子寻丈夫,徘徊在黄泉路,君子何处住?"满座听得痛哭流涕。

使者宣读诏书时,刘旦苦笑着把绶带往房梁上一抛:"死了!死了!"上吊前还嘟囔:"高祖皇帝打天下时,樊哙他们冲锋陷阵也不过封个侯。我们这些宗室子弟躺着就能当王,分钱分地,父死子继......"话没说完就断了气。二十多个妃妾跟着殉葬,华容夫人想必也在其中。

朝廷后来给刘旦定了"刺王"的恶谥,把他儿子贬为平民,燕国改设郡县。盖长公主的儿子文信侯也被削爵。倒是上官皇后因为没参与谋反,又是霍光的外孙女,逃过一劫。告密的杜延年、燕苍等人都封了侯,只有杨敞因为知情不报没捞着好处。霍光继续执掌朝政,他提拔的张安世、杜延年都是名臣之后——可见酷吏的儿子未必不能当清官啊!

霍光正为百姓休养生息发愁,不想再动刀兵。可偏偏这时候,乌桓校尉送来急报,说乌桓部落越来越不听话,总想造反,请示该怎么收拾他们。

说起这乌桓,原本是东胡人的后代。当年被匈奴冒顿单于打得七零八落,残部逃到乌桓山和鲜卑山,分成乌桓、鲜卑两部,一直给匈奴当牛做马。直到汉武帝时候,汉军打进匈奴地盘,才把乌桓人迁到上谷、渔阳、右北平、辽东四个边郡外面住着,专门设了个乌桓校尉看着他们,让他们跟匈奴断绝往来,给汉朝当看门狗。

可这乌桓人翅膀硬了,心思就活泛了。霍光正挠头呢,巧了,有个匈奴降兵来报信,说乌桓人胆大包天,跑去挖了匈奴老单于的坟,匈奴人正调集两万骑兵要报仇。霍光眼珠一转,计上心来——明着打匈奴,暗地里收拾乌桓!

他立刻召集将领开会。护军都尉赵充国梗着脖子反对出兵,中郎将范明友却拍着胸脯说这仗能打。霍光转头请示汉昭帝,任命范明友当度辽将军,带着两万骑兵直奔辽东。临行前霍光把范明友叫到跟前咬耳朵:"匈奴人整天喊着和亲,背地里却老来抢咱们。你这次去就揪住这个由头打他。要是匈奴人跑了,你掉头就揍乌桓,打他个措手不及!"

范明友带着兵马刚到边境,果然听说匈奴人撤了。他立刻调转枪头杀进乌桓地盘。乌桓人刚跟匈奴干完仗,正累得够呛,哪料到汉军突然杀到?顿时乱作一团,被范明友砍瓜切菜般杀了六千多人,大胜而归。这一仗打得漂亮,范明友被封为平陵侯。

这时候还有个叫傅介子的平乐监也立了功。这傅介子是北地人,年轻时是个书呆子,后来突然说读书没用,跑去当兵混了个官。听说楼兰、龟兹两国反复无常,老是杀害汉朝使者,连去大宛的路都给断了,他直接跑到皇宫门口上书请命。霍光挺欣赏这愣头青,就派他出使大宛,顺道去楼兰、龟兹传旨问罪。

傅介子先到楼兰。这楼兰王安归是个糊涂蛋,既怕汉朝又怕匈奴,两头送儿子当人质。后来他爹死了,汉朝因为人质犯了法被阉了,不肯放回来,就让楼兰另立新王。新王又送个儿子来当人质,还往匈奴也送了一个。没过多久新王也死了,匈奴赶紧把自己手里那个人质放回去当了楼兰王,就是现在这个安归。

这安归按他们胡人的规矩,把后妈娶来当老婆。汉朝使者来召他入朝,他那个后妈老婆在旁边吹枕头风:"先王送了两个儿子去汉朝,到现在都没回来,你还敢去?"安归就拒绝了汉使,后来干脆投靠匈奴,还帮着匈奴截杀汉朝使者。

傅介子到了楼兰,劈头盖脸一顿骂,说要带兵来收拾他们。安归被骂得哑口无言,只好认错。傅介子转头又去龟兹,龟兹王也乖乖服软。正巧碰上匈奴使者从乌孙回来住在龟兹,傅介子半夜带着人摸进帐篷,把匈奴使者脑袋砍了带回长安。朝廷给他升了官,当上平乐监。

这傅介子胆子越来越肥,跑去跟霍光说:"楼兰、龟兹反复无常,光动嘴皮子没用。上次我去龟兹,发现他们国王缺心眼好骗,不如让我去宰了他,杀鸡儆猴!"霍光摸着胡子想了想:"龟兹太远,要干就先拿楼兰试试手。"

傅介子招募了百来个亡命徒,带着金银绸缎,假装是给各国发赏赐的使团。到了楼兰,安归听说傅介子又来了,硬着头皮出来见面。傅介子看他身边护卫太多,不好下手,寒暄几句就告辞了。出来故意跟楼兰官员抱怨:"我奉天子之命来送厚礼,你们大王就这么敷衍我?明天我就走!"

安归听说傅介子带了好多宝贝,贪心大起,赶紧备酒席请客。傅介子偏摆架子不肯去,连夜收拾行李装出要走的样子。第二天一早,安归亲自带着大臣来赔罪,在帐篷里摆酒设宴。傅介子故意把金银珠宝摆满一桌子,安归看得眼都直了,喝得满脸通红。这时傅介子突然说:"天子还有密诏,请大王屏退左右。"

安归喝迷糊了,真把护卫都赶出去。只见傅介子把酒杯往地上一摔,帐后冲出十几个壮汉,刀光一闪就捅穿了安归心窝。外头的楼兰官员听见动静要跑,傅介子提着安归的脑袋出来喊:"你们大王私通匈奴,杀害汉使,天子命我来正法!现在留在汉朝当人质的尉屠耆马上就到,谁要敢乱动,格杀勿论!"

楼兰人吓得不敢吱声。傅介子让他们各司其职等新王,自己带着安归的脑袋快马加鞭回长安报功。霍光高兴坏了,请示汉昭帝后,把安归的脑袋挂在城门口示众,封傅介子为义阳侯。又把当人质的尉屠耆找来,封他做鄯善王,赏宫女当老婆,派兵护送回国。丞相带着百官在横门外摆酒送行,尉屠耆在汉朝当了这么多年人质,没想到还能风风光光回国当王,激动得直磕头。

从此楼兰改叫鄯善,再不敢跟汉朝耍花样。倒是有首打油诗调侃尉屠耆:

人质翻身把王当,回乡再见旧同乡。 不知那位寡嫂可安好,会不会又穿嫁衣入洞房?

尉屠耆前脚刚走,长安城就接连出事,连汉昭帝都病死了。要知后事如何,咱们下回再说。

霍光这条命啊,差点就交代了!您想啊,宫里有个不守妇道的长公主,外头还有上官桀那帮子嚣张跋扈的外戚,这帮人凑在一块儿算计他一个。霍光孤零零的,人家可是一大帮子,再加上小皇帝刚登基那会儿朝局不稳,这处境可真是悬得很哪!

好在汉昭帝虽然年纪小,脑子却灵光。才十四岁的娃娃,一眼就识破了燕王刘旦那封假信。您就是把周成王拉出来比一比,怕也要臊得慌。霍光的本事比不上周公旦,可运气倒是好得多——这可不就是老天爷暗中保佑忠臣吗?

上官桀爷俩想造反,死得活该!那长公主又淫荡又歹毒,燕王刘旦贪心不足连亲兄弟都不认,这俩人死得快,真是报应!

说到打仗立功,范明友大破乌桓,傅介子刺杀楼兰王,都封了侯。后世人都瞧不上范明友,专夸傅介子。其实明友那功劳来得容易——哎,说起这乌桓啊,正累得够呛的时候被汉军逮个正着。介子可就玄乎了,带着百来号人闯进人家王宫,取国王脑袋跟捡个芥菜籽似的。听着是挺神,可咱们堂堂天朝上国,搞这种刺客勾当,不是让外邦人笑话吗?往后派使臣出去,谁还敢信咱们?宋朝司马光说得在理,这事儿啊,确实不光彩。

原文言文

  识诈书终惩逆党 效刺客得毙番王

  却说上官桀父子,为了丁外人不得封侯,恨及霍光。就是盖长公主得知此信,也怨霍光不肯通融,终致情夫向隅,无从贵显,于是内外联合,视霍光如眼中钉。光尚未知晓,但照己意做去,忽由昭帝自己下诏,加封上官安为桑乐侯,食邑千五百户,光也未预闻,惟念安为后父,得受侯封,还好算是常例,并非破格,所以不为谏阻。女婿封侯,丈人亦加荣宠。安却乘此骄淫,庞然自大。有时得入宫侍宴,饮罢归家,即向门下客夸张道:“今日与我婿饮酒,很是快乐,我婿服饰甚华,可惜我家器物,尚不得相配哩。”说着,便欲将家中器具,尽付一炬,家人慌忙阻止,才得保存。安尚仰天大骂,哓哓不绝。会有太医监充国,无故入殿,被拘下狱。充国为安外祖所宠爱,当由他外祖出来营救,浼安父子讨情。安父桀,便往见霍光,请贷充国,光仍不许。充国经廷尉定谳,应处死刑,急得桀仓皇失措,只好密求盖长公主,代为设法。盖长公主乃替充国献马二十匹,赎罪减死,嗣是桀安父子,更感念盖长公主的德惠,独与霍光添了一种深仇。桀又自思从前职位,不亚霍光,现在父子并为将军,女孙复为皇后,声势赫濯,偏事事为光所制,很觉不平。当下秘密布置,拟广结内外官僚,与光反对,好把他乘隙捽去。亲家变成仇家,情理难容。是时燕王旦不得帝位,常怀怨望,御史大夫桑弘羊,因霍光撤销榷酤官,子弟等多致失职,意欲另为位置,又被光从旁掣肘,不得如愿,所以与光有嫌。桀得悉两人隐情,一面就近联络弘羊,一面遣使勾通燕王,两人统皆允洽,串同一气,再加盖长公主作为内援,端的是表里有人,不怕霍光不入网中。

  会值光出赴广明,校阅羽林军,桀即与弘羊熟商,意欲趁此发难;但急切无从入手,不如诈为燕王旦书,劾奏霍光过恶,便好定罪。商议已定,当由弘羊代缮一书,拟即呈入。不意霍光已经回京,那时只好顺延数日,待至光回家休沐,方得拜本进去。是年本为始元七年,因改号五凤,称为五凤元年,昭帝已十有四岁,接得奏牍,见是燕王旦署名。内容有云:

  臣闻大司马大将军霍光,出都校阅羽林郎,道上称跸,令太官先往备食,僣拟乘舆。前中郎将苏武,出使匈奴,被留至二十年,持节重归,忠义过人,尽使为典属国。而大将军长史杨敞,不闻有功,反令为搜粟都尉。又擅调益幕府校尉,专权自恣,疑有非常。臣旦愿归还符玺,入宫宿卫,密察奸臣变故,免生不测。事关紧急,谨飞驿上闻。

  昭帝看了又看,想了多时,竟将来书搁置,并不颁发出来。上官桀等候半日,毫无动静,不得不入宫探问,昭帝但微笑不答。少年老成。翌日霍光进去,闻知燕王旦有书纠弹,不免恐惧,乃往殿西画室中坐待消息。画室悬着周公负扆图,光诣室坐着,也有深意。少顷昭帝临朝,左右旁顾,单单不见霍光,便问大将军何在?上官桀应声道:“大将军被燕王旦弹劾,故不敢入。”昭帝亟命左右召入霍光,光至帝座前跪伏,免冠谢罪,但闻昭帝面谕道:“将军尽可戴冠,朕知将军无罪!”胸中了了。光且喜且惊,抬头问道:“陛下如何知臣无罪?”昭帝道:“将军至广明校阅,往返不到十日,燕王远居蓟地,怎能知晓?且将军如有异谋,何必需用校尉,这明是有人谋害将军,伪作此书。朕虽年少,何至受愚若此!”霍光听说,不禁佩服。此外一班文武百官,都不料如此幼主,独能察出个中情弊。虽未知何人作伪,也觉得原书可疑,惟上官桀与桑弘羊,怀着鬼胎,尤为惊慌。待至光起身就位,昭帝又命将上书人拿究,然后退朝。上书人就是桀与弘羊差遣出来,一闻诏命,当即至两家避匿,如何破获?偏昭帝连日催索,务获讯办。桀又进白昭帝道:“此乃小事,不足穷究。”昭帝不从,仍然严诏促拿,且觉得桀有贰心,与他疏远,只是亲信霍光。桀忧恨交迫,嘱使内侍诉说光罪,昭帝发怒道:“大将军是当今忠臣,先帝嘱使辅朕,如再敢妄说是非,便当处罪!”

  任贤勿贰,昭帝确守此言。

  内侍等碰了钉子,方不敢再言,只好回复上官桀。桀索性想出毒谋,与子安密议数次,竟拟先杀霍光,继废昭帝,再把燕王诱令入京,刺死了他,好将帝位据住,自登大宝。却是好计,可惜天道难容。一面告知盖长公主,但说要杀霍光,废昭帝,迎立燕王旦,盖长公主却也依从。桀复请盖长公主设席饮光,伏兵行刺。更遣人通报燕王,叫他预备入都。

  燕王旦大喜过望,复书如约,事成后当封桀为王,同享富贵,自与燕相平商议进行。平谏阻道:“大王前与刘泽结谋;泽好夸张,又喜侮人,遂致事前发觉,谋泄无成。今左将军素性轻佻,车骑将军少年骄恣,臣恐他与刘泽相似,未必有成。就使侥幸成事,也未免反背大王,愿大王三思后行!”旦尚未肯信,且驳说道:“前日一男子诣阙,自称故太子,都中吏民,相率喧哗。大将军方出兵陈卫,我乃先帝长子,天下所信,何至虑人反背呢!”平乃无言而退。过了数日,旦又语群臣道:“近由盖长公主密报,谓欲举大事;但患大将军霍光与右将军王莽。此王莽系天水人,与下文王莽不同。今右将军已经病逝,丞相又病,正好乘势发难,事必有成,不久便当召我进京,汝等应速办行装,毋误事机!”众臣只好听命,各去整办。偏偏天象告警,燕都里面,时有变异。忽然大雨倾盆,有一虹下垂宫井,井水忽涸,大众哗言被虹饮尽;虹能饮水,真是奇谈。又忽然有群豕突出厕中,闯入厨房,毁坏灶觚;又忽然乌鹊争斗,纷纷坠死池中。又忽然鼠噪殿门,跳舞而死,殿门自闭,坚不可开,城上无故发火;又有大风吹坏城楼,折倒树木。夜间坠下流星,声闻远近,宫妃宫女,无不惊惶。旦亦吓得成病,使人往祀葭水台水,有门客吕广,善占休咎,入语旦道:“本年恐有兵马围城,期在九十月间,汉廷且有大臣被戮,祸在目前了!”旦亦失色道:“谋事不成,妖象屡见;兵气且至,奈何!奈何!”正忧虑间,蓦有急报,从长安传来。乃是上官桀父子,逆谋败露,连坐多人;并燕使孙纵之等,均被拘住了。旦吓出一身冷汗,力疾起床,再遣心腹人探听确音。果然真实不虚,同归于尽。

  先是盖长公主,听了上官桀计议,欲邀霍光饮酒,将他刺死。桀父子坐待成功,预备庆赏。安且以为父得为帝,自己当然好为太子,非常得意,有党人私下语安道:“君父子行此大事,将来如何处置皇后?”安勃然道:“逐麋犬还暇顾兔么?试想我父子靠着皇后,得邀贵显;一旦人主意变,就使求为平民,且不可得。今乃千载一时的机会,怎可错过?”不如是,何至族灭?说着,且大笑不止。不料谏议大夫杜延年,竟得知若辈阴谋,遽告霍光,遂致数载经营,一朝失败!这延年的报告,是从搜粟都尉杨敞处得来,杨敞由燕苍传闻。苍前充稻田使者,卸职闲居,独有一子为盖长公主舍人,首先窥悉,辗转传达,遂被延年告发。霍光一闻此信,自然入白昭帝,昭帝便与光商定,密令丞相田千秋,速捕逆党,毋得稽延。于是丞相从事任宫,先去诡邀上官桀,引入府门,传诏斩首;丞相少史王寿,也如法泡制。再去诱入上官安,一刀处死。桀父子已经伏诛。然后冠冕堂皇,派遣相府吏役,往拿御史大夫桑弘羊。弘羊无法脱身,束手受缚,也做了一个刀头鬼。虐民之报。盖长公主闻变自杀;丁外人当然捕诛。淫恶之报。苏武子元,亦与逆谋,甚至武俱连累免官,所有上官桀等党羽,悉数捕戮,乃追缉燕使孙纵之等,拘系狱中,特派使臣持了玺书,交付燕王旦。旦未接朝使,先得急报,尚召燕相平入议,意欲发兵。平答说道:“左将军已死,毫无内应。吏民都知逆情,再或起兵,恐大王家族都难保了!”旦也觉无济,乃在万载宫设席,外宴群臣,内宴妃妾,酒入愁肠,愈觉无聊。因信口作歌道:“归空城兮犬不吠,鸡不鸣,横术术即道路。何广广兮,固知国中之无人!”歌至末句,有宠姬华容夫人起舞,也续成一歌道:“发纷纷兮填渠,骨藉藉兮亡居,母求死子兮妻求死夫,徘徊两渠间兮,君子将安居?”环座闻歌,并皆泣下。华容夫人更凄声欲绝,泪眦荧荧。俄顷饮毕,旦即欲自杀,左右尚上前宽慰,妃妾等更齐声拦阻,蓦闻朝使到来,旦只得出迎朝使。朝使入殿,面交玺书,由旦展开审视道:

  昔高皇帝王天下,建立子弟,以藩屏社稷。先日诸吕,阴谋大逆,刘氏不绝苦发,赖绛侯诛讨贼乱,尊立孝文,以安宗庙;非以中外有人,表里相应故耶?樊郦曹灌,携剑摧锋,从高皇帝耘锄海内,受赏不过封侯。今宗室子孙,曾无暴衣露冠之劳,裂地而王之,分财而赐之,父死子继,兄终弟及,可谓厚矣!况如王骨肉至亲,敌吾一体,乃与他姓异族,谋害社稷,亲其所疏,疏其所亲,有悖逆之心,无忠爱之义;如使古人有知,当何面目复奉斋酧,见高祖之庙乎?王其图之。

  旦览书毕,将玺书交付近臣,自悲自叹道:“死了!死了!”遂用绶带自缢,妃妾等从死二十余人。华容夫人想亦在内。朝使即日返报,昭帝谥旦为刺王,赦免旦子,废为庶人,削国为郡。就是盖长公主子文信,亦撤销侯封。惟上官皇后未曾通谋,且系霍光外孙女,因得免议。封杜延年燕苍任宫王寿为列侯。杨敞既为列卿,不即告发,无功可言,故不得加封。另拜张安世为右将军;杜延年为太仆;王为御史大夫;仍由霍光秉政如初。张安世曾为光禄大夫,便是前御史大夫张汤子。杜延年由谏议大夫超迁,乃是前廷尉杜周子。父为酷吏,子作名臣,也算是力能干盅了。却是难得。

  霍光有志休民,不愿再兴兵革;偏得乌桓校尉奏报,乃是乌桓部众,不服管束,时有叛心,应如何控御等语。乌桓是东胡后裔,从前为冒顿单于所破,余众走保乌桓鲜卑二山,遂分为乌桓鲜卑二部,仍为匈奴役属。至武帝时,攻入匈奴各地,因将乌桓人民徙居上谷、渔阳、右北平、辽东四郡塞外,特置乌桓校尉,就地监护,使他断绝匈奴,为汉屏蔽。既而乌桓渐强,遂思反侧。霍光正费踌躇,可巧得匈奴降人,上言乌桓侵掠匈奴,发掘先单于墓,匈奴方发兵报复,出二万骑往攻乌桓。光又另生一计,阳击匈奴,阴图乌桓。当下集众会议,护军都尉赵充国,说是不宜出师;独中郎将范明友,力言可击。光即告知昭帝,拜明友为度辽将军,率二万骑,赴辽东。且面嘱明友道:“匈奴屡言和亲,仍然掠我边境,汝不妨声罪致讨。倘或匈奴引退,便可径击乌桓,掩他不备,定可取胜。”明友领命而去。行到塞外,果闻匈奴兵已经退去,当即麾兵捣入乌桓。乌桓才与匈奴交战,兵力疲乏,再加汉兵袭入,势难拒守,顿时纷纷窜匿,被明友驱杀一阵,斩获六千余人,奏凯班师。明友得受封平陵侯。同时又有平乐监傅介子,也得虏立功,获膺上赏。

  介子北地人,少年好学,嗣言读书无益,从军得官。闻得楼兰龟兹两国,叛服靡常,屡杀汉使,朝廷不得通问大宛,乃独诣阙上书,自请效命。好一个冒险壮夫!霍光颇为嘉叹,便命他出使大宛,顺路至楼兰龟兹传诏诘责。介子受命即行,先至楼兰。楼兰当西域要冲,自经赵破奴征服后,向汉称臣。见七十四回。又苦匈奴侵伐,只得一面事汉,一面求好匈奴,两处各遣一子为质。当武帝征和元年,楼兰王死,国人致书汉廷,请遣还质子为王。适质子犯了汉法,身受宫刑,不便遣归,乃设词答复,叫他另立新王,汉廷又责令再遣质子,新王因复遣子入质,更遣一子往质匈奴。未几新王又死,匈奴即释归质子,令王楼兰。质子叫作安归,既回国中,当然得嗣父位。夷俗专妻继母,安归未能免俗,遂将继母据为妻室。忽有汉使驰至,征令入朝。安归怀疑未决,伊妻从旁劝阻道:“先王尝遣两子入汉,至今未还,奈何再欲往朝呢?”想是贪恋新婚。安归乃拒绝汉使,复恐汉朝再来严责,索性归附匈奴,不与汉通,且为匈奴遮杀汉使。至傅介子到了楼兰,严词相诘,并言大兵将来讨罪。安归理屈词穷,倒也屈服,连忙谢过。介子因辞别安归,转赴龟兹,龟兹王也即服罪。会值匈奴使人自乌孙还寓龟兹,适被介子探悉,夜率从吏攻入客帐,竟将匈奴使人杀死,持首驰归。汉廷赏介子功,迁官中郎,得为平乐监。

  介子又进白霍光道:“楼兰龟兹,反复不测,前次空言责备,未足示惩。介子前至龟兹,该国王坦率近人,容易受赚,愿往刺该王,威示诸国。”霍光徐徐答说道:“龟兹道远,不如楼兰。汝果有此胆略,可先去一试便了。”介子乃募得壮士百人,赍着金帛,扬言是颁赐各国,奉诏西行。驰至楼兰,楼兰王安归,闻报介子又来,也即出见。介子与他谈数语,旁顾安归左右,卫士甚多,未便下手,因即退出。佯语番官道:“我奉天子命,远来颁赐,汝王应该亲自出迎,奈何如此简慢呢?我明日便要动身他去。”番官闻言,亟去报知安归。安归探得介子果然带来许多金帛,不由的起了贪心,立命备办酒席,往邀介子入宴,偏介子不肯应召,连夜整装,似乎行色匆匆。到了诘旦,安归先使人挽留,旋即亲率左右近臣,至客帐中回拜介子,且将酒肴,随后挑到,摆设起来,款待介子。介子怡然就席,故意将金玉锦绣,陈列席前,指示安归。安归目眩神迷,畅怀与饮,待至面色微醺,介子即起座与语道:“天子尚有密诏传达,请王屏去左右,方好面陈。”安归酒后忘情,竟命左右退出帐外,突见介子举杯掷地,便有十余壮士,从帐后持刀跃出,飞奔前来,正思急呼救命,那刀尖已斫中心窝,一声猛叫,倒地告终。贪财坏命。帐外番官,闻声吓走。介子却放胆出外,呼语大众道:“汝王安归,私结匈奴,屡戕汉使,得罪天子,故遣我来加诛。今汝王就戮,汝等无罪,汝王弟尉屠耆,留质汉廷,现已由大兵拥至,代就王位,汝等若敢妄动,恐不免玉石俱焚了!”大众闻言,只好唯唯听命。介子乃命番官各就原职。伫候新王尉屠耆,自枭安归首级,与壮士飞马入关,诣阙奏功。

  霍光大喜,转达昭帝,命将安归首级,悬示阙下,封介子为义阳侯。即日召见尉屠耆,特赐鄯善王册印,并给宫女为夫人,派兵护送登程,由丞相将军等祖饯横门,表示殷勤。尉屠耆质汉数年,无意中得此荣宠,自然泥首拜谢,上车西去。从此楼兰国改为鄯善,不再叛汉了。小子有诗戏咏道:

  质子重归得履新,还都再见旧家亲。

  穹庐寡嫂应无恙,曾否迎门再献身。

  尉屠耆西行归国,汉廷连遇凶丧,甚至昭帝亦得病归天,欲知详情,下回再当续叙。

  霍光之不死者亦仅耳!内有淫妇,外有权戚骄亲,圜起而谋一光,光孤而彼众,又当主少国疑之日,其危孰甚!幸而昭帝幼聪,首烛邪谋,以十四龄之冲人,能识燕王诈书,即以周成王视之,犹有愧色。光才智不若周公,而际遇比周为优,此乃天之默鉴忠忱,有以隐相之尔。上官桀父子,妄图篡逆,死有余辜。盖长公主淫而且恶,燕王旦贪而无亲,其速死也,不亦宜乎!范明友之破乌桓,傅介子之刺楼兰王,并得封侯,后人多轻视明友,推重介子,夫明友之得功。原非难事。介子以百人入虏廷,取番王首如拾芥,似属奇闻。然以堂堂中国,乃为此盗贼之谋,适足贻外人之口实,后有出使外夷者,其谁肯轻信之乎!!宋司马温公之讥,吾亦云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