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八回

南北史演义 文言故事铺​​首页

话说那宇文泰废立皇帝之后,权势更盛,连朝堂规矩都要照着古时候的《周礼》来改。他给自己封了个太师大冢宰的名头,手下李弼、赵贵这帮老兄弟也都分到了三公九卿的官职。这宇文泰家里头也不消停,正妻生的儿子叫宇文觉,妾室生的长子叫宇文毓。毓儿娶了大司马独孤信的女儿,本该立长子,可宇文泰又想着嫡庶有别,在堂上直搓手叹气:"按规矩该立嫡子,就怕老独孤脸上挂不住啊!"

话音未落,那李远"唰"地拔出佩剑,瞪着眼睛嚷道:"祖宗规矩岂能乱?独孤信要是敢啰嗦,我这就砍了他!"吓得宇文泰赶紧拦腰抱住。谁知独孤信反倒自己走进来,拍着胸脯说该立嫡子。一场风波过后,李远还特意找独孤信赔不是,两人倒像没事人似的哈哈一笑。就这么着,十五岁的宇文觉当上了世子。

转眼到了八月里,宇文泰在黄河边巡视时突然病倒。眼瞅着不行了,急忙把侄子宇文护叫到病榻前,攥着他的手说:"孩子们都小,外敌又虎视眈眈,这担子..."话没说完就咽了气。灵柩运回长安的路上,随从们连哭声都不敢出,生怕走漏消息惹出乱子。

小主公宇文觉继位后,那些跟着先王打天下的老臣哪会把毛头小子放在眼里?宇文护急得团团转,连夜去找于谨讨主意。这位于大人捋着胡子说:"明日朝会,老夫自有道理。"第二天大殿上鸦雀无声,只见于谨突然拍案而起,声如洪钟:"当年没有安定公(宇文泰),哪有今日太平?如今中山公受先王托付,谁敢不服?"说着竟朝宇文护跪拜下去。众大臣面面相觑,只得跟着呼啦啦跪了一地。

宇文护站稳脚跟后,心思就活泛了。他让人给魏帝递话,逼着人家禅位。那魏帝像个提线木偶似的,乖乖让大宗伯捧着玉玺送给宇文觉。小皇帝还假惺惺推让三次,最后在正月初一祭天即位,建立了北周。至于那个倒霉的魏恭帝,没过多久就"暴病而亡"——谁不知道是宇文护派人下的毒?

这下宇文护可抖起来了,连赵贵、独孤信这些开国元老都看不下去。老赵性子急,拉着独孤信密谋除奸,却被宇文护的耳目告发。可怜赵贵上朝时突然被伏兵拿下,血溅丹墀;独孤信被逼在家自尽,临死前望着女儿嫁入的宇文家方向,一口银牙几乎咬碎。

小皇帝宇文觉渐渐也觉出不对味。这天李植、孙恒几个近臣围着他说:"宇文护比当年的周公差远了!"乙弗凤更撺掇道:"陛下不如在后园操练武士..."话没说完,角落里有个叫张光洛的宫伯眼神闪烁——这厮早就是宇文护安插的耳目了。没过几日,李植他们就被明升暗降调出京城,而皇宫里的刀光剑影,这才刚刚开始...

周主觉心里一直惦记着李植他们,总想召他们回朝。这天他刚动了念头,宇文护就急匆匆进宫来,扑通一声跪在地上,眼泪鼻涕糊了一脸:"陛下啊,这世上最亲的莫过于兄弟了。要是连亲兄弟都信不过,还能信谁呢?先帝看您年纪轻,才把国事托付给臣。臣这一片忠心啊,恨不得把心肝都掏出来!要是陛下能亲政,威震四海,臣就算死了也甘心。就怕臣前脚刚走,那些奸臣就要作乱,到时候害了陛下不说,连江山都要断送啊!"

说着又砰砰磕头:"臣好歹是天子的兄长,官至宰相,还有什么不知足的?求陛下千万别听小人挑拨,伤了自家骨肉的情分!"这话说得比唱的还好听。谁能想到后来就是他亲手杀了皇帝呢?

周主觉被他这么一闹,只好暂时按下念头,可心里这根刺算是扎下了。李凤这帮人更慌了,连夜密谋要在宴会上拿下宇文护。谁知他们的心腹张光洛转头就告了密。宇文护立刻找来贺兰祥、尉迟纲几个心腹,商量着要废帝另立。

第二天上朝,尉迟纲假装请李凤他们议事。等这几个人刚迈进殿门,埋伏的士兵就一拥而上,捆猪似的把人全押到宇文护府上。这时候周主觉正在后宫和新册封的元皇后你侬我侬。这位皇后是西魏文帝的第五女,生得跟画里走出来的似的。当初觉当略阳公时就娶了她,夫妻俩恩爱得很。大婚刚过,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,忽然听见外头乱哄哄的,心知不妙,赶紧让宫女们抄家伙守门。

哪抵得过贺兰祥带着虎狼之兵闯进来?宫女们吓得四散逃窜。周主觉眼睁睁看着,只能拉着皇后搬出皇宫,住回原来的旧宅子。才当了几个月的皇帝,倒不如不当!

宇文护转头召集大臣们开会,当场把觉废为略阳公,要迎立岐州刺史宁都公宇文毓。满朝文武齐刷刷说:"这是大冢宰的家事,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!"转头就把李凤他们拖出去砍了脑袋。又急召潼州刺史孙恒、梁州刺史李植回京。李植的父亲李远当时镇守弘农,也被叫了回来。

李远在路上越想越不对劲,拍着大腿叹道:"大丈夫宁可当忠义鬼,也不能做叛逆臣啊!"硬着头皮进了长安城。孙恒先到,立马就被处死。等李远父子到了,宇文护还假惺惺拉着李远的手说:"您儿子谋反,不光要害我,还要动摇国本。这种乱臣贼子,您说该怎么处置?"说着就把李植推给李远。

李远平时最疼这个儿子,李植又巧舌如簧地狡辩,老头实在下不去手。第二天带着儿子去见宇文护,护以为他肯定大义灭亲了,没想到父子俩一起来的,顿时沉下脸。把略阳公觉也叫来对质,李植见瞒不过,梗着脖子嚷:"没错!我就是为了帮皇上夺权才这么干的,要杀要剐随便!"

李远听到这话,扑通跪倒在地,捶胸顿足:"作孽啊!真是该千刀万剐!"宇文护立刻让人把李植拖出去斩了,转头逼李远自尽。李植的几个弟弟叔诣、叔谦、叔让全被处死,只有年幼的孩子逃过一劫。

过了一个多月,宁都公宇文毓从岐州来到长安。宇文护先毒死了略阳公觉——早知要死,何必把罪名都推给李植呢?又把元皇后逼着出家当尼姑,这才把毓迎进宫继位。新君在延寿殿接受百官朝拜时,太师李弼回家就病倒了,没几天就咽了气。宇文护顺理成章当上太师,还提拔宇文泰的四儿子宇文邕当柱国,封鲁国公。

这位宇文邕打小就有气度,宇文泰在世时常说:"能完成我志向的,非这孩子莫属。"十二岁就封了公爵,如今镇守蒲州,这是后话。周主毓册立独孤氏为皇后,这位新皇后日夜想着给冤死的父亲报仇,可仇人近在眼前却动不得手,生生憋出病来,才当三个月皇后就香消玉殒了。周主毓虽然伤心,可拿宇文护一点办法都没有,日子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下去。连杀妻之仇都报不了,这般窝囊,迟早要步前人后尘!

俗话说铜山西边塌,洛钟东边响。北周这边闹得鸡飞狗跳,南边的梁朝也出了乱子。自从陈霸先当上丞相大权在握,梁主方智在他眼里就跟个摆设似的。本来打算立刻篡位,偏巧南方又闹兵变,只好先派兵镇压,把登基的事暂且搁下。

话说晋州刺史萧勃,先前因为王琳回援江陵,就迁到始兴居住——这地方已改叫东衡州,让欧阳頠当刺史。后来调欧阳頠去郢州,萧勃扣着人不放,还派兵偷袭,把欧阳頠抓回来关着。没过多久又假惺惺放了人,好言好语安抚。欧阳頠只能忍气吞声,乖乖听命。萧勃让他官复原职,实际当成自己爪牙使唤。

等梁主方智继位,升萧勃当太尉。萧勃虽然派人去道贺,背地里照样阳奉阴违。转过年来,梁朝改年号为太平元年,朝廷自顾不暇,更管不到南方。又过一年到太平二年,陈霸先篡位的迹象越来越明显,萧勃倒打着"讨逆"的旗号在广州起兵。派欧阳頠打头阵,侄子萧孜的部将傅泰当副手,又传檄文叫南江州刺史余孝顷出兵会合。

欧阳頠从南康出发,驻扎在苦竹滩;傅泰占了蹠口城;余孝顷从豫章出兵,占据石头津。梁廷接到警报,急忙派平西将军周文育调兵讨伐。巴山太守熊昙朗假装响应欧阳頠,约他一起打高州,暗地里却给高州刺史黄法通风报信。欧阳頠不知是计,带兵去会合。等两军交战,熊昙朗打了几下就假装败退,突然调头冲击欧阳頠的后军。黄法趁机杀过来,欧阳頠这才知道中计,丢盔弃甲逃命去了。熊昙朗白捡一堆兵器粮草,满载而归。

周文育带着大军前进,正愁没船渡江,听说余孝顷在上牢屯着几百艘船,就派焦僧度连夜去抢。得了船队,逆流而上到豫章,安营扎寨。没想到军中粮草接济不上,将领们都吵着要撤兵。周文育不许,偷偷派人走小路去衡州,跟刺史周迪借粮,还结拜为兄弟。周迪高兴坏了,立刻送粮过来。

得了粮草的周文育非但不进军,反而让老弱残兵乘船东下,自己拆了营寨装出撤退的样子。余孝顷听说梁军撤了,以为他们粮尽退兵,完全没防备。哪知道周文育绕到上游,突然占据芊韶,筑起新城犒赏三军,转眼又拉起一支生力军。

芊韶一带,左边驻扎着欧阳頠和萧孜的军营,右边是傅泰、余孝顷的人马。周文育偏偏卡在中间扎营,这一招可把欧阳頠他们吓得够呛,连夜商量着要挪营地。

欧阳頠带着人马先往泥溪撤退,谁知梁将周铁虎带着追兵杀到,长矛都快戳到欧阳頠的马屁股了。欧阳頠没办法,只得调转马头迎战。还没过上十招,就听铁虎一声暴喝,欧阳頠已经栽下马来,被梁军五花大绑押到文育大营。这欧阳頠倒是个机灵人,一见文育就喊冤,说自己是被萧勃胁迫的。文育亲自给他松绑,两人同坐一条船喝酒谈天,带着大军直逼蹠口城。傅泰出城迎战,没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,被梁将丁法洪拍马追上,像拎小鸡似的给逮住了。

萧孜和余孝顷听说两员大将被擒,吓得魂都飞了,带着残兵败将一溜烟跑得没影。这时候德州刺史陈法武和前任衡州刺史谭世远,原本接到萧勃的调兵文书正往这边赶,半路听说萧勃兵败,立刻调转枪头,带着人马冲进萧勃大营。萧勃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乱刀砍死。他手下大将兰敳不服气,转头又把谭世远给杀了。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,另一个将领夏侯明彻趁机把兰敳也解决了,提着萧勃的脑袋向梁军投降。

文育派人把萧勃的首级送往建康,把欧阳頠、傅泰他们关在囚车里押送回去。陈霸先和欧阳頠是老相识,自然网开一面。再说欧阳頠在岭南声望很高,干脆让他官复原职当衡州刺史,帮着招抚旧部。这边又派平南将军侯安都去助阵,清剿残敌。萧孜和余孝顷还占据着石头津,在两岸扎营,战船排得密密麻麻。侯安都趁着夜色偷袭,借着东风放起大火,把江面上的战船烧得精光。文育带兵两面夹击,萧孜走投无路只好投降,余孝顷倒是脚底抹油溜了。

欧阳頠回到岭南,各郡守纷纷归顺,广州之乱就此平定。陈霸先听说余孝顷投奔了王琳,就下诏封王琳当司空。可王琳不吃这套,霸先只好派周文育、侯安都率领水军攻打武昌。这边刚发兵,那边霸先就开始谋划篡位,自封相国总揽朝政,逼着梁主给他加封陈公,行九锡之礼。没过多久又晋爵陈王,用起了天子的仪仗。紧接着就逼梁主禅位,那诏书写得天花乱坠:

"上古圣王垂拱而治,尧舜禅让早有先例。如今陈王您英明神武,扫平叛乱安定社稷,上应天命下顺民心。梁朝气数已尽,还请您顺应天意登基即位......"

诏书颁布后,尚书左仆射王通和司徒左长史王瑒捧着玉玺来献。霸先装模作样推辞三次,百官再三劝进才"勉强"接受。他派中书舍人刘师知带着将军沈恪去逼宫,没想到沈恪跪地痛哭:"我好歹伺候过萧家,实在不忍心干这事,您要杀要剐随便!"霸先只好换了个叫王僧志的,把梁主方智撵到别宫去住。这梁朝从萧衍篡位算起,传了四代总共五十六年,就这么完了。

永定元年,陈霸先在南郊祭天即位。把梁主方智降为江阴王,追封父亲陈文赞为景皇帝。原配钱氏早逝,继室章氏被立为皇后。说起这位章皇后,吴兴人氏,本姓钮,过继给章家才改的姓。传说她母亲怀她时梦见五彩神龟,生她时满屋紫光——这些神神道道的事,咱们姑妄听之。

霸先长子陈克早夭,次子陈昌和侄子陈顼被西魏扣在江陵,只能遥封他们为王。其他侄子也都封了王爵,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。那个被废的梁敬帝方智,在冷宫待了不到一年,终究还是被霸先秘密害死,死的时候才十六岁。

这边龙椅还没坐热,突然传来噩耗:派去攻打王琳的水军在郢州全军覆没,将领们都被活捉了。陈霸先惊得从御座上跳起来——要知后事如何,咱们下回分解。

话说这宇文家篡夺北魏江山的事儿,表面上是宇文觉干的,可背后全是宇文护在推波助澜。所以宇文觉还能原谅,宇文护却是罪无可赦。这宇文护啊,先是撺掇宇文觉作恶,后来又亲手杀了魏主。他倒好,还能厚着脸皮说:"我这都是为了家族着想,为了兄弟们打算,不得已才这么干。"就连他杀害赵贵、逼死独孤信这些事,都还能找借口搪塞过去。可宇文觉到底犯了什么罪?他二话不说就把人废了,还干脆利落地给杀了。您瞧瞧,宇文护这狠毒劲儿,一试再试,根本不管对方是谁家的孩子。

宇文泰本是乱世中的英雄人物,怎么就偏偏信错了这个狼心狗肺的侄子?莫不是老天爷迷了他的心窍,特意借他侄子的手,来祸害他自己的子孙?

再说那南边的陈霸先,偷袭杀害王僧辩后夺了大权。他先是废了萧渊明,转头又立萧方智为帝——这摆明了是把孤儿寡母玩弄于股掌之间,想立就立,想废就废。后来萧勃起兵讨伐他,虽说算不上名正言顺,可陈霸先到底还有所顾忌。等萧勃一死,他就再无忌惮了。那个年幼的皇帝,被他像拎小鸡似的随手废掉,没过多久就遭了毒手。后人读史时总替萧方智惋惜,其实啊,这孩子压根儿就不值得惋惜。

您想啊,当年萧衍亲手杀害同宗兄弟的时候,就该想到报应不爽——他自己造的孽,能指望子孙不遭人毒手吗?

(说书人拍案叹息)这乱世里头,弑君篡位的事儿见得多了,可像宇文护这般狠毒,陈霸先这般狡诈的,也真是让人脊背发凉啊!

原文言文

  宇文护挟权肆逆 陈霸先盗国称尊

  却说宇文泰废立嗣君,专权如故,尝欲仿行古制,依周礼改定六官,至是决意施行。泰自为太师大冢宰,李弼为太傅大司徒,赵贵为太保大宗伯,独孤信为大司马,于谨为大司寇,侯莫陈崇为大司空,余官皆仿周礼,不消细述。泰前尚魏孝武妹冯翊公主,生子名觉,泰封安定公,觉亦得封略阳公。妾姚氏,生子名毓,又受封宁都公。毓年较觉为长,曾娶大司马独孤信女,泰欲立嗣,苦未能决,因语诸公卿道:“我欲立子以嫡,但恐大司马见疑,如何是好?”尚书左仆射李远道:“立子以嫡不以长,这是古来的常道,若虑信有异言,远愿为公斩信!”说着,拔剑遽起。也是一个莽夫。泰忙起身拦住道:“何至如此!”信闻远言,亦入内自陈,主张立嫡,于是大众并从远议。远出外谢信道:“临大事不得不尔,请公莫怪!”信亦谢远道:“今日赖公决此大议。”乃一笑而散。泰遂立觉为世子。

  西魏主廓三年八月,泰北巡渡河,还至牵屯山,忽然遇病,病且沉重,急发使驰驿,往召中山公护。护至泾州,入省泰疾,泰语护道:“我诸子皆幼,外寇方强,天下事仗汝主持,汝宜努力,勉成我志!”护当然受命。史称泰知人善任,奈何反不知犹子?奉泰舆至云阳,泰气促身亡,年五十二,途中不便传讣,及舁还长安,方才发丧,由魏主赐谥曰文。

  世子觉嗣位太师大冢宰,袭封安定公。觉时年十五,尚乏谋断,国家大事,应由护一人办理,护名位素卑,虽经泰托命,未惬舆情,名公巨卿,多半不服。护未免加忧,商诸大司寇于谨,谨答道:“谨蒙令先公知遇,情同骨肉,今日事当效死力争;若对众定策,公亦不宜推辞。”谨亦不能知护。护易忧为喜,欣然受教。次日与公卿会议,谨首先开口道:“从前帝室倾危,非安定公不得今日,今安定公一旦去世,嗣子虽幼,中山公亲为兄子,兼受顾托,军国重事,理应归中山公主决,何必多疑!”说至此,余音震响,面带威棱。公卿等不寒而栗,莫敢发言。护徐说道:“此乃家事,护虽庸昧,亦何敢遽辞!”谨即起立道:“中山公统理军国,使谨等有所依归,应当拜命!”遂向护再拜,公卿等亦不敢不拜。护一一答礼,众议乃定。护欲笼络众心,抚循文武,整肃纪纲,俱属有条不紊,朝右益无异言。

  魏主廓复将岵阳土田,赐宇文觉,进封周公。护因觉幼弱,意欲导觉篡魏,自居首功,遂遣人入讽魏主,逼他禅位。魏主廓本无权力,好似傀儡一般,此时为护所迫,眼见得不能反抗,只好推位让国,拱手求生。乃使大宗伯赵贵,奉册周公,自愿逊位。宇文觉尚上表鸣谦,辞不敢受,再由济北公拓跋迪,赍交玺绶,公卿等相率劝进,觉乃受命。遂于次年正月朔,即位称天王,燔柴告天,朝见百官,国号周。史家称为北周。追尊皇考文公泰为文王,庙号太祖,皇妣元氏为文后,降魏主廓为宋公,进大司徒李弼为太师,大宗伯赵贵为太傅,大司马独孤信为太保,从兄中山公护为大司马,庶兄宁都公毓为大将军。余皆封拜有差。已而复封弼为赵国公,贵为楚国公,独孤信为卫国公,于谨为燕国公,侯莫陈崇为梁国公,大司马护为晋国公,各食邑万户,使作屏藩。魏主廓早已出宫,寄居大司马府,护拟斩草除根,索性把他鸩死,托言遇疾暴亡,加谥为魏恭帝。魏自道武帝拓跋珪建元,传至孝武帝修入关,共历九世,得十一主,计一百四十九年,东魏一主,凡十七年,西魏三主,凡二十三年。总束北魏,万不可少。

  宇文护自恃功高,不免专恣。赵贵、独孤信等,本皆与宇文泰毗肩,不愿事护,只因为于谨所胁,勉强推让,至此见护揽权不法,遂密谋诛护。贵欲速发,信尚迟疑,开府仪同三司宇文盛,诇悉阴谋,即向护报闻。护乘贵入朝,潜伏甲士,将贵拿下,立即处斩;并免独孤信官,胁令自尽。护得进任大冢宰,势力益横,仪同三司齐轨,语御正大夫薛善道:“军国大权,应归天子,奈何尚在权门!”善将轨语告护,护便命处死,授善为中外府司马。周主觉见护专横,一切刑赏,统是独断独行,未尝豫白,心中也隐觉不平。

  司会李植,军司马孙恒,本系先朝佐命,久参国政,因恐护不相容,乃与宫伯乙弗凤、贺拔提等,秘密往来,欲清君侧。植与恒先入白道:“护擅戮朝贵,威权日甚,谋臣宿将,争往依附,事无大小,绝不启闻,臣料护包藏祸心,未肯终守臣节,还望陛下早日图谋,无待噬脐!”周主觉唏嘘不答。凤与提从旁插嘴道:“如先王明圣,犹委植、恒等参议朝政;今若将国事委托二人,何患不成!臣闻护常自比周公,周公摄政七年,然后还政,试问护能如周公的贤圣么?就使七年以内,护无异图,恐陛下事事受制,亦怎能忍待七年?”周主觉颇以为然,因屡引武士至后园,演习技艺,为除奸计。宫伯张光洛,系护心腹,他却佯言嫉护,交欢植等。植等未识真假,引与同谋,光洛即背地告护。护遂出植为梁州刺史,恒为潼州刺史。还算不用辣手。

  周主觉怀念植等,每欲召还,护入内泣谏道:“天下至亲,莫如兄弟,兄弟尚或相疑,此外何人可信?太祖以陛下春秋未盛,嘱臣后事,臣情兼家国,愿竭股肱,若陛下亲览万几,威加四海,臣虽死犹生;但恐臣一除去,奸邪得志,非但不利陛下,亦将倾覆社稷,臣至地下,何面目再见先王!且臣为天子兄,位至宰相,尚复何求?愿陛下勿信谗言,疏弃骨肉!”巧言如簧。试问后日弑主将作何说?觉乃罢议,但心终疑护。凤等益惧,密谋益亟,拟召公卿入宴,即席执护。张光洛又向护报闻,护召柱国贺兰祥,领军尉迟纲等,共谋废立。纲即入殿中,佯召凤等议事,待凤等趋入,麾兵拿下,送交护第。周主觉方册后元氏,在宫叙情。后系魏文帝宝炬第五女,姿容秀雅,觉为略阳公时,已纳为夫人,情好颇笃。此时大礼告成,格外欢暱,蓦闻外廷有变,料知情事不佳,急令宫人执兵自守。偏贺兰祥带兵入宫,逼主逊位,区区宫人,哪里敌得过赳赳武夫,不由的四散奔窜。周主觉束手无策,只得挈了元后,出居旧第。数月天王,不如不为!

  护更召公卿会议,仍废觉为略阳公,迎立岐州刺史宁都公毓。大众齐声道:“这是大冢宰家事,敢不唯命是听!”乃驱出凤等,一一枭斩。复召还潼州刺史孙恒,梁州刺史李植。植父柱国大将军李远,正出镇弘农,亦被召还朝。远防有变祸,沉吟多时,乃慨然道:“大丈夫宁为忠义鬼,怎可作叛逆臣!”遂就征诣长安。孙恒先至,当即被杀。植与远依次入都。护因远名望素隆,尚欲保全,特引与握手道:“公儿忽有异谋,不但屠戮护身,且欲倾危宗社,叛臣贼子,理应同嫉,请公自行处置!”说着,即令执植付远,远素爱植,植又巧言抵赖,远不忍加诛。诘旦复率植谒护,护总道远必杀植,及闻父子俱来,因盛气传入,呼远同坐。且召略阳公觉与植对质,植无可讳言,乃抗声语觉道:“本为此谋,欲利至尊,今日至此,有死罢了,何劳多言!”远听了此语,不禁起身投地,且愤愤道:“果有此事,合该万死!”护即命左右牵植出外,斩首返报,并逼远自杀。植弟叔诣、叔谦、叔让皆处死,余子以幼冲得免。

  过了月余,宁都公毓自岐州至长安,护即害死略阳公觉,早知不免一死,亦不必诿罪李植。并黜元后为尼,然后迎毓入宫,嗣天王位,大赦天下,就延寿殿朝见群臣。太师赵国公李弼,朝罢归第,便即婴疾,未几谢世。宇文护晋位太师,授皇弟邕为柱国,进封鲁国公。邕系宇文泰第四子,幼有器量,泰尝语人道:“欲成吾志,必待此儿。”年十二,已得封公爵,至是官拜柱国,出镇蒲州,容后再表。毓妻独孤氏,得册为后。独孤氏悼父非命,屡思为父复仇,怎奈仇人在前,不得加刃,渐渐的抑郁成病,竟致不起,距立后期才及三月,已是玉殒香消,往地下去省乃父了。周主毓虽然悼亡,但亦没法图护,只好蹉跎过去。毓不能为妇翁复仇,又不能为妇泄忿,如此懦弱,怎得不同归于尽!

  古人说得好,铜山西崩,洛钟东应,北周屡遭篡弑,南朝亦猝生变祸,画一个依样葫芦。自陈霸先进为丞相,手握重权,已把梁主方智,视若赘瘤。本拟即日篡梁,可巧南方起了兵祸,不得不遣将往讨,暂将受禅事搁过一边。晋州刺史萧勃,因王琳还援江陵,复徙居始兴,应六十六回。始兴郡已改称东衡州,即令欧阳頠为刺史。已而复调頠刺郢州,勃留頠不遣,且遣兵袭頠,攻入城中,尽取资财马仗,把頠拘回。勃又命释頠囚,甘言抚慰,頠也只好得过且过,俯首听命。勃乃使归原任,联为指臂。及梁主方智嗣位,进勃为太尉,勃虽遣使入贺,仍然阳奉阴违。越年,梁又改绍泰二年为太平元年,国家多事,也无暇顾及南方。又越年为太平二年,陈霸先逆迹渐萌,勃却假名讨逆,发难广州。前阻霸先北援,此时反欲为梁讨逆,谁其信之!遣欧阳頠为前锋,从子萧孜部将傅泰为副,复檄南江州刺史余孝顷,引兵相会。頠出南康,屯苦竹滩,泰据蹠口城,孝顷出豫章,踞石头津。渚名,非建康之石头城。梁廷闻警,急遣平西将军周文育,调集各军,往讨萧勃。巴山太守熊昙朗,伪称应頠,约与共袭高州,暗中却已通知高州刺史黄法。頠不防有诈,出会昙朗,共赴高州城下。法出兵逆战,昙朗与战数合,便麾兵倒退,冲頠后军。法乘势杀来,頠始知中计,慌忙弃去军械,引兵遁去。昙朗却得收拾马仗,饱载而归。周文育统军前进,正苦乏船,探得余孝顷有船在上牢,潜遣军将焦僧度袭取,得船数百艘,乃溯江至豫章,立栅屯兵。适军中食尽,粮运不至,诸将俱欲还师,独文育不许,使人从间道至衡州,向刺史周迪乞粮,约为兄弟。迪得书甚喜,遂输粮济军。文育既得粮饷,并不进军,反遣老弱各兵,乘船东下,自毁营栅,作遁去状。孝顷闻梁军东返,总道他粮尽回师,毫不设备,哪知文育却绕出上流,潜据芊韶,筑城飨士,营垒一新。

  芊韶左近,为欧阳頠、萧孜营,右近为傅泰、余孝顷营,文育据住中间,惹得頠、孜等仓皇大骇,急欲移营。頠先退还泥溪,不料梁将周铁虎,引兵追及,槊及頠马。頠不得已回马与战,不到十合,但听铁虎猛喝一声,頠已落马,被梁军活擒了去,送入文育大寨。頠见文育,自言为勃所迫,并非真心事勃,文育乃亲释頠缚,与他乘舟同饮,张兵至蹠口城下。傅泰出战败走,由梁将丁法洪,驱马追上,手到擒来。统是没用的家伙。萧孜、余孝顷见两将被擒,吓得魂飞天外,统一溜烟似的逃走了去。德州刺史陈法武,前衡州刺史谭世远,正接萧勃檄文,率兵往助,猝闻勃军败衄,乐得倒戈从事,一哄而入,杀死萧勃。勃将兰敳不服,又袭杀世远,偏别将夏侯明彻,又将敳杀毙,持勃首出降梁军。

  文育传首建康,并槛送欧阳頠、傅泰等人。霸先本与頠有旧,见六十三回。当然宥罪,且因他声著岭南,仍令为衡州刺史,使他招抚。一面遣平南将军侯安都,往助文育,剿平余孽。萧孜、余孝顷尚分据石头津,夹水列营,多设舟舰。安都趋至,潜师夜袭,借着祝融氏的威焰,顺风纵火,把石头津左右的军船,烧得精光。再由文育督众夹攻,萧孜惶急乞降,孝顷窜去。文育等乃奏凯班师。欧阳頠到了岭南,诸郡皆望风归顺,广州亦平。

  霸先闻孝顷往依王琳,特征琳为司空。琳不肯就征,乃命周文育、侯安都等,率舟师至武昌,进击王琳,一面安排篡梁,自为相国,总百揆,胁梁主进封陈公,加九锡礼。未几即进爵陈王,建天子旌旗;又未几即迫梁主禅位,颁发策命。词云:

  咨尔陈王:惟昔上古,厥初生民,骊连、栗陆之前,容成、大庭之世,杳冥荒忽,故靡得而议焉。自羲农、轩昊之君,陶唐、有虞之主,或垂衣而御四海,或无为而子万民,居之如驭朽索,去之如脱敝屣,裁遇许也,便能舍帝,暂逢善卷,即以让王。故知玄扈璇玑,非关尊贵,金根玉辂,示表君临,及南观河渚,东沈刻璧,菁华既竭,耄勤已倦,则抗首而笑,惟贤是与,然作歌,简能斯授,遗风余烈,昭晰图书。汉魏因循,是为故实,宋齐授受,又弘斯义。我高祖应期抚运,握枢御宇,三后重光,祖宗齐圣。及时属阳九,封豕荐食,西都失驭,夷狄交侵,惵惵黔首,若崩厥角,徽徽皇极,将甚缀旒。

  惟王乃神乃圣,钦明文思,二仪并运,四时合序,天锡智勇,人挺雄健,珠庭日角,龙行虎步,爱初投袂,仗义勤王,电扫番禺,云撤彭蠡,翦其元恶,定我京畿。及王贺帝弘,贸兹冠履,既行伊霍,用保冲人,震泽稽涂,并怀畔逆,獯羯丑虏,三乱皇都,才命偏师,二邦自殄,薄伐玁狁,六戎尽殪,岭南叛涣,湘郢连结,贼帅既擒,凶渠传首;用能百揆时叙,四门允穆。无思不服,无远弗届,上达穹昊,下漏渊泉,蛟鱼并见,讴歌攸属。况乎长彗横天,已征布新之兆,璧日斯既,实标更姓之符。

  七百无常期,皇王非一族,昔木德既穷,而传祚于我有梁,天之历数,允集明哲。式遵前典,广询群议,敬从

  人祗之愿,授帝位于尔躬。四海困穷,天禄永终,王其允执厥中,轨仪前式,以副普天之望,禋郊祀帝,时膺大礼,永固洪业,岂不盛欤!

  策命既颁,再由尚书左仆射兼太保王通,司徒左长史兼太尉王瑒,赍奉玺绶,交给霸先。霸先不得不三揖三让,装出许多伪态,经百官一体劝进,乃允议受禅,遂使中书舍人刘师知,往引将军沈恪,勒兵入殿,逼梁主方智出宫,恪不愿偕行,独排闼入见霸先,叩头泣谢道:“恪曾服事萧氏,今日不忍见此,情愿受死,不敢奉命!”还算是庸中佼佼。霸先倒也默然,改派荡主王僧志,胁梁主迁居别宫。梁自武帝萧衍篡齐,共传四主,计五十六年而亡。

  霸先即位南郊,国号陈,改元永定。废梁主方智为江阴王。追尊皇考文赞为景皇帝,皇妣董氏为安皇后,前夫人钱氏为昭皇后,世子克为孝怀太子。立夫人章氏为皇后。霸先少娶同郡钱仲方女,早年去世,因纳章氏为继室。章氏吴兴人,原姓钮氏,过养章家,乃改姓为章,善书计,能诵诗及楚辞。相传章母苏氏,尝遇道士,赠一小龟,光采五色,且语以三年有征。后来及期生女,紫光照室,独龟却不知去向。这恐是史家附会,未足为凭。小子亦不过有闻必录罢了。

  霸先长子名克,也已夭折。次子名昌,与从子顼前居江陵,并为西魏所虏,霸先遥封昌为衡阳王,顼为始兴王。他如在都从子蒨封临川王,昙朗封南康王,蒨与顼为霸先兄道谭子,道谭曾仕梁为散骑常侍,昙朗为霸先弟休先子,休先亦仕梁为骠骑将军。兄弟俱已逝世,由霸先追赠为王,即令从子袭爵。一人为帝,举族荣封,这也是应有的常例。惟梁主方智,废徙逾年,终为陈主霸先所害。可怜他在位三年,年才十六,终落得非命而亡,总算得了一个嘉谥,号为梁敬帝,小子有诗叹道:

  伤心世变等沧桑,半壁江山又速亡;

  宗社沉沦君被弑,祖宗造孽子孙当。

  陈主即位未几,忽闻武昌舟师,败绩郢州,各将均被掳去,不禁惊骇异常。究竟如何覆师,且看下回再叙。

  宇文氏之篡魏,非觉为之,护实使之然也,故觉可恕,护不可恕。护既导觉为恶,复弑魏主,彼犹得曰吾为宗族计,吾为昆弟计,不得不尔。即如杀赵贵,逼死独孤信等,俱尚有词可辩,觉负何罪,乃遽废之,且并弑之?然则护之凶逆,一试再试,固不问为何氏子也。宇文泰为乱世英雄,奈何误信逆侄,得毋由天夺其魄,特假手于乃侄,以戕害其子嗣乎?陈霸先袭杀王僧辩,攫得重权,废萧渊明而仍立萧方智,彼固玩孤儿于股掌之上,可以随我舍取也。萧勃讨逆,不得谓其有名,但霸先犹有所忌,至勃死而余不足惮矣。一介幼主,捽而去之,易如反手,未几即为所害,阅史者为方智惜,实则不足惜也。萧衍尝手刃同宗,能保子孙之不为人戮乎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