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魏景明年间,正是春寒料峭时节。洛阳城里,十六岁的新君元恪刚刚登基,龙袍穿在身上还显得空荡荡的。这位少年天子连奏章都看不太明白,朝政大事全仰仗几位叔父——彭城王元勰当上了司徒总管尚书省,可这位王爷生性淡泊,没过多久就递了辞呈回家种花去了。
这一走可不得了,咸阳王元禧和北海王元详两位皇叔立刻瓜分了朝堂。咸阳王当上太保兼司空,北海王更厉害,直接做了大将军。两位王爷在朝堂上呼风唤雨,连带着他们身边那群人也跟着鸡犬升天。有个叫茹皓的冠军将军,仗着娶了高肇的堂妹,在洛阳城里横着走。他那位连襟安定王元夑的王妃高氏,生得是杏眼桃腮,把北海王元详看得眼睛都直了。
说来荒唐,这元详论辈分还是高氏的侄女婿,可两人在安定王府眉来眼去,趁着元夑不注意,竟在后花园假山石后做出苟且之事。茹皓明明知道自家妻姐给自己戴了绿帽子,却因为惧怕北海王的权势,反倒帮着他们遮掩。这伙人结党营私,连殿中将军常季贤都成了他们收受贿赂的白手套。
这时候,有个叫高肇的高丽人冒出来了。他是当朝太后的亲哥哥,虽然被元详他们看不起,可架不住皇帝外甥信任。这高肇看着元详一党作威作福,心里早憋着坏水。他把自己貌美如花的侄女送进宫当了贵嫔,枕头风一吹,少年天子立刻变了脸色。
正始元年四月,洛阳城飘着柳絮。中尉崔亮突然带兵闯进茹皓府邸,把正在饮酒作乐的一干人等全绑了。第二天拂晓,茹皓等人就被押到南台砍了脑袋。北海王元详更惨,被虎贲军围了府邸,一夜间从王爷变成了阶下囚。他那严厉的老母亲举着裹了棉絮的棍棒,边打边骂:"家里娇妻美妾不够,偏要去偷高丽婢女!"打得元详后背血肉模糊,连他那个从不告状的贤惠妻子刘氏也挨了几十棍。
没过几天,元详就莫名其妙死在了囚所。有人说看见宫里的小太监往他饭菜里下过药,可谁也不敢声张。这时候边境传来急报,梁朝的军队已经打到洛口了。北魏朝廷慌忙派中山王元英带着十万大军去抵挡,又让邢峦从六州调兵增援。可梁军来得太快,江州刺史王茂已经拿下了河南城,北徐州刺史昌义之也攻破了梁城。
最精彩的要数豫州刺史韦睿打小岘城。那天他骑着马巡视军营,突然看见魏军列阵出城。部将们都劝他回去穿好铠甲再来,这位老将军却把朝廷赐的节杖往地上一杵:"我韦睿打仗什么时候讲究过这些?"说罢带着士兵就冲。魏军哪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打法,被杀得丢盔弃甲。韦睿趁机攻城,果然一夜之间就拿下了小岘,转头又去围合肥,还在淝水边上修起堤坝,准备水陆并进。
洛阳城里正传着个荒唐事儿。那魏将杨灵胤领着五万大军来救合肥,梁军将领们一看这阵势,腿肚子都打颤,赶紧找主帅韦睿说:"咱这点人马哪够啊,快向朝廷请援兵吧!"
韦睿抚着胡须直笑:"敌人都到眼前了才想起搬救兵?等援军到了,黄瓜菜都凉喽!再说咱们增兵,人家不会增兵?这么你来我往的,仗还打不打了?"说着把案几一拍,"兵贵神速,人多顶什么用!"当即摆开阵势。等杨灵胤大军刚到,韦睿就带着人马冲杀过去。魏军哪想到梁军敢主动出击,被杀得人仰马翻,退到几里外才扎住营寨。
韦睿早派王怀静在河堰旁筑了营垒,谁知半夜里杨灵胤派精兵偷袭,不仅破了营垒,还直逼堤坝。梁军将士慌了神,有人喊着要退守巢湖,有人嚷着回保三汊。韦睿脸色铁青:"放屁!"当即命人竖起帅旗,厉声道:"堤在人在,堤亡人亡!谁敢后退——"说着"锵"地拔出佩剑,"立斩不赦!"
正说着,魏军已经开始凿堤。韦睿亲自督战,将士们万箭齐发,射得魏兵抱头鼠窜。天亮后,韦睿指挥着在堤上筑起几丈高的堡垒,把战船架在垒上,与合肥城墙齐平。城里守军一看这架势,吓得直哭。守将杜元伦刚上城头督战,就被一箭射死。蛇无头不行,当夜守军就开了城门逃跑。韦睿一面进城,一面派兵追击,杀俘上万,缴获的牛马都数不过来。
说来稀奇,这位常胜将军却是个病秧子,连马都骑不了,打仗就坐着白木板轿子指挥。可他对将士们极好,同吃同住,所以令出必行。杨灵胤听说合肥丢了,连夜撤兵。韦睿率军到东陵时,朝廷诏令班师。他让辎重先行,自己坐着小轿殿后,慢悠悠回到合肥。魏军愣是没敢追击。
庐江太守裴邃也是个人物,接连攻下魏国两座城。捷报传到建康,满朝文武正庆贺呢,谁知前线突然急转直下。王茂在河南城被魏将杨大眼杀得大败,连铠甲都丢了逃回来。张惠绍围攻彭城,派去的宋黑战死,自己也败退回宿预。魏国中山王元英和邢峦乘胜追击,梁军节节败退。
这时候临川王萧宏还在洛口磨蹭,听说魏军逼近,吓得赶紧召集将领开会。吕僧珍第一个说:"知难而退也是兵法。"萧宏连连点头:"正合我意。"柳惔急得拍案:"咱们连克数城,怎么就叫难了?"裴邃也反对退兵。马仙琕更直接:"殿下要是怂了,百万大军岂不白白送死?"昌义之气得胡子都翘起来,指着吕僧珍骂:"该杀的就是你这老匹夫!还没见着敌人就想跑?"朱僧勇和胡辛生直接拔剑:"要退你们退,我们宁可战死!"
等众人退下,裴邃私下问吕僧珍:"您是老将,怎么也跟着怯战?"吕僧珍叹气:"咱们这位王爷啊,既不懂打仗又胆小如鼠。我劝了多少回,他半句听不进。与其全军覆没,不如保全实力。"裴邃听完直摇头。
魏军见萧宏按兵不动,竟派人送来女人衣裳羞辱他。军中传开歌谣:"不怕萧娘吕姥姥,只怕合肥韦老虎!"吕僧珍羞得老脸通红,建议分兵取寿阳,萧宏死活不同意。
秋分前后,洛口突然狂风暴雨。萧宏这怂包竟连夜带着几个亲信逃跑。将士们发现主帅不见了,顿时乱作一团,兵器铠甲扔得满河满谷都是。萧宏乘小船逃到白石垒,天没亮就喊开门。守将萧渊猷在城头问明情况,硬是等到天亮才放他进城——这位王爷倒是记得给逃难的堂叔送饭吃。
昌义之听说主力溃散,只好从梁城撤退。这次梁武帝倾全国之力北伐,精兵良械准备了半年,结果就招降了个反复无常的陈伯之,还很快病死了。损兵折将五万多,说到底还是用人不当啊!
北魏皇帝元恪传下诏书,命令各路大军乘胜南下。中山王元英率军攻破马头城,把城里囤积的粮食全都运走了。梁武帝萧衍听说萧宏兵败逃回,急忙下令增兵驻守钟离。有人跟梁武帝说,魏军既然把粮食运回北方,应该不会继续南下了。梁武帝一拍桌子:"这分明是胡虏的诡计,怎么能不防!"这回倒是清醒。他立刻命令昌义之赶紧进驻钟离城,修城墙、挖壕沟,严阵以待。
果然没过几天,魏军先锋部队就到了钟离城下。幸亏昌义之早有准备,一点儿也不慌乱。这一攻一守,双方僵持了好多天。
北魏皇帝又命令邢峦带兵来增援。邢峦上书劝谏:"南梁军队虽然不擅长野战,但守城很有一套。现在集中全部精锐攻打钟离,实在不是好主意。钟离远在淮南,就算他们开城投降,咱们都没粮食守城,何况现在要硬攻?咱们在南方打仗已经一整年了,士兵们疲惫不堪。依我看不如撤军回去休整,等以后有机会再说。"
北魏皇帝不听,反而催他赶紧进军。邢峦又上书:"中山王非要打钟离,臣实在想不通。要是真想南下,还不如直接偷袭广陵。现在带着八十天的粮草就想拿下钟离?钟离城高水深,他们要是死守不出,咱们的军队就得干耗着。要是让臣去增援,粮草从哪儿来?臣的部队只带了单衣,连冬装都没准备,万一遇上雨雪天气怎么办?臣宁可因为畏战被治罪,也不想带着将士们去送死!"
这番话总算打动了北魏皇帝,把邢峦召回,改派镇东将军萧宝夤去增援。
钟离守将昌义之虽然守得稳,但眼看魏军越来越多,只好向朝廷求援。梁武帝派右卫将军曹景宗率领二十万大军去救援,命令他先在道人洲驻扎,等各路军队到齐再进军。可曹景宗非要抢先占据邵阳洲尾,结果半路遇上暴风,淹死了几百人,只好退回。梁武帝听说后反而笑了:"景宗没能孤军深入,这是老天爷在帮咱们啊!要是他贸然前进,突然遭遇敌军,非吃大亏不可。"
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,北魏中山王元英和平东将军杨大眼率领几十万大军围攻钟离。他们在邵阳洲上架桥跨过淮河,日夜不停地攻城。当时城里只有三千守军,昌义之带着将士们拼死抵抗。魏军运土填壕沟,骑兵在后面督战,人还没退回来,土又压上去,连人带土都填进了壕沟。
壕沟填平后,魏军就用冲车撞城墙,撞得砖石直往下掉。昌义之就带着士兵用泥巴修补,随坏随补。魏军架起云梯攻城,前赴后继,守军拿着长刀大戟,像割草一样砍杀登城的魏兵。一天要打几十个回合,魏军死伤上万,尸体堆得都快和城墙一样高了,可钟离城还是没攻下来。
北魏皇帝见久攻不下,命令元英撤军。元英不肯,请求再宽限些时日。皇帝又派步兵校尉范绍去视察,范绍也觉得钟离城太难打,劝元英撤军,元英还是不听——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!
这时候梁军统帅曹景宗终于出发了。豫州刺史韦睿也奉命前来会师。韦睿从合肥出发,一路上逢山开路遇水搭桥,日夜兼程。有人担心魏军势大,劝他慢点儿走。韦睿斩钉截铁地说:"钟离的军民在城里挖地洞住,顶着门板去打水,咱们去晚了怎么对得起他们?魏军已经掉进咱们的圈套了,你们怕什么?"
韦睿率军赶到邵阳洲才十天,曹景宗也到了。这两位将军一见如故,配合得特别好。要知道曹景宗平时骄傲得很,但对德高望重的韦睿特别尊敬。原来梁武帝早就料到这一点,特意给曹景宗密旨说:"韦睿是老将,在军中有威望,你要好好配合。"听说两人相处融洽,梁武帝欣慰地说:"两位将军同心协力,这仗一定能打赢!"
韦睿带着部队连夜逼近魏军营寨,一晚上就筑好了防御工事。第二天早上元英出来一看,吓得直跺脚:"梁军难道是飞过来的吗?"魏军将士看到梁军营寨连成一片,军容严整,也都吓破了胆。
魏将杨大眼是出了名的猛将,带着一万多骑兵来攻韦睿。韦睿把战车排成方阵,按兵不动。等杨大眼的骑兵围上来,突然一声梆子响,万箭齐发,射得魏军人仰马翻。杨大眼右臂中了好几箭,只好败退——可惜没射中他的眼睛!
过了两天,元英亲自率军来攻。韦睿坐着轿子,手拿白角如意指挥作战。打了几十个回合,元英占不到便宜,只好收兵。后来魏军又猛攻梁军营寨,箭如雨下。韦睿站在营垒上督战,纹丝不动。他儿子韦黯劝他下来避箭,将士们也有点慌,都被韦睿厉声喝止。在他的镇定指挥下,梁军始终没乱阵脚。
杨大眼养好伤后,又派兵四处拦截梁军的粮草。曹景宗招募了一千多勇士,直接到杨大眼营前筑起堡垒,让他没法出来抢粮。杨大眼几次来攻都被打退。这座堡垒由部将赵草把守,守得固若金汤,粮草运输再也没受影响,大家都叫它"赵草城"——真是一株劲草啊!
话说朝廷的军令很快就送到了前线,那军令上写得明白,要用火攻之计,让曹景宗和韦睿各攻一座桥。两位将军接了旨意,正摩拳擦掌准备行动,转眼间春深时节,淮水突然暴涨了六七尺高。
韦睿派出手下猛将冯道根,会同庐江太守裴邃、秦郡太守李文钊等人,各自驾着战船,像下山的猛虎一般扑向洲上的魏军。这一仗打得痛快,魏兵被杀得干干净净。接着他们又派出小船,船上堆满干草,浇上油脂,趁着风势放火烧桥。那火借风势,越烧越旺,浓烟滚滚直冲云霄。冯道根这些人都是不要命的,亲自带着精锐士兵冲杀,拆栅栏、砍桥梁。转眼间,桥上的木头一半被烧毁,一半掉进淮河,两座桥就这么灰飞烟灭了。
曹景宗见火候到了,立刻命令全军擂鼓呐喊,像潮水般冲向魏军营寨。那声势,简直像山崩地裂,吓得魏军的中山王元英丢下营寨就跑,杨大眼也慌忙拆了营帐逃命。魏军的防线就像雪崩一样,士兵们丢盔弃甲,争着往淮河里跳,淹死的人把河水都堵住了。
韦睿派人去给昌义之报信,昌义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,只是一个劲儿地喊:"活过来了!活过来了!"他赶紧整顿残兵,也出城追击。曹景宗和韦睿合兵一处,追着魏军屁股打,一直追到濊水边上。这一路杀过去,四十里地躺满了尸体,活捉了五万俘虏,缴获的粮草、兵器、牛马驴骡,数都数不清。
战后论功行赏,曹景宗和众将抢着报捷,唯独韦睿不慌不忙走在最后。昌义之设宴犒劳众将,特意请曹景宗和韦睿同坐一席。酒过三巡,大家玩起掷骰子,赌注是二十万钱。曹景宗一掷得了雉,韦睿慢慢掷出个卢,却突然伸手把骰子一翻,说自己要改作塞,还连声说真是怪事。曹景宗会心一笑,这事就这么过去了。
要说梁朝这么多将领,最厉害的还得数韦睿,其次就是裴邃。当初要是派他俩一个当元帅、一个当大将,北伐哪会那么费劲?可惜梁主偏偏用了那个没本事的临川王萧宏,这位皇亲国戚哪会带兵?还没开打就吓得逃跑。要不是韦睿、裴邃让魏军忌惮,中山王元英早就打到洛口了,到时候别说萧宏要逃命,怕是全军都得交代在那里。
说来也怪,萧衍明明知道韦睿的能耐,却不肯重用,差点害死自己的弟弟。弟弟死了事小,全军覆没事大啊!这次钟离之战,又不肯让韦睿独当一面,非要他受曹景宗节制。幸亏韦睿名声在外,曹景宗还知道敬重,两人才算合作打了胜仗。要不然,曹景宗可是连圣旨都敢违抗的主儿,就算有密旨让他尊重韦睿,又能顶什么用?这么看来,萧衍那点聪明,也不过如此,难怪越老越糊涂!
弟子舆尸溃师洛口 将帅协力战胜锺离
却说魏主恪即位时,改元景明,年仅十六,未能亲决大政,曾授皇叔彭城王勰为司徒,录尚书事。勰志在恬退,未几辞职归第,太尉咸阳王禧,进位太保司空,北海王详进位大将军,两王俱系魏主叔父,所以倚畀俱隆。魏主尊生母高贵人为太后,高氏为冯幽后毒毙,见三十二回。兄肇在朝,由魏主推类锡恩,特封为平原公,也得专政。见三十五回。还有太尉于烈,兼充领军,烈弟劲有女端好,得册为后,因此烈、劲并预朝权。政出多门,已成乱兆,再加幸臣茹皓、王仲兴、赵修、赵邕、寇猛等,居中用事,更觉庶政丛脞,泯泯棼棼。
咸阳王禧因权为所夺,致蓄异图,竟欲废帝自立,谋泄被诛。诸子削籍,家产分给高肇、赵修二家,及内外百官。禧家财帛,不可胜计,百官所得分赐,每人得帛百匹,或数十匹,最少亦有十匹。宫人常作歌道:“可怜咸阳王,奈何作事误!金床玉几不能眠,夜蹋霜与露;洛水湛湛弥岸长,行人哪得度!”歌辞惋切,流传江表。
北海王详,尝讦禧阴谋,至是得进位太傅,兼领司徒。高肇得官尚书令,茹皓任冠军将军。皓娶高肇从妹为妻,妻姊为安定王元夑妃。夑为详从父,详常出入夑家,见夑妃容貌妖冶,未免垂涎。夑妃高氏,亦见详丰姿秀美,远出夑上,两人眉去眼来,也不顾婶侄名分,竟做成了苟且的事情。嗣是与茹皓益相亲狎。皓虽闻详奸通妻姊,但因详权势方隆,亦乐得依附,引作党援。皓独不怕做元绪公么?直閤将军刘胄,系详所引荐,与殿中将军常季贤、陈扫静等,皆党同详、皓,招权纳贿,无所不至。
高肇系出高丽,为详、皓等所轻视,偏魏主恪为母尊舅,格外优礼,事必与商。肇遂欲与详、皓争权,辄相谗构。肇兄偃生有一女,貌美色娇,得入为贵嫔,他即暗受肇嘱,与肇表里为奸,诬称详、皓有谋逆情事。魏主恪方宠高贵嫔,当然信为真言,遂于正始元年四月,魏景明五年,改元正始。召中尉崔亮入禁中,使劾详贪淫骄纵,及茹皓、刘胄、常季贤、陈扫静四人,专恣不法,谋为不轨等情。亮依旨上奏,当夜收捕皓等,拘系南台。更遣虎贲百人,围守详第。诘旦赐皓等死,废详为庶人,锢居太府寺。详母高太妃,妻刘氏,仍居旧第,令五日得一视详。
高太妃家法素严,详有微罪,辄用絮裹杖,亲加笞罚,所以详平日贪淫,不敢白母。至此高太妃始悉淫烝事,向详怒叱道:“汝自有妻妾侍婢,皆年少如花,何故与高丽婢犯奸?今致此罪,我若见高丽婢,当生啖彼肉!”说着,携杖去絮,挞详百下。详不胜痛楚,杖痕纍纍,皆至创脓。高太妃又指详妻刘氏道:“汝亦大家女,门户匹敌,何畏何疑,乃不规谏夫婿?”刘微笑不答,跪伏姑前,亦被杖数十。刘氏即宋王刘昶女,姿色寻常,为详所憎,她独不谈夫恶,情愿受杖,却是一位贤妇。
未几详即暴死,想是由魏主遣使暗害,但佯下诏敕,令得还丧故宅。所有诸王宗室,仍使奔赗,母妻等依然给饩,当时以详虽贪淫,罪不至死,共为惊叹不置。魏主复起彭城王勰为太师,勰固辞不获,乃遵敕就职。但高肇益得弄权,且劝魏主分拨卫队,监守诸王宅第。勰切谏不从,从此外戚有权,宗室反无权了。隐伏下文。
且说魏主闻梁师大举,已出洛口,乃授中山王元英为征南将军,都督扬、徐诸军事,率众十万,抵敌梁军,又使镇西将军邢峦,都督东讨诸军事,发定、冀、瀛、相、并、肆六州人马,约十余万,接济元英,魏兵尚未到齐,梁军已经先出。江州刺史王茂,侵魏荆州,诱魏边民及诸蛮,更立宛州,随遣所署宛州刺史雷豹狼等,袭取河南城。太子右卫率张惠绍,侵魏徐州,攻入宿预城,擒住守将马成龙。北徐州刺史昌义之,也得拔魏梁城。迭写梁军胜仗,反衬下文。
豫州刺史韦睿,遣长史王超等攻小岘,日久未下。睿亲往行营,巡阅围栅,魏兵亦出数百人,列阵门外。睿即欲下令攻击,部将叩马进谏道:“今日随驾来此,未具战备,请还镇授甲,方可进战。”睿驳说道:“魏城中有二三千人,尚能固守,今无故出城列阵,必自恃骁勇,藐视我军,我若败他一阵,使他知惧,然后守卒寒心,此城可不攻自破了!”众尚面面相觑,各有难色,睿张目四顾,握节出示道:“朝廷授我此节,并非徒饰外观,诸君相从有年,难道还未知韦睿军法么?”大众见他动恼,方才应令,乃并力向前,猛击魏兵。魏兵果自恃骁悍,齐来争锋,哪禁得睿军拚死,一当十,十当百,竟把魏兵击退。便乘势攻城,果然城中内溃,经宿即下。遂乘胜进薄合肥,就淝水设了一堰,令水汇集城旁,使通舟舰。
魏将杨灵胤率众五万,来救合肥,梁将恐众寡不敌,请睿奏请添兵。睿笑道:“强虏当前,再求添兵,还来得及么?况我求添兵,彼亦添兵,何时得了?兵贵出奇,虽多何益!”说着,即列阵以待。至灵胤驱军过来,便冲杀前去。灵胤未曾防着,恰被睿驰突一场,折损了许多人马,退至数里下寨。睿本遣军将王怀静,筑垒堰旁,令他守堰。灵胤夜遣锐卒,攻破怀静营垒,复掩至堤下,兵容甚盛。睿众又欲退守巢湖,或拟还保三汊,睿变色道:“哪有此理!”遂命取大纛旗矗立堤下,并下令道:“堤存与存,堤亡与亡,妄动即斩!”既而魏人俱来凿堤,睿督众与争,擐弓攒射,箭伤魏兵多名,魏兵怯走。睿即沿堤筑垒,约高数仞,并将斗舰架起垒上,与城相齐,然后鸣鼓督攻。城中人失去凭借,个个慌张,骇极而哭。守将杜元伦登城督战,中箭倒毙,蛇无头不行,兵无主自乱,就在夜间开城遁去。睿一面入城,一面发兵追逐,斩俘万余级,获牛马亦万数。
睿素来体弱,未尝跨马,每战辄乘白板舆,督厉将士,勇气无敌。平时与士卒同甘苦,极意拊循,所以令出必行,无战不胜。平时待下有恩,战时始可用威,否则士不用命,威亦何益,这是本段著眼处。灵胤亦闻风退走。叡率将士至东陵,有诏令他班师,乃悉遣辎重前行,自乘小舆殿后,从容还至合肥。魏人服睿威名,不敢追蹑。睿就把豫州官府,俱迁入合肥城,即以合肥为豫州治所。庐江太守裴邃,也有能名,连拔魏羊石、霍邱二城,青、冀二州刺史桓和又克魏朐山及固城。
梁廷屡得捷书,盈廷相庆,哪知胜负靡常,得失无定!王茂到了河南城,被魏平南将军杨大眼,一鼓杀败,茂弃甲遁还,杨豹狼亦弃城逃走,河南城复为魏有了。张惠绍自宿预进发,北攻彭城,遣署徐州刺史宋黑,往围高塚,又被魏武魏将军奚康生,率兵来援,黑竟战死。惠绍继战亦败,仍退保宿预城。魏中山王元英,及将军邢峦,先后继进,连战皆捷。再加魏平南将军安乐王元诠,亦督后军随赴淮南,梁军都望风生畏,节节退还。桓和保不住固城,张惠绍保不住宿预,俱隳弃前功,仓猝南奔。前叙胜,后叙败,兔起鹘落,笔势不平。那时临川王宏尚逗留洛口,拥兵不进。闻魏军进逼梁城,不禁生惧,亟召诸将会议,意欲旋师。吕僧珍首先开口道:“知难而退,也是行军要诀。”宏即答道:“我意也作是想。”柳惔接入道:“我军出境,连克名城,怎得谓难?何必遽退!”裴邃亦说道:“此次出师,原为杀敌而来,明知非易,奈何畏难?”马仙璝朗声道:“王奈何自堕志节,甘取败亡!试想天子举全国将士,悉数付王,有前死一尺,无却生一寸!”昌义之更怒气勃勃,须发尽张,面唾僧珍道:“吕僧珍直可斩首,岂有百万大兵,出未遇敌,便望风遽退!似此庸奴,尚有面目还见圣主么?”朱僧勇、胡辛生拔剑趋出道:“欲退自退,下官当前向取死!”诸将亦含怒欲出,僧珍乃谢诸将道:“殿下昨来风动,意不在军,深恐大致沮丧,故欲全军速返。”裴邃尚欲有言,见僧珍以目示意,乃含忍不发。俟大众尽退,宏亦入内,因复问僧珍道:“公系佐命元勋,今为何自怯若此?”僧珍即附耳低语道:“王不但全无谋略,且很是胆怯,我与王屡言军事,俱格不相入,看此情势,怎能成功!故不如见机退兵,还得保全大众。”邃始叹息而出。
宏因众情违沮,未便遽退,却亦未敢遽进。魏人知他不武,以巾帼相遗,宏虽不免怀惭,始终畏缩不前。当时魏人有歌谣云:“不畏萧娘与吕姥,但畏合肥有韦虎!”韦虎是指韦睿,萧娘指宏,吕姥指僧珍。僧珍听得此谣,越加愧叹,请遣裴邃分军取寿阳,宏终不从。
魏将奚康生,遣杨大眼请命元英,略言梁军屯留不进,畏我无疑,王若进军洛口,彼自奔败云云。英答说道:“萧临川虽然庸呆,部下却有良将,韦、裴诸人,皆未可轻视,汝等且静观形势,勿与交锋!”元英亦未免自沮,然用兵不可无良将,于此益见。
未几已值深秋,洛口暴风大作,继以骤雨,梁军相率惊哗。临川王宏,竟潜率数骑夜遁,将士求宏不得,顿时四散,弃甲抛戈,填满水陆。宏乘小船渡江,趋至白石垒,天尚未明,便叩城求入。临汝侯萧渊猷系衡阳王萧懿第三子,据守垒城,便登城问为何人?宏以实对。渊猷答道:“百万雄师,一朝鸟散,国家前途,可危孰甚!倘或奸人乘间图变,如何支持?此城地当冲要,不便夜开,且俟至天明罢。”宏亦无法,唯向渊猷求食,渊猷乃缒食馈宏,待旦方才纳入。渊猷颇不愧官守。
昌义之尚驻守梁城,闻洛口军溃,与张惠绍引兵退还。此次梁廷出师,倾国大举,器械统是精利,甲仗亦很整齐,出次半年,只招降了一个反复无常的陈伯之,与梁廷没甚利益。伯之亦旋即病殁。此外劳师糜饷,损失甚多,兵士溃散,及老弱死亡,差不多有五万人,这都由任将非人,徇私废公,所以遭此一跌呢。语意谨严。
魏主恪传诏各军,乘胜平南,中山王英,进陷马头城,夺得城中积粟,悉数运去。梁主闻宏溃归,急命添戍锺离。或谓魏兵运粮北归,当不致南下,梁主衍道:“这真是狡虏诈计,怎得不防!”此时还算明白。遂饬昌义之速入锺离城,缮垣浚濠,严兵守着。不到数日,魏兵前队,已到锺离城下,亏得昌义之先已防备,毫不仓皇,一攻一守,相持多日。
魏主复令邢峦引兵会攻,峦上疏道:“南军虽不善野战,却善城守,今尽锐往攻锺离,实为失策。锺离远处淮南,就使束手归顺,尚恐无粮可守,况顿兵城下,血薄与争呢!国家有事南方,转瞬经年,士卒劳敝,不问可知。愚意谓不如敛兵北返,修复旧戍,抚循诸州,徐图后举。”魏主不从,反促令进兵。峦复申奏道:“今中山王进军锺离,臣实未解。若专图南略,不顾万全,亦不如直袭广陵,或可掩他不备。乃徒载八十日刍粮,欲取锺离城,谈何容易!锺离天险,城堑水深,非可填塞,彼坚守不战,我师当然坐老;若遣臣接应,从何致粮?臣部下只带袷衣,未赍冬服,倘遇冰雪,又从何取济?臣宁受责逗挠,不愿同遭败损。陛下果信臣言,乞赐臣免职;若谓臣惮行求还,臣愿将所率部曲,尽付中山王,任他处分!臣不妨孑身单骑,听令驱策。倘知难不言,非但负将士,并且负陛下了!”颇有远识。魏主乃召峦还,另遣镇东将军萧宝夤助攻锺离。
锺离守将昌义之,守备有余,因恐魏兵日增,不得不奉表求援。梁主因遣右卫将军曹景宗,督兵二十万,往救锺离,且令暂留道人洲,候诸军到齐,然后进发。景宗请先据邵阳洲尾,奉诏不许,他却违诏前进。途次适遇暴风,淹死数百人,乃还守先顿。梁主衍闻报,反有喜色道:“景宗不能独进,是天意教我破贼了!若孤军得行,猝遇大敌,必至狼狈,大将溃走,他有何望呢?”景宗静待各军,过了残冬,尚未能启行。
越年为梁天监六年,魏中山王英,与平东将军杨大眼等,率众数十万,进围锺离。城北沮住淮水,不便合围,英特就邵阳洲上,筑桥跨淮,树栅为垒,屯兵攻城。英据南岸,大眼据北岸,督众猛扑,不舍昼夜。城中守卒才三千人,昌义之激厉将士,随方抵御。魏人负土填堑,复用严骑迫蹙,人未及返,土又随压,连人带泥,叠入堑中。俄而堑满,即用冲车撞城,城土屡堕。义之用泥补城,随坏随补,终得堵住。魏人缘梯登城,更番相代,前仆后继,不少退却,经义之率领守兵,用着长刀大戟,刈人如草,但见魏兵随升随堕,始终不得登城。一日战数十合,前后杀伤万计,尸与城平,城仍未下。魏主因顿兵日久,召英使还,英不肯退兵,但请宽假时日。魏主又遣步兵校尉范绍,驰抵英营,相视形势。绍见锺离城坚固难下,亦劝英还,英仍不从。非败不归。
那时梁统帅曹景宗已经启行。豫州刺史韦睿,亦受命会师,归曹景宗节度。睿自合肥出发,取便道赴锺离,所过阴陵大泽,道多涧谷,随驾飞桥,立即济师。或虑魏兵势盛,请睿缓行,睿毅然道:“锺离兵民,凿穴而处,负户而汲,不胜困惫,我等急往赴难,还恐不及,难道尚可延宕么?魏人已堕我腹中,愿卿等勿忧!”于是星夜前进。到了邵阳洲,才阅旬日,曹景宗亦即驰至。两下相见,似漆投胶,很是欢洽。景宗本来好胜,动辄陵人,惟韦睿年高望重,颇为景宗所敬礼,故毫无嫌疑,和衷办理。梁主衍也恐景宗使气,先给密敕道:“韦睿老成,与卿有关乡望,卿宜厚待为是!”及闻景宗见叡,持礼甚谨,便欣然道:“二将和衷,无不济事了!”想亦惩宏覆辙,故格外小心。
睿自率部众,夜逼魏营,堑洲设垒,通宵赶筑。南梁太守冯道根,为睿前驱,能走马步地,按步计功,才至天明,垒已成立。魏中山王英,总道他无此迅速,所以夜间不加防备。天明出望,梁营已经屹立,距本寨仅百余步,不禁大惊,用杖击地道:“是何神速至此!”魏将见梁营联接,横亘洲旁,旗帜器械,焕然一新,也相顾夺气。
杨大眼系杨难当孙,勇冠诸军,径率万余骑攻睿。睿结车为阵,按兵不动,俟大眼麾骑围绕,乃发出梆声。一声怪响,万弩齐发,洞甲穿胸,射得魏兵个个倒躲,连大眼右臂,也中数矢,只好退去。可惜只射中右臂,不能射他两目。
翌晨,英自督众来战,睿乘木舆,执白角如意,麾军对敌。杀了数十回合,英不能胜,怅然回营。过了两日,魏人复猛攻睿垒,飞矢如雨,睿登垒督守,绝不畏避。睿子黯请下垒避箭,及将士有怯噪声,统由睿厉声呵止,静镇不乱,仍然得安。
杨大眼臂创少愈,复遣兵四出,断截梁兵刍牧。曹景宗募得勇士千余人,竟至大眼营前,筑垒堵住,不令出掠。大眼一再来争,均被梁兵杀退,及垒既筑就,使别将赵草扼守,草内护外拒,刍牧无忧,因呼为赵草城。可谓劲草。
已而有朝敕到来,授他方略,乃是火攻计,令景宗与睿,各攻一桥。两将依敕待行,光阴易过,又是春暮,淮水暴涨六七尺,睿遣前锋冯道根,与庐江太守裴邃,秦郡太守李文钊等,各乘斗舰,奋击洲上魏兵,一战尽殪。别用小船载草,沃以膏油,纵火焚桥,风烈火炽,烟尘缭乱。道根等皆亲自搏战,麾动锐卒,拔栅斫桥。桥梁栅木,半被毁去,半入淮流,顷刻俱尽。曹景宗因使众军鼓噪,奋突魏营,仿佛似川鸣谷应,海啸山崩。魏中山王英,弃营亟走,杨大眼亦毁营窜去,诸垒依次土崩,抛戈弃甲,争投淮水中,多半溺毙,淮水为之不流。睿遣报昌义之,义之且悲且喜,不暇答语,但呼道:“更生!更生!”当下部署残军,也出城追虏。景宗与睿,遣各军并力逐北,至濊水上。沿途尽情杀掠,伏尸四十里,生擒五万人,收获军粮器械,牛马驴骡,不可胜计。景宗与诸将争先告捷,睿独居后。及义之邀诸军入城,置酒犒宴,请景宗与睿共席。酒酣兴至,掷骰为戏,设二十万钱为博注。景宗一掷得雉,睿徐掷得卢,他却忙取一子,翻将转来,情愿作塞,且连称异事。景宗一笑而罢。小子有诗咏韦睿道:
不贪名利不争功,德愈谦时望愈隆;
为问萧梁诸将士,阿谁能学韦公风?
景宗等既献捷报功,当由梁主下诏,命班师还朝。欲知凯旋后事,且看下回分解。
梁室诸将,莫如韦睿,次为裴邃。当时欲出师北伐,何不用睿为帅,邃为将,专阃得人,奏功自易事耳。不此之审,乃独用一无才无勇之临川王宏,宏虽介弟,未足统军,不战而逃,原意中事。假令当日无韦、裴二将,为敌所忌,魏中山王英等,直迫洛口,吾恐宏且南走之不暇,而全军且尽覆没矣!异哉萧衍,明知韦睿之为时望,而不能重用,几陷乃弟于死地。乃弟可死,如全军何!及钟离一役,又未尝专任韦睿,而独任曹景宗,令睿归景宗节制。幸睿素负重名,为景宗所敬礼,始得和衷共济,大破魏军。否则,景宗尝违诏进军矣;虽有密敕,令彼敬睿,亦乌足恃!然后知萧衍之智,不过寻常,无怪其老且益愚也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