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那高洋夺了东魏的江山,自己登基称帝,改国号为齐。他追封祖父高树为文穆皇帝,祖母韩氏为文穆皇后,父亲高欢为献武皇帝,庙号高祖,兄长高澄为文襄皇帝,庙号世宗。娄太妃被尊为皇太后,东魏旧臣们的官职爵位都被重新调整,只有那些忠心追随高家的臣子们不受影响。
高洋一口气封了十位宗室为王,像高岳这些人都得了王爵。功臣库狄干等七人也封了王。他的弟弟们更是一个不落:高浚封永安王,高淹封平阳王,高浟封彭城王,高演封常山王,高涣封上党王,高湝封襄城王,高湛封长广王,高湝封任城王,高湜封高阳王,高济封博陵王,高凝封新平王,高润封冯翊王,高洽封汉阳王。这些兄弟里,高澄、高洋、高演、高湛、高淯、高济都是娄太妃亲生,其余九位是其他妃子所出。
那被废的东魏皇帝元善见,被降封为中山王,他的皇后高氏成了中山王妃,还保留着太原长公主的封号。高洋倒也没太为难他们,只是派官员看着,偶尔还召中山王入宫赴宴,让他跟着自己出入。太原公主对这个前夫照顾得很周到,饮食起居都亲自过问,所以元善见的日子还算过得去。
高洋想立正妃李氏为皇后,这李氏是赵郡李希宗的女儿。高隆之、高德正两人跳出来反对,说李氏是汉人女子,不配当国母。只有杨愔站出来说该按汉魏旧制,立原配为后。高洋听了杨愔的话,到底还是立了李氏为后。李氏的儿子高殷被立为太子,高澄的王妃被尊为文襄皇后,住在静德宫。高澄的儿子高孝琬封河间王,弟弟高孝瑜封河南王。
朝廷里,太师库狄干当了太宰,司徒彭乐升太尉,司空潘乐转任司徒,仪同三司司马子如做了司空,高隆之掌管尚书省事务,弟弟高淹任尚书令,元绍为尚书左仆射,段韶为尚书右仆射。后来段韶卸任,杨愔就补了这个缺。
这高洋刚登基时,朝政清明,用人唯才,执法严明,朝廷内外井井有条,倒真有些新朝气象。
西魏大丞相宇文泰听说高洋篡位,打着正义旗号出兵讨伐。他从恒农搭桥过黄河,直逼建州。高洋亲自带兵到东城督战。宇文泰远远望见齐军阵容严整,不禁叹道:"高欢有这样的儿子,就是死了也不冤啊!"正赶上连天阴雨,军中的牲口都病死了,宇文泰只好撤兵回西边。这一仗之后,洛阳、平阳等地的守将纷纷投降北齐。高洋又南下攻梁,拿下南青州、山阳郡、淮阴、司州等地,两河两淮都成了齐国地盘,一时间成了东方霸主。北齐的鼎盛时期,就数这时候了。
再说南梁那边,梁主萧纲被侯景控制得死死的,大小事务都得听侯景的,连给各地藩镇下诏勤王都不敢,只能整天以泪洗面,听天由命。鄱阳王萧范本来有心匡复社稷,可惜寄居湓城,无处施展,就打起江州的主意。他把晋熙县升为晋州,让儿子萧嗣当刺史,慢慢扩张地盘,把不少郡县都改了名。江州刺史寻阳王萧大心被架空,政令出不了郡门,就跟萧范结了仇,派部将徐嗣徽带两千兵在稽亭筑垒,断了萧范的粮道。萧范的部下没饭吃,饿死大半,萧范又急又气,背上生疮,竟一命呜呼。这位王爷本有些志向,可惜气量太小,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。
萧范的儿子萧嗣还在晋州,被侯景部将任约偷袭,兵败身亡。任约乘胜攻打江州,萧大心迎战也败了,只好举州投降。徐嗣徽逃到江陵,投奔了湘东王萧绎。鄱阳将领侯瑱守着豫章,也被侯景的部将于庆攻破,力竭投降。邵陵王萧纶从鄱阳逃到郢州避难。就在这乱世之中,南海出了个英雄人物,独自起兵讨贼,率军北上。这人是谁?正是西江督护陈霸先。
先前广州刺史元景仲接到侯景的密信,暗中勾结。陈霸先不答应,在南海集结兵力,杀了元景仲,另迎定州刺史萧勃来镇守广州。这萧勃是梁武帝的侄子,父亲是吴平侯萧景。他刚到任,就碰上高州刺史兰裕煽动始兴等十郡攻打衡州。监衡州事的欧阳頠向萧勃求救,萧勃派陈霸先去救援。陈霸先一到就打了胜仗,活捉兰裕斩首。萧勃就让陈霸先当了始兴太守。
陈霸先在始兴广交豪杰,招揽了侯安都、张偲等几千人,派大将杜僧明、胡颖驻守岭上,发檄文讨伐侯景。谁知萧勃反倒派人来劝阻。陈霸先对来使慷慨陈词:"我受国恩,常思报效。先前听说侯景渡江,就要去救援,正赶上元景仲、兰裕作乱挡路,才没去成。如今外患已平,内乱未息,君辱臣死,我岂能坐视?萧公身为宗室,镇守一方,本该枕戈泣血,与我同赴国难,怎么反倒来阻止我?"说完就把使者打发回去,暗中派人走小路去江陵,表示愿受湘东王萧绎调遣。萧绎任命陈霸先为交州刺史,封南野县伯。
这时南康土豪蔡路养起兵占据郡城,萧勃派谭世远当曲江令,与蔡路养勾结,一起阻拦陈霸先。陈霸先就进军南康,到了大庾岭,杜僧明带兵来会合。两军在南野交战,杜僧明一马当先,挺着长矛直取蔡路养。蔡路养举刀相迎,战了几个回合就招架不住,拖刀败走。杜僧明拍马追赶,冷不防斜刺里杀出个少年将军,正是蔡路养的妻侄萧摩诃。杜僧明见他年纪轻轻,没放在眼里,一矛刺去,却被萧摩诃闪开。杜僧明刚要收矛,萧摩诃的长矛已到胸前,他急忙纵马一跃,矛头却刺中马眼。战马吃痛倒地,把杜僧明摔了下来。幸亏陈霸先及时赶到,杀退萧摩诃,救起杜僧明。
杜僧明气得不行,非要再战。陈霸先就把自己的战马让给他。杜僧明上马再战,陈霸先也换了马,亲自率兵冲杀。蔡路养大败而逃,萧摩诃投降。陈霸先收复南康,修整崎头古城,屯兵驻守。
高州那边,李迁仕正攥着拳头在屋里来回踱步。这位刺史大人和兰裕是过命的交情,如今兰裕死在陈霸先手里,他哪能咽下这口气?盘算着要偷袭南康报仇,还特意给高凉刺史冯宝下了帖子,说是请来州里商议要事。
说起冯宝,他们家祖上是北燕皇族,曾祖父那辈渡海投奔了刘宋,在新会扎下根来。传到冯宝这代,刚调到高凉当刺史不久,娶的夫人冼氏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——既能出谋划策,又能带兵打仗,当地部族没有不服她的。
这天冯宝正要动身赴约,冼夫人一把拉住丈夫衣袖:"刺史突然召见太守,事出反常。我看李迁仕是要造反,想拉你下水。"她眼睛亮得像淬火的刀尖,"夫君且装病拖着,咱们静观其变。"
果然没过几天,探子来报李迁仕派大将杜平虏偷袭南康去了。陈霸先那边早有防备,派周文育带兵拦截,两边打得难分难解。冼夫人听到消息,立即找来冯宝:"杜平虏被官军缠住,李迁仕在城里就是没牙的老虎。"她凑近丈夫耳边献计,"你写信说病重不能来,派我代你去送军资。等进了城..."
冯宝依计行事。当冼夫人带着千余人挑着担子来到高州城下时,李迁仕果然笑呵呵打开城门。谁知担子一落地,哗啦啦全是兵器!冼夫人一声令下,众人披甲执刃直扑州衙。李迁仕吓得翻墙就跑,连滚带爬逃往宁都。
那边杜平虏吃了败仗逃回来,抬头却见城门紧闭,城楼上坐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。冼夫人俯身笑道:"叛贼早被我赶跑啦!"杜平虏知道中计,只得绕城逃窜。等周文育追到时,冼夫人开城相迎,两人一合计,索性带着兵马去赣石见陈霸先。
陈霸先见到这位女中豪杰又惊又喜,当场要赏金银绸缎。冼夫人摆摆手不要,回去对冯宝说:"陈都督不是池中物,将来必成大业。"冯宝听了妻子的话,源源不断给陈霸先送粮送兵器。
这时候陈霸先已经打到江州,说来也怪,赣石二十四滩向来险恶,偏他过江时河水暴涨,连巨石都淹没了。行军到西昌时,江边又现五色祥龙,人人都说这是天意。湘东王萧绎赶紧给陈霸先封了江州刺史。
可萧绎自己正忙着对付亲兄弟——邵陵王萧纶在郢州招兵买马要打侯景,萧绎却派王僧辩偷袭。萧纶气得写信质问:"将军去年帮人杀侄,今年又帮人攻兄,不怕天下人耻笑吗?"王僧辩把信转给萧绎,萧绎冷笑一声:"继续打!"
萧纶含着泪对部下说:"我本无心争位,只想剿灭侯景这个逆贼..."话没说完就被北逃的船队带走了。他辗转跑到汝南,西魏大军追来时正逢雨雪,守了个把月。等天气转暖,城墙终究被攻破。巷战中被杨忠所杀,尸体抛在江边,后来还是岳阳王萧詧派人收殓下葬。
就在这当口,宁州刺史徐文盛带着几万人马顺江而下,在贝矶遇上侯景大将任约。一场恶战打得任约丢盔弃甲,连副将叱罗通都折在阵前。消息传到建康时,侯景正在给自己加封"宇宙大将军"的名号。梁武帝萧纲看到奏章都惊呆了:"将军还能管到宇宙去?"
都城里的南康王萧会理见侯景带兵外出,暗中联合柳敬礼等人准备动手。谁知被萧贲、萧子邕这两个败类告密。王伟抢先下手,把萧会理兄弟和参与密谋的宗室全抓起来。侯景只回了一个"杀"字,建康城头又添了几缕冤魂。最可恨那俩告密的,居然改姓侯氏,认贼作父,把萧何的脸都丢尽了!
武林侯萧谘是鄱阳王萧范的弟弟,生得文文弱弱,侯景起初没把他放在眼里,反倒让他能自由出入宫廷,常在皇帝身边陪着说话。可自从会理那帮人密谋败露被杀后,萧谘就成了叛党眼里的钉子。那天他路过广莫门外,突然窜出一伙强盗,当场要了他的命——明眼人都知道,这准是侯景派人假扮的,为的就是斩草除根。
侯景这头刚跟梁主萧纲在重云殿上焚香礼佛,赌咒发誓说:"从今往后君臣同心,我绝不辜负陛下,陛下也千万别辜负我!"转头就疑心梁主与会理暗通款曲,这才对萧谘下了毒手。梁主心里跟明镜似的,有天指着殿阶对身旁的舍人殷不害叹道:"庞涓当年就死在这种地方啊!"不害听得直摇头,默默退了出去。
这时候侯景正在宣城城外摩拳擦掌。守将杨白华苦苦支撑了一年多,粮草耗尽,精疲力竭,眼见侯景亲率大军压境,只得开城投降。可这边刚拿下宣城,三吴地带又冒出两路义军——新吴的余孝顷和会稽的张彪,讨贼檄文雪片似的飞来。侯景焦头烂额地退回建康派兵抵挡,结果顾得了东头顾不了西头。任约在西阳吃了败仗,武昌又被徐文盛夺去,告急文书堆满了案头。
侯景只得亲自挂帅,日夜兼程赶到西阳,隔着长江和徐文盛对峙。那徐文盛沉得住气,等侯景渡江来攻时才突然擂鼓出击。只见数百艘战船如离弦之箭,把侯景团团围住。混战中一支冷箭直奔侯景面门,谁知右丞库狄式和正好挡在前头,做了替死鬼栽进江里。侯景吓得魂飞魄散,带着残兵败将仓皇逃回大营。
吃了这次亏,侯景再不敢跟徐文盛硬碰硬,转头派宋子仙、任约去偷袭郢州。那郢州刺史萧方诸是个没长大的孩子,整天就知道嬉闹。代理州事的鲍泉更荒唐,要么趴在地上给方诸当马骑,要么躺平了装牛让方诸牵着玩。这天狂风暴雨,守城士兵老远看见敌军旗帜,连滚带爬来报告,鲍泉还翘着二郎腿说:"徐将军刚打了胜仗,贼兵哪能飞过来?"等发现情况不对再关城门,敌军早冲进来了。
最可笑的是敌军杀到跟前时,方诸正骑在鲍泉肚子上,拿彩线给他编胡子玩。宋子仙提刀闯进来,方诸立刻跪地求饶,鲍泉想往床底下钻,却被揪着胡子拖出来——可怜那胡子连着彩线被扯掉大半。侯景听说拿下郢州,连夜扬帆直扑江夏,徐文盛措手不及,溃败逃回江陵。
此时湘东王萧绎已派王僧辩率军驻守巴陵。得知郢州失守,萧绎胸有成竹地对幕僚们分析:"侯景若水陆并进攻江陵是上策,占夏首囤粮是中策,要是死磕巴陵就是自寻死路!"果然侯景三路出兵,自己带着宋子仙猛攻巴陵城。
王僧辩守城有方,任凭敌军在城下叫骂,只回一句:"要打去荆州,别在这儿浪费时间。"侯景把投降的王珣押到城下劝降,他弟弟王琳在城头张弓就射,吓得王珪抱头鼠窜。攻城时更绝——侯景穿着重甲在阵前督战,王僧辩却穿着宽袍大袖在城头巡弋,还让士兵奏乐助兴。几番强攻下来,叛军死伤惨重。
萧绎又派胡僧祐增援,特意交代:"水上交战就用大船碾压,陆战就直接去巴丘。"胡僧祐遇上任约假装逃跑,把追兵引进埋伏圈。信州刺史陆法和早算准时机,两路伏兵杀得任约全军覆没。这时侯景军中瘟疫蔓延,粮草见底,听说任约被擒,连夜烧营逃跑,只留下宋子仙守郢城。
陆法和押着任约到江陵,临走提醒萧绎:"侯景快完蛋了,但要当心蜀地来的敌人。"萧绎赦免了任约,命王僧辩乘胜东进。首战鲁山就活捉了守将支化仁,大军继续向郢州挺进......
郢州城下,战云密布。王僧辩的大军像潮水般涌来,转眼间就攻破了外城,上千颗叛军头颅滚落在地。宋子仙带着残兵败将,慌慌张张退守到内城,像只被逼到墙角的困兽。
僧辩可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,立刻下令四面筑起营垒,把金城围得水泄不通。攻城锤日夜不停地撞击城门,箭矢像暴雨般倾泻。子仙在城头急得直跺脚,眼看粮草耗尽,将士们精疲力竭,终于撑不住了。他派人举着白旗出来,赌咒发誓说愿意献出郢城,只求放他们一条生路。
僧辩摸着胡子冷笑,心里早有了主意。他特意交代传令兵,装模作样答应撤开西面围兵,还慷慨地拨了百艘小船。子仙在城楼上看得真切,连忙招呼丁和收拾细软,连铠甲都来不及穿整齐,急匆匆开城门往船上跑。
他们哪知道,杜龛早带着千名精锐埋伏在暗处。等叛军大半上了船,突然听见城头战鼓震天,攀着云梯的士兵像蚂蚁般涌上城墙。子仙吓得魂飞魄散,顾不得后军还没登船,自己抢过船桨就往白杨浦方向划。
夕阳西沉时,芦苇荡里突然传来一声暴喝。只见周铁虎横刀立马,铁甲映着晚霞红得像血。子仙手里的桨"啪嗒"掉在船板上,他望着两岸密密麻麻的伏兵,终于明白吃了这次亏——原来僧辩早算准了他的退路。
(此时说书人一拍醒木)各位看官,您说这叛军横行霸道这么多年,可曾想过有今日?方才那声断喝,怕是把子仙的胆都吓碎喽!要知后事如何,咱们下回分解。
陈霸先举兵讨逆 王僧辩却贼奏功
却说高洋篡位,改国号齐,追尊祖树为文穆皇帝,祖妣韩氏为文穆皇后,父欢为献武皇帝,庙号高祖,兄澄为文襄皇帝,庙号世宗。奉母娄太妃为皇太后,降东魏诸臣封爵有差。惟效力高氏诸臣,不在此例。封宗室高岳等十人为王,功臣库狄干等七人,亦授王爵。皇弟浚为永安王,淹为平阳王,浟为彭城王,演为常山王,涣为上党王,湝为襄城王,湛为长广王,湝为任城王,湜为高阳王,济为博陵王,凝为新平王,润为冯翊王,洽为汉阳王。澄与洋本同母兄弟,就是演、湛、淯、济,亦系娄太妃所出,余九人出自他姬,不必絮述。洋降封故主善见为中山王,故后高氏为中山王妃,兼称太原长公主,免令称臣,派官监束。有时亦邀中山王入宴,或令随从出入。太原公主尝与偕行,饮食起居,随时护视,故善见尚得苟延。
洋拟立正妃李氏为后,李氏为赵郡李希宗女,高隆之、高德正两人,谓李系汉妇,不宜尊为国母,独杨愔请依汉、魏故事,不改元妃。洋从愔言,竟立李氏为后。后子殷为太子,并尊文襄王妃为文襄皇后,居静德宫。文襄王子孝琬,得受封河间王,孝琬弟孝瑜,亦受封河南王。命太师库狄干为太宰,司徒彭乐为太尉,司空潘乐为司徒,仪同三司司马子如为司空,高隆之录尚书事,弟淹为尚书令,元绍为尚书左仆射,段韶为尚书右仆射。既而段韶去职,进杨愔为右仆射。初政清明,简静宽和,任人以才,驭下以法,内外肃然,却是有些新朝气象。
西魏大丞相宇文泰闻高洋篡位,假义兴师,由恒农筑桥渡河,进军建州。高洋亲自督兵,出次东城,泰闻洋军容严盛,不禁叹息道:“高欢乃有此儿,虽死犹不死了!”会天雨不止,畜产皆死,乃引军西还。嗣是洛阳、平阳诸守吏,皆降北齐,洋又南略梁境,夺去南青州及山阳郡,并淮阴、司州,两河、两淮,悉为齐有,好算是一个东方霸国了。北齐盛时,无过于此。
梁主纲受制侯景,事无大小,统须由景主张,又不敢通书藩镇,饬令勤王,只有日夕涕洟,听天由命。鄱阳王范寓居湓城,本来是有心匡复,应前回。嗣因寄身江州,无从展足,乃改变方针,欲将江州据为己有,特升晋熙县为晋州,令世子嗣为刺史,渐渐的拓权略地,所有郡县名称,多半更张。江州刺史寻阳王大心,政令所行,不出郡门,乃与范生嫌,使部将徐嗣徽率兵二千,筑垒稽亭,遏绝市籴。范众无从得食,多半饿死,范且忧且愤,疽发背上,竟致病殁。范尚有志操,可惜度量不足,徒致身死名裂。
世子嗣尚在晋州,为侯景将任约所袭,也致败亡。约进击江州,大心迎战亦败,举州降约。徐嗣徽奔往江陵,投归湘东王绎麾下,鄱阳将侯瑱,居守豫章,亦被景将于庆攻入,力屈请降。邵陵王纶自鄱阳避入郢州。是时有一乱世枭雄,崛起海南,独起兵讨贼,拥众北行。这人为谁?就是西江督护陈霸先。见五十六回。
先是广州刺史元景仲,得侯景书,密与联络,景仲遂欲起应。独霸先不从,集兵南海,击死景仲,别迎定州刺史萧勃镇广州。勃系梁武从侄,乃父便是吴平侯萧景。莅镇以后,适有前高州刺史兰裕,煽诱始兴等十郡,共攻衡州。监衡州事欧阳頠,向勃乞援,勃使霸先往救,一战即捷,擒斩兰裕,勃乃令霸先为始兴太守。霸先结交豪杰,得郡人侯安都、张偲等数千人,遂遣统将杜僧明、胡颖出屯岭上,檄讨侯景。勃反遣使劝阻,霸先慨语来使道:“仆荷国恩,常图报效,前闻侯景渡江,即欲往援,适值元兰构衅,梗我中道,因不果行,今外变已靖,内讧未平,君辱臣死,怎敢受命!君侯体重宗支,任系方岳,理应泣血枕戈,偕仆就道,奈何反谕仆中止呢!”枭桀举事之初,统是名正言顺。遂遣还勃使,派人由间道至江陵,愿受湘东王绎节度,绎授霸先为交州刺史,封南野县伯。会南康土豪蔡路养,起兵据郡,萧勃令谭世远为曲江令,与路养相结,同遏霸先。萧勃想无心肝,否则何至出此?霸先遂进讨南康,至大庾岭,杜僧明引军来会,与蔡路养交战南野。杜僧明策马先驱,横槊刺敌,路养亦持刃相迎,战至数合,敌不住僧明勇力,拖刀败走。僧明跃马追赶,不防路养妻侄萧摩诃,从斜刺里驰马出来,拦住僧明。僧明见他年尚垂髫,视为无能,即用槊猛刺过去,偏摩诃狡猾得很,把身一闪,致僧明一槊落空。僧明将槊抽回,那摩诃的长槊已至胸前,慌忙策马一跃,槊头正中马眼。马负痛掀倒,僧明亦堕落地上。幸亏霸先驰救,杀退摩诃,扶起僧明。僧明愤激得很,仍欲再战,霸先即将自己乘马,让与僧明。僧明上马复进,霸先亦易马麾兵,奋勇杀入,路养大败,脱身遁去。萧摩诃投降,霸先得收复南康,修理崎头古城,引兵居守。
高州刺史李迁仕,曾与兰裕交好,至是欲为友复仇,拟袭南康,并召高凉刺史冯宝,入州计事。冯宝为北燕遗裔,曾祖业浮海奔宋,留居新会,世为罗州刺史,及宝始徙任高凉,娶妻冼氏,智勇兼优,威服部众。宝奉召欲往,冼氏谏阻道:“刺史无故,不应召太守,想是迁仕欲反,胁君同行,愿君勿往,徐观后变!”宝乃托病不赴,果然迁仕出兵,使军将杜平虏往袭南康。霸先已经探悉,使部将周文育出拒,胜负未分。冼氏闻知消息,又语冯宝道:“杜平虏与官军相争,不能骤还,迁仕在州,实无能为。君可致书迁仕,谓病尚未瘳,特遣妇参见,并输军资,彼必心喜,不加戒备。妾率千人步担杂物,声言输送,一入州城,便可破迁仕了。”宝依计行事,冼氏整装随发,行至高州城下,迁仕果然无备,开城纳入。哪知担中统是甲仗,由冼氏一声暗号,大众各穿甲持械,攻入州署,迁仕仓皇窜逸,逾垣脱身,得往宁都。杜平虏亦被文育杀败,走回城下,仰见城门紧闭,上面坐着一位女将军,俯首娇呼道:“平虏休来!我已驱除叛贼了。”平虏料不肯纳,绕城遁去。及文育驰至,冼氏乃开城出迎,说明情由,文育大喜。冼氏欲往谒霸先,当由文育派兵为导,到了赣石,得与霸先相见。霸先厚加慰劳,且赐金帛。冼氏不受,辞归高凉,复语冯宝道:“陈都督不是常人,将来不但平贼,且必乘时立业,不可限量,君宜厚加资助,图保终身!”宝乃拨送粮械,接济霸先,霸先当然申谢。此段力写冼氏,以旌女豪。一面再遣杜僧明等往攻迁仕,迁仕拒守数月,终被僧明杀入,擒还南康,结果性命。
霸先自南康出发,进兵江州,赣石旧有二十四滩,行旅视为畏途,至此水涨数丈,巨石皆没,一任航行。霸先行次西昌,有龙出现水滨,五采鲜曜,时人目为异征。湘东王绎即授霸先为江州刺史。霸先请发兵相会,绎却无暇顾应,尚欲有事郢州。看官道是何因?原来邵陵王纶至郢州后,由刺史南平王恪,梁武侄,即萧伟子。推纶为假黄钺都督承制。纶大修铠仗,拟讨侯景,偏湘东王绎不肯相容,竟使王僧辩鲍泉率领舟师,潜往袭击,至鹦鹉洲,纶已察觉,特使人致书僧辩,略云:“将军前年为人杀侄,今年复为人攻兄,借此求荣,恐为天下所不齿,请将军自思!”僧辩将原书报绎,绎仍令进军。纶闻僧辩复进,乃集众西园,挥涕与语道:“我本无他,志在灭贼,湘东疑我争帝,发兵来攻,今日欲守,奈乏粮储,欲战且取笑千载,看来只好避往下流罢!”麾下壮士,争请出战,纶仍不从,即与世子瓒登舟北去。
郢州刺史南平王恪,迎僧辩入郢州城,僧辩送恪诣江陵,向绎报捷。绎遣世子方诸为郢州刺史,方诸年仅十五,因为绎宠妃王氏所生,格外锺爱,特令出镇江夏,即郢州治。用鲍泉为辅,控遏下游。邵陵王纶,北至武昌,稍收散卒,屯齐昌城,遣使向北齐乞降,齐封纶为梁王。绎固无兄,纶亦无父,背国降虏,同归于尽。纶乃移营马栅,将引齐军共攻南阳。侯景部将任约,方由江州西上,进寇西阳武昌,闻纶在马栅立营,使偏将叱罗通,带领数百精骑,潜往袭纶。纶猝不及防,溃走汝南。汝南为西魏属地,城主李素系纶故吏,开门迎纶,纶乃修城池,集士卒,将图安陆。西魏安州刺史马岫,报知宇文泰,泰遣将军杨忠攻汝南,适天寒雨雪,不便攻扑,纶与李素,乘城协守,魏兵多死。相持数旬,天气通温,杨忠督兵猛攻,李素中箭身亡,城遂被陷。纶拚命巷战,为忠所杀,投尸江岸。岳阳王詧,时已称臣西魏,受封梁王,在襄阳建台置吏,特遣人致书杨忠,愿收纶尸埋葬。忠即允诺,当由襄阳使人,取尸棺殓,面色尚如生时,因载回襄阳,择地营葬去了。梁武家儿又弱一个。
宁州刺史徐文盛,受湘东王绎命令,募兵得数万人,东下讨贼。行次贝矶,正值景将任约,据有西阳、武昌,拥着艨艟大舰,逆流前来。文盛纵兵迎战,击破约军,阵斩叱罗通等,约走西阳,侯景方自称汉王,进位相国,又加号宇宙大将军,都督六合诸军事。梁主纲毫不预闻,及见文牍上载此名号,方惊叹道:“将军乃有宇宙的称呼么?”景令王克为太师,宋子仙为太保,元罗为太傅,郭元建为太尉,张化仁为司徒,任约为司空,王伟为尚书左仆射,索超世为尚书右仆射。所有军国大权,仍归侯景掌中。会因任约兵败,乃引军自出,驻扎晋熙。南康王会理,因侯景出戍,都城空虚,遂与左卫将军柳敬礼,即仲礼弟。西乡侯萧劝,东乡侯萧勔,皆萧景子。密谋起兵,诛灭景党。王伟是景第一心腹,会理等暗中规画,想把他先开头刀,不意建安侯萧贲,正德弟正立子。与始兴王萧憺孙子邕,竟将会理等密谋,通报王伟。伟先发制人,立率党羽,收捕会理,与会理弟通理、久理,还有萧劝、萧勔、柳敬礼等,一古脑儿拘入狱中,飞使报景,乞请处置。景并不多说,只回答一个杀字,可怜会理等人,骈首就刑。那丧尽天良的萧贲、萧子邕,得景赐姓,改萧为侯,且受景封爵为王。萧氏得此坏子孙,直把那远祖萧何丞相的面目都剥光了!比正德还要弗如。
武林侯萧谘,鄱阳王范弟。姿禀文弱,不为景忌,尝得出入宫廷,侍谈主侧。自会理等谋泄被害,遂为贼党注目。谘因事至广莫门外,突然遇盗,把他杀死,这明明是景党所遣,伪为盗装,了结谘命。真也是一个斩草除根的绝计。景尝与梁主纲登重云殿,礼佛设誓道:“自今君臣,两无猜贰,臣不得负陛下,陛下亦不得负臣!”至此景疑梁主与会理通谋,所以杀谘。梁主纲亦自知不久,见舍人殷不害在侧,指殿与语道:“庞涓当死此下!”不害亦叹息而出。
惟侯景闻内变已平,遂由晋熙趋宣城。宣城守将杨白华,拒守经年,已累得粮尽力疲。偏侯景亲自到来,眼见得不能支撑,景又致书招降,许令不死,白华只好出迎。宣城虽下,三吴又义兵迭起,新吴有余孝顷,会稽有张彪,俱严辞讨景,羽檄交驰。景不得已还至建康,遣将堵御,怎奈顾东失西,图近忽远,任约屯兵西阳,屡次失利,武昌被徐文盛夺去,告急书络绎不绝。景只得再自出师,倍道至西阳,与徐文盛夹江筑垒,准备厮杀。文盛闭营不动,俟景渡江来攻,他始麾舟逆击。令旗一飐,数百号小舟,如箭驶至,攒攻侯景。景慌忙迎敌,正杀得难解难分,那文盛一箭射来,本意是欲射侯景,偏右丞库狄式和,立在前面,做了侯景的替死鬼,堕水丧命。景不禁胆寒,引舟急退,逃还营中,只晦气了若干将士。自经此一战,景知文盛难敌,拔营复退,遣宋子仙、任约等掩袭郢州。
郢州刺史萧方诸但知嬉戏,未谙军旅,行郢州事鲍泉,又是个酒囊饭袋,专供方诸戏弄,有时伏床作马,背负方诸,有时卧地作牛,口引方诸,镇日里游戏作乐,毫不设备。某日大风急雨,天色晦冥,有守卒登城遥望,隐约见有许多贼骑,卷旆前来,忙下城报泉道:“贼骑来了!”泉怡然道:“徐文盛方杀败贼众,何因得至?汝休得谎报!”说着又有走报如前。泉尚未信,直至探报迭至,方令闭城,那贼骑已经趋入,守卒逃避一空。泉不闻声响,还与方诸戏狎。方诸踞坐泉腹,用五色彩线,替泉辫髯,忽有一将排闼径入,持刀欲斫,方诸眼快,忙跪伏地下,叩头求免。确是一个小儿态。泉望将过去,正是贼帅宋子仙,急向床下一缩,匍匐进去。老头儿更不济事。宋子仙早已瞧着,顺手去扯泉须,泉痛不可耐,只好爬出,须与彩线,已半被拔落。当由子仙召入部众,将两人捆送景营。景闻郢州得手,竟顺风张帆,越过文盛军营,直入江夏。文盛大惊,溃归江陵。
湘东王绎已命王僧辩为大都督,率诸军至巴陵。途次闻郢州失守,乃即在巴陵驻军,飞使报绎。绎复书道:“贼既乘胜,必将西下,卿不劳远击,但散守住巴邱,以逸待劳,无虑不胜!”又语僚佐道:“景若率水陆两路,直指江陵,最是上策;否则据夏首,积兵粮,尚不失为中策;倘徒力攻巴陵,乃真是下策了。巴陵城小势固,僧辩自能坚守,景攻城不拔,野无所掠,待暑疫迭起,食尽兵疲,还有甚么不破呢!”想是湘东应做数年皇帝,所以福至心灵。乃命罗州刺史徐嗣徽,武州刺史杜崱,各引兵往助僧辩。
侯景使丁和守夏首,任约趋江陵,自督宋子仙等攻巴陵。景颇三策并用,但注重巴陵,已落下计。僧辩乘城固守,偃旗息鼓,静若无人,景遣轻骑至城下,问城中何人主守?僧辩令守卒回答道:“守将为王领军。”城下复仰问道:“何不速降?”僧辩复令守卒应声道:“汝军但向荆州,此城不足为碍。”骑兵返报侯景,景颇以为疑。宜州刺史王琳,从僧辩屯巴陵。乃兄王珣,前曾驻守江夏,投降景军,景乃把珣两手反翦,推至城下,使招琳降。琳厉声道:“兄受命拒贼,不能死难,尚敢来哄我么?”言已,弯弓欲射。珣赧颜趋退,景即督士卒百道攻城。但听城中梆声一响,旗鼓张皇,矢石如雨点般飞下,伤死景众无数,景只好却退。僧辩又迭出奇兵,与景角斗。景身被甲胄,在城下督战;僧辩却宽袍大袖,乘舆巡城,一些儿不露惊惶,反令守卒鼓吹奏乐。景不禁叹服,屡战无功。湘东王绎令武猛将军胡僧祐,出援僧辩,且面谕道:“贼若水战,但用大舰迎击,必然大胜,若止步战,可鼓棹自往巴邱,不烦与他交锋了。”僧祐奉令至湘浦,与景将任约相遇,佯为畏约,避就他路。约驱众急追,直抵羊口,遥呼僧祐道:“吴儿何不早降?走将何往?”僧祐不应,潜引兵至赤沙亭,适信州刺史陆法和,引兵来会,法和有异术,能预料吉凶,当侯景围台城时,尝语人道:“景亦胜亦不胜。”至此闻任约进逼江陵,自请会击。湘东王绎乃令他接应僧祐。法和与僧祐定计,伏兵待约。约自恃屡胜,驰入穽中,那时伏兵骤起,左有僧珣,右有法和,两军围裹拢来,随你任约勇力过人,到此也似虎落陷坑,无从逞威,被法和军活擒了去;余众多死。景在巴陵城下,众多病疫,又兼粮食告罄,正思退军,蓦闻任约被擒,且惊且俱,便即焚营夜遁,用丁和为郢州刺史,留宋子仙守郢城,别将支化仁守鲁山。法和送约至江陵,自请还镇,并语绎道:“侯景将平,不必多虑,惟蜀贼将至,不可不防!”绎乃遣屯峡口,任约亦愿归诚,绎因许赦免。更命王僧辩、胡僧珣等引兵东下。僧辩先攻鲁山,擒住支化仁,进薄郢州,攻克外郛,斩首千级。宋子仙退据金城,僧辩四面筑垒,环攻不休。子仙惶急得很,情愿献还郢城,乞放开一网,俾得生还。贼党也有此时。僧辩假意允许,撤去一面围兵,给船百艘,令他载归。一面命别将杜龛,领着精兵千人,攀堞齐上,鼓噪奄进。子仙开城驾舟,与丁和飞桨遁逃。驰至白杨浦,天色将晚。子仙拟拢舟近岸,不防芦苇中闪出一军,为首一员大将,装束与天魔相似,大声喝道:“逆贼休走!周铁虎等候多时了!”小子有诗为证,诗云:
悍贼横行已数年,到头毕竟有谁怜?
一声惊响心先碎,乱党从来少瓦全。
究竟宋子仙等能否逃生,且至下回再叙。
陈霸先起兵讨贼,为陈氏开基之始。彼本安居岭南,独能仗义执言,纠众兴师,当其出南海,越大庾,转战无前,所向披靡,元景仲、兰裕、蔡路养、李迁仕等,非死即遁,未闻有敢与久持者,何其锐也!冯夫人冼氏,谓非常人,诚哉其然。惟冼氏为一妇人,乃能鉴别枭雄,已非凡品,且为冯宝设谋,智赚迁仕,有此巾帼,不亚须眉,宜本回之力为旌扬,不肯苟略。王僧辩之从容拒景,智勇不在霸先下,瑜、亮并生,同辅一主,设非后日之互启猜嫌,各思攘柄,宁非亦萧氏之周召耶!故本回提出二人,作为纲领,所以表贼景之平,实由二人为首倡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