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那晋王杨广心里头一直惦记着张丽华,快马加鞭往建康赶。半道上听说高颎违抗命令,竟然把美人给杀了,气得直跺脚,咬牙切齿道:"老话说得好,有仇不报非君子,高颎你给我等着!"可脸上还得强压着火气。
到了建康城,高颎带着人前来迎接。杨广心里恨得牙痒痒,面上却跟没事人似的,照样寒暄客套。转头就犒赏三军,安抚百姓,把施文庆那几个祸国殃民的奸臣抓起来砍了脑袋。又派高颎和裴矩去清点仓库账册——您瞧这招多高明,金银财宝一样不拿,全城军民都夸晋王贤明,谁想得到他这是在收买人心呢?
再说那贺若弼擅自出兵的事儿,杨广二话不说就把他关了起来,连夜派人向隋文帝告状。文帝正在兴头上,接到捷报乐得合不拢嘴,下诏说:"江南能平定,多亏了韩擒虎和贺若弼,功过相抵吧。"还赏了两人各一万匹绸缎,连带着犒赏三军。
这时候陈朝的使臣许善心还在隋朝驿馆住着。隋文帝派人告诉他陈朝灭亡的消息,这位许大人当场就哭成了泪人。他换上丧服,面朝东边跪在草席上哭了整整三天。隋文帝又是安慰又是封官,许善心这才抹着眼泪换了衣裳,对着北面恭恭敬敬接了圣旨。第二天上朝谢恩时,又哭得趴在地上起不来。隋文帝对左右说:"我灭陈朝最大的收获,就是得到这样忠心的臣子啊!"您说这事儿讽刺不讽刺?
长江上游那边,陈朝的水军都督周罗睺和郢州刺史荀法尚还在江夏死守。隋朝的秦王杨俊带着三十六个总管、十几万大军,愣是被堵在汉口过不去。陈朝荆州刺史陈慧纪更绝,派吕忠肃在巫峡凿石挂铁链,把长江给锁了起来。隋将杨素打了四十多场硬仗,死了五千多人,才攻破这道天险。后来听说建康失守,守军士气全垮了,杨素趁机猛攻,吕忠肃只好带着残兵往荆门跑。
陈慧纪见大势已去,烧了粮草就往东撤。刚到巴陵就碰上前来劝降的隋军——原来陈叔宝的弟弟陈叔文早就带着巴州守军投降了。陈慧纪望着东边长叹一声,只得缴械投降。
杨广让陈叔宝写了劝降信,长江沿岸各城守将见信后纷纷解甲。周罗睺和将士们抱头痛哭三天,最后还是开城投降。东边战场上,陈朝的吴州刺史萧麀负隅顽抗,被宇文述生擒活捉。他兄弟萧岩在会稽投降,哥俩被押到长安,隋文帝骂他们忘恩负义,直接推出午门斩首。这兄弟俩的故事,咱们前文书第八十三回早有交代。
话说那湘州刺史岳阳王陈叔慎,乃是陈高宗陈顼的第十六个儿子,年纪才十八岁,刚刚上任不久。这日城中将士们听说隋军已经占了荆门,离这儿不远了,一个个都盘算着要投降。
陈叔慎在厅中摆下酒宴,把文武官员都叫来。他举起酒杯,眼圈发红:"君臣大义,难道就这么完了吗?"话音未落,长史谢基"唰"地站起来,把袖子一甩,跪在地上痛哭流涕。助防遂兴侯陈正理——这可是陈家的宗室——也拍案而起:"主上受辱,臣子就该以死相报!诸位难道不是陈国的臣子吗?如今国家有难,正是尽忠的时候。就算不成,也要保住臣子的气节!今日谁要是再犹豫,定斩不饶!"
这番话掷地有声,满座官员齐声应和。当下就宰牲结盟,发誓同生共死。正巧隋将庞晖奉杨素之命来招降湘州,陈正理和陈叔慎一合计,派人送去诈降书。庞晖不疑有诈,大摇大摆就来了。谁知刚进城门,埋伏的甲士一拥而上,当场把他拿下斩首示众。跟着庞晖来的几十号人,一个没留全给杀了。
陈叔慎亲自到射堂招兵,不出几日就聚集了五千人。衡阳太守樊通、武州刺史邬居业都带兵来助阵。那边隋朝刚任命薛胄当湘州刺史,路上遇见杨素,听说湘州抗命,立刻和行军总管刘仁恩合兵来攻。
两军在湘州城外交锋,陈正理和樊通哪是隋军对手?那些隋兵个个身经百战,人数又多出一倍。没打多久,守军就溃不成军。陈、樊二人往城里逃,城门还没关严实,薛胄已经拍马赶到,一枪就把樊通挑落马下。隋军趁势冲进城,先捉了陈正理,再擒住陈叔慎。
刘仁恩马不停蹄又去打横桥。守将邬居业也扛不住,三人全被押到汉口。秦王杨俊审问时,陈叔慎面不改色,当即被害。陈正理、邬居业随后就义。这陈叔慎虽死,却留下个忠烈名声。
湘州一破,隋军直指岭南。要说岭南那位高凉郡太夫人冼氏,在当地威望极高。她儿子冯仆早逝,留下个年幼的孙子冯魂,全靠老太太主持大局。陈朝灭亡后,岭南各郡都推举冼太夫人当首领,保境安民。
陈朝豫章太守徐迴逃到南康,想联合岭南自立山头。隋朝派柱国韦洸去招抚,却被挡在外头。晋王杨广就让陈叔宝写信劝冼太夫人归顺。老太太召集各部首领,众人抱头痛哭一场,最后为百姓着想,决定迎接隋使,派冯魂带人去接韦洸。
说来也巧,韦洸刚杀了徐迴,正好冯魂来迎,于是顺利进入广州,安抚各郡,平定岭南。朝廷封冯魂当仪同三司,冼太夫人为宋康郡夫人。衡州司马任瓖曾劝都督王勇拥立陈氏后裔,王勇不听,带着部下投降了。任瓖一气之下弃官而去。
至此陈朝全境归隋,共得三十州、一百郡、四百县。算起来陈朝从武帝篡梁到后主亡国,传了五代,共三十二年。要是从东晋南渡算起,历经东晋、宋、齐、梁、陈五朝,偏安江南二百七十三年,如今终于被北方统一。
再说晋王杨广凯旋时,奉旨把建康宫阙尽数拆毁,改作农田,又在石头城设蒋州。一切安排妥当,这才押着陈叔宝和后妃子女、王公大臣班师回朝。水陆并进,浩浩荡荡。
隋文帝亲自到骊山犒军,又在长安太庙举行献俘大典。陈叔宝打头,后面跟着陈朝王公将相,再后头是车驾服饰、天文图籍,两旁铁骑夹道。晋王杨广和秦王杨俊领着队伍进太庙行礼,完事后入朝听封。杨广加封太尉,赏赐车马冠冕。
第二天,隋文帝坐在广阳门上召见陈叔宝等人。内史宣读诏书,斥责他们君昏臣奸以致亡国。陈叔宝和王公大臣们趴在地上直哆嗦,大气都不敢出。过了好半天才听到赦免的旨意,众人赶紧磕头谢恩。
只有那个从北周逃到陈朝的司马消难,这回当监军却束手无策,也被俘虏了。隋文帝念他是父辈旧交,免了死罪发配为乐户。过了二十天又特赦召见,可这老头又羞又愧,没多久就死了。鲁广达哀伤亡国,不肯治病,也跟着去了。
隋文帝再次驾临广阳门犒赏三军。门外堆的布帛一直排到南郭,赏出去三百多万匹。封杨素为越国公,贺若弼为宋国公。唯独韩擒虎因为部下在建康时淫乱陈宫,被弹劾没得封赏。他在御前跟贺若弼争功,一个说自己血战蒋山,一个说自己轻取金陵。隋文帝和稀泥说都是大功,给韩擒虎加封上柱国,赏帛八千匹,到底没给公爵。
隋主杨坚又一次召见高颎,亲自给他戴上上柱国的金冠,晋封为齐国公,赏赐九千匹绸缎。他拍着高颎的肩膀说:"当年伐陈之后,有人诬告你要造反,朕已经把那人的脑袋砍了。咱们君臣肝胆相照,岂是几只苍蝇能挑拨的?"高颎跪在地上连连叩首,衣袖都在微微发抖。
隋主兴致勃勃地让高颎和贺若弼讨论平陈的功劳。高颎连忙摆手:"贺将军先是献上十条妙计,后来又在蒋山血战破敌,臣不过是个耍笔杆子的,哪敢跟大将军争功?"隋主听得哈哈大笑,指着高颎对左右说:"这样谦让的品德,真是难得啊!"
没过几天,隋主派秦王杨俊去扬州当总管,管着四十四个州的兵马,自己则把晋王杨广调回并州。那些祸害陈国的奸臣——都官尚书孔范、散骑常侍王瑳、王仪,还有御史中丞沈瓘,全被查实罪状流放边疆。陈叔宝在隋都倒是过得滋润,就是他那帮如花似玉的妹妹们遭了殃:一个被送进宫当了嫔妃,就是后来鼎鼎大名的宣华夫人;一个赏给了杨素;还有一个赐给了贺若弼。这位亡国之君整天醉醺醺的,还腆着脸跟看守要官做。看守汇报给隋主,隋主嗤笑一声:"陈叔宝真是没心没肺!"转头又问:"他平日都干些什么?"看守答:"从早喝到晚,难得有清醒的时候。"隋主追问酒量,听说每天要喝一石,惊得瞪圆眼睛:"这还了得?得让他少喝点!"话刚出口又摆摆手:"算了算了,不喝酒叫他怎么过日子?"
隋主倒也没亏待陈国旧臣。把陈氏子弟分到边疆给田产,经常赏叔宝吃穿,还让他穿着三品官服上朝。原陈国尚书令江总封了上开府,袁宪、萧摩诃、任忠这些降将都给了开府的待遇。特别是袁宪,建康城破时别的官都跑了,就他还在大殿里守着,隋主听说后直竖大拇指。还有个叫袁元友的,因为经常劝谏叔宝,被提拔当了主爵侍郎。
有天隋主跟群臣叹气:"当初真该杀了任忠这叛徒!拿着高官厚禄,国难当头却说使不上劲。古代有卫弘演剖腹纳肝的忠臣,现在倒出了任忠这种货色!"可转头又给任忠封官,连误国的江总也得了赏赐,这事儿办得实在糊涂。
陈国水军都督周罗睺来朝见时,隋主许他富贵。这位老将却红了眼眶:"臣受陈氏厚恩却没能殉国,能活命已是皇恩浩荡,还要什么富贵?"隋主听得动容,当场封他为上仪同三司。
天下太平后,隋主让武将子弟都去读经书,民间兵器统统收缴。贺若弼却不安分,写了本《御授平陈七策》往宫里送,想给自己脸上贴金。隋主看都没看就扔回去:"你想给我扬名?我不图这个虚名,要写自己写家谱里去!"贺若弼抱着书册灰溜溜退下,脸臊得通红。
左卫将军庞晃等人想陷害高颎,反被隋主骂得狗血淋头。隋主把高颎比作铜镜:"越磨越亮!"原来高颎父亲当年跟过独孤信,所以隋主亲切地叫他"独孤公"。不过这位独孤公也有私心,因为嫉妒李德林的功劳,硬是让隋主收回了给李德林的封赏。李德林气得要命,没多久就被贬到湖州,后来死在怀州任上。楚州参军李君才上书弹劾高颎,隋主勃然大怒,当场把李君才活活打死。
自从平定陈国,隋主变得疑神疑鬼。经常派密探监视百官,抓住小错就重罚。有次他故意让人贿赂官吏,谁收钱就砍头。大殿上动不动就鞭打臣子,打不死也补一刀。高颎他们怎么劝都没用,直到兵部侍郎冯基拼命进谏,隋主才稍有悔意,转而又怪其他大臣不早劝。
郑译这个马屁精趁机提议修订雅乐,隋主就让太常卿牛弘牵头操办。牛弘上奏说正统音乐多在江南,建议以梁陈旧乐为基础修订。隋主正忙着下诏,江南突然传来警报——越州高智慧、苏州沈玄懀造反了!这些叛军攻城略地,闹得半个江南天翻地覆。原来隋朝在江南推行新政,又强迫百姓背诵《五教》,民间早憋着怨气。现在谣言说隋朝要把南人迁到关中,更是人心惶惶。叛军所到之处,百姓纷纷响应,还嚷嚷着:"看谁还敢逼我们背《五教》!"
隋主急令杨素出征。这位越国公刚渡江就派出猛将麦铁杖夜袭敌营。麦铁杖像条泥鳅似的钻来钻去,被俘后竟夺刀连杀三十个看守,血淋淋地逃回来。杨素大为赞赏,当即奏请封他为仪同三司。隋军乘胜追击,在浙江边遇上连绵数十里的叛军营寨。来护儿带着几百条快船冲上岸,一把火烧红了半边天。杨素大军压上,杀得高智慧跳海逃往闽越。
杨素派了总管史万岁,带着两千兵马,翻山越岭去堵住海岸。他自己则率领大船从海上直扑泉州,那些贼寇一见大军压境,顿时作鸟兽散。贼首智慧走投无路,被手下绑了送到军前,当场就砍了脑袋。杨素又分兵追剿残寇,前前后后忙活了两个多月,总算把南边收拾干净了。
可奇怪的是,史万岁那边半点消息都没有。杨素急得直跺脚,心想莫不是全军覆没了?正发愁呢,忽然有士兵从海里捞起个竹筒,里头竟是史万岁的亲笔信。信上说他们翻山渡海,攻破无数山寨,打了七十多场仗,转战上千里,如今海贼已经肃清,不日就能凯旋。杨素捧着竹筒笑得合不拢嘴,当即下令班师回朝。在给隋文帝的奏章里,把史万岁的功劳夸了又夸。皇帝看了也连连称奇,重赏了史万岁的家眷,其他平南将领也都论功行赏。
谁知杨素前脚刚走,番禺的夷人首领王仲宣就造反了。这厮纠集叛军把广州城围得水泄不通,驻守广州的柱国韦洸慌忙招兵守城。可叛军来势汹汹,韦洸吃了个败仗,只得退守城墙,一面死守,一面向高凉求援。
冼太夫人接到急报,立刻派孙子冯暄带兵去救。谁知冯暄走到衡岭,遇上叛将陈佛智——这两人竟是旧相识!两军对峙多日,光顾着叙旧,仗倒不打了。冼夫人听说孙子贻误军机,气得拍案而起,当即派人把冯暄抓回来关进大牢,改派另一个孙子冯盎去偷袭陈佛智。那陈佛智还在营里喝酒呢,忽见冯盎杀到跟前,还没回过神来就掉了脑袋。
这时候广州城里,韦洸中箭身亡,副使慕容三藏临时接管防务。朝廷派来的给事郎裴矩刚到南康,就听说冯盎和三藏合兵击退了王仲宣。更巧的是,冼夫人亲自带着援军也赶到了南海。
裴矩早听说这位老太太的威名,赶紧整顿军容列队相迎。远远望见队伍前头有个俊朗少年将军,唇红齿白英气逼人,想必就是冯盎。后面锦伞华盖之下,冼夫人头戴金冠身披银甲,虽已年过六旬,眉宇间仍透着飒爽英姿。裴矩不敢怠慢,赶忙下马等候。老太太眼尖,老远就招呼孙儿下马,自己也利落地翻身落地。慕容三藏赶紧上前引见,双方寒暄几句,便一同进了广州城。
裴矩知道冼夫人在岭南威望极高,便邀她一同巡视各州。老太太二话不说就答应了,带着兵马跟裴矩走遍岭南。所到之处,苍梧陈坦、冈州冯岑翁这些部落首领纷纷前来拜见。裴矩当场任命他们做刺史县令,众人欢天喜地回去了。
岭南平定后,裴矩快马报捷。朝廷下诏封冯盎为高州刺史,追封冼夫人亡夫为谯国公,册封她本人为谯国夫人,特许开设幕府、自置属官,还能调动六州兵马。连之前贻误军机的冯暄也被赦免,当上了罗州刺史。后来裴矩回朝复命,隋文帝又赏赐帛缎五千匹,连独孤皇后都送来珠宝首饰。
老太太把赏赐分门别类收好,连从前梁朝、陈朝赏的东西都单独存放。每年族中大宴,她就把这些宝贝摆出来给儿孙看:"咱们世代都要对朝廷忠心耿耿。我侍奉三朝皇帝,靠的就是这颗赤诚之心。这些赏赐就是忠义的见证啊!"后来她还平定过俚獠叛乱,查处贪官污吏,岭南百姓没有不夸的。直到仁寿年间,这位传奇夫人才与世长辞,朝廷赐谥"诚敬夫人"。
要说这冼夫人,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。多少男儿办不到的事,她一个老太太全办成了。《南北史》里给她单独立传,可不是没有道理的!
据湘州陈宗殉国 抚岭表冼氏平蛮
却说晋王广系念张丽华,驰诣建康,途中闻高颎违命,竟把丽华杀死,不由的惊愤道:“古云无德不报,我必有以报高公。”言下犹恨恨不已。及既入建康,高颎等上前迎接,广虽心恨高颎,面上却不露声色,仍然照常相见,随即慰劳三军,安抚百姓,一面拿住施文庆、沈客卿、阳惠朗、徐哲、暨慧景五人,责他蔽主害民,一并斩首,即令高颎与元帅府记室裴矩,收图籍,封府库,所有金帛珍玩,广皆不取。当时军民人等,统说晋王贤德,哪知他是沽名钓誉,笼络人心呢。隐伏下文。
贺若弼先期决战,违背军令,广收付属吏,并遣使驰驿奏闻。隋主闻江南已平,很是欣慰,且传诏示广,谓:“平定江表,功出韩、贺二人,不应吹求微疵,可将功抵罪,各赐帛万匹。”又别诏褒美韩、贺,并及前敌各将士。陈使许善心,尚留隋客馆中,隋主坚遣人相告,谓陈已灭亡,可归诚我朝。善心不禁大恸,改著缞服,就西阶下席草危坐,东向涕泣,三日不移。隋主复颁敕慰唁,越日又有诏至馆,命为通直散骑常侍,赐衣一袭。善心号哭尽哀,乃入房改服,出就北面,垂泪再拜,受隋敕书。既愿事仇,何必如许做作。翌晨,诣阙谢敕,伏泣殿下,悲不能兴。隋主顾左右道:“我平陈国,只幸得此人,彼能怀念旧君,他日即我朝纯臣呢。”遂谕令平身,入直门下省,善心泣拜而退。从此遂低首下心,长作隋朝臣仆了。含蓄不尽。
陈水军都督周罗,与郢州刺史荀法尚,尚守江夏。隋秦王俊督三十六总管,及水陆十余万众,屯驻汉口,不得前进。陈荆州刺史陈慧纪,又遣内史吕忠肃进据巫峡,凿岩系链,锁住上流,堵遏隋师,且自出私财,充作军用。隋清河公杨素,麾兵奋击,与忠肃大小四十余战,忠肃踞险力争,杀死隋兵五千余人。嗣闻建康被困,士无斗志,杨素乘间猛攻,忠肃不能固守,弃栅南奔,退据荆门境内的延洲,素驶舟追击,大破忠肃,俘得甲士三千余人,忠肃孑身遁去。于是陈慧纪亦自知难守,毁去储蓄,引兵东下。巴陵以东,尽为隋有。陈晋王叔文方卸任湘州,还至巴县,慧纪欲推为盟主,号召沿江各军,入援建康,偏被隋秦王俊军阻住。叔文又率巴州刺史毕宝等,向俊请降。慧纪徒望东慨叹,无计可施。
会建康已平,晋王广命陈叔宝作书,招谕上江诸将,诸城闻风解甲。周罗与诸将大哭三日,放兵散马,乞降俊军。陈慧纪势孤力蹙,也只好出降,上江皆平。隋将王世积在蕲口,移书告谕江南诸郡,江州、豫章,依次降隋,隋遂撤去淮南行省,但命诸将分途略定。陈吴州刺史萧麀,自梁投陈,料知隋不相容,独募兵抗隋。隋大将军宇文述等,引兵进击,麀连战皆败,竟为所擒。东扬州刺史萧岩,以会稽降,述将他弟兄并入囚车,押解长安。隋主坚责他负国忘恩,立命处斩。了结岩、麀,顾应八十三回。
独湘州刺史岳阳王陈叔慎,系高宗顼第十六子,年甫十八,方才莅任,城中将士,闻隋军已据荆门,相距不远,相率谋降。叔慎设宴厅中,召集文武僚吏,举酒相属道:“君臣大义,就此扫地么?”长史谢基,投袂起座,伏地呜咽,助防遂兴侯陈正理,陈宗室。亦慨然起语道:“主辱臣死,诸君独非陈臣么?今天下有难,正当见危授命,就使无成,尚见臣节,今日不宜再误,宜力图恢复,后应者斩!”众闻此言,乃齐声许诺,自是刑牲结盟,誓同生死。适隋将庞晖,奉杨素命,招抚湘州,正理与叔慎商定密计,遣人赍诈降书,往迎庞晖。晖贸然驰至,叔慎伏甲待着,一俟晖入城门,发伏执晖,斩首徇众。晖手下有数十人,也同时拘住,杀得一个不留。叔慎亲至射堂,募集兵士,数日间得五千人。衡阳太守樊通,武州刺史邬居业,皆举兵入助。隋正命薛胄为湘州刺史,道过荆州,得见杨素,已知湘州拒命,便与素部下行军总管刘仁恩,会师进攻。行至湘州城下,陈正理、樊通督兵迎战,两下相交,隋军比守军加倍,且都是惯战健卒,哪里是陈、樊二人所能抵挡?战不多时,守兵四溃,陈、樊逃回城中,门未及阖,薛胄已加鞭追入,顺手一槊,击毙樊通。隋军一拥而上,突进城中,先擒正理,次擒叔慎。刘仁恩不欲收兵,即往击横桥。横桥为邬居业屯守地,当下拒战失利,也为所擒。三人俱被解至汉口,秦王俊诘问数语,叔慎词色不挠,即为所害。正理、居业,相继受刑。叔慎虽死,义烈可风。湘州已下,进略岭南,高凉郡太夫人冼氏,威爱素孚,望重岭外。子石龙太守冯仆,壮年不禄,竟尔去世。回应第七十六回。仆长子魂,尚在少年,赖冼太夫人主持郡事,所有岭南数郡,畏服如初。及陈为隋灭,岭南未有所属,便奉冼太夫人为主,称为圣母,保境安民。陈豫章太守徐迴,自豫章奔据南康,意欲联结岭南,独霸一方。隋命柱国韦洸等持节安抚,为洸所拒,洸等不得进,晋王广因岭南未平,复令叔宝作书,往贻冼太夫人,谕以陈亡,使她归隋。冼太夫人,乃召集首领会议,相对恸哭,结果是慎重民命,决迎隋使,乃遣冯魂率众迎洸。洸已调动军士,击杀徐迴,凑巧冯魂来迎,遂驰至广州,慰谕诸郡,略定岭南。表冯魂为仪同三司,册封冼太夫人为宋康郡夫人。衡州司马任瓖,劝都督王勇据岭南,求陈氏子孙,立以为帝。勇不能用,率部众降隋。瓖弃官自去,于是陈地悉入隋朝,得州三十,郡一百,县四百,陈亡。总计陈自武帝篡梁,至叔宝止,共历五主,凡三十二年。且由晋元帝东渡,偏安江左,中阅东晋、宋、齐、梁、陈五朝,共得二百七十三年,始为北朝所并,中国复归统一。唐李延寿作《南北史》把隋朝列入《北史》中,无非因他起自朔方,脱胎北周,后又仅得一传,便为李唐所灭,所以因类相聚,不复另起炉灶。小子就遵循故例,随笔叙下,看官不要疑我界划不明,模糊了事呢。再顾本书卷首,并将南北纪年叙清起讫,一笔不漏。
闲文少叙。
且说晋王广振旅将归,奉诏毁平建康宫阙,俾民耕垦,更就石头城增置蒋州,派吏置兵,俱已就绪,乃奏凯还朝。所有陈叔宝以下,如后妃子女、公卿大臣,一并带归。水陆相继,累累不绝,隋主坚亲至骊山,慰劳旋师诸军,并入长安,献俘太庙。陈叔宝为首列,王公将相,并乘舆服御,天文图籍等,依次继进。两旁用铁骑夹道,由晋王广、秦王俊引入庙中,献告如仪。礼毕入朝,晋授晋王广为太尉,特赐辂车乘马,衮冕圭璧。广谢恩而出。越日,由隋主坚坐广阳门观,召见陈叔宝等,使纳言宣诏抚慰,又令内史传敕,责他君昏臣佞,乃至灭亡。叔宝及王公大臣,并惶惧伏地,不敢答词。屏息良久,始下赦书。叔宝舞蹈谢恩,余众亦随着叩谢。惟陈司空司马消难,前曾得罪奔陈,此次陈、隋交战,受任大监军,一筹莫展,也为所虏。隋主坚本欲加诛,因消难尝为父执,权从末减,特免他死罪,配为乐户。甫阅二旬,又加恩释免,特别引见,消难未免增惭;年又垂老,未几即死。鲁广达自悼国亡,遇疾不医,也即病终。
隋主坚再御广阳门,赐宴将士,门外堆满布帛,直达南郭,按班赏赐,计用三百余万匹,封杨素为越国公,贺若弼为宋国公,各赐金宝。惟韩擒虎为有司所劾,说他驭下不严,士卒在建康时,尝淫污陈宫,所以不得爵赏。擒虎心甚不平,遂与若弼争功御前,若弼道:“臣在蒋山死战,破陈锐卒,擒陈骁将,震扬威武,遂平陈国,韩擒虎并未剧战,怎得与臣比功?”擒虎道:“本奉明旨,令臣与弼同时合势,进取伪都,弼乃先期进兵,遇贼即战,致将士伤毙甚多,臣但率轻骑五百,直捣金陵,降任蛮奴,注见前。执陈叔宝,据府库,倾巢穴,弼至夕方扣北掖门,由臣开关纳入。据此看来,弼功何在,尚得与臣比论么?”仿佛晋初浑浚。隋主坚温颜与语道:“两将俱为上勋,休得相争。”乃进擒虎位上柱国,赐帛八千匹,但仍未得封公。擒虎乃退。
隋主又召入高颎,面授上柱国,进爵齐公,赐帛九千匹,且面谕道:“公伐陈后,有人诬称公反,朕已将他斩讫。君臣道合,岂青蝇所得相间么?”颎再拜称谢。隋主又使与若弼论平陈事,颎答说道:“贺若弼先献十策,后在蒋山苦战破贼,功劳甚大。臣乃文吏,怎敢与大将论功?”隋主大笑道:“让德如公,真不可多得了。”嗣命秦王俊为扬州总管,都督四十四州军事,使镇广陵,令晋王广还镇并州。陈都官尚书孔范,散骑常侍王瑳、王仪,御史中丞沈瓘,统是误国佞臣。晋王广尚未加罪,至是由隋廷按查得实,投诸四裔,以谢吴、越。陈叔宝留寓隋都,尚蒙优待,惟宫人姊妹,多被没入掖廷,一妹进宫为嫔,就是将来的宣华夫人,一妹由隋主赐与杨素,一妹赐与贺若弼。叔宝全不在意,惟屡与监守官言,求一官号。监守官上白隋主,隋主坚微哂道:“叔宝全无心肝。”说着,又问叔宝平日何事?监守官答称:“叔宝常醉,少有醒时。”隋主又问他饮酒若干?监守官又答道:“每日与子弟共饮,约需一石。”隋主惊诧道:“一石如何使得,须要他节饮方好。”监守官应旨欲退,隋主又与语道:“随他罢,否则叫他如何过日?”因即命陈氏子弟,分置边州,使给田业,作为生计。又常给叔宝衣食,且随时引见,班同三品。并授陈尚书令江总,为上开府仪同三司。陈仆射袁宪,骠骑将军萧摩诃,领军任忠,为开府仪同三司。陈吏部尚书姚察为秘书丞。袁宪素有清操,且建康被陷,百官逃散,惟宪尚留住殿中,此事已为隋主所闻,隋主以为江表称首,陈散骑常侍袁元友,屡谏叔宝,隋主嘉他忠直,亦擢拜为主爵侍郎。隋主又尝语群臣道:“平陈时候,我悔不杀任蛮奴,彼受人荣禄,兼当重寄,不能横尸徇国,乃云无所用力。古有卫弘演纳肝,见列国时代。今乃有此任蛮奴,相差真太远了。”既知任忠不忠,奈何授为开府?况任忠以外,又有误国之江总,不诛而赏,俱属谬误。及陈水军都督周罗,入见隋主。隋主许以富贵,罗垂涕答道:“臣荷陈氏厚遇,坐视沦亡,无节可纪,今得免死,已沐陛下厚赐,还想甚么富贵呢?”隋主颇为嘉叹,竟授为上仪同三司。南北混一,朝野清平,乃令武夫子弟,一体学经,所有民间甲仗,悉皆除毁。
贺若弼自矜前功,备述平陈计画,称为御授平陈七策,呈入殿廷。隋主坚不愿披阅,当即发还,且语若弼道:“公欲发扬我名吗?我不求名,公可自载家传。”若弼授书,怀惭退去。左卫将军庞晃等,入谮高颎,俱被隋主叱退,并召语颎道:“独孤公可比一镜,每被磨莹,皎然益明。”看官!你道隋主何故呼颎为独孤公?原来颎父宾尝为独孤信僚佐,赐姓独孤氏,所以呼为独孤公,优礼不名。颎前为帅府长史,曾奉隋主意旨,向上仪同三司李德林问计,转授晋王广。隋主坚因德林有功,加封郡公,已经宣诏。或语高颎道:“今若归功李德林,诸将必多愤惋,且公亦虚此一行了。”颎乃入白隋主,谓德林不应重赏,乃收回成命。德林本恃才好胜,累年不得升级,已是愤懑不堪,至此又不得叙功,未免恨上加恨。当时颎与苏威,大蒙宠任,德林屡与苏威异议,颎又尝左袒苏威,排斥德林。德林遂被黜为湖州刺史,未几复转徙怀州,竟致病死。德林为三朝臣,死不足惜,但高颎亦未免萦私。楚州参军李君才,上书劾颎,隋主大怒,召君才入问。君才抗辞如故,益致隋主增恼,立命捶毙。
隋主自平陈以后,免不得猜忌臣僚,往往密遣左右,觇视内外,察知微过,辄加重罪。又患令史赃污,私令人赂遗金帛,得犯立斩。每在殿中捶人,鞭挞至死,不死亦即斩首。高颎等屡谏不省,兵部侍郎冯基,亦再三切谏,方有悔意。然转恨群臣不谏,又谴责数人。柱国郑译,乘时贡谀,请修正雅乐。此子又来出头。隋主命太常卿牛弘,国子祭酒辛彦之,博士何妥等,会议音律。弘奏言中国旧音,多在江南,今既得梁、陈旧乐,请加修缉,以备雅乐。所有后魏、后周等乐声,未叶宫商,可悉令停罢。乃诏与许善心、姚察等,参酌订正。
乐尚未成,一声遥警,江南各州郡,又复大乱。越州乱首高智慧,苏州乱首沈玄懀,皆揭竿起事,自称天子,东攻西掠,陷没许多州县,所有陈国故土,大半震动,几乎前功尽隳,南北又要分疆。笔亦不测。原来江东习成奢靡,历代刑法,又多疏缓,自隋军平陈,尽反旧政,苏威复作五教,使民传诵,士民遂有怨言,并且谣诼纷纭,谓隋将尽徙南人,转入关中,于是民情益骇。至高、沈两人作乱,百姓相率依附,夺城池,戕守令,且哗然道:“尚能使我诵五教么?”这消息传到隋廷,隋主当然忧虑,即遣越国公杨素,率兵南征。素即日登程,将要渡江,先使部将麦铁杖,夜乘苇廩,越江战贼,还而复往,为贼所擒。贼使三十人监守,铁杖夺取贼刀,乱斫守役,三十人多被杀伤,脱械逃归。素大加赏识,奏授仪同三司,因即麾动舟师,自扬子津逾江击贼。玄懀败走,追擒伏诛。素乘胜进攻越州,用裨将来护儿为前驱,南下浙江,但见江东岸上,贼营编列,绵亘数十里。江中贼船,亦不可胜计。护儿用轻舸数百,直登江岸,袭破贼营,复顺风纵火,烟焰蔽天。素麾众继进,大破智慧。智慧逃入海中,走保闽越。
素遣总管史万岁,率兵二千,陆行逾岭,堵截海岸,自率大舰浮海,奄至泉州,贼众皆散。智慧穷蹙无归,由贼党执送军前,当然枭首。又分兵追捕余贼,约阅数旬,悉数荡平。惟史万岁杳无音信,还道他全军陷没,因致消息不通。后由海中得一竹筩,内藏万岁书函,略言:“逾岭越海,攻破溪洞无数,前后七十余战,转斗至千余里,现已肃清海贼,指日北返”等语。素大喜过望,因即班师。且上奏万岁功绩,隋主也为叹美,厚赐万岁家属。此外平南诸将,自杨素以下,俱优叙有差。
素既北归,番禺夷人王仲宣,忽然起反,纠合叛众,围攻广州。柱国韦洸,尚在广州驻节,急忙招募兵士,开城拒贼,贼势甚是凶悍。洸与战不利,退回城中,登陴督御,一面向高谅乞援。冼太夫人遣孙冯暄领兵援洸。暄至衡岭,遇着贼党陈佛智,屯兵岭上。佛智与暄素来认识,彼此通问往来,竟将战事搁起。冼夫人闻暄逗留,遣使执暄,拘系州狱,另遣孙冯盎往袭佛智。佛智未曾防备,突见盎军杀入,不及逃去,遂为所杀。时韦洸中箭身亡,副使慕容三藏,代理军事。隋廷亦遣给事郎裴矩,南行剿抚,矩至南康,发兵数千人,击斩仲宣别将,进至南海。可巧冯盎与三藏会合,击走仲宣。冼夫人又亲自接应,共至南海迎接裴矩。矩闻冼夫人到来,却也不敢生慢,更命军士排班恭待。过了片刻,前驱已至,来了一位少年军将,唇红齿白,烨烨有光,料知他就是冯盎,已足令人生羡,后面便是宋康郡冼夫人,首戴金冠,身披银铠,上张锦伞,下跨介马,前导骑士,后拥甲瑒,虽已年越花龄,尚是春盈眉宇。矩不禁暗暗喝采,未与晤谈,先已下马待着。非写裴矩有礼,实为冼夫人生色。冼夫人老眼无花,忙令孙儿下骑,自己亦从容下鞍。当由慕容三藏,从后趋到,邀同冼夫人及冯盎,上前见矩。彼此行过了礼,略谈数语,便相偕回入广州。矩因冼夫人望重岭南,请她一同巡行,安抚诸州。冼夫人绝不推辞,即同矩带着兵士,出城巡抚。苍梧首领陈坦,冈州首领冯岑翁,梁化首领邓马头,藤州首领李光略,罗州首领庞靖等,皆来参谒。矩承制署为刺史县令,还镇旧部,各首领欢跃而去。
岭南复定,矩使人驰驿上闻,有诏拜盎为高州刺史,追赠盎祖宝为谯国公,冼夫人为谯国夫人,特给印章,许开幕府,置官属,得征发六州兵马,便宜行事。且赦免冯暄前罪,拜为罗州刺史。待裴矩归朝后,复降敕褒美,赐帛五千匹。皇后独孤氏,亦颁给服饰。冼夫人并收贮金箧,并将梁、陈赐物,亦各藏一库,每岁大会,皆陈列庭中,指示子孙道:“汝等宜尽赤心向天子,我事三代主,唯用一好心,今赐物具存,便是忠孝的食报呢。”后来复抚定俚獠,劾诛贪污,岭南无不称颂。至仁寿初年,才报寿终,隋廷谥为诚敬夫人。小子有诗赞道:
几番平虏见奇功,岭表扬仁众口同。
《南北史》中争一席,休言巾帼不英雄!
欲知隋朝后事,待至下回再表。
隋文平陈,与晋武平吴相似,惟陈之亡,与吴不同,迹其情事,颇似蜀汉。刘禅乐不思蜀,叔宝全无心肝,其类似一也;刘禅乞降,犹有北地王谌,叔宝被虏,犹有岳阳王叔慎,其类似二也。故北地王谌死而蜀始亡,岳阳王叔慎死而陈始亡,特为标叙,正以存臣子之大节耳。冼夫人保境拒守,得叔宝书,乃召集首领,相向恸哭,妇人犹知枕戈之义,叔宝何心?乃稽颡隋阙,伈伈伣伣,为民吏羞乎?厥后为民命计,始迎隋使,及番禺之乱,发兵助讨,嗣复与裴矩巡抚诸州,易乱为治,岭南之得免兵戈,未始非冼夫人之所赐也。本回叙冼夫人处,亦特笔表明,借巾帼以励须眉,作书者固隐寓深心欤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