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那宋主刘骏,自从心爱的殷淑仪香消玉殒,整日里茶饭不思。后宫佳丽虽多,给他生了二十八个儿子,可再没一个能入他的眼。他就像当年魏国的郭奉倩悼念亡妻,又似晋朝的潘安仁悲泣故人,整日神魂颠倒,连朝政都懒得打理。
眼看到了大明八年夏天,这位年轻的皇帝突然染病,没几日就撒手人寰,才三十五岁年纪。临去前留下遗诏,让太子刘子业继位,命太宰刘义恭和骠骑大将军柳元景共同辅政,军国大事还得找始兴公沈庆之商量着办。
那刘子业才十六岁,在灵柩前接过玉玺时,脸上竟看不出半点悲伤。老臣蔡兴宗捧着玉玺出来,摇头叹气:"当年鲁昭公居丧不哀,叔孙氏就料定他不得善终。如今新君这般模样,只怕要祸及江山啊!"
新君登基后,追封先帝为孝武皇帝,尊祖母路氏为太皇太后,生母王氏为皇太后。谁知王太后守丧才三个月就病倒了,这刘子业只顾着在后宫胡闹,连亲娘病榻前都不肯去探望。太后气得直喊:"快拿刀来!我要剖开肚子看看,怎么生出这么个孽障!"没过多久,太后就含恨而终,与先帝合葬在景宁陵。
朝中戴法兴、巢尚之这些老臣把持朝政,连太宰刘义恭都畏首畏尾。蔡兴宗看不过眼,直言进谏:"如今诏书随意更改,莫非朝中有两个天子不成?"结果反被贬官。领军将军王玄谟也遭排挤,被赶到南徐州当刺史去了。
转眼改元永光,刘子业渐渐想收回大权,可戴法兴处处作梗。有个叫华愿儿的太监趁机挑拨:"外头都说戴法兴才是真皇帝,您这个天子是假的!"吓得小皇帝连夜写诏书,把戴法兴赐死,巢尚之也被罢了官。
这下可把颜师伯吓坏了,他连夜找柳元景密谋废立。谁知沈庆之早就告了密,刘子业亲自带兵围了刘义恭府邸,将这位叔祖大卸八块,眼珠子泡在蜜里做成"鬼目粽"。柳元景听说祸事临头,整整齐齐穿戴好官服,从容赴死。颜师伯在逃跑路上被抓,全家老小一个没留。
血洗朝堂后,刘子业改元景和,给沈庆之加官进爵。从此越发无法无天,连亲姐姐山阴公主都召进宫来同吃同住。这公主闺名楚玉,本已嫁给了驸马何戢,如今却被弟弟留在宫中,形同夫妻。出游时还要白发苍苍的沈庆之在前头驾车,徐顗在后面跟着,真真是荒唐透顶。
山阴公主这女子可真是荒唐透顶,跟自己亲弟弟厮混还不够,竟跑去问她母亲王氏:"您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宝贝儿子?"她扭着腰肢对刘子业撒娇:"陛下啊,虽说咱们男女有别,可都是先帝的血脉。您后宫佳丽成千上万,我却只有驸马一个,这也太不公平啦!"
刘子业正啃着果子,闻言噗嗤一笑:"这有何难?"当即挑了三十个俊俏后生送到公主府上。这些面首个个唇红齿白,头发乌黑发亮。公主得了这些活宝贝,整日里轮流取乐,快活得跟神仙似的。
谁知有天她在朝堂上瞧见吏部侍郎褚渊,那人生得玉树临风,气度不凡,公主眼睛都看直了。转头就缠着子业要人,皇帝大手一挥,褚渊就被送进了公主香闺。可这褚侍郎竟是个榆木疙瘩,任凭公主使尽浑身解数,他就像块木头似的杵在那儿。十日过去,硬是连公主的衣角都没碰一下。公主气得摔了玉盏,直接把人轰了出去——这倒成全了褚渊的清白名声。
子业转头就给姐姐封了个会稽长公主,待遇比照郡王。可他自己反倒觉得空虚起来。原配何妃倒是貌美,可惜早逝;继室路氏是太皇太后的侄女,年纪太小不懂风情。正愁没处消遣,忽然想起宁朔将军何迈的妻子——那可是太祖的亲闺女新蔡公主,如今正是风韵犹存的好年纪。
一道诏书下去,新蔡公主就被抬进了宫。姑侄相见,那妇人哪经得住皇帝软磨硬泡,没过几日竟也心甘情愿做了嫔妃。子业为掩人耳目,竟用药死个宫女冒充公主下葬,转头就给新蔡公主改姓谢,册封为贵嫔。宫人们私下都唤她"谢娘娘"。
有日皇帝带着谢贵嫔去太庙祭祖,发现祖宗牌位竟没有画像,立即召来画师补绘。待画成后,他指着高祖画像嗤笑:"这老东西也算英雄?不过抓了几个天子罢了。"又戳着太祖画像:"长得倒周正,可惜晚年被儿子砍了脑袋。"最后盯着世祖画像皱眉:"这酒糟鼻怎么没画上?"硬是逼着画师添了个红鼻子才罢休。
这时新安王子鸾正回京守孝,子业想起当年差点被这小子夺了储位,当即赐了毒酒。那孩子才十岁,临死前哭道:"愿来世再不投生帝王家!"连他年幼的弟妹也被一并处死,连生母殷贵妃的陵墓都被捣毁。要不是太史官说会冲撞龙气,他连父皇的景宁陵都想刨了。
徐州刺史义阳王刘昶是子业的九叔,性子急躁不得人心。恰逢有人诬告他谋反,子业正愁没仗打,立即派沈庆之率军讨伐。刘昶吓得连夜北逃北魏,连老母妻子都顾不上,只带着个扮男装的小妾。北魏新主拓跋弘倒是欣赏他的才华,把公主许配给他,封了丹阳王。
吏部尚书袁顗突然失了圣心,赶紧求个外放。他舅舅蔡兴宗通晓天象,劝他襄阳星象凶险别去。袁顗苦笑道:"刀都架脖子上了,还管什么流星?"正巧朝廷调蔡兴宗去南郡,老头子却称病推辞。袁顗急得跺脚:"如今朝中大臣朝不保夕,舅舅在长江上游,我在襄阳,正好互为犄角啊!"蔡兴宗捋着胡子直摇头:"你要逃命,我要守节,各走各的路罢。"后来果然还是老狐狸看得远。
最惨的是东阳太守王藻,他娶了太祖六女儿临川公主,就因纳了个小妾,被妒火中烧的公主进宫告状,活活冤死在狱中。公主转头就离了婚,赖在宫里不走——莫非也想学新蔡公主的样?而那位真正的谢娘娘如今可威风了,出入仪仗比皇后还气派。只有她原配何迈咽不下这口气,暗中招揽死士想造反,结果事情败露,被御林军乱刀砍死在了自家院子里。
沈庆之这位老将军啊,眼看着小皇帝刘子业一天天胡作非为,心里头实在不是滋味。他时不时地劝上两句,可那混账皇帝不但不听,还给他脸色看。老爷子心灰意冷,干脆把大门一关,谁也不见——可这时候才躲,晚喽!
那天吏部尚书蔡兴宗来拜访,庆之让亲信范羡出去挡驾。范羡刚说完"沈公不见客",蔡兴宗就拍着大腿说:"沈老将军闭门谢客,不就是怕人说情托关系吗?我蔡某人可不是来走后门的!"范羡只好回去传话,庆之这才把人请进来。
两人一见面,蔡兴宗就支开左右,凑到老将军耳边急声道:"皇上乱伦败德,朝廷上下人心惶惶,就像早晨的露水说散就散。您老德高望重,只要振臂一呼,谁不响应?要是再犹豫不决,不但大祸临头,天下人还要把罪过都推到您头上啊!"
老将军摸着白胡子直摇头:"我也知道现在朝不保夕,可我沈家世代忠良...再说我这把老骨头早就交出兵权,就算想做什么也力不从心啊!"
"现在多少人憋着劲儿要动手呢!"蔡兴宗急得直搓手,"只要有人带头,眨眼间就能成事。您那些老部下都在宫里当差,您家子弟也都在朝中任职,还怕没人跟从?到时候我第一个带着百官拥立新君..."
可任凭蔡兴宗说破嘴皮,老将军还是那句话:"您的好意我心领了,可这等大事,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担不起啊!"蔡兴宗只能叹气离开。
没过几天,老将军的侄子沈文秀要去青州上任,临行前拉着叔父的袖子哭劝:"您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!"可庆之还是摇头。结果这话说完没几天,大祸就来了。
原来刘子业杀了何迈之后想立谢贵嫔当皇后,怕庆之阻拦,先把青溪桥给堵了。老将军还傻乎乎地去上朝劝谏,走到半路发现桥断了才明白过来。当天晚上,他侄子沈攸之就端着毒酒来传旨。老爷子不肯喝,这狠心侄子竟然用被子把他活活闷死了!
庆之死的时候都八十岁了。他大儿子文叔对弟弟文季说:"我能跟着父亲去死,你要留着性命报仇!"说完就把剩下的毒酒一饮而尽。文季二话不说提刀上马冲出家门,居然没人追他。还有个弟弟昭明上吊自尽。后来刘子业被杀,沈家才平反昭雪。
再说那刘子业,害死老将军后更加无法无天。他本想立谢贵嫔当皇后,可谢氏自己都觉得害臊推辞了,只好改立路妃。这小子又把各位叔父都召回建康关在宫里,变着法儿折磨人——尤其是胖乎乎的湘东王刘彧、建安王刘休仁和山阳王刘休祐,被他起了外号叫"猪王""杀王""贼王"。
最惨的是湘东王,刘子业让人挖了个泥坑,扒光他的衣服扔进去,又拿猪食槽盛饭让他趴着吃,还动不动就要杀他。多亏刘休仁机灵,每次都能插科打诨把事儿糊弄过去。有次刘子业真要把"猪王"宰了,休仁赶紧说:"等皇太子出生再杀猪取肝肺庆贺不迟!"这才保住刘彧性命。
后来少府刘鬯的小妾生了儿子,刘子业高兴得大赦天下,倒把杀猪的事儿给忘了——这也算湘东王命不该绝,后来还当了八年皇帝呢!
刘子业对三弟晋安王刘子勋更是疑神疑鬼,派人送毒酒去江州。没想到送酒的朱景云走到半路不敢往前走了。江州长史邓琬听说后,立刻让刘子勋穿上戎装,召集部下说要"废昏立明"。参军陶亮第一个跳出来响应,短短十天就聚集了五千人马,在大雷屯兵备战。
那刘子业还不知大祸将至,整天沉迷在荒淫无度的勾当里。这天他又召集了各位王爷的妃子和公主们,把她们都关在一间屋子里,命令身边的宠臣们脱光衣服,挨个去羞辱这些贵妇。妃子公主们哪见过这场面,个个吓得面如土色。
子业还不满足,又让手下强行扒掉她们的下衣,逼着她们行苟且之事。南平王刘铄的妃子江氏性子刚烈,死活不肯就范。子业瞪着眼睛威胁道:"你要是不从,我就杀了你那三个儿子!"江氏咬紧牙关,死活不答应。子业气得直跺脚,当即命人抽了江氏一百鞭子,又派人冲到江府,把她的三个儿子敬深、敬猷、敬先都给杀了。可怜刘铄早逝,这一脉就这么断了根。
这么丧尽天良的事,古往今来都少见。子业因为江氏扫了兴致,心里还憋着火,转头又召来后宫婢女和宠臣们,浩浩荡荡去华林园的竹林堂寻欢作乐。
这竹林堂宽敞得很,子业又出新花样,让男男女女都脱光了互相追逐嬉戏。有时候让几个女子戏弄一个男子,有时候又让几个男子欺凌一个女子。更荒唐的是,他居然想出歪主意,让宫女和公羊、猴子、狗交配。还把马匹四脚朝天绑在地上,逼着宫女和马行苟且之事。有个宫女宁死不肯脱衣服,当场就被砍了脑袋。其他女子吓得魂飞魄散,只能含泪顺从。可怜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,竟要遭受这般非人的折磨,有几个被糟蹋得下身撕裂,白白送了性命。
子业却乐得手舞足蹈,直到太阳西斜才回宫。夜里刚躺下,忽然梦见一个血淋淋的女子闯进来,指着他鼻子大骂:"你这丧尽天良的畜生,看你能活到明年不!"子业一个激灵惊醒过来,梦里情景历历在目。
第二天天刚亮,他就急匆匆在宫里四处查看,正好撞见一个宫女长得像梦里那女子,二话不说就叫人把她拖出去斩了。结果当天晚上又梦见这个宫女,披头散发地来找他算账:"我已经告到天帝那儿了,这就来取你狗命!"说着竟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来砸向子业。子业惨叫一声,当场昏死过去。
要说这昏君啊,自古以来没有比夏桀商纣更出名的。可人家桀在位五十二年,纣在位三十二年,都是折腾了好些年才显出昏庸。哪像这宋子业,登基才一年多就残暴到这般地步!当年伊尹流放太甲,霍光废黜昌邑王,那两位君主比起子业还算好的。后世都说伊尹是圣人,霍光是贤臣,可见国君危害江山就该被废黜,这是自古就有的道理。沈庆之身为几朝元老,不但没学伊尹霍光为民除害,反而帮着子业杀害忠良,最后自己也送了命。这样的愚忠,实在不值一提!这段故事说出来,真叫人三天都吃不下饭。
狎姑姊宣淫鸾掖 辱诸父戏宰猪王
却说宋主骏忆念宠妃,悲悼不已,后宫佳丽虽多,共产二十八男。但自殷淑仪死后,反觉得此外妃嫔,无一当意,也做了伤神的郭奉倩,即魏郭嘉。悼亡的潘安仁,即晋潘岳。渐渐的情思昏迷,不亲政事。挨到大明八年夏季,生了一病,不消几日,便即归天。在位共十一年,年只三十五岁。遗诏命太子子业嗣位,加太宰义恭为中书监,仍录尚书事,骠骑大将军柳元景,领尚书令,事无大小,悉白二公。遇有大事,与始兴公沈庆之参决,军政悉委庆之,尚书中事委仆射颜师伯;
外监所统,委领军王玄谟。
子业即位柩前,年方十六,尚书蔡兴宗亲捧玺绶,呈与子业。子业受玺,毫无戚容,兴宗趋出告人道:“昔鲁昭不戚,叔孙料他不终,是春秋时事。今复遇此,恐不免祸及国家了!”不幸多言而中。
既而追崇先帝骏为孝武皇帝,庙号世祖,尊皇太后路氏为太皇太后,皇后王氏为皇太后。子业系王氏所出,王太后居丧三月,亦患重疾。子业整日淫狎,不遑问安,及太后病笃,使宫人往召子业,子业摇首道:“病人房间多鬼,如何可往?”奇语。宫人返报太后,太后愤愤道:“汝与我快取刀来!”宫人问作何用?太后道:“取刀来剖我腹,哪得生宁馨儿!”也是奇语。宫人慌忙劝慰,怒始少平,未几即殁,与世祖同葬景宁陵。
是时戴法兴、巢尚之等仍然在朝,参预国事。义恭前辅世祖,尝恐罹祸,及世祖病殂,方私自庆贺道:“今日始免横死了!”慢着。但话虽如此,始终未敢放胆,此番受遗辅政,仍然引身避事。法兴等得专制朝权,诏敕皆归掌握。蔡兴宗因职掌铨衡,常劝义恭登贤进士,义恭不知所从。至兴宗奏陈荐牍,又辄为法兴、尚之等所易,兴宗遂语义恭及颜师伯道:“主上谅闇,未亲万机,偏选举例奏,多被窜改,且又非二公手笔,莫非有二天子不成?”义恭、师伯,愧不能答,反转告法兴,法兴遂向义恭谗构兴宗,黜为新昌太守。义恭渐有悔意,乃留兴宗仍住都中。同官袁粲,改除御史中丞,粲辞官不拜。领军将军王玄谟,亦为法兴所嫉,左迁南徐州刺史,另授湘东王彧为领军将军,越年改元永光,又黜彧为南豫州刺史,命建安王休仁为领军将军。已而雍州刺史宗悫,病殁任所,乃复调彧往镇雍州。
子业嗣位逾年,也欲收揽大权,亲裁庶政。偏戴法兴从旁掣肘,不令有为。子业当然衔恨,阉人华愿儿,亦怨法兴裁减例赐,密白子业道:“道路争传,法兴为真天子,官家为假天子;况且官家静居深宫,与人罕接,法兴与太宰颜、柳,串同一气,内外畏服,恐此座非复官家有了!”子业被他一吓,即亲书诏敕,赐法兴死,并免巢尚之官。颜师伯本联络戴巢,权倾内外,蓦闻诏由上出,不禁大惊。才阅数日,又有一诏传下,命师伯为尚书左仆射,进吏部尚书王彧为右仆射,所有尚书中事,令两人分职办理;且将师伯旧领兼职,尽行撤销。师伯由惊生惧,即与元景密谋废立,议久不决。需者事之贼。
先是子业为太子时,恒多过失,屡遭乃父诟责,当时已欲易储,另立爱子新安王子鸾。还是侍中袁顗,竭力保护,屡称太子改过自新,方得安位。及入承大统,临丧不哀,专与宦官官妾,混作一淘,纵情取乐。华愿儿等欲攫大权,所以抬出这位新天子来,教他显些威势,好做一块当风牌。
元景师伯即欲声明主恶,请出太皇太后命令,废去子业,改立义恭。当下商诸沈庆之,庆之与义恭未协,又恨师伯平时专断,素未与商,乃佯为应允,密表宫廷。子业闻报,遂亲率羽林兵,围义恭第,麾众突入,杀死义恭,断肢体,裂肠胃,挑取眼睛,用蜜为渍,叫作鬼目粽,并杀义恭四子。宋武诸子至此殆尽。另遣诏使召柳元景,用兵后随。元景知已遇祸,入辞老母,整肃衣冠,乘车应召。弟叔仁为车骑司马,欲兴甲抗命,元景不从,急驰出巷,巷外禁兵林立,挟刃相向。元景即下车受戮,容色恬然。元景有六弟八子,相继骈戮,诸侄亦从死数十人。颜师伯闻变出走,在道被获,当即杀毙,六子尚幼,一体就诛。师伯该死,义恭、元景未免含冤。
子业复改元景和,受百官朝贺,文武各进位二等,进沈庆之为太尉,兼官侍中,袁顗为吏部尚书,赐爵县子,尚书左丞徐爰,夙善逢迎,至是亦徼功获赏,并得子爵。自是子业狂暴昏淫,毫无忌惮,有姊山阴公主,闺名楚玉,与子业同出一母,已嫁驸马都尉何戢为妻,子业独召入宫中,留住不遣,同餐同宿,居然与夫妇相似。父淫从妹,子何不可与女兄宣淫。有时又同辇出游,命沈庆之为骖乘,沈公年垂白首,何苦如此?徐顗为后随。
山阴公主很是淫荡,单与亲弟交欢,意尚未足,为问伊母王氏,哪得此宁馨儿?尝语子业道:“妾与陛下男女虽殊,俱托体先帝,陛下六宫万数,妾止驸马一人,事太不均,还请陛下体恤!”子业道:“这有何难?”遂选得面首三十人,令侍公主。面前,即美貌男子,面谓貌美,首谓发黑,公主得许多面首,轮流取乐,兴味盎然。忽见吏部侍郎褚渊,身长面白,气宇绝伦,复面白子业,乞令入侍,子业也即允许,令渊往侍公主。哪知渊不识风情,到了公主私第中,似痴似呆,随她多方挑逗,百般逼迫,他竟守身如玉,好似鲁男子一般,见色不乱,一住十日,竟与公主毫不沾染,惹得公主动怒,把他驱逐出来。恰是难得,只辜负了公主美意。
子业且封姊为会稽长公主,秩视郡王。不过因公主已得面首,自己转不免向隅。故妃何氏颇有姿色,奈已去世,只好追册为后,不能再起图欢。继妃路氏,系太皇太后侄女,辈分亦不相符。年虽髫秀,貌未妖淫,子业未能满意。此外后宫妾媵,亦无甚可采,猛忆着宁朔将军何迈妻房,为太祖第十女新蔡公主,生得杏脸桃顋,千娇百媚,此时华色未衰,何妨召入后廷,一逞肉欲。中使立发,彼美旋来,人面重逢,丰姿依旧,子业此时,也顾不得姑侄名分了,顺手牵扯,拥入床帏。妇人家有何胆力,只得由他摆布,任所欲为,流连了好几夕。恩爱越深,连新蔡公主的性情,也坐被熔化,情愿做了子业的嫔御,不欲出宫。子业更不必说,但如何对付何迈?无策中想了一策,伪言公主暴卒,舁棺出去。这棺材里面,却也有一个尸骸,看官道是何人?乃是硬行药死的宫婢,充做公主,送往迈第殡葬。一面册新蔡公主为贵嫔,诈称谢氏,令宫人呼她为谢娘娘。可谓肖子。一日与谢贵嫔同往太庙,见庙中只有神主,并无绘像,便传召画工进来,把高祖以下的遗容,一一照绘。画工当然遵旨,待绘竣后,又由子业入庙亲览,先用手指高祖像道:“渠好算是大英雄,能活擒数天子!”继指太祖像道:“渠容貌恰也不恶,可惜到了晚年,被儿子斫去头颅!”又次指世祖像道:“渠鼻上有齄,奈何不绘?”齄音楂,鼻上疱也。立召画工添绘齄鼻,乃欣然还宫。新安王子鸾,因丁忧还都,未曾还镇。子业记起前嫌,想着当年储位,几乎被他夺去,此时正好报复。便勒令自尽。子鸾年方十岁,临死语左右道:“愿后身不再生帝王家!”子鸾同母弟南海王子师,及同母妹一人,亦被杀死。并掘发殷贵妃墓,毁去碑石,怪不得先圣有言,丧欲速贫,死欲速朽。甚且欲毁景宁陵。即世祖陵见前。
还是太史上言,说与嗣主不利,才命罢议。
义阳王昶系子业第九个叔父,见前回。时为徐州刺史,素性褊急,不满人口,当时有一种讹言,谓昶将造反,子业正想用兵,出些风头,可巧昶遣使求朝,子业语来使蘧法生道:“义阳曾与太宰通谋,我正思发兵往讨,他倒自请还朝,甚好甚好!快叫他前来便了。”法生闻言,即忙退去,奔还彭城,据实白昶。昶募兵传檄,无人应命,急得不知所为。蓦闻子业督兵渡江,命沈庆之统率诸军,将薄城下,那时急不暇择,夤夜北走,连母妻俱不暇顾,只挈得爱妾一人,令作男子装,骑马相随,奔投北魏。在道赋诗寄慨,佳句颇多。魏主浚时已去世,太子弘承接魏阼,闻昶博学能文,颇加器重,使尚公主,赐爵丹阳王。昶母谢容华等还都,还算子业特别开恩,不复加罪。
吏部尚书袁顗,本为子业所宠任,俄而失旨,待遇顿衰。顗因求外调,出为雍州刺史,顗舅就是蔡兴宗,颇知天文,谓襄阳星恶,不宜前往。顗答道:“白刃交前,不救流矢,甥但愿生出虎口呢!”适有诏令兴宗出守南郡,兴宗上表乞辞,顗复语兴宗道:“朝廷形势,人所共知,在内大臣,朝不保夕,舅今出居南郡,据江上流,顗在襄淝,与舅甚近,水陆交通,一旦朝廷有事,可共立桓、文齐桓晋文。功业,奈何可行不行,自陷罗网呢!”兴宗微笑道:“汝欲出外求全,我欲居中免祸,彼此各行已志罢了。”看到后来毕竟兴宗智高一筹。顗匆匆辞行,星夜登途,驰至寻阳,方喜语道:“我今始得免祸了!”未必。兴宗却得承乏,复任吏部尚书。
东阳太守王藻,系子业母舅,尚太祖第六女临川公主。公主妒悍,因藻另有嬖妾,很为不平,遂入宫进谗,逮藻下狱,藻竟愤死,公主与王氏离婚,留居宫中。岂亦效新蔡公主耶?新蔡公主,既充做了谢贵嫔,寻且加封夫人,坐鸾辂,戴龙旗,出警入跸,不亚皇后。只驸马都尉何迈,平白地把结发妻房,让与子业,心中很觉得委屈,且惭且愤,暗中蓄养死士,将俟子业出游,拿住了他,另立世祖第三子晋安王子勋。偏偏有人报知子业,子业即带了禁军,掩入迈宅。迈虽有力,究竟双手不敌四拳,眼见是丢了性命。有艳福者,每受奇祸。
沈庆之见子业所为,种种不法,也觉看不过去。有时从旁规谏,非但子业不从,反碰了许多钉子,因此灰心敛迹,杜门谢客。迟了!迟了!吏部尚书蔡兴宗,尝往谒庆之,庆之不见,但遣亲吏范羡,至兴宗处请命。兴宗道:“沈公闭门绝客,无非为避人请托起见,我并不欲非法相干,何故见拒!”羡乃返白庆之,庆之复遣羡谢过,并邀兴宗叙谈。兴宗又往见庆之,请庆之屏去左右,附耳密谈道:“主上渎伦伤化,失德已甚,举朝惶惶,危如朝露。公功足震主,望实孚民,投袂指挥,谁不响应?倘再犹豫不断,坐观成败,恐不止祸在目前,并且四海重责,归公一身!仆素蒙眷爱,始敢尽言,愿公速筹良策,幸勿自误!”庆之掀须徐答道:“我亦知今日忧危,不能自保,但始终欲尽忠报国,不敢自贰,况且老退私门,兵权已解,就使有志远图,恐亦无成!”尸居暮气。兴宗又道:“当今怀谋思奋,大有人在,并非欲徵功求赏,不过为免死起见;若一人倡首,万众起应,指顾间就可成事;况公系累朝宿将,旧日部曲,悉布宫廷,公家子弟,亦多居朝右,何患不从?仆忝职尚书,闻公起义,即当首率百僚,援照前朝故事,更简贤明,入承社稷,天下事更不难立定了,公今不决,人将疑公隐逢君恶,有人先公起行,祸必及公,百口难解!公若虑兵力不足,实亦不必需兵,车驾屡幸贵第,酣醉淹留,又尝不带随从,独入閤内,这是万世一时,决不可失呢!”庆之终不愿从,慢慢儿答道:“感君至言,当不轻泄;但如此大事,总非仆所能行,一旦祸至,抱忠没世罢了!”死了!
死了!兴宗知不可劝,怏怏别去。
庆之从子沈文秀受命为青州刺史,启行时亦劝庆之废立,甚至再三泣谏,总不见听,只好辞行。果然不到数日,大祸临门。原来子业既杀何迈,并欲立谢贵嫔为后,恐庆之进谏,先堵青溪诸桥,杜绝往来。庆之怀着愚忠,心终未死,仍入朝进谏。及见桥路已断,始怅然折回。是夕即由直阁将军沈攸之,赍到毒酒,说是奉旨赐死。庆之不肯遽饮,攸之系庆之从子,专知君命,不顾从叔,竟用被掩死庆之,返报子业。子业诈称庆之病死,赠恤甚厚,谥曰忠武。庆之系宋室良将,与柳元景齐名,元景河东解县人,庆之吴兴武康人,异籍同声,时称沈、柳。两人以武功见称,故并详籍贯。
庆之死时,年已八十,长子文叔,曾为侍中,语弟文季道:“我能死,尔能报!”遂饮庆之未饮的药酒,毒发而死。文季挥刀跃马,出门径去,恰也无人往追,幸得驰免。文叔弟昭明,投缳自尽,至子业被弑后,沈、柳俱得昭雪,所遗子孙,仍使袭封,这且慢表。
且说庆之已死,老成殆尽,子业益无忌惮,即欲册谢贵嫔为正宫。谢贵嫔自觉怀惭,当面固辞,乃册路妃为后,四厢奏乐,备极奢华。子业又恐诸父在外,不免反抗,索性一并召还,均拘住殿中,殴捶陵曳,无复人理。湘东王彧,建安王休仁,山阳王休祐,并皆肥壮,年又较长,最为子业所忌。子业号彧为猪王,休仁为杀王,休祐为贼王,尝掘地为坑,和水及泥,褫彧衣冠,裸置坑中,另用木槽盛饭,搅入杂菜,使彧就槽餂食,似牧猪状,作为笑谑。且屡次欲杀害三王。亏得休仁多智,谈笑取悦,才得幸全。东海王祎,姿性愚陋,子业称为驴王,不甚见猜。桂阳王休范,巴陵王休若,尚在少年,故得自由。自彧以下,均见前回。
少府刘鬯妾怀孕临月,子业迎入后宫,俟她生男,当立为太子。湘东王彧,不愿做猪,未免怨怅,子业令左右缚彧手足,赤身露体,中贯以杖,使人舁付御厨,说是今日屠猪。休仁在旁佯笑道:“猪未应死!”子业问是何故?休仁道:“待皇太子生日,杀猪取肝肺。”子业不待说毕,便大笑道:“好!好!且付廷尉去,缓日杀猪。”越宿,由休仁申请,但言猪应豢养,不宜久拘,乃将彧释出。及曚妾生男,名曰皇子,颁诏大赦,竟将屠猪事失记。这也是湘东王彧,后来应做八年天子,所以九死一生。
晋安王子勋,系子业第三弟,五岁封王,八岁出任江州刺史,幼年出镇,都是宋武遗传。子业因祖考嗣祚,统是排行第三,太祖义隆为宋武第三子,世祖骏为太祖第三子。恐子勋亦应三数,意欲趁早除去。又闻何迈曾谋立子勋,越加疑忌,遂遣侍臣朱景云,赍药赐子勋死。景云行至湓口,停留不进,子勋典签谢道迈,闻风驰告长史邓琬,琬遂称子勋教令,立命戒严。且导子勋戎服出厅,召集僚佐,使军将潘欣之,宣谕部众,大略谓嗣主淫凶,将危社稷,今当督众入都,与群公卿士,废昏立明,愿大家努力云云。众闻言尚未及对,参军陶亮,跃然起座,愿为先驱。于是众皆奉令,即授陶亮为咨议中兵,总统军事,长史张悦为司马,功曹张沈为咨议参军,南阳太守沈怀宝,岷山太守薛常宝,彭泽令陈绍宗等,传檄远近,旬日得五千人,出屯大雷。
那子业尚未闻知,整日宣淫,又召诸王妃公主等,出聚一室,令左右幸臣,脱去衣裳,各嬲妃主,妃主等当然惊惶。子业又纵使左右,强褫妃主下衣,迫令行淫。南平王铄妃江氏,抵死不从,子业怒道:“汝若不依我命,当杀汝三子!”江氏仍然不依,子业益怒,命鞭江氏百下,且使人至江氏第中,杀死江氏三子敬深、敬猷、敬先。铄已早死,竟尔绝嗣。淫恶如此,自古罕闻。子业因江氏败兴,忿尚未平,另召后宫婢妾,及左右嬖幸,往游华林园竹林堂。堂宇宽敞,又令男女裸体,与左右互相嬲逐,或使数女淫一男,或使数男淫一女,甚且想入非非,使宫女与羝羊猴犬交,并缚马仰地,迫令宫女与马交媾,一宫女不肯裸衣从淫,立刻斩首。诸女大惧,只好勉强遵命,可怜红粉娇娃,竟供犬马蹂躏,有几个毁裂下体,竟遭枉死。子业反得意洋洋,至日暮方才还宫。夜间就寝,恍惚见一女子突入,浑身血污,戟指痛詈道:“汝悖逆不道,看你得到明年否?”子业一惊而醒,回忆梦境,犹在目前。翌日早起,即向宫中巡阅,适有一宫女面貌,与梦中女子相似,复命处斩。是夜又梦见所杀宫女,披发前来,厉色相诟道:“我已诉诸上帝,便当杀汝!”说至此,竟捧头颅,掷击子业,子业大叫一声,竟尔晕去。小子有诗咏道:
反常尚且致妖兴,淫暴何能免咎征;
两度冤魂频作厉,莫言幻梦本无凭。
毕竟子业曾否击死,试看下卷便知。
自古淫昏之主,莫如桀、纣;然桀在位五十二岁,纣在位三十二祀,历年已久,昏德始彰,未有若宋子业之即位逾年,而淫凶狂暴,若是其甚者也!伊尹放太甲,霍光废昌邑王贺,太甲昌邑王,亦不子业若,而后世以伊尹为圣,霍光为贤,国君危社稷则变置,古训昭然,无足怪也。沈庆之以累朝元老,不能行伊、霍事,反害义恭及柳元景,寻亦被杀,愚忠若此,何足道焉!阅此回几令人作三日呕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