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那刘子业被女鬼一吓,当场就晕了过去。各位看官可别当真以为他死了,这昏君不过是在梦里受了惊吓。他原以为晕过去就没事了,哪知道这一晕反倒清醒过来,仔细回想梦里情形,越想越怕,竟琢磨起驱鬼的法子来。
要我说啊,倒不如让鬼把他打死算了,省得挨刀受罪。
先前这刘子业残杀宗室诸王,怕底下人不服,会闹出乱子,就把宗越、谭金、童太一、沈攸之这几个狠角色召进宫来,封他们做直阁将军,专门护卫自己。这四人都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,又肯替子业卖命,所以格外受宠,金银财宝、美人歌姬赏赐不断。子业仗着有这帮人保护,越发无法无天,闹得朝野上下怨声载道。其实连他身边的侍卫都起了异心,只是忌惮宗越等人日夜护卫,不敢轻举妄动。
那湘东王刘彧几次三番差点被害,整天提心吊胆,就跟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似的。他暗中联络了主衣阮佃夫、太监王道隆、学官令李道儿,还有直阁将军柳光世等人,密谋要除掉这个暴君。说来也巧,子业平日最讨厌主衣寿寂之,动不动就呵斥辱骂。这寿寂之早和阮佃夫他们串通一气,又买通了子业身边的淳于文祖、朱幼、王南、姜产之、王敬则、戴明宝等人,就等着机会下手。
这昏君不防活人反倒防起鬼来,带着男女巫师和几百个宫女跑到华林园的竹林堂,又是弓箭又是法事,说要跟鬼怪斗法。鬼哪会怕你射箭?真是痴人说梦!会稽长公主也跟着去了,建安王刘休仁和山阳王刘休祐奉命在前面开道,只有湘东王刘彧还被关在秘书省,不许同行。
当时民间都在传,说湘中要出真龙天子。子业听了心里发毛,打算南巡镇压这股"王气",先派宗越他们出宫部署军队,准备在路上暗杀湘东王。可连着做了两回噩梦,突然改了主意要去射鬼,自以为鬼怪斗不过活人,又有巫师护法,就没带宗越这些武将,身边连个能打的都没有。
到了竹林堂已是日暮时分,巫师们装神弄鬼折腾一番,子业亲自射了三箭,又让侍从们轮流射箭。胡乱闹腾一阵后,巫师们跪在地上高呼万岁,说鬼怪都被射死了。子业乐得眉开眼笑,立刻叫人摆酒奏乐,庆祝驱鬼成功。
正要入席喝酒,突然闯进来一伙持刀大汉,打头的正是寿寂之,后面跟着姜产之、淳于文祖几个。子业见来者不善,慌忙拉弓射箭,谁知一箭射空。眼看寿寂之越逼越近,他吓得转身就跑。休仁、休祐早溜得没影了,那些巫师宫女更是作鸟兽散。子业边跑边喊,没叫几声就被寿寂之追上,一刀捅进后背,再补一刀结果了性命。寿寂之随即高喊:"我等奉太皇太后密旨诛杀暴君,与旁人无干!"话虽这么说,竹林堂里早跑得一个人都不剩了。
那边刘休仁逃到景阳山,正不知如何是好,寿寂之等人找上山来,说宫里不能没有主子,得赶紧迎立湘东王。休仁直奔秘书省,见到刘彧倒头就拜。刘彧虽然早有准备,可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突然,从睡梦中被叫醒,慌得连鞋都跑丢了,光着脚就被休仁拉进宫里。到了东堂还戴着黑帽子,休仁赶紧叫主衣官给他换上白帽乌靴。仓促登基后召见百官,大臣们挨个上前参拜,竟没一个人有异议。
中书舍人戴明宝当场宣读太皇太后诏书,把刘子业的罪状一条条数落出来:从小凶残成性,先帝刚死就面露喜色;杀害重臣、屠戮兄弟;强占新蔡公主还谎称病逝;日夜酗酒不理朝政;辱骂祖宗当儿戏;在皇陵边上宴饮图谋盗墓;随意杀人强抢民女;封嫔立后毫无规矩;把宗室当奴婢随意打骂;比夏桀商纣还要残暴......念完这一长串罪状,天都大亮了。
直阁将军宗越他们这才慌慌张张赶来,新登基的湘东王和颜悦色安抚几句,这几个人也只好认命。那个跟哥哥一样顽劣的扬州刺史豫章王刘子尚,还有淫乱宫闱的会稽长公主,都被太皇太后下令赐死——听说长公主那三十个面首都得殉葬呢!
刘子业的尸首还在竹林堂扔着没人收殓。蔡兴宗跟仆射王彧说:"再怎么说他也当过皇帝,丧礼总得操办一下,免得寒了天下人的心。"王彧进宫请示后,这才草草办了丧事,把十七岁的小暴君埋在秣陵县南边。这小子改元还不到一年就送了命,后世都管他叫废帝。可见作恶多端,终究难逃报应。
湘东王的生母沈婕妤早早就过世了,这孩子从小养在路太后膝下。湘东王侍奉太后格外恭谨,太后也把这孩子当亲孙子疼。这不,新帝登基后立刻提拔太后的侄子路休之做黄门侍郎,路茂之当中书侍郎,算是报答太后的养育之恩。
论功行赏的时候到了,寿寂之等十几个参与弑君的臣子,有的封了县侯,有的封了县子。您说这叫什么事儿?弑君的逆贼反倒得了富贵。接着又给宗室们加官进爵:东海王刘祎改封庐江王,兼任中书监太尉;建安王刘休仁当上司徒尚书令,还管着扬州;山阳王刘休祐去荆州当刺史;桂阳王刘休范镇守南徐州;晋安王刘子勋封了车骑将军,开府仪同三司。
腊月里寒风刺骨,湘东王刘彧正式登基称帝。诏书传到四方,那檄文写得可真叫痛快,我给您念叨念叨:
"当年高祖武皇帝仁德广布,太宗文皇帝开创基业,世祖孝武皇帝平定祸乱。咱们大宋江山本该固若金汤,谁承想出了个子业这个混世魔王。这小子打小就长着人脸兽心,这些年越发无法无天——违背人伦、败坏德行、欺瞒上天、祸害百姓,简直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暴君!先帝驾崩不见他掉一滴泪,守孝期间还在后宫寻欢作乐。这孽障杀宰相、害忠臣,连亲兄弟都不放过,把义阳王逼得走投无路,连后妃公主都遭他毒打。更可恨的是在崇宪宫要给路太后下毒,连叔伯长辈都要加害。满朝文武朝不保夕,百姓们妻离子散,闹得鬼哭神嚎、天象示警。朕日夜忧心,生怕祖宗基业毁于一旦。幸亏列祖列宗保佑,如今拨乱反正,朕定当兢兢业业,与天下百姓共开新篇!"
新皇登基自然要大赦天下,把景和年号改成泰始元年,废除前朝那些荒唐政令。封赏的旨意一道道发下去:南豫州刺史刘遵考升光禄大夫,建平王刘景素接管南豫州,临海王刘子顼加封镇军将军,永嘉王刘子仁任中军将军,左卫将军刘道隆提拔为中护军。
可这道隆升官的圣旨刚下,建安王刘休仁就递了辞呈,死活不肯和道隆同朝为官。新皇帝摸不着头脑,派人一打听才晓得——原来子业在位时,竟让道隆当众欺辱休仁的生母杨太妃!休仁这口气咽不下去,宁可不要这乌纱帽。皇帝弄清原委,二话不说就赐道隆自尽。您说这人图什么?片刻风流把性命都搭进去了。
那些跟着子业作恶的旧臣宗越、谭金几个,虽然新帝安抚他们,心里却总不踏实。听说要被外调,竟密谋造反。谁知同伙沈攸之转头就告了密,几个人全被捉拿下狱,当晚就见了阎王——这真是天理循环,报应不爽。
朝中大事都由尚书右仆射王景文操持,各处都安排得妥妥当当。唯独晋安王刘子勋那边出了岔子——这十岁的娃娃懂什么军政?全是长史邓琬在背后捣鬼。邓琬觉得子勋排行第三,又在寻阳起兵,跟当年孝武帝刘骏夺位的情形一模一样,认定这是天意。
那天都城的新令传到江州,将士们正要庆贺,邓琬突然把诏书摔在地上:"殿下马上就要南面称帝,车骑将军这种小官,配得上吗?"众人都吓傻了,只见邓琬和陶亮忙着打造兵器,四处征兵。
雍州刺史袁顗和参军刘胡也跟着起哄,假传太皇太后密旨说要出兵。他们给寻阳送信,催着子勋赶快称帝。邓琬大笔一挥,替小主子写了檄文,说什么"湘东王刘彧杀害豫章王,篡夺皇位,我们十三位兄弟要替天行道"云云。
这檄文一传十十传百,各地藩王纷纷响应:郢州刺史安陆王刘子绥、荆州刺史临海王刘子顼、会稽太守寻阳王刘子房,这些兄弟们都站到子勋这边。更别提徐州刺史薛安都、青州刺史沈文秀这些封疆大吏了——好家伙,半个朝廷的官员都往寻阳跑,真应了那句"树倒猢狲散,墙倒众人推"。
邓琬见势
宋主刘彧这会儿手里就剩下丹阳、淮南几个郡了,形势危急得像火烧眉毛。他赶紧派建安王刘休仁当都督,统领各路讨伐大军,又让王玄谟做江州刺史,给休仁当副手。沈攸之被封为寻阳太守,带着一万兵马驻扎在虎槛。休仁他们刚离开都城没几天,东南边突然传来紧急军报——会稽太守寻阳王那帮人,已经打到永世县了!
这永世县离建康城不过几百里地,消息传来,整个都城都炸了锅。老百姓吓得草木皆兵,连风吹鹤唳都以为是叛军杀来了。宋主急得直搓手,连夜召集大臣们商量对策。蔡兴宗上前一步说:"眼下天下大乱,各路人马都打着小算盘。咱们越慌他们越来劲,倒不如稳住阵脚,以诚待人。就说那些叛党的亲戚吧,如今还在宫里当差的不少,要是现在追究起来,不是逼着他们造反吗?"
他捋着胡子继续道:"不如赶紧下道诏书,声明只惩首恶不牵连家属。等民心安定下来,将士们自然愿意拼命。到时候咱们精兵强将装备齐全,还怕打不赢那些乌合之众?"宋主听得连连点头,当场就照办了。
可刚消停两天,豫州又出幺蛾子了。豫州刺史殷琰本来不想跟着寻阳王造反,架不住建武司马刘顺天天在耳边撺掇。正犹豫着呢,右卫将军柳光世逃难经过寿阳,张嘴就说建康肯定守不住。再加上参军杜叔宝在旁边威逼利诱,殷琰一跺脚,到底还是反了。
宋主急得在殿里直转圈,又把蔡兴宗找来:"这叛军跟韭菜似的割一茬长一茬,殷琰也跟着凑热闹,可如何是好?"蔡兴宗倒沉得住气:"陛下别光看眼前乱象,如今商路虽然断了,可粮价反而便宜。要我说啊,这乱子早晚能平定。真正该担心的,是平乱之后的事..."话没说完宋主就拍板:"爱卿说得对!之前你说要优待叛党家属,朕这就派人去安抚殷琰家眷,让他们写信劝降。"转头又派兖州刺史殷孝祖的外甥荀僧韶去当说客。
荀僧韶见到舅舅就掏心窝子:"前朝那个暴君把天下搞得乌烟瘴气,如今新主拨乱反正,偏偏有人要开倒车。就算他们真能成事,往后还不是天下大乱?舅舅您从小胸怀大志,要是现在站出来辅佐明君,不但能平定叛乱,更能青史留名啊!"这一席话说得殷孝祖热血沸腾,当即带着两千精兵就跟着外甥奔建康去了。
这时候会稽叛军都快打到眼皮底下了,建康城里人心惶惶。多亏殷孝祖带着雄赳赳的部队及时赶到,大伙儿才吃下定心丸。宋主立马封他做抚军将军,派去镇守虎槛。接着又调兵遣将:山阳王刘休祐带着刘勔、吕安国往北打殷琰;巴陵王刘休若领着沈怀明、张永、萧道成往东讨伐孔顗。
那孔顗也不是省油的灯,在晋陵集结大军气势汹汹。沈怀明刚到奔牛镇就怂了,躲在营垒里不敢出战。张永更离谱,走到曲阿县就被吓跑回来。正赶上春寒料峭,连日雨雪冲垮了堤坝,军心涣散得厉害。将领们都劝刘休若退守破冈,休若"唰"地拔出佩剑:"敌人还没见着就想着跑?谁再敢提撤退,军法处置!"这才稳住阵脚。
这时候殿中御史吴喜毛遂自荐,带着一千羽林军就杀向敌营。这人在江东素有威望,所到之处百姓箪食壶浆。永世县令孔景宣本来已经造反,硬是被当地豪强徐崇之砍了脑袋来献功。吴喜一路势如破竹,在吴城大破义兴守军。太守刘延熙躲在长桥栅栏后负隅顽抗,正僵持着,司徒参军任农夫带着援军赶到,两下夹攻打得叛军跳水自尽。
孔顗听说义兴失守,吓得直打哆嗦。宋军乘胜追击,江方兴、王道隆在晋陵连战连捷,王昙生那几个太守鞋底抹油溜得飞快。捷报像雪片似的往建康飞,宋主立刻调整部署:张永去打彭城,江方兴攻寻阳,只留吴喜和沈怀明收拾会稽残局。
吴喜这员福将真是走到哪儿赢到哪儿,从柳浦到西陵势如破竹。上虞县令王晏更是个狠角色,带兵杀进会稽郡城,把寻阳王的弟弟——那个乳臭未干的王子房捆成粽子押送建康。悬赏令一出,孔顗和他堂弟孔璪很快落网,咔嚓一刀见了阎王。
王昙生那几个逃跑的太守走投无路,只好到吴喜营前磕头求饶。吴喜帮忙说情,朝廷居然真赦免了他们。连那个小娃娃王子房也没杀,只是贬为松滋侯——东线这就算平定了。
北边山阳王刘休祐刚到历阳,先锋刘勔就拿下小岘。南汝阴太守裴季之更识相,直接举着合肥城来投降。龙骧将军王敬则带着五千生力军加入刘勔部队,转眼就砍了庐江太守刘道蔚的脑袋。殷琰派刘顺带着八千人马在宛唐死守,跟刘勔对峙了个把月。等粮食吃光了去要补给,运粮队半道又被劫,叛军顿时作鸟兽散。刘勔大军直逼寿阳城下,殷琰和杜叔宝只能收拢残兵困守孤城,眼瞅着就要完蛋了。
张永和萧道成带着大军直奔彭城杀去。这彭城可是徐州的老巢,眼下被薛安都占着。薛安都的侄子薛索儿也不是省油的灯,拉着太原太守傅灵越,抢先一步占了雎陵,把官军的路给堵死了。
两军在城下杀得天昏地暗,张永和萧道成到底是老将,几个回合下来,薛索儿就撑不住了。粮草吃光,逃命的路上就断了气。那傅灵越倒是机灵,一溜烟往淮西跑,没想到被武卫将军王广之使了个绊子,给逮住了。王广之把人押到建康,宋主看他是个猛将,心里还盘算着留他一条命。谁知这傅灵越梗着脖子说硬话,把宋主惹毛了,当场就给砍了脑袋。
再说殷孝祖那边,他带着人马冲到虎槛,跟寻阳太守沈攸之合兵一处,直奔赭圻杀去。这殷孝祖仗着自己膀大腰圆,压根不把手下将士当回事,大摇大摆往前冲,还非得让仪仗队举着羽毛大旗在前头开路,显摆威风。其他将领看在眼里,心里都嘀咕:这么张扬,怕是要栽跟头。果不其然,跟寻阳的叛军一交手,就被流箭射中,当场就咽了气。
说来也是可惜,这般忠勇的将领,偏偏少了点谋略,白白送了性命。他这一死,军心顿时就散了。后头战事如何,咱们下回接着说。
至于那子业被寿寂之杀了的事,湘东王刘彧脱不了干系。照理说该算他主谋,可那子业荒淫残暴,比桀纣还过分。这么看来,湘东王倒也不算太理亏。这回书里特意没用"弑"字,而用了"戕",还把两道诏令都记下来,就是要说清楚:错在子业,湘东王情有可原。
那子勋在寻阳起兵,对付子业还算说得过去,可对着湘东王就没什么道理了。虽说他年纪小不懂事,可既然当了统军,就不能拿年幼当借口。书里用"讨"字,就是要说个明白。这些叛军啊,没一个能撑得久的,可见跟着造反终究成不了气候。这世道再乱,到底还是有天理在的。
戕暴主湘东正位 讨宿孽江右鏖兵
却说子业被女鬼一击,竟致晕去。看官不要疑他真死,他是在睡梦中受一惊吓。还道是晕死了事,哪知反因此晕死,竟得醒悟。仔细一想,尚觉可怕,于是要想出除鬼的法子来了。
还是被鬼击死,免得刀头痛苦。
先是子业杀死诸王,恐群下不服,或致反动,遂召入宗越、谭金、童太一、沈攸之等,令为直閤将军,作为护卫。四子皆号骁勇,又肯与子业效力,所以俱蒙宠幸,赏赐美人金帛,几不胜计。子业恃有护符,恣为不道,中外骚然。左右卫士,皆有异志,但因宗越等出入警跸,惮不敢发。湘东王彧,屡次濒危,朝不保夕,乃密与主衣阮佃夫,内监王道隆,学官令李道儿,直閤将军柳光世等,共谋杀主,觑隙行事。子业素嫉主衣寿寂之,常加呵斥,寂之又与阮佃夫等连合,并串通子业左右,如淳于文祖、朱幼、王南、姜产之、王敬则、戴明宝诸人,同伺子业行动,候便开刀。
子业不务防人,反欲防鬼,竟带了男女巫觋,及彩女数百人,往华林园中的竹林堂,备着弓箭,与鬼从事。鬼岂畏射,真是妄想!会稽长公主也同随往,建安王休仁,山阳王休祐,受命前导,独湘东王彧尚软禁秘书省中,不使同行。当时民间讹言,湘中将出天子,子业欲南巡厌胜,令宗越等先期出閤,部署各军,暗中谋杀湘东王,然后启程。会因两次梦鬼,猝拟往射,总道是鬼不胜力,且有巫觋为卫,不必召入宗越等人,所以左右扈驾,无一勇士。
当下到了竹林堂,时已黄昏,先由巫觋作法,作召鬼状,然后由子业亲发三箭,再命侍从依次递射。平白地乱了一阵,巫觋等齐拜御前,说是鬼已尽死,喧呼万岁。真是捣鬼。子业大喜,便命张筵奏乐,庆鬼荡平。
正要入座饮酒,蓦见有一群人,持刀直入,为首的是寿寂之,次为姜产之,又次为淳于文祖,此外不及细认。但觉他来势凶猛,料知有变,慌忙引弓搭箭,向寂之射去。偏偏一箭落空,寂之仍然不退,反向前趋进。不能射人,专能射鬼。那时脚忙手乱,不遑再射,只好向后逃走。休仁、休祐等已早奔出,巫觋彩女等亦皆四窜。子业且走且呼,口中叫了寂寂数声,已被寂之追及,一刀刺入背中,再一刀断送性命。寂之即齐声道:“我等奉太皇太后密命,来除狂主,今已了事,余众无罪,不必惊慌!”话虽如此,那竹林堂中,除寂之等外,已阒如无人了。
休仁奔至景阳山,未知竹林堂消息,正在遑迫无措,可巧寂之等寻至山中,报称宫廷无主,亟应迎立湘东王。休仁乃径诣秘书省,见了湘东王彧,便拜手称臣。彧虽有心弑主,但未料到这般迅速,此次从睡中惊起,由休仁促赴内廷,中途失履,跣足急行。既至东堂,犹着乌帽,休仁召入主衣,易用白帽,并给乌靴。仓猝登座,召见百官,群臣依第进谒,统无异言。当由中书舍人戴明宝,代草太皇太后命令,对众宣读,词云:
前嗣王子业,少禀凶毒,不仁不孝,著自髫龄。孝武弃世,属当辰历,自梓宫在殡,喜容腼然。天罚重离,欢恣滋甚。逼以内外维持,忍虐未露,而凶惨难抑,一旦肆祸,遂纵戮上宰,殄害辅臣。子鸾兄弟,先帝锺爱,含怨既往,枉加屠酷。昶茂亲作扞,横相征讨。新蔡公主,逼离夫族,幽置深宫,诡云薨殒。襄事甫尔,丧礼顿释,昏酣长夜,庶事倾遗。朝贤旧勋,弃若遗土。管弦不辍,珍羞备膳。詈辱祖考,以为戏谑。行游莫止,淫纵无度,肆宴园陵,规图发掘。诛剪无辜,籍略妇女。建树伪竖,莫知谁息。拜嫔立后,庆过恒典,宗室密戚,遇若婢仆,鞭捶陵曳,无复尊卑。南平一门,特钟其酷,反天灭理,显暴万端。苛罚酷令,终无纪极,夏桀殷辛,未足以譬。阖朝业业,人不自保,百姓皇皇,手足靡措。行秽禽兽,罪盈三千,高祖之业将泯,七庙之享几绝。吾老疾沈笃,每规祸鸩,忧遂漏刻,气命无几。开辟以降,所未尝闻。远近思奋,十室而九。卫将军湘东王体自太祖,天纵英圣,文皇钟爱,宠冠列藩,吾早识神睿,特兼常礼。潜运宏规,义士投袂,独夫既殒,悬首白旗,社稷再兴,宗祐永固,人鬼属心,大命允集,且勋德高邈,大业攸归,宜遵汉晋故事,纂承皇极。未亡人余年不幸,婴此百艰,永寻情事,虽存若殒,当复奈何!当复奈何!
宣读既毕,天已大明。直閤将军宗越等闻变,始踉跄趋入,湘东王好言慰抚,越等也无可奈何,唯唯从命。扬州刺史豫章王子尚,傲顽无礼,不啻乃兄,会稽长公主淫乱宫闱,俱由太皇太后命令,即日赐死。面首三十人可令殉葬!子业尸首,尚暴露竹林堂,未曾棺殓。蔡兴宗语仆射王彧道:“彼虽凶悖,曾已为天下主,应使丧礼粗备,否则人言可畏,亦足寒心。”彧乃依言入白,因草具丧礼,槀葬秣陵县南,年仅十七。改元未及一年,时人称为废帝。穷凶极恶,总有此日。
湘东王母沈婕妤早卒,尝经路太后抚养,王事太后甚谨,太后爱王亦笃,至是命太后从子路休之为黄门侍郎,茂之为中书侍郎,算是报答太后的深恩。又复论功行赏,如寿寂之等十余人,或封县侯,或封县子。弑主者得与荣封,究属未当。改号东海王祎为庐江王,兼中书监太尉,建安王休仁为司徒尚书令,领扬州刺史,山阳王休祎为荆州刺史,桂阳王休范为南徐州刺史,晋安王子勋为车骑将军,开府仪同三司。是年十二月。湘东王祐即皇帝位,宣诏中外,又有一篇革故鼎新的文字,小子亦录述如下:
昔高祖武皇帝德润四瀛,化绵九服;太宗文皇帝以大明定基,世祖孝武皇帝以下武宁乱,日月所照,梯山航海,风雨所均,削衽袭带,所以业固盛汉,声溢隆周。子业凶嚚自天,忍悖成性,人面兽心,见于龆日,反道败德,著自比年,其狎侮五常,怠弃三正,矫诬上天,毒流下国,实开辟所未有,书契所未闻。再罹遏密,而无一日之哀,齐斩在躬,方深北里之乐。虎兕难柙,凭河必彰,遂诛灭上宰,穷衅逆之酷,虐害国辅,究孥戮之刑。子鸾同生,以昔憾殄殪,敬猷兄弟,以睚眦歼夷,征逼义阳,将加屠脍,陵辱戚藩,捶楚妃主,夺立左右,窃子置储,肆酗于朝,宣淫于国。事秽东陵,行污飞走,积衅罔极,日月兹深。比遂图犯玄宫,暴行无忌,将肆枭獍之祸,逞豺虎之心,又欲鸩毒崇宪,路太后居崇宪宫。虐加诸父。事均宫阃,声遍国都。鸱枭小竖,莫不宠昵,朝廷忠臣,必加戮挫。收掩之旨,虣虎结辙,掠夺之使,白刃相望。百僚危气,首领无有全地,万姓崩心,妻子不复相保。所以鬼哭山鸣,星钩血降,神器殆于驭索,景祚危于缀旒。朕假寐凝忧,泣血待旦,虑大宋之基,于焉而泯,武文之业,将坠于渊。赖七庙之灵,借八百之庆,巨猾斯殄,鸿沴时褰,皇纲绝而复纽,天纬缺而更张。猥以寡薄,属承乾统,上缉三光之重,俯顾庶民之艰,业业兢兢,若履冰谷,思与亿兆,同此维新。可大赦天下,改景和元年为泰始元年,一切法度,悉依前朝令典。其昏制谬封,并皆刊削,不使留存。特此谕知!
即位礼成,又有一番封赏,特进南豫州刺史刘遵考为光禄大夫辅国将军,历阳、南谯二郡建平王景素为南豫州刺史,荆州刺史临海王子顼为镇军将军,徐州刺史永嘉王子仁为中军将军,左卫将军刘道隆为中护军。建安王休仁,闻道隆升职,上表辞官,谓不愿与道隆同朝。宋主彧几莫明其妙,嗣经左右查明,方知子业在日,曾召入休仁母杨氏,嘱令道隆逼奸。道隆乐得宣淫,竟将这位杨太妃,按倒榻上,备极丑态。杨氏亦不为无过,如何不学南平王妃?休仁不堪此辱,所以情愿解职。宋主彧既知底细,便将道隆赐死。片刻欢娱,丢去性命,何苦何苦!宗越、谭金、童太一等,虽经新皇摭慰,心中终属不安,嗣复闻有外调消息,遂与沈攸之密谋作乱。攸之竟去告密,越等当然被捕,勒毙狱中。好杀人者,终为人杀,观越可知。尚书右仆射王彧,表字景文,因避宋主名讳,易字为名,正任仆射,总尚书事,内外布置,统已就绪。独晋安王子勋,偏不肯服从命令,仍然用兵未休。
子勋年仅十龄,晓得甚么军事,凡事统由长史邓琬作主。琬因子勋排行第三,且起兵寻阳,与世祖骏相符,还道是后先辉映,定获成功。当时由都中新令,传到江州,将佐统共喜贺,琬忽取令投地道:“殿下将南面听政,如车骑将军等职,乃是我等所为,奈何授与殿下!”众皆骇愕,琬独与陶亮合谋,缮治兵甲,征兵四方。
雍州刺史袁顗,偕谘议参军刘胡,起兵相应,诈称奉太皇太后密令,嘱使出师。一面表达寻阳,劝子勋速即帝位。邓琬遂替子勋传檄,略言孤志遵前典,废幽陟明,湘东王彧,矫害明茂,指宋主杀豫章王事。篡窃大宝,干我昭穆,寡我兄弟,藐孤同气,犹有十三,圣灵何辜,乃致乏飨云云。这檄文传达远近,四处闻风;于是郢州刺史安陆王子绥,荆州刺史临海王子顼,会稽太守寻阳王子房,均与子勋谊关兄弟,愿作臂助。他如徐州刺史薛安都,冀州刺史崔道固,青州刺史沈文秀,义阳内史庞孟虯,行会稽郡事孔顗,吴郡太守顾琛,吴兴太守王昙生,义兴太守刘延熙,晋州太守袁标,益州刺史萧惠开,湘州行事何慧文,广州刺史袁昙远,梁州刺史柳元怙,山阳太守程天祚等,皆归附子勋。何攀龙附凤者之多耶!邓琬因趋附日多,遂伪言受路太后玺书,率将佐劝进,草草定仪,竟于宋主彧泰始二年,奉子勖为帝,改元义嘉,用邓琬为尚书右仆射,张悦为吏部尚书,袁顗为尚书左仆射,此外将佐及诸州郡官吏,各加官进爵,赏赐有差,四方贡献,多归寻阳。
宋主媟只保有丹阳、淮南数郡,几乎危急得很,亟派建安王休仁,都督征讨诸军事,命王玄谟为江州刺史,做了休仁的副手。沈攸之为寻阳太守,率兵万人,出屯虎槛。休仁等出都西去,才隔数日,忽由东南传来警报,说是会稽太守寻阳王等,已进兵至永世县。永世县地隔建康,不过数百里,都下震惧,风鹤惊心。宋主媟忙召群臣计事,蔡兴宗进言道:“今普天同叛,各怀异志,亟宜处以镇静,推诚待人;即如叛党亲戚,散布宫省,若用法相绳,转致激变,不为瓦解,必为土崩。今宜速颁明诏,示以罪不相及,待至舆情既定,人有战心,将见六军精勇,器械犀利,与叛众交战,自操胜算,何必过忧?”宋主媟连声称善,依议施行。
甫越两日,又闻豫州有附逆消息。豫州刺史殷琰,家属多在建康,本不愿归附寻阳,建武司马刘顺,替寻阳游说,力劝琰背东归西,琰犹豫未决,寻由右卫将军柳光世,出奔彭城,道过寿阳,谓建康万不可守,又兼豫州参军杜叔宝,从中迫胁,令琰不能自脱,没奈何起应子勋。宋主彧又复添忧,仍召兴宗等入商,蹙然与语道:“各处未平,殷琰又复同逆,奈何奈何?”兴宗道:“顺逆两端,臣不暇辨,惟现时商旅断绝,米却丰贱,四方云合,人情反安,照此看来,荡平可卜。臣所忧不在今日,却在将来。昔晋羊祐言事平以后,方劳圣虑,臣意亦这般想呢。”宋主道:“诚如卿言,且卿前言叛党亲属,不宜株累,朕今拟厚抚琰家,卿以为何如?”兴宗道:“这正是招携怀远的要策呢。”宋主遂令侍臣慰抚琰家,令他作书招琰。并遣兖州刺史殷孝祖甥荀僧韶,往谕孝祖,饬令即日入朝。
僧韶到了兖州,谒见孝祖道:“景和凶狂,开辟未闻,今主上夷凶剪暴,再造河山,不意群迷相煽,摇动众听。假使天道助逆,群凶逞志,亦必至祸难百出,不堪复问。舅父少有大志,若能招集义勇,辅佐明廷,不但匡主静乱,且更足扬名竹帛呢。”孝祖听了,奋袂遽起,也不管甚么妻孥,立率文武二千人,随僧韶至建康。
时会稽各郡叛军,愈逼愈近,内外忧危,群欲奔散,亏得孝祖驰至,所带随兵,饶有赳赳气象,人心因是得安。宋主彧即进孝祖为抚军将军,督前锋诸军事,使往虎槛。再遣山阳王休祐为豫州刺史,督领辅国将军刘勔,宁朔将军吕安国等,北讨殷琰。又派巴陵王休若,率同建威将军沈怀明,尚书张永,辅国将军萧道成等,东讨孔顗。顗方会合东南各军,使出晋陵,气焰甚盛。沈怀明至奔牛镇,未敢进战,但筑垒自固。永至曲阿县,更被吓退,逃还延陵,往就休若。时方孟春,连日风雪,陂塘崩溃,众无固志。诸将劝休若退保破冈,休若怒道:“叛贼未来,奈何轻退!敢有言退者斩!”诸将方不敢再言,乃筑垒息甲,严兵以待。
适殿中御史吴喜,在宋主前自请效力,宋主授喜建武将军,特简羽林勇士千人,遣往军前。喜尝出使东吴,情性宽厚,得人敬爱,此次出兵,竟自成一路,往捣贼巢。吴人闻喜到来,多望风欢迎,不战自服。足副大名。永世县令孔景宣,本已叛应孔顗,为土民徐崇之所杀,向喜报捷。喜令崇之权署县事,自进兵至吴城,连破义兴军。义兴太守刘延熙,筑栅长桥,保郡自守。喜正长驱进击,又来了一个好帮手,乃是司徒参军任农夫,也是自请从军。到了义兴,与喜同攻刘延熙,延熙保守不住,棚毁兵溃,投水自尽,眼见得义兴克复了。
孔顗闻义兴兵败,不寒自栗。宋廷又遣积射将军江方兴,御史王道隆,出至晋陵,督厉诸军,连战皆胜,攻克晋陵,各军皆遁,王昙生、顾琛、袁标等,亦弃郡出走。吴郡、吴兴、晋州各地,相继荡平。捷书连达宋廷,宋主调张永等击彭城,江方兴等击寻阳,但留建武将军吴喜,与建威将军沈怀明,东击会稽。喜遂引兵入柳浦,拔西陵,兵威所至,无不披靡。上虞县令王晏,复起兵攻郡城,孔顗逃往嵴山,单剩一个寻阳王子房。子房系子勋弟,与子勋同年,乳臭犹存,怎能自保?当被王晏攻入,把他缚住,械送建康。复悬赏购顗,顗即被获,并顗从弟孔璪,一并诛死。
会稽平定,王昙生、顾琛、袁标等,无路可逃,不得已诣吴喜营,叩首乞怜。喜代达朝廷,均蒙赦宥;就是子房解到建康,也因他年幼无知,特别宽免,但贬为松滋侯。东路了。
山阳王休祐到了历阳,令刘勔为先行,进军小岘。殷琰所署南汝阴太守裴季之,举合肥城出降。宁朔将军刘怀珍,又奉了宋主遣发,带同龙骧将军王敬则等,共步骑五千人,诣刘勔营,助讨寿阳,击斩庐江太守刘道蔚。琰遣部将刘顺、柳伦、皇甫道烈、庞天生等,率兵八千,东拒宛唐,与刘勔南北相持,约有月余。刘顺等粮食将尽,急向殷琰处索粮。参军杜叔宝,发车千五百乘,运粮饷顺,途次为勔军所劫,弃粮遁还。顺军无从得食,自然溃散,刘勔遂进薄寿阳。殷琰非常惶急,但与杜叔宝招集散兵,婴城自守,势孤援绝,料难保全。
张永与萧道成往攻彭城,彭城系徐州治所,为薛安都所据。安都从子薛索儿,偕太原太守傅灵越,夺据雎陵,阻截官军。张、萧两将,与索儿大战城下,索儿败退,食尽走死。傅灵越奔往淮西,武卫将军王广之,诱执送勔。勔送建康,宋主爱他骁勇,颇欲贷死,灵越抗言不逊,因即伏诛。惟殷孝祖驰至虎槛,会同寻阳太守沈攸之,进攻赭圻,仗着自己猛力,不顾士卒,昂然直往,且用羽仪前导,显示威风。他将已料他不终,果然与寻阳军将,大战一场,身中流矢,倒地而亡。小子有诗叹道:
为王执殳效前驱,危局颇期只手扶。
忠勇有余谋不足,赭圻一战竟捐躯。
孝祖中箭阵亡,众情大沮,后来胜负如何,容至下回续表。
子业为寿寂之所弑,湘东王彧实尸之,例以春秋书法,彧为首恶,不能辞咎。惟子业淫昏凶暴,浮于桀纣,汤武征诛,不为不义,何尤于湘东!本回标目,不曰弑而曰戕,至演述事实,复连录二令,所以罪子业,恕湘东也。子勋起兵寻阳,对于子业,尚属有名,对于湘东,实为无理。彼虽幼稚,未知逆顺,但既有统军之名,不得以其年幼而恕之,标目曰讨,书法特严。历叙叛党之不耐久战,正以见助逆之难成,莫谓乱世之果无公理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