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六回

南北史演义 文言故事铺​​首页

话说那宇文泰毒死了皇帝皇后,改立新主子,满朝文武都猜他迟早要造反。可这老狐狸偏偏按兵不动,照样上朝理政,活脱脱是当年曹操再世。他一边稳住朝堂,一边盯着江南动静,派了个叫宇文仁恕的心腹假装出使,去探梁国虚实。

仁恕刚到江陵城,正撞上齐国使节也来拜访。梁王萧绎招待齐使格外殷勤,对仁恕反倒冷淡。仁恕回去一禀报,宇文泰拍着大腿笑:"这吴地小儿准是有求于人,才对你假客气!"果然没过多久,梁国就派人来谈疆界,想要收回旧日地盘。宇文泰斜眼瞅着来使:"你家主子还想开疆拓土?能保住江陵就该烧高香了!"那使者也是个硬骨头,当场顶撞起来。宇文泰气得赶他滚蛋,转头对左右冷笑:"老天要亡的国,谁能救得活?萧绎这是找死!"

这时投降的梁国王爷萧詧,三天两头往长安送厚礼,催着宇文泰发兵。宇文泰把荆州刺史长孙俭召来密谋,俩人一拍即合。长孙俭回去就筹备粮草,磨刀霍霍。倒是有个叫马伯符的魏将,原是梁国旧臣,偷偷派人给萧绎送信告密。可萧绎这人生性多疑,竟把密信扔一边没当回事。

恰巧广州刺史萧勃请求入朝,萧绎便调他去晋州,派湘州刺史王琳接任广州。这王琳手握重兵又得军心,萧绎心里直打鼓。王琳看穿主子心思,私下对主书李膺叹气:"我王琳不过是个粗人,蒙皇上提拔才有今天。如今天下未定,把我调去岭南,万一出事怎么勤王?不如让我镇守武宁,既能屯田养兵,又能保卫边疆。"李膺听得直点头,可不敢往上禀报。王琳只得闷闷赴任。

这时有个懂天象的散骑郎庾季才急吼吼上书:"臣观星象,今年子月江陵必有大难!陛下不如留重臣守城,自己先回建康避祸。"萧绎望着星空苦笑:"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啊!"愣是没听劝。

秋风吹黄树叶时,西魏大军果然动了。柱国于谨带着宇文护、杨忠等五万精兵压境,长孙俭在边境接应。于谨捋着胡子分析战局:"萧绎要是敢放弃外城,退守内城等援军,还算有点脑子。可惜啊..."他忽然笑起来:"这优柔寡断的书呆子,肯定舍不得百姓家当,死守外城等死!"

消息传到江陵,太守宗均急得跳脚。萧绎召集大臣商议,胡僧祐、黄罗汉还嘴硬:"两国交好多年,哪能说打就打?"之前出使过的王琛更打包票:"宇文泰对我可客气了!"萧绎将信将疑,竟又派王琛去探虚实,自己继续在龙光殿给百官讲《道德经》。直到边境烽火连天,他才慌忙调王僧辩、陈霸先回援。那郢州刺史陆法和本来要带兵救驾,萧绎却派人拦住:"朕这儿兵够用了!"陆法和气得往城门抹白灰,披麻戴孝坐草席上发呆——这神神叨叨的老道,终究没能救得了他的皇帝。

西魏大军黑压压地过了汉水,那于谨派宇文护和杨忠两员大将,带着精锐骑兵抢先占了江津渡口,把东边的路给堵死了。建康那边的援军急得跳脚,可就是过不来。宇文护顺手还把武宁城给端了,活捉了太守宗均。

梁主萧绎接到战报,当晚就带着妃子们爬上凤凰阁。他仰头看着满天星斗,眉头拧成了疙瘩:"客星冲了翼轸二宿,这回怕是要完啊!"妃嫔们一听这话,全都哭成了泪人。萧绎也跟着唉声叹气,直到半夜才回宫歇息。

第二天清早,他顶着刺骨寒风去津阳门阅兵。谁知刚出门就遇上狂风暴雨,冻得直打哆嗦,只好灰溜溜地坐轿子折返。过了几天到了十一月,萧绎又骑马出城,亲自督建六十多里的防御工事。他派胡僧祐守东门,张绾当副手;王褒守西门,元景亮辅助。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安排了差事,这才回城。

可还没等喘口气,探子就来报说敌军已经到了黄华,离江陵只剩四十里!萧绎急得直跺脚,赶紧让太子元良上城楼巡查,又叫老百姓帮着搬木头石块。当天晚上,敌军的马蹄声就在栅栏外响起来了。

武昌太守朱买臣和衡阳太守谢答仁天不亮就带兵出击,打了一天也没讨着便宜。西魏军干脆放火烧栅栏,火借风势越烧越旺,把几千户人家和二十五座城楼都烧成了白地。敌军趁机筑起长围,把江陵围得水泄不通。

萧绎天天在城头转悠,看着城外黑压压的敌军,除了叹气就是作诗,还非要大臣们跟着唱和。后来实在没辙了,他撕下衣襟写血书催王僧辩来救,写着"我拼死等你,怎么还不来!"结果送信的人刚出城就被截住了。

王褒他们几次开城门拼命,都被打得退了回来。萧绎又急召王琳回援,王琳派长史裴政抄小路来报信。谁知裴政走到百里洲,被萧詧的人给逮住了。萧詧揪着裴政的衣领说:"我也是武皇帝的孙子,怎么就不能当你们主子?乖乖听话有你的富贵!"裴政假装答应,等被押到城下时却突然大喊:"援军马上就到!我虽被抓,死也要报国!"萧詧气得要杀他,幸亏有人劝住才捡回条命。

西魏军日夜攻城,守军顶着门板当盾牌。胡僧祐亲自在箭雨里指挥,靠着严明的军纪硬是撑了几天。可后来胡僧祐中箭身亡,城里顿时乱作一团。朱买臣提着剑嚷嚷:"现在只有杀了宗懔、黄罗汉才能平民愤!"萧绎却叹气说:"不迁都是我自己的主意,关他们什么事?"这话一传开,军心更散了。

终于有人偷偷开了西门,放敌军冲了进来。萧绎带着太子和王褒他们退守内城,眼看大势已去,他冲进东阁竹殿,命令把十四万卷藏书全烧了。火堆刚点着,他突然要往火里跳,被侍卫死死拉住。这位皇帝就拔出宝剑砍柱子,边砍边哭:"文治武功,今夜全完啦!"

他让人写了降书,谢答仁急得直跺脚:"城里还有五千精兵,我护着陛下连夜突围!"王褒却在旁边冷笑:"他以前是侯景的党羽,信不得!"谢答仁气得吐血而亡。

等萧绎穿着素衣骑白马出城投降时,西魏兵一拥而上把他拽下马。见到于谨时被逼着下跪,萧詧还在旁边骂骂咧咧。后来被关在乌幔下,逼他写信召王僧辩投降。萧绎苦笑着说:"我都自身难保了,还指挥得动谁?"有人问他为什么烧书,他红着眼圈说:"读了万卷书还落得这般下场,留着有什么用?"

最后萧詧非要杀他,派人用土袋子活活压死了这位皇帝。尸体只用草席裹着,草草埋在津阳门外。太子和几位王爷也都被杀。算起来萧绎在位才三年,死时四十七岁。他平生最爱读书写文章,可为人刻薄寡恩,连亲兄弟都下得去手。等到城破时,牢里几千死囚求着上战场,他偏要全部处死。如今落得这般下场,江陵百姓没一个替他惋惜的。

第二天清早,天色刚蒙蒙亮,尹德毅就急匆匆赶到萧詧府上。他搓着手在堂前来回踱步,等萧詧一露面,立刻上前拱手道:"殿下啊,那些魏兵简直比豺狼还狠!他们到处烧杀抢掠,江东百姓都以为这是您的意思,背地里恨得咬牙切齿。您想想,他们死了父兄,失了儿女,这血海深仇结下了,往后谁还肯帮咱们?"

尹德毅凑近几步,压低声音:"我有个主意——咱们假装设宴,把于谨那帮人骗来。在暗处埋伏刀斧手,等酒过三巡..."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,"再把他们的军营端了,一个活口都不留!到时候安抚好江陵百姓,请王僧辩、陈霸先他们过江来,您穿上龙袍登基,不出十天就能成大事!老话说得好,老天给的机会不抓住,反而要遭殃啊!"

萧詧听得直皱眉,手里的茶盏晃得茶水都洒了出来。过了好半天才摇头:"你这计策...倒不是不行。可魏人待我不薄,我不能忘恩负义。要是真这么干,天下人还不得戳我脊梁骨?"尹德毅急得直跺脚,最后长叹一声甩袖走了。

没过几天,魏人果然只给萧詧留了三百里荆州地界,把富庶的雍州全划走了。还派王悦镇守西城,美其名曰协助,实则是监视。那些魏兵把江陵城里的珍宝搜刮一空,连浑天仪、铜晷这些传世宝物都装车运往长安。数万百姓被掳去当奴隶,老弱病残直接杀死在路边,整座城就剩下三百来户人家。

萧詧送走魏军回城时,街道上冷风卷着落叶,屋檐下连只野猫都不见。他扶着断墙突然红了眼眶:"早知今日,当初真该听尹德毅的!"——他倒不后悔引狼入室,反倒后悔没听那毒计,你说这人糊涂不糊涂?

转过年来开春,萧詧到底称了帝,改元大定。追封亡父为昭明皇帝,立妻子王氏为皇后,儿子萧岿当太子。表面上搞了个小朝廷,可给西魏上表时还是自称臣子。多亏有蔡大宝、王操这些能人帮着打理,才勉强撑起台面。史书上管这叫后梁,咱们暂且按下不表。

话说北齐那边,高洋听说魏军围攻江陵,本来派清河王高岳去打安陆想救梁国。结果高岳刚到义阳,就听说江陵陷落了,只好在长江边晃悠。这时候郢州刺史陆法和带着整个州投降了齐国——什么会法术的奇人,到头来也不过如此。

齐国立了贞阳侯萧渊明当梁王,派上党王高涣领兵护送他去建康。那边萧绎的九儿子方智才十三岁,刚从江州刺史任上回来,王僧辩和陈霸先商量着立他当了皇帝。正在操办登基大典呢,北齐尚书邢子才突然带着国书来了。

王僧辩展开绢帛一看,上面写着:"听说你们小皇帝年纪太小担不起重任,我们这儿的萧渊明是梁武帝侄子,正合适当梁主..."还没看完就变了脸色。邢子才又递上萧渊明的亲笔信,求着派兵接应。

"这..."王僧辩攥着信在厅里转了三圈,最后对邢子才拱手:"新君已立,不好再换。劳烦您带个口信回去吧。"等使者走后,他赶紧写信拒绝,话说得客气,意思却很硬气:"要是明公愿意来辅佐新君,我们举双手欢迎;要是想当皇帝,恕难从命!"

哪想到齐主高洋不吃这套,硬是让高涣继续进军。双方在东关打了一仗,梁将裴之横战死,残兵逃回建康报信。王僧辩吓得连夜带兵躲到姑熟,转头就改主意要迎萧渊明。陈霸先在京口听说这事,急得派人去劝,可王僧辩哪敢违抗齐国?最后还是备齐銮驾,亲自到江边把萧渊明迎进建康城。

萧渊明坐在龙舟上抹眼泪,拉着王僧辩的手说"多亏有你"。第二天就登基改元,把方智降为太子,封王僧辩当大司马,陈霸先当侍中。齐军见目的达到,心满意足撤兵了。

这萧渊明刚坐稳龙椅,又上表求齐国归还郢州。原来郢州自从陆法和投降后,由齐将慕容俨守着。之前王僧辩派侯瑱攻了几个月,城里都开始煮皮带充饥了,守军愣是不投降。现在齐国做个顺水人情,把郢州还给了梁国。

谁承想好景不长,建康城里还没消停几天,京口那边就出事了。陈霸先本来和王僧辩是生死之交,两家孩子都要成亲了,就因为王僧辩母亲去世才推迟婚期。可自从王僧辩改立萧渊明,霸先就憋着火。

这天他对着部将们拍案道:"武帝那么多子孙,就孝元帝能报仇雪耻。现在他儿子有什么罪过要被废?我和王公同受先帝托付,他却去投靠戎狄,立的什么糊涂君!"正说着,碰巧王僧辩的记室江旰来报军情,说齐军可能来犯。陈霸先眼睛一亮,当即扣下江旰,点齐兵马就杀向建康。派侄子昙朗守京口,自己带着徐度、侯安都的水军直扑石头城...

石头城北面连着山岗土坡,地势不算险峻。侯安都丢下战船登上岸,悄悄摸到城墙根下。他身披厚甲,腰挎长刀,让士兵们肩膀挨着肩膀搭成人梯,自己第一个踩着人梯往上爬。刚翻进城墙,后面的将士也跟下饺子似的往里跳,转眼就把南门守军砍翻在地,大开城门放陈霸先的部队进城。

王僧辩正在厅堂里处理公务呢,忽然听见外头乱哄哄喊"敌军杀进来了",慌得扔下文书就往门外跑。他儿子王頠也跟着冲出来,身边就剩下几十个亲兵。这时候侯安都提着明晃晃的大刀已经杀到门前,刀光闪过就倒下一片。王僧辩硬着头皮迎上去,才过了几招,侯安都的部下就像潮水般涌进来。更糟的是陈霸先带着大队人马也到了,王僧辩一看这架势,心知不妙,扭头就往南门城楼上跑。

陈霸先指挥士兵把城楼围得水泄不通,王僧辩在楼上急得团团转,最后实在没辙,只能隔着垛口作揖求饶。谁知陈霸先压根不吃这套,反而叫人搬来柴草堆在楼下,眼看就要点火烧楼。王僧辩没法子,只好拉着儿子战战兢兢下楼,刚落地就被五花大绑。

陈霸先拿刀尖指着王僧辩鼻子问:"我到底犯了什么罪,你要勾结北齐来打我?再说你这防备也太松懈了吧?"王僧辩梗着脖子回嘴:"把北门防务都交给你了,还敢说我没防备?"陈霸先冷笑一声,直接让人把他们父子押进大牢,当晚就用绳子勒死了。这真是怕死的人,偏偏死得最快。

这时候前青州刺史程灵洗正带着亲兵来救王僧辩,跟陈霸先的部队杀得天昏地暗。打了半天实在撑不住,程灵洗刚要撤退,陈霸先派来的说客就到了,许诺让他当兰陵太守。程灵洗掂量掂量,也就降了。

陈霸先接着就发告示昭告天下,把王僧辩的罪状一条条列得清清楚楚,特意说明只追究他们父子兄弟,其他人概不追究。躲在皇宫里的萧渊明听说王僧辩死了,知道这傀儡皇帝当到头了,乖乖搬出皇宫回自己府邸。这人倒还算识相。

陈霸先转头就把晋安王萧方智扶上皇位,改年号叫绍泰,大赦天下。文武百官都官升一级,给萧渊明封了个司徒虚衔,自己当上尚书令兼扬徐二州刺史,还把持了全国兵权。

可这龙椅还没坐热乎呢,吴兴那边就传来急报,说是三家联手造反了。要问是哪三家?咱们下回接着说。

原文言文

  陷江陵并戕梁元帝 诛僧辩再立晋安王

  却说宇文泰既鸩死帝后,改立新主,朝野上下,统料他有心篡逆,不肯再守臣节。偏泰迟延未发,仍然照常办事。是曹阿瞒第二。一面窥伺东南,特遣侍中宇文仁恕,借聘问为名,觇梁虚实。仁恕至江陵,凑巧齐使亦至,梁主绎礼待仁恕,不及齐使。仁恕归国语泰,泰笑道:“吴儿必有所求,所以待卿有礼呢。”既而梁果遣使报聘,请据旧日版图,重定疆界。泰问梁使道:“汝主尚思拓土么?但教保得住江陵,已算万幸了。”梁使亦抗词对答,语多不逊,被泰叱使南归,且顾语左右道:“古人有言:天之所废,谁能兴之?难道萧绎违天不成!”嗣是图梁益急。再加降王萧詧,按时贡献,屡请师期,好一个虎伥。乃特召荆州刺史长孙俭入朝,商议攻取方法。俭振振有词,与泰意隐相符合,乃复令还镇,使他预备刍粮,为进兵计。魏将马伯符,旧为梁臣,陷入关中,至此颇眷怀故国,密遣人赍书至梁,报知泰谋。梁主绎尚多疑少信,置诸不提。

  会广州刺史萧勃,启求入朝,梁主绎特徙勃为晋州刺史,另调湘州刺史王琳代任。琳部曲强盛,又得众心,所以梁主绎阴怀猜忌,特将琳远徙岭南,琳亦知上微意,私语江陵主书李膺道:“琳一小人,蒙官家拔擢至此,岂不知感?今天下未定,迁琳岭南,倘有不测,琳怎得远道奔援?窃想官家微旨,无非疑琳生变,琳毫无奢望,何至与官家争帝?为官家计,不若令琳为雍州刺史,镇守武宁,琳自放兵屯田,为国御侮,君臣一德,内外无忧,岂不是今日良策么?”膺深服琳言,但一时不敢启闻。琳乃陛辞而去。叙入此事,为后文许多伏案。散骑郎庾季才颇识天文,特上书预谏道:“今年八月丙申,月犯心中星,今月丙申,赤气犯北斗,心为天主,丙主楚分,臣恐一建子月,江陵必有寇患,陛下宜留重臣镇江陵,整旆还都,远避祸患;就使魏虏侵蹙,止失荆湘,尚不至倾危社稷,愿陛下勿疑!”梁主绎亦略知天象,喟然叹道:“祸福在天,何从趋避?”遂不从庾言。

  到了暮秋,西魏果遣柱国常山公于谨,中山公宇文护,大将军杨忠等,出发长安,南下图梁,将士共五万人。长孙俭迎入戍所,向谨启问道:“大军前往江陵,未知萧绎将出何计?”谨答道:“耀兵汉淝,席卷渡江,直据丹阳,乃为上策;移郭内居民,退保子城,深沟高垒,静待援军,尚是中策;若不先移动,但守外郭,便成为下策了。”俭又道:“如公高见,究竟绎用何策?”谨微哂道:“我料萧绎必出下策!”老成料事,如在目中。俭问何因?谨说道:“绎庸懦无谋,多疑少断,愚民又难与虑始,皆恋邑居,上下偷安,我所以料定萧绎,必出下策哩。”俭闻言拜服,且预贺成功。谨等遂统兵南下。

  梁武宁太守宗均,忙向梁廷告警。梁主绎与群臣会议,领军胡僧祐,太府卿黄罗汉道:“两国通好,未生嫌隙,当不至兴兵入寇。”侍中王琛亦插入道:“日前臣奉使西魏,宇文尝温颜相待,何致忽然生变!”彼且不知有君,遑问汝国!绎乃复令琛北行,探问确音,琛奉命而去。是时梁主绎迷信道教,方在龙光殿中,召集群臣,演讲老子道德经。忽有边骑入报,谓西魏兵已至襄邓,叛王詧,亦率兵往会,指日前来,不可不防。梁主绎乃辍讲戒严。已而复由黄罗汉呈上一书,乃是王琛寄至,内云我至石梵,境上帖然,边报多是戏言,未足为凭。绎将信将疑,再至龙光殿讲论老子,百官戎服以听。父好佛,子信老,非此父不生此子。越宿又得边警,尚疑为未确。及警耗迭至,乃使主书李膺赴建康,征王僧辩为大都督,兼荆州刺史,命陈霸先徙镇扬州。僧辩、霸先两人,正与齐冀州刺史段韶,交兵境上,失利还师。一闻江陵被寇,僧辩亟遣豫州刺史侯瑱,兖州刺史杜僧明,分领程灵洗、吴明彻诸将,先后进兵。郢州刺史陆法和,亦自郢州入汉口,将诣江陵,梁主绎独遣使谕止法和,略云都兵已足御贼,卿但镇郢州,不烦前来。法和不得已退还,涂垩城门,自著衰绖,兀坐苇席,终日乃脱去。无非幻术欺人。

  那西魏军已渡汉水,由于谨派令宇文护、杨忠两将,率精骑先据江津,堵截东路,建康各军,不得入援;护复攻克武宁,把太守宗均掳去。梁主闻报,夜率妃嫔等登凤凰阁,仰观天文,皱眉太息道:“客星入翼轸,恐难免败亡了!”妃嫔等并皆泣下,绎相对郗歔,夜半乃还宫就寝。翌晨,出津阳门阅兵,适值朔风暴雨,当面吹扑,冷不可当,没奈何轻辇折回。又过数日,已是十一月了,绎复乘马出城,督军筑栅,周围六十余里,命领军将军胡僧祐,都督城东诸军事,尚书右仆射张绾为副,左仆射王褒,都督城西诸军事,四厢领直元景亮为副,他如王公以下,各派职守,部署已毕,始还入城中。未几已闻敌兵至黄华,距江陵仅四十里,绎亟命太子元良巡阅城楼,令居民助运木石。是夕即有敌骑进逼栅下。武昌太守朱买臣,衡阳太守谢答仁等,诘旦出战,互有杀伤,未得胜仗,仍然退还。西魏统帅于谨,令部众纵火焚栅,烈焰燎原,不可向迩,栅内居民数千家,及城楼二十五座,俱成灰烬,遂四筑长围,断绝江陵出入。绎屡次巡城,俯瞩敌军强盛,惟四顾叹息,莫展一筹。或且口占诗词,命群臣属和,算是消愁的方法。愚不可及。嗣复裂帛为书,遣人催促王僧辩,书云:我忍死待公,何不速至!这书传将出去,终被西魏军截住,无从得达。王褒、胡僧祐、朱买臣、谢答仁等,再开门出战,又皆败还。绎复令王琳为湘州刺史,征使还援。琳忙督军北上,先遣长史裴政,从间道入报江陵,行至百里州,为萧詧部下所获,詧与语道:“我乃武皇帝孙,难道不可为尔主么?若从我计,贵及子孙,否则立杀勿贷!”政诡言唯命。詧锁政至城下,嘱令传语,谓王僧辩已自称帝,琳军孤弱,不能入援。政一面允诺,一面呼语守兵道:“援军大至,各思自勉,我奉王将军命,前来通报,不幸被擒,当碎身报国!”詧闻言大怒,即命斩首。西中郎参军蔡大业谏阻道:“这是民望,若一杀死,江陵便不能下了。”乃释缚纵还。斐政孤忠,足以风世。

  西魏军百道攻城,城中守兵,负户蒙楯,由胡僧祐日夕指挥,亲当矢石,明赏罚,严军律,众皆致死,故尚得相持数日。不料僧祐中箭身亡,内外大骇,朱买臣按剑进言道:“今日惟斩宗懔、黄罗汉,尚可谢天下!”梁主绎叹道:“前日不愿移都,实出我意,宗黄何罪?”这语一传,众情益贰,及西魏军并力攻城,竟有人偷开西门,纳入敌兵。绎忙与太子元良,及王褒、朱买臣等,退保子城。诸将苦战终日,渐不能支,相继散去。绎入东閤竹殿,命舍人高善宝,焚去古今图书十四万卷,并欲自投火中,为左右所阻,乃用宝剑击柱,且击且叹道:“文武大道,今夜毁尽了!”死且不悟,可叹可恨!

  当下使御史中丞王孝祀,草就降文,谢答仁、朱买臣进谏道:“城中兵士尚多,乘夜突围,寇必惊退;如得脱身,便可渡江求救。”绎素不便走马,摇首语道:“难成!难成!”答仁道:“陛下如不便驰骋,臣愿从旁扶掖陛下。”王褒闻言厉声道:“答仁系侯景余党,怎得相信!与其倚贼,不若出降。”答仁气愤填膺,复申请道:“臣蒙陛下厚恩,所以自愿效死,陛下如不愿夜出,内城将士,尚不下五千人,臣请背城一战,死亦甘心!”绎颇为感动,面授答仁为大都督,许配公主,即令出外部署。偏王褒固言答仁难信,且五千人怎能退敌,绎乃收回成命。及答仁再请入见,被门吏所阻,气得肝火暴升,狂喷鲜血,倒地而亡。贼中非无义士!

  绎遣人出递降书,于谨征太子为质,由王褒奉绎命令,送太子元良入西魏营,谨闻褒善书,经与纸笔,褒执笔为书道:“柱国常山公家奴王褒。”偷生怕死,一至于此。谨令褒召绎出迎,绎服素衣,乘白马驰出东门,抽剑击扉,自呼表字道:“萧世诚,奈何至此!”西魏兵见绎出城,即逾堑牵住绎马,胁入营中。既见于谨,强令下拜,萧詧复在旁斥辱,绎亦无可奈何,但忍气吞声,由他发落。何不早死?詧将绎囚住乌幔下,于谨复逼使为书,传召王僧辩。绎不肯照写,魏使道:“王今岂尚得自由?”绎答道:“我既不自由,僧辩亦不由我!”或问绎何故焚书?绎凄然道:“读书万卷,犹有今日,我所以尽焚了。”读与不读无异,想是一目已眇,只能看得偏旁。于谨拟处置萧绎,尚未定议,萧詧独坚请杀绎,并遣尚书傅准监刑,遂用土囊将绎压死。詧弑叔父,罪不容诛,但绎亦好戕骨肉,故亦遭死报。詧令用布缠尸,外用蒲席为殓,藁葬津阳门外。并杀太子元良,及始安王方略,桂阳王大成等人。大成系简文帝子。总计梁主绎在位三年,享年四十七岁,生平好学能文,著述词章,多半传世,惟秉性残忍,不知仁恕,兄弟子侄,视同陌路,稍挟私忿,必尽杀乃快。至魏兵围城,狱中死囚,多至数千人,有司请一律释放,充作战士,绎尚不允,概令处死,未及施刑,城已被陷,后来弄到这般结果。江陵人士,未尝叹惜,这可见众叛亲离,终归绝灭呢!唤醒尘梦。

  詧将尹德毅,向詧进言道:“魏虏贪残,任情杀掠,江东人民,涂炭至此,统说由殿下主使,怨气交乘,殿下既杀人父兄,孤人子弟,人尽仇敌,谁与相助?今为殿下计,莫若佯为设宴,会请于谨等入席,暗中设伏武士,起杀虏帅,再分派诸将,掩袭虏营,大歼群丑,使无遗类,然后收抚江陵百姓,礼召王僧辩、陈霸先诸将,朝服渡江,入践皇位,不出旬日,功成业就。古人有言:天与不取,反受其咎。愿殿下恢廓远略,勿徇小谅!”此计太毒,即使有成,恐天道亦不相容。詧半晌才道:“卿策未尝不善,但魏人待我甚厚,不宜背德;若骤从卿计,恐人将不食吾余了!”德毅叹息而退。魏立詧为梁主,但将荆州给詧,延袤止三百里。雍州被圈领了去,又置防兵居西城,托名助詧,实加监制。命前仪同三司王悦,留镇江陵。于谨收取府库珍宝,及宋浑天仪,梁铜晷表,及南朝遗传法物,尽俘王公以下,及百姓男女数万口,编充奴婢,分赏三军,驱归长安。老弱残疾,一并杀死,仅留存三百余家。詧送归魏军,还城四顾,已是寂寞荒凉,目不忍睹,不由的长叹道:“悔不用尹德毅言!”不悔为虏作伥,反悔不听德毅,始终谬误。

  越年正月,詧始称帝,改元大定。追尊昭明太子为昭明皇帝,庙号高宗,太子妃蔡氏为昭德皇后,生母龚氏为皇太后,立妻王氏为皇后,子岿为太子,刑赏制度,多从旧制。惟上表西魏,仍然称臣。用参军蔡大宝为侍中,王操为五兵尚书。大宝足智多谋,晓明政事,詧目为诸葛孔明,推心委任。操亦大宝流亚,竭诚辅詧,詧始得稍具规模,成一个荆州小朝廷,史家称为后梁,这且慢表。

  且说齐主高洋,闻魏兵进围江陵,曾遣清河王岳,攻魏安陆,遥救萧梁。岳至义阳,探悉江陵被陷,乃进军临江。郢州刺史陆法和,举州降齐。有幻术者,亦不过尔尔。齐因立贞阳侯萧渊明为梁王,令上党王高涣率兵护送,使向建康进发。渊明被虏见五十八回。时萧绎第九子晋安王方智,已由江州刺史任内,东归建康,王僧辩与陈霸先定议,奉方智为梁主,即皇帝位,年才一十三岁。命僧辩守官太尉,录尚书事,领中书监,兼骠骑大将军,都督中外诸军事。陈霸先守官司空,加征西大将军职衔,追尊皇考绎为孝元皇帝,庙号世祖。

  正在兴绝继废的时候,忽由北齐尚书邢子才,驰驿到来,赍书与王僧辩。当由僧辩接阅来书,但见书中写着:

  贵国丧君有君,见卿忠义;但闻嗣主湝藐,未堪负荷。贞阳侯系梁武犹子,长沙之胤,以年以望,堪保金

  陵,故置为梁主,送纳贵国,卿宜部分舟舰,迎接今主,并心一力,善建良图。

  僧辩瞧着,不胜惊疑,那邢子才又取出一书,交与僧辩,书由萧渊明署名,求僧辩派兵出迎。僧辩踌躇多时,乃向邢子才道:“主位已定,不应再易,烦君复报,以口代书。”子才复加劝导,僧辩不从,但另写一书,答复渊明,托子才带回。书云:

  嗣主体自宸极,受于文祖,明公倘能入朝,同奖王室,伊吕之任,佥曰仰归;若意在主盟,不敢闻命!

  子才持书自去,还报齐主。齐主高洋怎肯罢休?仍饬高涣等进行。涣与渊明行至东关,更遣人致书僧辩。僧辩亟遣散骑裴之横等,率兵往阻。之横到了东关,与齐兵交锋,不幸败殁,只剩得溃卒数百人,走报僧辩。僧辩大惧,出屯姑熟,乃拟迎纳渊明。陈霸先方留镇京口,忙遣使劝阻僧辩,毋纳渊明。僧辩不敢拒齐,只好与霸先异议,奉启渊明,定君臣礼,且请许晋安王为太子,渊明准如所请,遂由采石渡江,直指建康。僧辩备齐龙舟法驾,往迎江滨,齐高涣驻兵江北,但遣侍中裴英起,护卫渊明,趋至建康郊外,与僧辩相会。僧辩见过英起,即礼谒渊明。渊明涕泣慰谕,由朱雀门入都,越宿即位,改元天成,降晋安王方智为皇太子,命僧辩为大司马,霸先为侍中。齐师闻渊明得立,当然北归。渊明再表请齐廷,乞还郢州。郢州自陆法和降齐,齐遣仪同三司慕容俨镇守,僧辩亦尝令江州刺史侯瑱往攻。俨坚守数月,城中食尽,至煮草木根叶及靴皮带角为食,守卒尚无异心。及齐得渊明乞请,乃召俨归国,举州还梁,且因梁已称藩,所有前时虏归的梁民,一律放还。渊明复申表陈谢,哪知历时未几,京口发难,侥幸窃位的萧渊明,坐不住这凤阁鸾台,于是新旧交替,又要那冲年天子,入纂皇基。这事起自陈霸先,待小子说明情由。

  霸先与僧辩共灭侯景,情好甚笃,僧辩又为子頠聘霸先女,正要成婚;适值僧辩丧母,乃将婚礼展期。頠兄顗屡在父前,极言霸先难信,僧辩不以为然。及僧辩迎纳渊明,霸先力争不得,因与僧辩生嫌。霸先尝叹道:“武帝子孙甚多,惟孝元能复仇雪耻,嗣子何罪,乃遭废黜?况我与王公同处托孤地位,王公独一旦改图,外依戎狄,援立失次,究不知是何意?我为大义计,也顾不得私情了。”语虽近是,意未尽然。乃谋进击建康。可巧僧辩记室江旰,前来京口,说是齐将入寇,应该预防。霸先趁势定谋,留旰不遣,竟发兵往袭僧辩,留从子著作郎昙朗,居守京口,自督马步军启行。使部将徐度、侯安都,率水军趋石头城。

  石头城北接冈阜,不甚危峻,安都舍舟登岸,潜至城下,被厚甲,带长刀,令军士以肩承足,迭接而上,自己作为首导,逾城直入,众亦随进,击死南门守卒,开城纳霸先军。僧辩方升厅视事,有人报称兵至,忙自厅内驰出,与子頠同至门外,随从约数十人。侯安都已到门前,持刀四劈,僧辩亦上前迎战,不到数合,安都部众,一拥而进,霸先亦率众接应,眼见是孤寡难支,当下夺路奔窜,走登南门楼。霸先麾众围攻,急得僧辩仓皇失措,只好拜请求哀。霸先毫不怜惜,反令部众搬集薪刍,势将纵火,僧辩无法,挈子下楼,为众所执。霸先问僧辩道:“我有何罪,公乃欲引齐兵讨我?且何为无备至此?”僧辩道:“委公北门,何谓无备?”霸先不答,竟命将僧辩父子牵系,绞死狱中。怕死者,反至速死。

  前青州刺史程灵洗,率部曲救僧辩,与霸先军鏖战多时,灵洗败退。霸先遣使招谕,许为兰陵太守,灵洗乃降。霸先遂传檄中外,具列僧辩罪状,且云罪止僧辩父子兄弟,余皆不问。萧渊明闻僧辩被杀,自知帝位难居,便逊国就邸。还算见机。霸先仍奉晋安王方智正位,颁诏大赦,改元绍泰。内外文武百官,各赐位一等,授渊明为司徒,封建安郡公,霸先为尚书令,都督中外诸军事,兼扬、徐二州刺史,仍官司空。小子有诗叹道:

  到底枭雄不让人,乘机掩入杀王臣,

  大权攫得心才快,宁顾当时儿女亲!

  霸先复立晋安王,都城粗安,忽由吴兴传到警信,乃是三叛连盟,反抗霸先。欲知三叛为谁,待至下回声明。

  萧绎偷安江陵,不愿迁都,已自速败亡之兆。及魏兵南下,尚无志渡江,甘出下策,其致亡也必矣。夫绎性成残忍,无父无兄无子侄,伐柯寻斧,自戕枝叶,颠蹷致毙,非不幸也,宜也!独萧詧甘心召寇,主议杀叔,罪且浮于萧绎,即其后江陵存祚,传位二君,而昭明有知,亦岂肯遽往歆祀耶!萧渊明身为敌虏,宁足承祧?王僧辩以齐师之逼,迎立为主,宜为陈霸先所讥。但霸先之袭杀僧辩,亦非真心为梁。利害切身,亲友可以不顾,朝婚媾而暮寇仇,军阀固如是乎!读此回,窃不禁有居今思古之感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