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回

前汉演义 文言故事铺​​首页

话说项羽回到大营后,整天派人盯着汉军那边的动静,就等着刘邦伤重不治,好趁机出兵。可汉军里的张良多精明啊,早看穿了项羽的心思。这天他掀开帐帘进去探望刘邦,见大王虽然箭伤未愈,但精神头还能撑得住,就劝他强打精神起来巡视军营。

刘邦咬着牙让人把伤口裹紧,左右侍卫搀着他登上战车。车轮碾过营垒间的黄土路,将士们原本都愁眉不展,忽然看见大王面色如常地来巡视,悬着的心才放回肚子里。等转完最后一处营寨,刘邦实在疼得受不住,干脆一摆手:"不回大营了,直接去成皋养伤!"这招以退为进,着实高明。

项羽那边探子来报,说刘邦不但没死,还能巡视三军,气得他直跺脚。正琢磨是进是退的当口,突然传来晴天霹雳——大将龙且战死了!项羽脸色刷地变白,佩剑哐当掉在地上:"韩信竟有这等本事?他杀了龙且,肯定要跟刘邦合兵来攻我..."说着说着声音都发颤,连忙又派探马去查证。

要说龙且怎么栽的跟头?那天他带着楚军日夜兼程赶到齐国地界,立刻派人通知齐王田广来会师。田广听说援军到了,乐得召集残兵败将,从高密城出来迎接。两军在潍水东岸扎营时,韩信正在西岸磨刀霍霍。

韩信听说龙且来了,知道是块硬骨头,特意等曹参、灌婴的援军到了才开拔。隔着潍水望见对岸连营数里,他转头对两位将军说:"龙且是出了名的猛将,咱们得用计谋。"说完就下令后撤三里,选险要处扎营,一连几天按兵不动。

龙且的副将周兰急得直搓手:"汉军远道而来,必定想速战速决。齐军刚吃了败仗,士气低落,咱们不如坚守不出..."话没说完就被龙且打断:"韩信算什么东西?当年穷得蹭洗衣大娘的饭,还钻过别人裤裆!"说着把战甲拍得哗哗响,"这次打赢了,齐王得分我一半国土!"

周兰还想再劝,龙且已经派人渡河下战书。韩信接过竹简,蘸着朱砂批了"来日决战"四个大字。那传令兵捧着回书渡河时,谁也没注意到韩信盯着湍急的河水,嘴角微微翘了起来。

楚国的使者刚走,韩信就下令让士兵们赶紧准备一万多个布袋子,当天晚上就要用,谁也不准耽误。这事儿可真是蹊跷。其实军营里本来就有不少布袋子,大多是装干粮用的。士兵们接到命令,把干粮倒出来,袋子就能派上用场。不到半天工夫,一万多个布袋子就备齐了。

天色擦黑的时候,韩信把部将傅宽叫来,压低声音吩咐道:"你带着手下弟兄,每人拿些布袋子,悄悄摸到潍水上游。在河边装上泥沙,专挑河道窄浅的地方,把沙袋沉下去堵住水流。等明天开战,楚军渡河的时候,听见我军号炮响、看见红旗竖起来,就立刻叫人把沙袋捞起来,让河水冲下去。这事儿可千万马虎不得!"傅宽领命,带着人马悄悄出发了。这会儿交代计策写得明白,可要等到后头才晓得这招有多绝。

韩信又把众将领召集起来:"明天打仗都给我盯紧红旗,红旗一竖,大伙儿就拼死冲杀。能不能宰了龙且、周兰,就看这一仗了。今晚都回去好好歇着。"将领们听完各自回营,韩信只留了巡夜的哨兵,自己也躺下睡了。

天刚蒙蒙亮,韩信就让全军饱餐一顿,下令出营。他亲自带着几个副将渡过潍水去挑战,曹参、灌婴的部队都留在西岸,分列两边。这潍水本来又宽又深,人根本蹚不过去。可傅宽在上游用沙袋一堵,水势顿时变浅,撩起衣摆就能走到对岸。

韩信在东岸刚摆开阵势,就见龙且带着楚军杀到。韩信拍马出阵,扯着嗓子喊:"龙且!快来送死!"龙且一听,策马冲出营寨,瞪着眼睛骂道:"韩信!你原本是楚将,怎么叛楚降汉?今天天兵到此,还不下马受缚?"韩信哈哈一笑:"项羽背信弑主,大逆不道。你跟着他找死,今天就是你的死期!"龙且气得哇哇叫,抡着大刀直扑韩信。韩信退回阵中,众将一拥而上拦住龙且。龙且抖擞精神,跟汉将杀了二十来个回合不分胜负。副将周兰也来助阵,汉将渐渐招架不住。韩信突然调转马头就往潍水跑,众将见状也跟着撤退。

龙且放声大笑:"我早说韩信是个草包,根本不经打!"说着带头猛追,周兰紧随其后。追到潍水边,汉军已经全部退回西岸。龙且杀红了眼,哪管水深水浅,催马就蹚水过河。周兰看河水浅得反常,心里直打鼓,可见龙且已经渡河,只好硬着头皮跟上。他们带着两三千骑兵刚上岸,就听"轰"的一声炮响,河水突然暴涨,眨眼间浪头翻起几尺高,像钱塘江大潮似的汹涌扑来。河里的楚兵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冲得七零八落。东岸没来得及渡河的楚兵吓得魂飞魄散,一哄而散。

这时候汉军阵中红旗高竖,曹参、灌婴从两边杀出,韩信也带兵杀回。三路人马把龙且、周兰团团围住。任凭龙且再勇猛,周兰再机灵,这会儿也成了瓮中之鳖。两三千楚军骑兵哪经得住数万汉军围攻?没一会儿工夫,龙且被砍了脑袋,周兰当了俘虏,楚军骑兵全军覆没。

东岸的楚兵远远看见主将战死,吓得腿肚子转筋,丢下营寨就跑。齐王田广早成了惊弓之鸟,见势不妙就往高密逃。跑到半路听见身后马蹄声震天,知道汉军追来了,身边亲兵又跑得没剩几个,赶紧调头往城阳跑。结果刚到城阳附近,就被汉兵团团围住,捆成粽子押到韩信面前。韩信骂他活煮郦食其太残忍,下令推出斩首——总算给郦生抵了命。

接着派灌婴去打博阳,曹参进攻胶东。博阳是田横守着,听说田广已死,就自立为齐王,在嬴下扎营挡住灌婴。灌婴率军猛攻,杀得田横只剩几十骑,逃到梁地投奔彭越去了。田横的族弟田吸往千乘方向逃,被灌婴追上砍了脑袋。曹参那边也提着胶东守将田既的首级回来报功。两员大将回营交令,韩信记下战功,把齐地的财宝分赏将士,自不必细说。

这韩信平定齐地后,心思就活络了,想当齐王。他写了封信,派人给汉王报捷,顺便讨要齐王的封号。当时汉王在成皋养病刚好,去栎阳视察城防呆了四天,刚回到广武军营,正好碰上韩信派来的信使。汉王拆信还没看完就炸了:"我在这儿被围得焦头烂额,天天盼他来救,他倒好,不来帮忙还想当齐王?"张良、陈平赶紧偷偷踩汉王的脚。汉王立刻会意,忍住怒气把信给两人看。信里说齐人反复无常,南边又挨着楚国,怕镇不住场面,请求暂时代理齐王。

张良凑到汉王耳边说:"现在咱们形势不利,拦不住韩信称王。不如顺水推舟让他当齐王,替咱们守着东边。要不然后患无穷啊!"汉王马上变脸,扯着嗓子骂:"大丈夫平定诸侯,要当就当真王,当什么代理的!"立刻打发使者回去传话,转头就派张良带着齐王印去封韩信。韩信拿到王印乐得合不拢嘴,设宴款待张良。张良转达汉王的意思,劝他出兵攻楚,韩信满口答应。张良吃饱喝足,心满意足地回去了。

韩信选了个好日子,准备称王。他正检阅兵马,磨刀霍霍要攻打楚国,忽然有楚国的使者武涉求见。韩信心里直犯嘀咕:我跟楚国是死对头,怎么突然派使者来?八成是来当说客的。转念一想,见就见呗,反正我自有主张。

这武涉是盱眙人,嘴皮子特别利索,一直在项羽帐下效力。项羽听说齐地真被韩信打下来了,急得直跳脚,赶紧派武涉来离间韩信和刘邦。武涉一见韩信就跪地贺喜,韩信扶他起来,笑眯眯地说:"您这贺喜是假,替项羽当说客是真吧?有话直说!"

武涉清了清嗓子:"天下人受秦朝苦头够久了,所以楚汉联手灭秦。如今秦朝早亡了,大家分地盘当王,本该让百姓喘口气。可刘邦又发兵东进,抢地盘逼诸侯,跟项王死磕——这不明摆着贪得无厌吗?"他说着偷瞄韩信脸色,"您这么聪明,难道看不透?当年刘邦落在项王手里,项王心软放他去蜀汉,够仁义了吧?结果他转头就翻脸。您现在替刘邦卖命,就不怕将来也被他收拾?"

见韩信不吭声,武涉凑近些:"要我说,您现在手握重兵,帮汉则汉胜,帮楚则楚胜。不如跟楚国讲和,三分天下鼎足而立,这才是万全之策啊!"

韩信听完哈哈大笑:"我在项羽手下时,不过是个执戟郎,说的话他全当耳旁风。可汉王把上将军印给我,分我兵马,连自己衣服吃食都分给我。"他突然收起笑容,"我韩信要是忘恩负义,会遭天打雷劈的!劳驾回去告诉项王,我誓死追随汉王。"

送走武涉,韩信转身看见蒯彻跟在后头,就招呼他进屋。蒯彻神神秘秘地说:"我最近学了相面术,看您正脸最多封侯,可看后背贵不可言啊!"韩信心里咯噔一下,把他拉进密室。

蒯彻压低声音:"如今楚汉相持不下,项王困在京索,汉王困在巩洛。您手握精兵强将,帮谁谁赢。要我说,不如两不相帮,三分天下。"他越说越激动,"以您本事,完全可自立为王,到时候......"

"打住!"韩信皱眉,"汉王待我不薄,我不能背信弃义。"

蒯彻急得直拍大腿:"当年张耳陈余还是生死之交呢,后来不也反目成仇?越国大夫文种帮勾践复国,最后落个兔死狗烹!您现在功高震主,归汉汉王忌惮,归楚项王猜疑,能有什么好下场?"

韩信听得心里发毛,摆摆手说:"让我再想想。"过了几天,蒯彻见没动静,又跑来劝。韩信到底没忍心背叛刘邦,想着自己立这么大功劳,汉王总不会亏待自己。蒯彻见劝不动,干脆装疯卖傻跑了。

这边韩信按兵不动,那边刘邦在广武城等得望眼欲穿。他封英布为淮南王去断项羽后路,又写信让彭越骚扰楚军粮道。可又怕项羽粮尽退兵时一怒之下杀了自己老爹,急得团团转。

张良和陈平献策:"项王缺粮肯定要退兵,现在正是讲和救人的好时机。"刘邦愁眉苦脸:"项羽那暴脾气,派谁去合适啊?"话音未落,有个叫侯公的洛阳人站出来:"臣愿往!"这人平时能说会道,刘邦赶紧点头答应。

项羽正为武涉劝降韩信失败的消息心烦意乱,粮仓眼见着就要见底,愁得他直挠头。这时候汉营突然派来个使者,项羽"唰"地抽出佩剑往案几上一拍,瞪着眼睛让人把使者带进来。

那侯公倒是个胆大的,撩开帐门不紧不慢走进来,朝项羽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,连眉毛都没抖一下。项羽把剑尖往地上一杵,没好气地问:"你们汉王要打不打,要退不退,派你来到底想干啥?"

侯公捋了捋袖子,笑眯眯地说:"大王是想接着打呢,还是想收兵回家?"项羽把剑往地上一插:"老子当然要打!"侯公不急不躁:"打仗多危险啊,胜负难料不说,将士们都累得够呛。我这次来,就是替汉王传个话——咱们罢兵休战如何?"

项羽一听这话,剑都忘了拔:"和谈?"侯公赶紧点头:"汉王本就不想跟您死磕。要是大王愿意化干戈为玉帛,既能保住楚国江山,又能让百姓过安生日子,我们求之不得啊!"

项羽脸色缓和下来,随手把佩剑扔给侍卫。侯公趁热打铁:"汉王提了两个条件:一是以鸿沟为界,楚河汉界互不侵犯;二是请您放还太公和吕后,让他们一家团圆。"

项羽突然哈哈大笑,胡子都翘起来了:"又来糊弄我?什么和谈,分明是想骗回他老爹和媳妇!"侯公不慌不忙:"大王您想想,汉王当初为啥要打彭城?还不是惦记着家里人。现在您要是高抬贵手,天下人谁不夸您仁德?既成全了孝道,又彰显仁义,这买卖多划算!"

这番话可算挠到项羽痒处了。他最爱听人奉承,当即眉开眼笑地召来项伯,三个人围着地图商量半天,最后划下鸿沟为界——东边归楚,西边归汉。项羽还特意派使者跟着侯公回去复命。

等条约签完,侯公又颠颠儿跑回楚营接人。项羽这回倒是爽快,二话不说就把刘太公、吕后还有审食其都给放了。汉王在营门外接到老爹和媳妇,一家子抱头痛哭,当晚就封侯公做了平国君。

第二天楚军刚拔营东归,汉王正收拾行李准备回关中,突然有两个谋士冲进大帐:"大王这就回去了?天下不要了?"这话就像往油锅里泼了瓢冷水,刚刚熄灭的战火又要重燃。要问这俩人是谁,咱们下回分解。

说起来龙且那二十万大军败得不冤——还没开打就鼻孔朝天,就算没遇上韩信那样的对手也得栽跟头。项羽自己是个莽夫,用的将领也是个莽夫,可不是要坏事么?至于武涉劝降韩信,各为其主倒也罢了。最可恨是蒯彻那个搅屎棍,非要离间人家君臣,后来韩信在长乐宫被诛杀,这笔账就该算在他头上!这回汉王能接回家眷,虽说靠侯公那张巧嘴,更多是碰运气。要是项羽当时心一横把刘太公给剁了,就算刘邦得了天下,这辈子也得背着弑父的骂名。这种靠老天爷赏脸得来的胜利,实在算不得真本事。

原文言文

  斩龙且出奇制胜 划鸿沟接眷修和

  却说项王归营以后,专探听汉营动静,拟俟汉王身死,乘隙进攻。汉营里面的张良,早已料着,即入内帐看视汉王。汉王箭创未愈,还可勉强支持,良因劝汉王力疾起床,巡行军中,借镇人心。汉王乃挣扎起来,裹好胸前,由左右扶他上车,向各垒巡视一周。将士等正在疑虑,忽见汉王乘车巡查,形容如故,方皆放下愁怀,安心守着。汉王巡行既遍,自觉余痛难禁,索性吩咐左右,不回原帐,竟驰返成皋,权时养病去了。这也是汉王急智。项王得着探报,据称汉王未死,仍在军中巡行,又不禁暗暗叹惜,大费踌躇。自思进不得进,退不得退,长此屯留过去,恐粮尽兵疲,后难为继。正在委决不下,蓦地里传到警耗,乃是大将龙且,战败身亡。项王大惊失色道:“韩信有这般厉害么?他伤我大将龙且,必要乘胜前来,与刘邦合兵攻我,韩信韩信,奈何奈何!”句法似通非通,益觉形容得妙。说罢,复着人探明虚实,再作计较。究竟韩信如何得胜?龙且如何被杀?待小子演述出来。

  龙且领着大兵,倍道东进,行入齐地,即遣急足驰报齐王,叫他前来会师。齐王广闻楚军大至,当然心喜,急忙收集散兵,出高密城,往迎楚军。两下至潍水东岸,凑巧相遇,彼此晤谈以后,一同就地安营。韩信正要向高密进兵,闻得龙且兵到,也知他是个劲敌,因复遣人报知汉王,调集曹参灌婴两军,方才出发,到了潍水西岸,遥见对河遍扎军营,气势甚盛,乃召语曹灌两将道:“龙且系有名悍将,只可智取,不可力敌,我当用计擒他便了。”曹灌两将,自然同声应令。韩信命退军三里,择险立寨,按兵不出。楚将龙且,还疑是韩信怯战,便欲渡河进击。旁有属吏献议道:“韩信引兵远来,定必向我奋斗,骤与接仗,恐不可当,齐兵已经败衄,万难再恃,且兵皆土著,顾念室家,容易逃散,我军虽与异趋,免不得被他牵动,他若四溃,我亦难支。最好是坚壁自守,勿与交锋,一面使齐王派遣使臣,招辑亡城。各城守吏,闻知齐王无恙,楚兵又大举来援,定然还向齐王,不肯从汉。汉兵去国二千里,客居齐地,无城可因,无粮可食,怎能长久相持?旬月以后,就可不战自破了。”龙且摇首道:“韩信鄙夫,有何能力?我曾闻他少年贫贱,衣食不周,甚至寄食漂母,受辱胯下。这般无用的人物,怕他甚么!况我奉项王命,前来救齐,若不与韩信接仗,就使他粮尽乞降,也没有什么战功,今诚一战得胜,威震齐国,齐王必委国听从,平分土地,一半给我,岂不是名成利就么?”全是妄想。副将周兰,也恐龙且轻战有失,上前进谏道:“将军不可轻视韩信。信助汉王定三秦,灭赵降燕,今复破齐,闻他足智多谋,机谋莫测,还望将军三思后行。”龙且笑说道:“韩信所遇,统是庸将,故得侥幸成功,若与我相敌,管教他首级不保了。”慢说慢说,且管着自己头颅。当下差一弁目,渡过潍水,投递战书。韩信即就原书后面,批了来日决战四字,当即遣回。

  楚使既去,信命军士赶办布囊万余,当夜候用,不得有违。又要作怪。原来营中随带布囊,本来不少,多半是盛贮干粮,此次军士得了将令,但将干粮取出,便可移用,因此不到半日,已经办齐。延至黄昏,由信召入部将傅宽,授与密计道:“汝可领着部曲,各带布囊,潜往潍水上流,就在水边取了泥沙,贮入囊中,择视河面浅狭的地方,把囊沈积,阻住流水。待至明日交战时,楚军渡河,我军传发号炮,竖起红旗,可速命兵士捞起沙囊,仍使流水放下,至要至嘱!”傅宽遵令,率兵自去。此处授计用明写法,但非看到后文,尚未知此计之妙。信又召集众将道:“汝等明日交战,须看红旗为号,红旗竖起,急宜并力击敌,擒斩龙且周兰,便在此举,今可静养一宵,明日当立大功了。”众将闻言,俱各归帐安息。信但令巡兵守夜,自己亦即就寝,诘旦起来,命大众饱餐一顿,传令出营。信自往挑战,带同裨将数名,径渡潍水,所有曹参灌婴等军,统叫他留住西岸,分站两旁。潍水本来深广,不能徒涉,此时由傅宽壅住上流,水势陡浅,但教褰衣过去,便可渡登对岸。韩信到了岸东,摆成阵势,正值龙且驱众过来,信便出阵大呼道:“龙且快来受死!”龙且听了,跃马出营,大声叱道:“韩信,汝原是楚臣,为何叛楚降汉?今日天兵到此,还不下马受缚,更待何时?”信笑答道:“项羽背约弑主,大逆不道,汝乃甘心从逆,自取灭亡,今日便是汝的死期了。”龙且大怒,举刀直取韩信,信退入阵中,当有众将杀出,敌住龙且。龙且抖擞精神,与众力战,约有一二十合,未分胜负,副将周兰,也来助阵,汉将等渐渐退却。韩信拍马就走,仍向潍水奔回。众将见信驰还,也即退下,随信同奔。龙且大笑道:“我原说韩信无能,不堪一战呢。”说着,遂当先力赶,周兰等从后追上,行近潍水,那汉兵却渡过河西去了。龙且赶得起劲,还管甚么水势深浅,也即跃马西渡。惟周兰瞧着水涸,不免动疑,见龙且已经渡河,急欲向前谏阻,因此紧紧随着,也望河西过去。无如龙且跑得甚快,转眼间已达彼岸,周兰不便折回,只好纵马过河,部众统皆落后,跟着龙且周兰,不过二三千骑,余兵或渡至中流,或尚在东岸。猛听得一声炮响,震动波流,水势忽然增涨,高了好几尺,既而澎湃汹涌,好似曲江中的大潮,突如其来,不可推测,河中楚兵,无从立足,多被漂去。只东岸未渡的人马,尚在观望,未曾遇险。还有龙且周兰,及骑兵二三千名,已登西岸,一时免做溺死鬼。还是溺死,省得饮刀。那时汉兵中已竖起红旗,曹参灌婴,两旁杀来,韩信亦领诸将杀回。三路人马,夹击龙且周兰,任你龙且如何骁勇,周兰如何精细,至此俱陷入罗网,摆脱不出。并且寡不敌众,单靠着二三千名骑兵,济得甚么战事?结果是龙且褫斩,周兰受擒,二三千骑楚兵,扫得干干净净,不留一人。东岸的楚兵,遥见龙且等统已战殁,不寒自栗,立即骇散。齐王广似惊弓鸟,漏网鱼,哪里还堪再吓,便即弃寨逃回。行至高密,因见后面尘头大起,料有汉兵赶来,且随身兵士,多已逃散,自知高密难守,不如走往城阳,于是飞马再奔。将到城阳相近,汉兵已经赶到,七手八脚,把他拖落马下,捆绑了去,解至韩信军前。韩信责他擅烹郦生,太觉残忍,便令推出斩首。总算为郦生抵命。

  复使灌婴往攻博阳,曹参进略胶东,博阳为田横所守,闻得田广已死,自为齐王,出驻嬴下,截住灌婴。婴麾兵奋击,杀得田横势穷力竭,止带了数十骑,遁往梁地,投依彭越去了。尚有横族田吸,与横分路逃生,奔至千乘,被灌婴一马追及,戮死了事。此外已无齐兵,遂枭了首级,还营报功。适值曹参也持了一个首级,奏凯归来,问明底细,乃是胶东守将田既,为参所杀,荡平胶东,回来缴令。两将并入大营,报明韩信,信登簿录功,并将齐地所得财帛,分赏将士,不必细述。

  惟韩信既平齐地,便想做个齐王,遂缮了一封文书,使人至汉王前告捷,且要求齐王封印。汉王在成皋养病,已经告痊,复至栎阳察视城守,勾留四日,仍驰抵广武军前。可巧韩信差来的军弁,也到广武,遂将书信呈上。汉王展阅未终,不禁大怒道:“我困守此地,日夜望他来助,他不来助我,还要想做齐王么?”张良陈平在侧,慌忙走近汉王,轻蹑足趾。汉王究竟心灵,停住骂声,即将原书持示两人。书中大意,说是齐人多伪,反复无常,且南境近楚,难免复叛,请暂许臣为假王,方期镇定等语。两人看罢,附耳语汉王道:“汉方不利,怎能禁止韩信为王?今不若使他王齐,为我守着,可作声援。否则恐变生不测了。”幸有此说。汉王因复佯叱道:“大丈夫得平定诸侯,不妨就做真王,为何还要称假呢!”转风得快。随即遣回来使,叫韩信守侯册封,来使自去。汉王便遣张良赍印赴齐,立韩信为齐王,信得印甚喜,厚待张良。良又述汉王意见,劝信发兵攻楚,信亦满口应承。良叨了一席盛宴,饮罢即归。

  信择吉称王,大阅兵马,准备击楚,忽有楚使武涉,前来求见。韩信暗想,我与楚为仇敌,为何遣使到此?想必来做说客,我自有主意,何妨相见。因即顾令左右,引入武涉。武涉系盱眙人,饶有口才,素居项王幕下。项王探得齐地确信,果被韩信破灭,当然惊心,所以派遣武涉,往说韩信,为离间计。涉一见信面,便下拜称贺,信起座答礼,且微笑道:“君来贺我做甚!无非为了项王,来作说客,尽请道来!”涉乃申说道:“天下苦秦已久,故楚汉戮力击秦,今秦已早亡,分土割地,各自为王,正应休息士卒,与民更始,乃汉王复兴兵东来,侵入地,夺入土,胁制诸侯,与楚相争,可见他贪得无厌,志在并吞。足下明智过人,难道尚未能预察么?且汉王前日,尝入项王掌握中,项王不忍加诛,使王蜀汉,也算是情义两尽。偏汉王不念旧谊,复击项王,机诈如此,尚好亲信么?足下自以为得亲汉王,替他尽力,涉恐足下他日,亦必遭反噬,为彼所擒了!试想足下得有今日,实由项王尚存,汉王不能不笼络足下。足下眼前处境,还是进退裕如的时候,左投汉王,汉胜,右投项王,楚胜,汉胜必危及足下,楚胜当不致自危。项王与足下本有故交,时常系念,必不相负!若足下尚不肯深信,最好是与楚连和,三分天下,鼎足称王,楚汉两国,都不敢与足下为难,这乃是万全良策了。”为韩信计,却是此策最善。韩信笑答道:“我前事项王,官不过郎中,位不过执戟,言不听,计不用,所以背楚归汉。汉王授我上将军印,付我数万兵士,解衣衣我,推食食我,我若负德,必至不祥。我已誓死从汉了!幸为我复谢项王。”武涉见他志决,只好辞归。

  信送出武涉,有一人随他进去,由信回头一顾,乃是蒯彻,因即邀令入座。彻开口道:“仆近已学习相术了,相君面不过封侯,相君背乃贵不胜言。”信听得甚奇,料他必有微意,复引彻至密室,屏人与谈。彻又说道:“秦亡以后,楚汉分争,不顾人民,专务角逐。项王起兵彭城,转战逐北,直下荥阳,威震远近,今乃久困京索,连年不得再进。汉王率数十万众,据有巩洛,凭借山河,一日数战,无尺寸功,反致屡败,这乃所谓智勇俱困呢。仆料现今大势,非有贤圣,莫能息争。足下乘时崛起,介居楚汉,为汉即汉胜,为楚即楚胜,楚汉两主的性命,悬在足下手中,诚能听仆鄙计,莫若两不相助,三分鼎峙,静待时机。其实如足下大才,据强齐,并燕赵,得时西向,为民请命,何人不服?何国不从?将来宰割天下,分封诸侯,诸侯俱怀德畏威,相率朝齐,岂不是霸王盛业么?仆闻天与不取,反致受咎,时至不行,反致受殃,愿足下深思熟虑,毋忽鄙言!”韩信道:“汉王待我甚厚,怎可向利背义呢?”彻又道:“从前常山王张耳,与成安君陈余,约为刎颈交,后来为了张黡陈泽的嫌疑,竟成仇敌,汦水一战,陈余授首。足下自思与汉王交情,能如张陈二人否?所处嫌疑,止如黡泽一事否?乃犹欲自全忠信,见好汉王,岂非大误!越大夫文种,存亡越,霸勾践,立功成名,尚且被戮,兽死狗烹,已成至论,足下的忠信,想亦不过如大夫种罢了。且仆闻勇略震主,往往自危,功盖天下,往往不赏,今足下已蹈此辙,归汉汉必惧,归楚楚不信,足下将持此何归呢?”语虽近是,但蒯彻与汉无仇,何故唆人叛主。韩信不免动疑,因即语彻道:“先生且休,待我细思,更定进止。”彻乃辞退。过了数日,杳无动静,乃复入见韩信,请他决机去疑,慎勿失时。信终不忍背汉,又自恃功高,总道汉王不致变卦,决将蒯彻谢绝。彻恐久居被祸,假作疯癫,竟向别处作巫去了。信闻彻他去,也不着人挽留,惟心下忐忑不定,且将兵马停住,再听汉王消息。既已拒彻,应即发兵击楚,偏又停住不进,真是何意。

  汉王固守广武,又是数旬,日望韩信到来,信终不至。乃立英布为淮南王,使他再赴九江,截楚后路。一面贻书彭越,仍侵入梁地,断楚粮道。布置已定,尚恐项王粮尽欲回,又取出太公,挟制多端,或乘怒将太公杀死,更觉可危。当下与张良陈平,商议救父的方法。两人齐声道:“项王乏粮,必将退归,此时正好与他讲和,救回太公吕后了。”汉王道:“项王情性暴戾,一语不合,便至动怒,欲要遣使议和,必须选择妥人,方可无虞。”言未毕,有一人应声闪出道:“臣愿往。”汉王一瞧,乃是洛阳人侯公,从军有年,素长应对,因即准如所请,嘱令小心从事。侯公遂驰赴楚营,求谒项王。

  项王得武涉归报,甚是愁烦,又见粮食将尽,越觉愁上加愁,忽闻汉营中遣到使臣,乃仗剑高坐,传令入见。侯公徐徐步入,见了项王,毫无惧色,从容向前,行过了礼。项王嗔目与语道:“汝主既不出战,又不退去,今差汝到来,有何话说?”侯公道:“大王还是欲战呢?还是欲退呢?”项王道:“我愿一战!”侯公道:“战是危机,胜负难料;况相持已久,兵力皆疲,臣今为罢兵息争而来,故敢进见大王。”项王不觉脱口道:“据汝来意,是欲与我讲和么?”侯公道:“汉王并不欲与大王争锋,大王如为保国安民起见,易战为和,敢不从命。”项王意已稍平,把剑放下,问及议和约款。侯公道:“使臣奉汉王命,却有二议,一是楚汉两国,划定疆界,彼此相安,不再侵犯。二请释还汉王父太公,及妻室吕氏,使他骨肉团圆,久感圣德。”项王掀髯狞笑道:“汝主又来欺我么?他想保全骨肉,故令汝诡词请和。”侯公道:“大王知汉王东出的意思否?人情无不念父母,顾妻子,汉王西居蜀汉,离家甚远,免不得怀念在心,前次潜至彭城,无非欲搬取家眷,嗣闻为大王所拘,急不暇择,遂至与大王为敌,累战不休。今大王无意言和,原是不必说了,既商和议,何不将两人释还,不但使汉王从此感德,誓不东行,就是天下诸侯,亦且争慕大王,无不歌颂。试想大王不杀人父,就是明孝,不污人妻,就是明义,已经拘住,又复放归,所以明仁,三德俱备,声名洋溢,如恐汉王负约,是曲在汉王,直在大王,古人有言:师直为壮,曲为老,大王直道而行,天下无敌,何论一汉王呢!”

  项王最喜奉承,听了侯公一番言语,深惬心怀,遂复召入项伯,与侯公商议国界。项伯本是袒汉,乐得卖个人情,两下议决,就荥阳东南二十里外的鸿沟,划分界限,沟东属楚,沟西属汉。当由项王遣使,与侯公同报汉王,订定约章,各无异言。所有迎还太公吕后的重差,仍然要劳烦侯公,侯公再偕楚使同行,至楚营请求如约,项王毫不迟疑,便放出太公吕后,及从吏审食其,使与侯公同归。汉王闻知,当然出营迎接,父子夫妇,复得相见,正是悲喜交集,庆贺同声。汉王嘉侯公功,封他为平国君,是为汉四年九月间事。越日,即闻项王拔营东归,汉王亦欲西返,传令将士整顿归装,忽有两人进谏道:“大王不欲统一天下么?奈何归休!”这一语有分教:

  坛坫方才休玉帛,疆场又复启兵戈。

  欲知两人为谁,待至下回报明。

  兵法有言:骄兵必败,龙且未胜先骄,即非韩信之善谋,亦无不败之理。项王以二十万众,委诸龙且,何用人之不明欤?然项王同一有勇无谋之暴主,而龙且即为有勇无谋之莽将,同气相求,故有是失。龙且死而项王亦将败亡,此徒勇之所以无益也。武涉之说韩信,各为其主,原不足怪。蒯彻并非楚臣,何为唆信叛汉,使之君臣相猜,他时钟室之祸,非彻致之而谁致之乎?若汉之遣使请和,得归太公吕后,虽由侯生之善言,实出一时之徼幸,假使项王不允,加刃太公,则汉王虽得天下,终不免为无父之罪人而已,贪天幸以图功,君子所勿取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