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回

南北史演义 文言故事铺​​首页

话说范晔这帮人关在大牢里已经二十多天了,案子早就审得明明白白,自然逃不过砍头的下场。范晔是主犯,第一个被押上刑场。谢综、孔熙先他们跟在后面,这帮人居然还有说有笑,真是死到临头都不怕。

正巧范晔的老母亲和妻子来探监,又是哭又是骂。可范晔脸上既没有羞愧,也不见悲伤。后来他妹妹和几个小妾来告别时,范晔终于绷不住了,眼泪哗哗往下掉。谢综在旁边冷笑:"舅舅当年说什么'大丈夫要有夏侯玄的气度',我看也不过如此嘛!"范晔这才擦干眼泪,转头一看亲属里少了谢综的母亲,就酸溜溜地说:"我姐姐到底跟别人不一样,连最后一面都不来见。"又冲着监斩官喊:"替我带句话给徐仙童那小子,要是死后有灵,我非到阴曹地府跟他算账不可!"原来他恨徐湛之告密,连人家小名都骂出来了。

刽子手手起刀落,几颗人头骨碌碌滚在地上。范晔的儿子范蔼、范遥、范叔、范蒌,孔熙先的弟弟休先、景先、思先,还有他儿子桂甫、孙子白民,谢综的弟弟谢约,加上仲承祖、许曜这帮人,全都跟着掉了脑袋。

抄家的时候可开了眼,范晔家里的乐器、衣服、玩物样样精美,小妾们的珠宝首饰更是多得数不清。可您猜怎么着?他老母亲住的地方破破烂烂,厨房里连柴火都没几根;他侄子冬天连被子都没有;他叔父就一件单布衣。对自己爹娘这么刻薄,对小妾倒是大方得很,这种没良心的东西,死得一点都不冤!

范晔的孙子鲁连和谢综的弟弟谢纬算是捡了条命,被流放到偏远地方。臧皇后的侄子臧质本来跟范晔交情不错,皇上念在亲戚份上没追究,只把他降职到义兴当太守。彭城王刘义康更惨,直接被革除爵位贬为平民,发配到安成郡。皇上派宁朔将军沈邵去当安成相,带着兵盯着他。又提拔赵伯符当护军将军——这位是太后的侄子,皇上因为叛党檄文里骂过赵家,特意把他放在身边以示信任。

刘义康到了安成,忽然想起慧琳和尚送他的那本书。打开箱子一看,读到汉朝淮南王刘长的故事,啪地合上书叹气道:"原来古时候就有这种事,只怪我自己不懂,活该落得这般下场!"现在后悔,晚了!

再说衡阳王刘义季,从南兖州调到徐州后,听说义康被废,整个人都蔫了,整天就知道喝酒,政务全都荒废。皇上劝了好几次都没用。后来听说北魏打过来了,他反而喝得更凶,白天黑夜连着灌——这摆明是找死啊!果然不到两年就把自己喝死了,才二十三岁。死后倒是追封了侍中司空,让他儿子刘嶷继承爵位。皇上赶紧派三儿子武陵王刘骏去接任徐州刺史,守着京城防备北魏。

各位看官可能要问:宋魏不是刚和好吗,怎么又打起来了?

这里头弯弯绕绕可多了,咱们慢慢道来。

话说氐族首领杨难当投靠北魏后,让他侄子杨保宗去守薰亭。结果保宗半路跑去找北魏了,北魏封他当征西大将军,还把公主嫁给他。转头又给杨难当封了个征南大将军,难当仗着这个名号就去打蜀地,攻下葭萌关,围住涪城。太守刘道锡死守不退,难当就转攻巴西,掳走七千多户流民。

宋朝派裴方明联合刘真道出兵讨伐,把难当打得落花流水,连他儿子杨虎和侄子保炽都抓了。难当逃到上邽,仇池没人管,宋军就让保炽留守,把杨虎押回建康砍了脑袋。派胡崇之当北秦州刺史看着保炽。北魏那边却把难当接到平城,派古弼带着杨保宗从祁山杀向仇池。胡崇之迎战兵败被俘,保炽逃跑,仇池落到北魏手里。

北魏让拓跋齐和杨保宗一起镇守骆谷。保宗的弟弟文德撺掇他造反,保宗正犹豫呢,他老婆魏国公主倒先看出来了,说"嫁鸡随鸡",愿意跟他一起反。有人劝公主别忘本,公主却说:"等成功了我就是国母,谁还稀罕当个小县公主?"这下保宗铁了心要造反。结果拓跋齐使个计把他逮住,送到平城处死了。

杨文德占据白崖山自称仇池公,要给哥哥报仇。古弼打败他后,文德向宋朝求救。宋朝封他当征西大将军,派姜道盛去帮忙,结果在浊水城被拓跋齐打得大败,姜道盛战死,文德退守葭芦。后来葭芦也被攻破,文德逃到汉中,老婆孩子全被魏军抓了。连那位魏国公主也被押回平城,魏主赐她自尽。宋朝因为文德丢了地盘,也撤了他的官职。

这边刚消停,卢水胡人盖吴又造反了。被北魏打败后,盖吴向宋朝求援。宋主忘了前车之鉴,居然封他当北地公,还派兵到边境声援。盖吴很快兵败身亡,魏主借机亲率十万大军南下。

南顿太守郑琨和颍川太守郑道隐吓得望风而逃。豫州刺史刘铄赶紧派参军陈宪去守悬瓠城。城里守军不到一千人,被魏军团团围住。魏军搭起高楼往城里射箭,箭矢像下雨一样。陈宪让士兵顶着盾牌日夜防守,老百姓打水都得顶着门板挡箭。魏军又用冲车上的大钩子拽城墙,把南城都扯塌了。陈宪就在里面砌矮墙,外面立木栅,带着军民死守不退。

魏主亲自督战,命令士兵填平壕沟往上冲。陈宪带着守军浴血奋战,杀得城下尸堆得跟城墙一样高。魏军踩着尸体往上爬,双方短兵相接。陈宪一声怒吼,守军士气大振,一个顶十个,杀得魏军人头乱滚。从早打到晚,这座孤城愣是没被攻破。魏军死了一万多人,只好撤兵。城里守军也死伤过半,可陈宪包扎好伤口,擦干血迹,准备继续跟魏主死磕——真是一条铁骨铮铮的硬汉子!

北魏永昌王拓跋仁带着掳来的百姓驻扎在汝阳,徐州刺史武陵王刘骏接到宋文帝命令,派参军刘泰之、垣谦之、臧肇之,还有左常侍杜幼文、殿中将程天祚等人,带着五千骑兵,只带三天口粮,突袭拓跋仁。拓跋仁光顾着防备寿阳的宋军,没想到彭城兵马会杀来,被刘泰之他们冲进大营时,魏兵乱作一团。这一仗杀得三千多魏兵横尸遍野,粮草辎重全被烧毁,被掳的百姓也都放回了家乡。宋军正要撤退时,拓跋仁发现他们没后援,立刻带着溃兵追杀回来。

垣谦之吓得一抖缰绳就跑,士兵们见主将逃了,顿时乱成一锅粥。刘泰之在混战中被砍死,臧肇之掉进河里淹死,程天祚当了俘虏,只有杜幼文带着残兵逃回去。清点人数时,出发时的五千人只剩九百多,其余都战死了。

消息传到建康,宋文帝气得直拍桌子,当即下令处死临阵脱逃的垣谦之,把杜幼文关进大牢,连武陵王刘骏也被降为镇军将军。接着又派南平内史臧质和司马刘康祖,带着一万兵马去救悬瓠城。

北魏这边派任城王乞地真半路截击,结果两军厮杀时,乞地真的战马突然失蹄,被宋军乱刀砍死。魏主拓跋焘在悬瓠城下已经围了四十二天,正愁攻不下来,又听说损兵折将,宋国援军马上要到,干脆下令撤围退兵。守城的陈宪立了大功,被提拔为龙骧将军兼管汝南、新蔡两郡。

宋文帝觉得跟北魏彻底撕破脸了,就琢磨着北伐中原。彭城太守王玄谟最爱说大话,整天嚷嚷着要打过去。朝中徐湛之、江湛这些文官也跟着起哄,只有刚升任步兵校尉的沈庆之站出来反对:"咱们步兵怎么打得过鲜卑骑兵?当年檀道济、到彦之两位名将都无功而返,现在王玄谟还不如他们呢!"宋文帝脸一沉:"那是他们没尽心!如今夏天河水涨,正好水陆并进,等冬天河水结冰,鲜卑骑兵就更没用了!"

沈庆之急得直跺脚:"治国就像持家,种田要问农夫,织布要问织女。陛下现在要打仗,却跟白面书生商量,能成什么事?"说得徐湛之他们满脸通红。宋文帝哈哈一笑,根本没当回事。

太子刘劭和护军将军萧思话也上书劝谏,可宋文帝铁了心要打。正巧北魏那边崔浩被杀的消息传来,他觉得机会难得,立刻下令全国总动员。王公大臣都得捐钱,老百姓家产超过五十万的强征四分之一,连和尚尼姑的香火钱都要借两成。青壮年全被征去当兵,会骑射的更是重金悬赏。

开头倒是顺利,魏国守将望风而逃。可王玄谟打到滑台城下就露馅了——他怕烧毁城中财物,连火箭都不让用。等百姓把茅屋改成地洞,这仗就更难打了。后来魏主拓跋焘亲率百万大军南下,探马来报时,王玄谟吓得脸色发青。半夜听见战鼓声,连魏国小股侦察兵进城都不敢拦。这仗还没正式打,胜负已经分明了。

那天夜里,魏军大举杀到,战鼓声震天响,比前一天晚上还要骇人。王玄谟冲出营帐往北张望,月光下只见尘土飞扬,扑面而来的杀气让他心头一颤,赶紧转身回帐下令撤退。将士们早就没了斗志,一听撤退令下,个个抢着往回跑。玄谟翻身上马狂奔,恨不得肋下生出双翅,眨眼就能飞回江东。

魏军紧追不舍,趁机挥刀乱砍,宋军殿后的将士被杀得一个不剩,就连前队人马也四散奔逃。沿途丢弃的兵器盔甲堆得像小山似的,白白送给了魏人——那些刀剑可都是值钱的家伙,怎么甘心便宜了胡虏?

垣护之还在石济驻扎,听说魏军渡过黄河,正要写信约玄谟前后夹击,不料玄谟未战先逃。魏军抢了玄谟的战船,反倒来截断护之的退路。护之既惊又怒,把百艘战船排成一字长蛇阵,横着就往回冲。船到河心被魏军战舰拦住,三道铁索横贯江面,锁链粗得像小孩胳膊。护之抡起长柄巨斧,咔嚓一声先劈断一道铁索,部下们有样学样,你砍我劈,转眼间三道铁索全断。战船乘风破浪向南冲去,魏军见他来势汹汹,竟让开条路,只有一艘船被截下。

萧斌在碻磝接到战报,听说魏主亲率援兵赶到,急令沈庆之带五千人马去救玄谟。庆之直摇头:"玄谟的兵早就累垮了,根本打不了仗。现在敌军压境,五千人顶什么用?不如别去!"萧斌硬逼着他出兵。庆之刚走出几里地,就撞见玄谟灰头土脸逃回来,知道救援无望,只好调转马头,跟着玄谟回去见萧斌。

萧斌气得要杀玄谟,庆之赶紧劝道:"佛狸——就是魏主拓跋焘的小名——威震天下,手握百万雄兵,哪是玄谟能对付的?现在杀将只会显得咱们怯战,请大人三思!"其实玄谟确实该杀,只是时机不对。萧斌这才消了气,商量着要死守碻磝。庆之又说:"如今青州冀州防务空虚,死守孤城不是办法。要是敌军东进,青冀二州怕要保不住。"萧斌正想撤兵,恰巧朝廷诏书到了,命令他们坚守碻磝。

庆之私下对萧斌说:"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。诏书从老远送来,哪知道前线情况?咱们得随机应变。"萧斌犹豫道:"还是和大家商量商量吧。"庆之突然提高嗓门:"您帐下明明有范增这样的谋士却不用,光开会顶什么用?"——他这是自比项羽的谋士范增。萧斌笑着对左右说:"没想到沈公还有这般学问。"庆之更来劲了:"那些人虽然读的书多,还不如我这半路出家的见识明白!"最终萧斌留下王玄谟守碻磝,派申坦、垣护之驻守清口,自己带主力回了历城。

早先宋主调兵时,除了命令徐、豫二王分路进军,还任命第六子随王刘诞为雍州刺史,镇守襄阳。朝廷把江州官府整个搬到了雍州,文武官员都归刘诞调遣。刘诞派中兵参军柳元景带着尹显祖、曾方平、薛安都、庞法起等将领从西北方向进攻,先拿下卢氏县,杀了魏国县令李封,让当地豪强赵难当向导。接着攻破弘农,活捉魏国太守李初古。捷报频传,朝廷升柳元景为弘农太守。元景让庞法起他们继续西进,自己留在弘农督运粮草。

法起等人打到陕城,这城墙又高又厚,怎么都攻不进去。魏国洛州刺史张是连提带着两万兵马渡过殽山来援,骑兵冲进宋军阵中横冲直撞。宋军节节败退,薛安都连声喝止不住,气得火冒三丈,一把扯掉头盔铠甲,只穿件绛色背心,连马鞍都卸了,光着膀子挺矛冲进敌阵。那杆长矛舞得跟活蛇似的,碰上就死,挨着就亡。宋军士气大振,反倒把魏军冲散了。

张是连提见这赤膊将军如此勇猛,急令放箭。谁知安都的长矛舞得密不透风,箭矢根本近不了身,倒是他身边几个亲兵被射成了刺猬。从早打到晚,两边都杀红了眼。正僵持着,宋将鲁元保从函谷关赶来助阵,魏军见对方来了生力军,这才退兵。

第二天一早,曾方平带着援兵赶到。这方平也是个不怕死的主,拍着安都肩膀说:"前有强敌,后有坚城,正是咱们拼命的时候!咱俩立个军令状,冲锋时谁要是怂了,另一个就砍了他脑袋!"安都哈哈大笑:"正合我意!"

方平又把副将柳元佑叫来耳语几句。两人在陕城西南摆开阵势,魏将张是连提仗着人多势众又来挑战。安都在左,方平在右,两路人马像铁钳般夹击魏军。杀声震得山谷都在发抖,大战百余回合后,魏军死伤惨重,眼看撑不住了。突然南门鼓声大作,柳元佑带着精锐杀到,旌旗招展,盔甲锃亮。魏军吓得魂飞魄散,阵脚大乱。安都越战越勇,长矛折了就换一根,直杀到太阳西斜。张是连提刚要逃跑,被安都一矛捅穿心窝,当场毙命。魏军没了主帅,三千多人被杀,掉进河里填满壕沟的更是不计其数,最后有两千人投降。

第二天柳元景赶到陕城,对着降兵痛心疾首:"你们本是中原百姓,怎么反倒替胡虏卖命?非要走投无路才投降?"降兵们哭诉:"胡人逼着我们打仗,稍微退后就要灭族。他们的骑兵还驱赶步兵当肉盾,没开战就先死一片,将军都亲眼看见了呀!"众将主张杀光降兵,元景叹道:"王师北伐本该广施仁德,怎能滥杀无辜?"说完全部释放。降兵们跪地叩首,高呼万岁而去。

那天夜里,陕城的城墙在火光中摇摇欲坠。柳元景亲自督战,将士们像潮水般涌上城头。才过了一夜,守军就撑不住了,城门轰然洞开。元景马不停蹄,又派庞法起带着精兵直扑潼关。

守关的魏将娄须是个滑头,远远望见宋军旗帜就脚底抹油溜了。庞法起兵不血刃占了潼关,当即张贴安民告示。消息传开,关中的豪强们纷纷牵着牛羊、扛着粮食来劳军,连深山里的羌人部落都派使者来表示归顺。眼瞅着形势一片大好,将士们摩拳擦掌准备继续北伐。

谁知晴天霹雳,朝廷的诏书突然到了。使者捧着黄绢念得摇头晃脑,竟是命令柳元景立刻撤军回襄阳!元景攥着诏书的手指都发白了,终究长叹一声,传令收兵。将士们望着刚打下的城池,个个垂头丧气像霜打的茄子。

要说这宋廷用人的门道,可真叫人捉摸不透。陈宪守城像铁桶似的,薛安都冲锋陷阵如猛虎下山,都是难得的将才。沈庆之用兵稳如泰山,柳元景带兵仁义爱民,哪个不是独当一面的料?偏偏朝廷放着这些良将不用,非要让优柔寡断的萧斌当主帅,派纸上谈兵的王玄谟打头阵。

那天军帐里议事,萧斌攥着军报直搓手,眉毛拧成了疙瘩。部将们急得直跺脚:"大人三思啊!现在撤军,等于把到嘴的肥肉吐出去!"庆之在边上直摇头:"不如别去冒险..."话没说完就被打断。帐外战马嘶鸣,将士们你砍我劈练得正欢,谁料转眼间三路大军就这么稀里糊涂撤了回来。

潼关城楼上新挂的宋字大旗还没晒褪色,就被匆匆降下。风吹着空荡荡的旗杆呜呜作响,像是在替这些憋屈的将士们叹气。

原文言文

  陈参军立栅守危城 薛安都用矛刺虏将

  却说范晔等系狱兼旬,谳案已定,当然处斩,晔为首犯,当先赴市。谢综、孔熙先等随后,彼此互相问答,尚有笑声。是谓愍不畏死。会晔家母妻,并来探视,且泣且詈,晔无愧色,亦无戚容。嗣由晔妹及妓妾来别,晔不禁悲涕流连。谢综在旁冷笑道:“舅所言夏侯色,恐不若是!”晔乃收泪,旁顾亲属,不见综母,遂顾语综道:“我姊不来,究竟比众不同!”又呼监刑官道:“为我寄语徐童,鬼若有灵,定当相讼地下!”原来徐湛之小名仙童,晔怨湛之泄谋,故有此言,未几由监刑官促令开刀,几声脆响,头都落地,晔子蔼、遥、叔、蒌,孔熙先弟休先、景先、思先,子桂甫,孙白民,谢综弟约,及仲承祖许曜等,皆同时伏诛。查抄晔家资产,乐器服玩,并皆珍丽,妓妾所有珠翠,不可胜计。惟晔母居处敝陋,只有一厨中少积刍薪,晔弟子冬无被,叔父单布衣,薄父母,厚妾媵,不仁如晔,宜乎速死。世人其听之。

  晔孙鲁连,谢综弟纬,蒙恩免死,流徙远州。臧皇后从子臧质,前为徐、兖二州刺史,与晔厚善,宋主顾念亲情,不令连坐,但降为义兴太守。削彭城王义康官爵,列为庶人,徙安成郡。命宁朔将军沈邵,为安成相,领兵防守。用赵伯符为护军将军。伯符系宋主祖母赵氏从子,宋主因逆党草檄,仇视伯符,所以引为宿卫,格外亲信。义康到了安成,记及慧琳赠言,方开箧阅书,读至汉淮南厉王长事,竟掩卷自叹道:“古时已有此事,我未曾知晓,怪不得要遭重谴了!”悔之晚矣。

  衡阳王义季,自南兖州移镇徐州,闻义康被废,未免灰心,遂终日饮酒,沈湎不治,宋主屡戒不悛。俄闻北魏寇边,越觉纵饮,夜以继昼,他本自祈速死,所以借酒戕生。果然不出两年,便即送命,年止二十三岁。原是速死为幸。追赠侍中司空,有子名嶷,许令袭爵。调皇三子武陵王骏为徐州刺史,捍卫京畿,控遏北虏。

  看官阅过上文,应知宋、魏已经修和,为何又要开战呢?

  说来话长,由小子逐事叙明。接入无痕。

  自氐王杨难当,投顺北魏,遣兄子保宗出镇薰亭,事见前回。保宗竟奔往北魏。魏授保宗为征西大将军、都督陇西军事,兼秦州牧武都王,镇守上邽,妻以公主;一面拜难当征南大将军领秦、凉二州牧,兼南秦王。难当以受职征南,进窥蜀土,驱兵袭宋益州,拔葭萌关,围攻涪城。太守刘道锡固守不下,难当乃移寇巴西,掠去维州流人七千余家。宋遣龙骧将军裴方明,会同梁、秦二州刺史刘真道,合兵往讨,大破难当,捣入仇池,擒住难当子虎,及兄子保炽。难当走依上邽,仇池无主,乃留保炽居守,献虎入宋都,杀死了事。宋命辅国司马胡崇之为北秦州刺史,监管保炽,助守仇池。魏独遣人迎难当至平城,起用古弼为统帅,与杨保宗等出兵祁山,直向仇池进发。胡崇之督军逆战,军败被擒,杨保炽遁走,仇池被魏夺去。魏使河间公拓跋齐,与杨保宗对镇骆谷。保宗弟文德,劝保宗乘间叛魏,规复故国,保宗也颇感动,只恐妻室不从,未敢遽发。哪知他妻室魏公主,窥透隐情,竟提及出家从夫四字,愿与保宗背魏。或谓公主不宜忘本,公主道:“事成当为国母,不比一小县公主了。”也是利令智昏。于是保宗决计叛魏。拓跋齐微有所闻,计诱保宗,把他擒住,送往平城,活活处死。独杨文德即据住白崖山,进图仇池,自号仇池公,称为保宗复仇。魏将军古弼击败文德,文德退走,遣使至宋廷乞援,宋命文德为征西大将军武都王,特派将军姜道盛驰救,与文德攻魏浊水城,魏将拓跋齐等逆战,道盛败死,文德退守葭芦,后来又被魏兵攻破,奔入汉中,妻子僚属,悉数陷没。就是杨保宗妻魏公主,亦为所取,由魏主赐令自尽。宋亦以文德失守故土,削爵免官。为这一事,宋、魏复成仇敌。

  偏偏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。魏国属部卢水胡盖吴,纠众叛魏,为魏所破,吴又奉表宋廷,乞师为助。宋主也忘了前辙,即封吴为北地公,发雍、梁兵出屯境上,为吴声援,吴终敌不住魏兵,未几败死,魏主遂借口南侵,亲督步骑十万,逾河南来。

  南顿太守郑琨,颍川太守郑道隐,望风遁去。豫州刺史南平王刘铄,方镇寿阳,亟遣参军陈宪,往戍悬瓠城。城中战士不满千人,魏兵大举来攻,环城数匝,且多设高楼瞰城,飞矢迭射,好似急雨一般,乱入城中,宪令军士拥盾为蔽,昼夜拒守,兵民汲水,统负着户板,为避矢计。魏兵又在冲车上面,设着大钩,牵曳楼堞,毁坏南城,宪复内设女墙,外立木栅,督兵力拒,誓死不退。魏主怒起,亲出指挥,使军士运土填堑,肉薄登城,宪率众苦战,杀伤甚众,尸与城齐,魏兵乘尸上城,挟刃相接,经宪奋臂一呼,士气益奋,一当十,十当百,任你魏兵如何骁勇,总不能陷入城中。但见头颅乱滚,血肉横飞,自朝至暮,杀了一日,那孤城兀自守着,不动分毫,魏兵却死了万人,只好退休。城中兵民,亦伤亡过半,陈宪仍然抚定疮痍,再与魏主相持,毫无惧色。好一员守城将吏。

  魏永昌王拓跋仁掠得沿途生口,驻扎汝阳,徐州刺史武陵王刘骏,奉宋主命,发骑兵赍三日粮,遣参军刘泰之、垣谦之、臧肇之,及左常侍杜幼文,殿中将程天祚等,出兵五千,往袭拓跋仁。拓跋仁但防寿阳兵,不防彭城兵,忽被泰之等突入,顿时骇散,泰之等杀毙魏兵三千余人,毁去辎重,放出许多生口,悉令东还,然后收兵徐退。拓跋仁收集溃兵,探得泰之等兵无后继,复来追击,垣谦之纵辔先走,士卒惊溃。泰之战死,肇之溺毙,天祚被擒,惟幼文得脱,检查士卒,只得九百余人,余皆阵亡。

  宋主闻报,命诛垣谦之,系杜幼文,降武陵王骏为镇军将军,再遣南平内史臧质,司马刘康祖,率兵万人,往援悬瓠。

  魏主令任城乞地真截击,与臧质等鏖斗一场,乞地真马蹶被杀,余众除死伤外,溃归大营。魏主在悬瓠城下,已阅四十二日,正虑城坚难克,又闻兵挫将亡,援师将至,恐将来进退两难,不如知难先退,乃下令撤围,引兵北归。陈宪以守城有功,得擢为龙骧将军,兼汝南、新蔡两郡太守。

  宋主因与魏失和,遂欲经略中原。彭城太守王玄谟,素好大言,屡请北伐,丹阳尹徐湛之,吏部尚书江湛,更从旁怂恿,独新任步兵校尉沈庆之,入朝谏阻道:“我步彼骑,势不相敌,昔檀道济两出无功,到彦之失利退还,今王玄谟等未过两将,兵力也未见盛强,不如休养待时,徐图大举!”宋主怫然道:“道济养寇自资,彦之中途疾返,所以王师再屈,未见成功。朕思北虏所恃,以马为最,今夏水盛涨,河道流通,泛舟北进,碻磝必走,滑台易下,虎牢、洛阳,自然不守。待至冬初,城戍相接,虏马过河,亦属无用,或反为我所擒获,亦未可知。此机如何轻失呢!”能说不能行奈何?庆之仍力言不可,宋主使徐湛之、江湛面与辩驳。庆之道:“治国臂如治家,耕当问奴,织当问婢,陛下今欲伐魏,反与白面书生商议,怎能有成?”江、徐二人,面有惭色,宋主大笑而罢。

  太子劭及护军将军萧思话,亦奏称不宜出师,宋主始终不信。又接到魏主来书,语语讥讽,益足增恼。更闻魏臣崔浩,得罪被诛,虏廷少一谋士,越觉有隙可乘。崔浩被诛,详见下文,因为时序起见,故特带叙一笔。遂毅然决计,下诏北征,特加授王玄谟为宁朔将军,令偕步兵校尉沈庆之,谘议参军申坦,率水军入河,归青、冀二州刺史萧斌调度。新任太子左卫率臧质,骁骑将军王方回,出兵许洛,徐州刺史武陵王骏,豫州刺史南平王铄,各率部众出发,东西并进。梁、秦二州刺史刘秀之,西徇汧陇,太尉江夏王义恭,出次彭城,节制各军。一朝大举,饷运浩繁,国库中本无储积,不得不竭力搜括,凡王公妃主,及朝士牧守,各令量力输将,接济兵费,且遍查扬、徐、兖、江四州人民,计家资在五十万以上四成中要硬借一成,僧尼或有二十万积蓄,亦应四分借一,待军事已竣,乃许归偿,又恐兵力未足,悉征青、冀、徐、豫、兖诸州民丁,充入行伍。如有骑射优长,武技出众诸壮士,先加厚赏,继委兵官,真个是八方搜罗,不遗余力。真正何苦?

  建武司马申元吉引兵趋碻磝,魏刺史王买德弃城北遁;将军崔猛引兵投安乐,魏刺史张淮之亦弃城遁去。萧斌与沈庆之留守碻磝,王玄谟率领大军进攻滑台。魏主初闻宋师大举,顾语左右道:“马今未肥,天时尚热,我若速出,未必有功,倘敌来不止,不如退避阴山,延至冬初,便无忧了。”及滑台被围,已值暮秋,魏主即命太子晃屯兵漠南,防御柔然,更令庶子南安王余,留守平城,自引兵南救滑台。

  宋将王玄谟本不知兵,但遣锺离太守垣护之,率百舸为前锋,往据石济。石济距滑台西南百二十里,总算要他扼截援军,作为犄角,自领各军驻扎滑台城下,四面环攻。城中本多茅屋,诸将请用火箭射入,使他延烧,玄谟摇首道:“城中一草一木,统是值钱,将来都当属我,奈何遽令烧毁呢?”无非妄想。过了一日,城中居民,即撤屋穴处,守将日夕防备,无懈可击,玄谟又出示召募兵民,河洛壮丁,络绎奔赴,操械投营,玄谟只给他每家匹布,还要勒供大梨八百枚,遂致众心失望,相率解体。

  城下顿兵数月,士气日衰,忽接到垣护之来书,说是魏兵将至,请促兵攻城,愈速愈妙云云。玄谟尚不在意,蹉跎过去。又越旬余,由侦骑仓皇奔入,报称魏主南来,已到枋头,有众百万人。吓得玄谟面如土色,急召诸将会议。诸将又请发车为营,防备冲突,玄谟仍迟疑不决。到了夜间,但听得鼓声隐隐,自远传来,更觉惊慌失措,三更已过,斗转参横,突有铁骑冲围直入,驰向城中,玄谟也不敢下令截击,一任来骑入城,看官欲问骑将姓名,原来叫作陆真,是奉魏主焘命令,先来抚慰城中,报知援师消息。麾下不过数骑,王玄谟尚是怯战,何况魏主带来的大兵呢?

  是夕魏兵大至,鼙鼓声喧,比昨夜还要震耳,玄谟出营北望,从月光下瞧将过去,尘头陡乱,扑面生惊,慌忙入帐传令,立刻退走,将士已无斗志,一闻令下,争先奔还,玄谟也上马急奔,只恨爹娘少生两翅,急切飞不到江东。那魏兵从后赶来,乘势乱斫,把宋军后队的将士,一古脑儿杀光,就是前队人马,亦多逃散。沿途委弃军械,几同山积,眼见是赠与魏人了。一刀一剑,统是值钱,奈何甘心赠虏?

  垣护之尚在石济,得知魏军渡河,正拟致书玄谟,与约夹攻,不料玄谟未战先溃,魏人夺得玄谟战舰,反来截击护之归路。护之又惊又愤,把百舸列成一字,横驶归来,中流被战舰阻住,连贯铁絙三重,系以巨锁,护之先执长柄巨斧,猛力奋劈,得将铁絙割断一重,部众也依法施行,你斩我斫,立将三重攻破,越舸南下。魏人见他来势凶猛,却也不拦阻,由他冲过,各舸多半无恙,只失去了一舸。

  萧斌尚在碻磝,闻报魏主来援,便命沈庆之率兵五千,往救玄谟。庆之道:“玄谟士众疲敝,不足一战,寇虏已逼,五千人何足济事,不如勿往!”斌强令驰救,庆之方才出城,约行数里,即见玄谟狼狈奔还,自知前进无益,也只好中途折回,与玄谟同见萧斌。斌面责玄谟,意欲将他处斩,庆之忙谏阻道:“佛狸,系魏主焘小字。威震天下,控弦百万,岂玄谟所能抵敌,徒杀战将,反以示弱,愿明公慎重为是!”玄谟罪实可杀,不过所杀非时。斌意乃解,再议固守碻磝,庆之道:“今青冀虚弱,乃欲坐守穷城,实非良策;若虏众东趋,青冀恐非我有了。”斌因欲还镇,适值诏使到来,令斌等留住碻磝,再图进取。庆之又入语斌道:“将在外,君命不受,诏从远来,未明事势,今日须要从权,未可专从君命!”斌答道:“且俟经过众议,方定行止。”庆之抗声道:“节下有一范增不能用,空议何益?”范增系项羽臣,庆之借以自比。斌笑顾左右道:“不意沈公却有此学问。”庆之益厉声道:“众人虽知古今,尚不如下官耳学呢。”斌乃留王玄谟戍碻磝,申坦、垣护之据清口,自率诸军还历城。

  先是宋主出师,除饬徐、豫两亲王,分道发兵外,又任第六子随王诞为雍州刺史,使镇襄阳,且暂辍江州军府,将所有文武官吏,移住雍州,归诞调拨。诞遣中兵参军柳元景,振威将军尹显祖,奋武将曾方平,建武将军薛安都,略阳太守庞法起等,从西北进兵,入卢氏县,斩魏县令李封,用城中豪民赵难为县令,使充向道。再进兵攻弘农,擒住魏太守李初古。连章奏捷,有诏命元景为弘农太守。元景又使庞法起、薛安都、尹显祖等西进,自在弘农督饷济军。

  法起等到了陕城,城垣险固,攻打不下,魏洛州刺史张是连提,率众二万,渡殽救陕,纵骑突入宋军,很是厉害。宋军纷纷却退,薛安都呼喝不住,恼得气冲牛斗,脱去盔甲,只着绛袖两裆。前当心,后当背,谓之两裆。并卸去马鞍,跃马横矛,当先突出,直向魏军阵内杀入。无论魏军如何精悍,但教被他矛头钩着,无不丧命。宋军也趁势杀转,反将魏军冲散。说时迟,那时快,魏将张是连提,见安都奋着两条赤膊,锐不可当,便令军士一齐放箭,统向安都射来,偏安都这枝蛇矛,神出鬼没,看他四面旋舞,连箭簇都不能近身,不过安都手下的随军,倒被射死了好几个。战至日暮,两军尚有余勇,未肯罢手。可巧宋将鲁元保,从函谷关杀到,来助安都,魏将见有生力军来援,方收军退去。

  越宿天晓,曾方平又引兵到来,与安都谈及战事,方平也是个不怕死的好汉,慨然语安都道:“今强敌在前,坚城在后,正是我等效死的日子。我与君约,同出决战,君若不进,我当斩君,我若不进,君可斩我!”安都大喜道:“愿如君言!”

  以死为约,越不怕死,越是不死。

  方平又召入副将柳元佑,与他附耳数语,元佑应令自去。

  有勇还贵有谋。乃与安都至陕城西南,列阵待战。

  魏将张是连提,倒也不管死活,仗着兵多马众,前来接仗。安都在左,方平在右,各率部众猛进。两下里喊杀连天,声震山谷,约有百数十个回合,魏兵死伤甚众,已觉无力支撑。蓦听得鼓声大震,一彪军从南门杀来,旌旗甲胄,很是鲜明,吓得魏军胆战心惊,步步倒退。这支人马,就是柳元佑领计前来。安都乘势奋击,流血凝肘,矛被折断,易矛再进,杀到天昏地暗,日薄西山。张是连提,料知不能再持,策马欲奔,不防安都突至马前,兜心一矛,戳破胸膛,倒毙马下。魏军失了主帅,当然大溃,将卒伤亡三千余人,此外坠河填堑,不可胜数,有二千人无路可走,降了宋军。

  翌日,柳元景亦驰至陕城,责语降卒道:“汝等本中国人民,反为虏尽力,必待力屈乃降,究是何意?”降卒齐声道:“虏将驱民使战,稍一落后,便要灭族,且用骑蹙步,未战先死,这是将军所亲见,还乞见原!”诸将请尽杀降兵,元景道:“王旗北指,当使仁声载路,奈何多杀无辜!”仁人之言。遂悉数纵归,众皆罗拜,欢呼万岁而去。

  元景乃督攻陕城,隔宿即下,更令庞法起等进攻潼关。魏戍将娄须遁去,关为法起所据,揭榜安民,关中豪杰,及四山羌胡,统输款军前,情愿投效。不意宋廷传下诏书,竟召柳元景等还镇,元景只好奉诏班师,仍归襄阳。小子有诗叹道:

  王旗西指入河潼,百战功成指顾中。

  谁料朝廷常失策,无端马首促归东!

  欲知宋廷召还西师的原因,且至下回再表。

  陈宪、薛安都,一善守,一善战,将将或不足,将兵则固属有余。他如沈庆之之持重,柳元景之好仁,俱有名将态度,以之将将,未必不能胜任,有此干城之选,而不获重用,乃独任阘茸无能之萧斌,为正军之统帅,虚憍无识之王玄谟,为正军之前驱,几何而不丧师失律,贻误军机也!周易有言:长子帅师,弟子舆尸,贞凶。如萧斌、王玄谟者,正受此害,汉弧不张,胡焰益炽,不谓之贞凶得乎!师贵文人,恶小子,宋室君臣,皆未足语此。必以恢复河南为宋主咎,尚非探本之论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