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那齐和帝一死,有个忠臣叫颜见远的,硬是绝食殉了国。这位颜大人本是琅琊人,在荆州当参军,后来跟着齐和帝宝融做了御史中丞。梁武帝萧衍听说这事,摸着胡子直叹气:"我这是顺天应命登的基,跟读书人有什么相干?没想到颜见远竟这般刚烈!"转头就封了萧宝义做巴陵王,让他接着祭祀齐朝宗庙。这宝义打小就是个哑巴,反倒因祸得福,安安生生过完一辈子。那位宣德太后更是个没主见的,搬出宫去住着,最后也得了善终。齐朝这页,算是翻过去了。
梁武帝坐稳龙椅,开始大封亲戚:弟弟萧宏封临川王管扬州,萧秀当安成王管南徐州,萧伟做建安王管雍州,萧恢封鄱阳王当左卫将军,萧憺为始兴王管荆州。王茂、王亮这些功臣也都加官进爵,太子萧统也立了。最稀奇的是宫门前立了两样东西——谤木和肺石,旁边挂着木箱子。老百姓有意见可以往谤木箱里投书,当官的有冤屈能往肺石箱里递状子。梁武帝自个儿穿粗布衣裳,吃饭就几样素菜,选官专挑清正廉洁的。小县官干得好升大县,大县官出色就升郡守,这吏治眼看着清明起来。
可树大总有枯枝,东昏侯的旧部孙文明趁着五月连阴雨,半夜带着人砸开神虎门冲进来。卫尉张弘策正在总章观值班,当场就被砍了脑袋。这帮人又放火烧尚书省,黑灯瞎火里乱窜。吕僧珍赶紧调兵护驾,可火把照不亮几步远,只能死守殿门。梁武帝倒沉得住气,披甲站在殿前说:"乌合之众闹不了多久,等天亮自然散去。"叫人猛敲五更鼓,乱党果然以为天快亮,正要散伙,却被王茂带兵堵个正着,孙文明一伙全落了网。
这边刚消停,豫章太守郑伯伦又急报:江州刺史陈伯之反了!原来这陈伯之是个睁眼瞎,全靠手下邓缮、褚緭这帮人出主意。他们伪造齐朝建安王萧宝夤的密信,撺掇陈伯之造反。伯之还真信了,红着眼眶对部下说:"我受明帝大恩,誓死报答!"结果王茂大军一到,内外夹攻,陈伯之只能带着家眷投奔北魏去了。
北魏这边,任城王元澄正招待投奔来的萧宝夤。这宝夤才十七岁,披麻戴孝给齐和帝守丧,见着元澄就跪地痛哭要报仇。正巧陈伯之也来借兵,元澄就把俩人一块送去洛阳。小皇帝元恪召见时,宝夤哭得肝肠寸断,连魏主都动容了,当场封他当镇东将军、齐王,给了一万兵驻守东城。陈伯之也官复原职当江州刺史,约定秋后一起伐梁。这宝夤领了旨意,哭通宵不说,天不亮又去宫门磕头谢恩,沿途还招募了几千壮士。
任城王元澄可没闲着,上奏说梁武帝要放巢湖水淹淮南,吓得老百姓惶惶不可终日。魏主赶紧调集六州兵马,凑了两万步兵、一千五百骑兵,全归元澄指挥。镇南将军元英也同时出兵义阳。梁朝同州刺史蔡道恭急派杨由守贤首山,结果这杨由治军太严,被土豪任马驹砍了脑袋献城投降。秋风起时,南北大战眼看就要开场了。
北魏的任城王元澄,这会儿可没闲着。他派出手下大将党法宗、傅竖眼、王神念几员猛将,分头攻打东关、大岘、淮陵、九山这几个要地。又让高祖珍带着三千轻骑兵在战场上来回游走,自己则坐镇后方随时支援。
魏军这回可真是势如破竹啊!关要、颍川、大岘三座城池接连被攻破,白塔、牵城、清溪这些梁军的据点,守军远远望见魏军旗帜就吓得四散奔逃。梁朝的徐州司马明素带着三千人马去救九山,徐州长史潘法邻领着两千兵救援淮陵,宁朔将军王夑死守焦城。可魏将党法宗他们哪是吃素的?一路长驱直入,锐不可当。头一仗就拿下焦城,王夑大败而逃;第二战攻破九山,活捉了明素;第三战杀进淮陵,潘法邻当场战死。这势头,简直跟刀劈竹子似的,转眼就杀到了阜陵城下。
阜陵城里守着的是南梁太守冯道根。这位冯太守可了不得,提前一个多月就开始修城墙、挖壕沟,派斥候日夜巡逻,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。手下官员都笑话他小题大做,冯道根却摸着胡子说:"诸位没听说过'怯防勇战'的道理吗?等敌人打到城下了,哪还来得及准备?"这话说得在理啊!
果然,这边城墙刚加固完,党法宗就带着两万大军杀到了。守军们吓得脸都白了,冯道根却不慌不忙,下令大开城门,自己穿着便服慢悠悠登上城楼,只派两百精骑出城冲阵。这支骑兵在魏军阵中左冲右突,撂倒几百号人,杀了数十个敌兵,又整整齐齐撤回城里。魏军哪见过这阵仗?再抬头看城楼上笑吟吟的冯道根,心里直打鼓,以为城里肯定有埋伏,愣是没敢进城,灰溜溜退兵了。这情形,活脱脱就是一出空城计!
冯道根又派百来骑兵偷袭高祖珍的队伍,打了个漂亮仗,还放出风声说要截魏军粮道。党法宗他们正担心粮草接济不上,赶紧撤兵回营。阜陵之围就这么解了,冯道根立下大功,被提拔为豫州刺史。
转过年来二月,任城王元澄又带兵攻打钟离。梁将姜庆真趁机偷袭寿阳,魏军长史韦缵慌得手忙脚乱,等调兵防守时,外城已经被梁军攻破。多亏任城王的母亲孟太妃是个厉害角色,带着众人死守内城,亲自披甲上阵日夜巡逻,又是悬赏又是立军令,硬是把士气给稳住了。后来萧宝夤带援兵赶到,和守军合击姜庆真,这才把梁军打退。孟太妃赶紧派人给儿子报信,元澄这才安心围攻钟离。
梁朝派将军张惠绍运粮到钟离,半道被魏将刘思祖截住,在邵阳一场大战,梁军几乎全军覆没,连张惠绍都被活捉了。刘思祖立这么大功,本该封千户侯,可侍中元晖向他讨要两个婢女没得手,就在皇帝跟前使绊子,硬是把封赏给压下了。军中将士听说这事,个个心里不服,打仗也没那么卖力了。
正赶上连天阴雨,淮水暴涨,元澄只好退兵回寿阳。这撤退路上军心涣散,被梁军追着屁股打,折了四千多人。元澄因此被连降三级。后来梁朝提出用俘虏的魏军将士换回张惠绍等人,元澄答应了,双方这才各自领回俘虏。
镇南将军元英听说元澄吃了败仗,气得拍案而起,亲自带兵围攻义阳。当时义阳城里守军不足五千,存粮只够半年,魏军日夜猛攻,形势危急。多亏司州刺史蔡道恭指挥有方,硬是扛了一百多天,魏军死伤惨重,眼看就要撤兵了。
偏偏这时候蔡道恭积劳成疾,病倒在床。他把堂弟骁骑将军蔡灵恩、侄子尚书郎蔡僧勰和部将们叫到床前,喘着气说:"我受国家厚恩,却没能打退敌人,实在愧恨交加。如今病成这样,怕是撑不住了。你们一定要誓死守城,别让我死不瞑目啊!"众人哭着答应下来,没过多久,蔡道恭就去世了。
蔡灵恩接过守城重任,梁武帝派曹景宗和王僧炳率三万兵马救援义阳。王僧炳带着两万人打头阵,走到凿岘时碰上魏将元逞的伏兵。王僧炳见对方人少,压根没放在眼里,结果一交手就被打得落花流水,折了四千多人。曹景宗刚到凿岘就撞见溃败的王僧炳,吓得不敢前进——这哪是来救援的?分明是来送人头的!
义阳守军听说主将病逝,本就士气低落,现在援军又吃了败仗,更是雪上加霜。魏军本来打算撤退,听说这消息立刻加紧攻城。蔡灵恩急得连连求援,梁朝又派宁朔将军马仙璝带兵来救。
马仙璝一路势如破竹,元英故意示弱,在士雅山设下埋伏。马仙璝果然中计,追到魏军大营时,突然伏兵四起。混战中,马仙璝看见个白发老将挺着长矛冲过来,急忙下令放箭。一箭射中老将大腿,谁知这老将面不改色,拔了箭继续冲杀,连马仙璝的儿子都死在他矛下。马仙璝悲痛不已,只好退兵。这位老将就是魏军统帅傅永,那年都七十三岁了!元英劝他回营养伤,老人家却说:"当年汉高祖中箭还捂着脚说不疼,我虽比不上古人,也是国家将领,这点伤算什么!"说完又追着梁军打,直到天黑才回营。全军上下没有不佩服的。
马仙璝收拾残兵再战,结果三战三败,连大将陈秀之都战死了。义阳城里的蔡灵恩见援军无望,终究还是贪生怕死,违背了兄长临终嘱托,开城投降。平靖、武阳、黄岘三关的梁军守将也纷纷弃关南逃。魏朝封元英为中山王,傅永等将领都得了重赏,全军上下欢天喜地。
梁朝这边接连收到败报,朝廷上下乱作一团。御史中丞上书弹劾曹景宗见死不救,梁武帝念在他有拥立之功,没追究责任,只是把司州治所迁到南义阳,派卫尉郑绍叔当刺史。郑绍叔到任后修城墙、造兵器、屯粮招兵,很快把新治所经营得固若金汤。魏军倒也没再进犯,只是牢牢占着义阳,在要道设下重兵把守。
话说那梁朝的汉中太守夏侯道迁,突然带着汉中地盘投降了北魏。北魏朝廷乐得合不拢嘴,立刻派大将邢峦挂上镇西将军的印信,带着兵马往梁州方向打过去。这邢峦打仗像砍瓜切菜似的,白马戍的守将尹天宝和景寿太守王景胤吓得连连向益州求救。可益州刺史邓元起这个老狐狸,光在城楼上搓手转圈,就是不肯发兵。
结果尹天宝战死沙场,王景胤被打得抱头鼠窜,巴西太守庞景民更惨,被当地豪强严玄思砍了脑袋,整个巴西郡转眼就插上了北魏的旗子。梁朝急得跳脚,赶忙派孔陵带着援军往西赶,又偷偷派人去仇池那边挖墙脚,想策反那边的将领一起对付北魏。
说起这仇池,自从杨文德投了南朝宋,杨难当降了北魏,早就分成南北两派。杨文度的弟弟杨文弘当年吓得赶紧向北魏递降表,混了个南秦州刺史的官帽。后来传到小娃娃杨绍先手里,实际掌权的是他两个叔叔杨集起和杨集义。这哥俩听说汉中归了北魏,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,加上梁朝使者天天在耳边煽风点火,干脆拥立小侄子当皇帝,带着氐族人去截北魏的粮道。
邢峦可不是吃素的,分兵就把这群氐族人打得哭爹喊娘。转头又派猛将王足带着一万铁骑去收拾梁将孔陵,三下五除二就把孔陵打得退守梓潼。王足趁势攻破剑阁,一口气吞下梁州十四郡,吓得益州城里的官员夜里都睡不着觉。梁朝没办法,硬着头皮让邓元起挂帅出征,另派西昌侯萧渊藻去接替益州刺史。
这萧渊藻一到任就炸了锅——仓库里的粮草兵器早被邓元起搬了个精光。年轻气盛的萧渊藻冲到邓元起大营要马,被邓元起一句"小娃娃要什么好马"气得浑身发抖。第二天他假意设宴饯行,把邓元起灌得烂醉如泥,突然拔剑就砍。城外邓元起的旧部围城讨说法,萧渊藻站在城头扯着嗓子喊:"奉皇上诏书诛杀逆臣!"这群当兵的你看我我看你,最后只好散了。只有邓元起的老部下罗研跑到建康告御状,梁武帝看在萧渊藻是自家侄子的份上,轻轻打了板子就过去了。
说来也怪,这萧渊藻虽然年纪轻轻,倒真有几分胆色。益州刁民焦僧护聚众造反时,他坐着轿子就往贼窝里闯。乱箭嗖嗖地射过来,侍卫赶紧举盾遮挡,他却一把推开盾牌大喊:"你们这些良民跟着造反做甚?要射就射,不射就降!"说来也巧,那些箭竟没一支射中他,叛匪都以为天神护体,当晚就吓得四散奔逃。萧渊藻趁机出兵,杀得叛军血流成河,从此在益州站稳了脚跟。
那边北魏的王足可没闲着,把涪城围得水泄不通。邢峦天天给朝廷写奏折要求增兵,可魏宣武帝就像没看见似的,反而突然把王足调去当益州刺史。没过几天又改派羊祉来接替,把王足气得直跳脚。这王足也是个明白人,眼看朝廷里外戚高肇和宠臣茹皓把持朝政,连咸阳王、北海王这样的皇亲都被整死了,干脆掉头投奔了梁朝。
邢峦痛失爱将,愁得直叹气。他在梁州治军有方,偏偏派去守巴西的李仲迁是个酒色之徒。这家伙到任就搜罗美女,尤其宠爱一个叫张法养的女儿,整天在后宅厮混,连邢峦派来的使者都见不着面。等邢峦反应过来要撤他时,巴西早就变天——李仲迁的脑袋已经挂在梁军的旗杆上了。
屋漏偏逢连夜雨,仇池的杨集义又带兵围攻阳平关。邢峦急调傅竖眼星夜驰援,这傅竖眼果然了得,三拳两脚就把氐族军队打散,一路追到仇池老巢,把那个小皇帝杨绍先押回洛阳。杨集起兄弟躲了几天没饭吃,只好灰溜溜出来投降。这仇池国从晋朝那会儿立国,传了百来年,到底还是亡在了北魏手里。
梁武帝听说丢了这么多地盘,气得在宫里直转圈。正好投降过来的王足把北魏朝廷那点破事都抖落出来——什么外戚专权、诛杀亲王,听得梁武帝眼睛发亮。他立刻让自家弟弟萧宏挂帅北伐,可这位临川王虽然地位尊贵,却是个绣花枕头。您说让这么个草包带兵,能打出什么好仗来?
这正是:庙堂算计千般巧,可怜百姓遭兵燹。要知这北伐胜负如何,咱们下回接着说。
萧宝夤乞师伏虏阙 魏邢峦遣将夺梁州
却说齐和帝被弑,有一位殉节忠臣,绝粒而死。看官欲问他姓名,乃是琅琊人颜见远。他本为荆州参军,及宝融称帝,进官御史中丞,至是独为齐死节。备书爵里,法本紫阳。梁主衍闻报,慨然说道:“我自应天顺人,何预天下士大夫事?不意颜见远乃竟至此!”因命萧宝义为巴陵王,使奉齐祀。宝义幼有废疾,喑不能言,独不中时忌,得终天年。宣德太后逊居外宫,本来是个庸妪,任人播弄,故亦得寿终。后来祔葬崇安陵,由梁廷谥为安皇后。这也不必琐叙。了过齐朝。
梁主衍南面垂裳,大封勋戚,命弟宏为临川王,领扬州刺史,秀为安成王,领南徐州刺史,伟为建安王,领雍州刺史,恢为鄱阳王,授左卫将军,憺为始兴王,领荆州刺史。加领军中军王茂为镇军将军,中书监王亮为尚书令,左长史王莹为中书监,吏部尚书沈约为尚书右仆射,侍中范云为尚书左仆射。立子统为皇太子。置谤木,设肺石,各附一函。凡布衣处士,欲陈清议,可投谤木函中。功臣材士,欲伸屈抑,可投肺石函中。御用衣饰,概从朴素,常膳只备菜蔬。每简长史,务选廉平,皆召见前殿,勋以政道。小县令有能,迁大县,大县令有能,迁二千石,廉能知劝,吏治少清。惟尚有东昏余孽,隐怀反侧,推孙文明为首,密谋作乱。
五月初旬,天适阴雨,夜昏如墨。孙文明竟纠众起事,毁神虎门入总章观。卫尉张弘策,直宿观中,被他杀毙。复烧尚书省及云龙门,军司马吕僧珍,亟召集卫兵,出御乱党。因天昏不辨咫尺,虽有火炬,总难用力奋斗。没奈何保住殿省,分堵各门。那乱党呼喊连天,声彻宫禁。梁主衍身著戎服,出御殿前,镇定众心,且语左右道:“贼从夜间作乱,人必不多,待晓便散走了。汝等可传谕巡士,速击五鼓!”毕竟有智。左右领命出去,不到片刻,即闻更鼓五下,音响且清。这更声传达门外,乱党疑是将晓,果然散去。偏遇镇军王茂,引兵入卫,把乱党拦住,或杀或捉,所有孙文明以下诸悍目,悉数擒住。诘旦骈诛,宫禁乃安。
才阅数日,接得豫章太守郑伯伦急报,内称江州刺史陈伯之造反,侵及豫章,请速发兵讨逆云云。原来伯之从梁主入都,受禅事定,令复原镇。伯之目不识书,一切予夺,俱取决幕僚。别驾邓缮,参军褚緭、朱龙符,乐得乘间舞弊,恣为奸利。梁主闻知弊窦,乃请人代缮,伯之不肯受命。缮且劝伯之造反,緭亦一律赞成,便诈为齐建安王宝夤书,使伯之取示僚佐。伯之更对众泣语道:“我受明帝厚恩,应誓死报德!”当下部勒兵士,移檄州郡。豫章太守郑伯伦,整军为备,一面飞报朝廷。梁主览奏,便命镇军将军王茂兼领江州刺史,率兵讨叛。伯之正进攻豫章,与伯伦相持不下,偏王茂引军趋至,来攻伯之。城中守兵,又由伯伦督领,杀将出来。伯之内外受敌,不能招架,只好挈了亲属,夺路北走,绕出间道,渡江奔魏。
魏任城王澄,方受任为镇南大将军,迎纳齐建安王宝夤,宝夤奔魏见前回。优礼相待。宝夤为故主持丧,自服衰绖,居处一庐,澄率官僚赴吊,宝夤拜伏地上,泣请复仇。澄乃令自谒魏主,护送入洛。可巧伯之亦至,也拟请兵伐梁,遂由澄一并送行,随宝夤同赴洛都。
先是齐和帝即位江陵,魏镇南将军元英,曾上书魏主,乞乘隙南侵。车骑大将军源怀,也与元英同意,相继请命。魏主乃命任城王澄,为镇南大将军,领扬州刺史,经略江东。澄既受命,将欲出师,偏又接到魏主敕命,令他慎重,不应轻进。魏主不乘隙南下,实是失机。
此次齐宝夤到了魏廷,终日伏阙,定要乞师南伐,虽遇暴风大雨,终不暂移。好似一个申包胥。陈伯之亦请兵自效,诚恳异常,魏主恪乃召入宝夤,赐令旁坐。宝夤年只十七,与魏主相问答,语语呜咽,字字凄凉,说得魏主也为动容,遂允请发兵。过了两日,即授宝夤为镇东将军,加封齐王,都督东阳等三州军事,给兵万人屯东城。伯之为平南将军,仍任江州刺史,都督淮南诸军事,率旧部出屯阳石,俟秋冬交季,大举伐梁。宝夤闻命,尚通宵恸哭,达旦即诣阙拜命。真耶假耶!魏主见他惨形悴色,愈觉垂怜,又听宝夤自募四方壮勇,补充队伍。
宝夤叩首辞行,沿途募得壮士数千人,拔颜文智、华文荣等六人为军将,使统新军,且屡致书任城王澄,乞他上书提早师期。澄乃表闻魏主,略言萧衍堵塞东关,欲令巢湖泛滥,灌我淮南诸戍,且灌且掠,淮南地恐非我有。寿阳去江五百余里,众庶惶惶,并惧水害,若因民愿望,攻敌空虚,预集诸州士马,首秋大举,应机经略,就使不能混一,江西定可无虞了。魏主乃发冀、定、瀛、相、并、济六州兵马,得兵二万人,马千五百匹,令至仲秋中澣,毕会淮南。并寿阳屯兵三万,俱归任城王澄调度。就是萧宝夤、陈伯之两军,亦皆受澄节制。嗣复令镇南将军元英,督征义阳诸军事,与任城王澄同时举兵。
梁同州刺史蔡道恭,闻魏军将至,亟遣将军杨由,收集城外居民,屯保贤首山,列为三栅。梁天监二年秋季,元英麾军至贤首山,围攻三栅,杨由督厉兵民,且战且守。约历旬月,兵民伤亡不少。由用法过峻,为民所怨,土豪任马驹斩由出降。
任城王澄,命统军党法宗、傅竖眼、王神念等,分攻东关、大岘、淮陵、九山,高祖珍率三千骑为游军,澄自为后应。魏军连拔关要、颍川、大岘三城,白塔、牵城、清溪诸梁戍,望风奔溃。梁徐州司马明素,率兵三千救九山,徐州长史潘法邻率兵二千救淮陵,宁朔将军王夑保焦城。魏将党法宗等,长驱直进,锐不可当。一战拔焦城,王夑败溃,再战破九山,明素受擒,三战入淮陵,潘法邻被杀,势如破竹,直趋阜陵。
阜陵由南梁太守冯道根居守,道根先期月余,已修城隍,严斥堠,俨临大敌。僚佐笑为多事,道根道:“诸君不闻怯防勇战么?若俟寇逼城下,何暇及此!”是谓有备无虞。已而城工粗竣,党法宗等有众二万,果然掩至,众皆失色,道根命大开城门,缓服登城,但遣精骑二百人,出城冲阵,东荡西突,撞倒魏军前队数百人,杀毙数十,从容退还。魏兵见所未见,又仰望城上高坐的冯道根,笑容可掬,毫无惧色,总道是城中设伏,不敢进去,便引兵却退。仿佛空城计。道根复遣百骑掩击高祖珍,亦得胜仗,且扬言将袭魏粮,党法宗等正恐粮运不继,慌忙引还。阜陵解严,道根因功超擢,得拜豫州刺史。越年二月,任城王澄,复举兵攻锺离,梁将军姜庆真,乘虚袭寿阳,魏长史韦缵,仓皇失措,急忙调兵抵御,已是不及,被梁兵攻入外郛。任城王太妃孟氏,素有干才,勒众据守内城,激厉文武,抚慰新旧,又亲披戎服,昼夜巡城,不避矢石,严定赏罚,因此人人争奋,守备遂坚。萧宝夤引兵来援,与州将合击庆真,庆真败走。孟太妃乃遣使报澄,令他安心进攻,澄遂把锺离围住。梁遣将军张惠绍等,输粮至锺离,为澄将刘思祖所邀,大战邵阳,梁兵败绩,杀虏几尽,惠绍等俱被擒去。思祖因功论赏,应封千户侯。侍中元晖,向思祖索求二婢,思祖不与,元晖遂从中抑制,不令封侯,由是军心未服,不免懈体。
既而霪雨连旬,淮水暴涨,澄乃引还寿阳。一经退军,行伍自乱,由梁军追蹑数里,俘斩至四千余人。澄坐降三阶。梁主命将所俘将士,向魏易还张惠绍等,得澄允许,彼此俘虏,各得生还。
魏镇南将军元英,闻澄无功还镇,不禁愤懑起来,遂投袂奋起,督兵围攻义阳。义阳城中,守兵不满五千人,粮食仅支半载,魏兵昼夜猛扑,声势甚锐。幸司州刺史蔡道恭,随方抗拒,相持至百余日,魏兵无从攻入,反丧亡了许多人马,竟欲卷甲退还。
会道恭积劳成疾,竟致不起,呼从弟骁骑将军灵恩,兄子尚书郎僧勰,及部下将佐,至榻前面嘱道:“我受国厚恩,不能杀退虏众,愧愤交并!今疾苦缠身,万不可支,但望汝等效死守节,勿使我殁有遗恨!”灵恩等涕泣受命,道恭不久即殁。
灵恩摄掌州事,代守城池。梁主遣平西将军曹景宗,及后军将军王僧炳,分领步骑三万,往救义阳。僧炳率二万人先进,行次凿岘,适魏冠军将军元逞等,奉元英军令,趋至樊城,来截僧炳。僧炳上前搦战,见来兵不多,未免藐视,哪知鼓声一响,敌骑踊跃前来,冲突入阵,前队各军,统皆披靡,后队亦被牵动。僧炳弹压不住,只得返奔,失去四千余人。曹景宗趋至凿岘,正值僧炳奔还,不觉大惊,遂顿兵不进。统是酒囊饭袋。
义阳因丧了道恭,将士夺气。魏兵本欲引退,得此消息,反麾兵急攻。灵恩飞使求救,梁廷再遣宁朔将军马仙璝,统兵赴急。仙璝转战而前,兵势颇锐,元英派将堵截,俱被击退。乃自至士雅山,结寨立栅,分命诸将埋伏四隅;掩旗示弱。仙璝恃胜生骄,直迫英营。英亲出挑战,才斗数合,即回马佯奔,诱至伏中,纵令伏兵四出,合攻仙璝。仙璝已知中计,但事已至此,不得不驱兵鏖斗。猛见敌军中有一老将,擐甲执槊,冲将过来,便命军士放箭,一箭正中老将左股。那老将不慌不忙,拔去箭镞,流血及趾,仍然猛力驰入,握槊四刺,槊毙梁兵多人,连仙璝子亦死槊下。仙璝不胜悲愕,引兵亟走。这老将便是魏统军傅永。永见仙璝败去,尚跃马前追,元英急向前拦阻道:“公已受伤了,请还营休养,待我督兵追击罢!”永答道:“昔汉祖受伤扪足,不令人知,下官虽微,也是国家一将,伤未及死,怎得畏缩呢!”说毕,仍然力追,俘获梁兵多名,及暮始返。永时年已七十三,全军皆为敬服。老当益壮。
仙璝输了一阵,再收集余众,尚得万人,复与元英决战。三战三败,阵亡大将陈秀之,余军不能再振,狼狈奔还。义阳城内的蔡灵恩,势穷援绝,只为了贪生怕死四字,竟违背兄言,举城降魏。千古艰难惟一死。平靖、武阳、黄岘三关,所有梁朝戍将,亦弃关南遁。魏封元英为中山王,傅永以下,俱得加赏,士马欢腾,不消细说。
惟梁廷连接败报,当然惊惶,御史中丞任,奏弹曹景宗拥兵不救,应即加谴。梁主因他佐命有功,置诸不问,但令就南义阳建置司州,移镇关南,用卫尉郑绍叔为刺史。绍叔立城隍,缮器械,广田积谷,招集流亡,兵民安堵,复成重镇。魏人却也不敢进逼,惟据住义阳,扼要设戍罢了。
已而梁汉中太守夏侯道迁,复举汉中降魏。魏令邢峦为镇西将军,西略梁州,所向摧破。白马戍将尹天宝,景寿太守王景胤,都向益州告急。益州刺史邓元起,观望不前。天宝战死,景胤败走,巴西太守庞景民,又为郡民严玄思所杀,举地附魏。梁遣将军孔陵等,率兵西援,一面招诱仇池军将,令他叛魏归梁,夹击魏军。
仇池自杨文德归宋,杨难当降魏后,彼此分事南北。见前文。文德弟文度,据有葭芦,自立为武兴王,被魏击死。文度弟文弘,奉表魏廷,谢罪称藩,魏乃除文弘为南秦州刺史,授武兴王封爵,兼拜征西将军西戎校尉。文弘传侄后起,后起传子集始,集始又传子绍先,并受魏封。绍先年幼,委事二叔集起、集义。两人闻汉中入魏,恐仇池不免翦夷,又经梁人招诱,遂鼓动群氐,推绍先为帝,出截魏人粮道。
魏镇西将军邢峦,拨兵邀击,得将氐众杀退。叙仇池事,简而不漏。又遣统军王足,带领万骑,抵敌梁将孔陵,连战皆捷。陵退保梓潼。足攻入剑阁,趁势略地,凡梁州十四郡,尽为魏有,益州大震。梁假邓元起都督征讨诸军事,出援梁州,另授西昌侯萧渊藻代为刺史。
渊藻莅镇,见粮储器械,悉被元起取去,免不得愤恨交乘,遂入元起营,乞拨还良马百匹。元起勃然道:“年少郎君,要良马做甚?”渊藻愈愤,忍气而出。越宿邀元起过宴,托词饯行,更迭行觞,灌使烂醉。渊藻拔剑遽起,把他杀死。且指挥左右,尽戮元起随员,然后闭城自固。元起部曲,立营城外,闻元起被戮,便即围城,呼问元起罪状。渊藻登城朗声道:“天子有诏,命诛元起,汝等无罪,速宜敛甲归营,毋得取咎!”众乃散归。惟元起故吏罗研,诣阙讼冤,梁主以渊藻为兄懿次子,不忍加谴,但遣使责让,贬渊藻为冠军将军,恤赠元起,赐谥曰忠。未免失刑。
渊藻年未弱冠,颇有胆识,会益州乱民焦僧护,纠众起事,渊藻共乘肩舆,巡行贼垒,乱党聚弓乱射,箭如飞蝗,渊藻左右,忙举楯为蔽,渊藻叱令撤去,大呼道:“汝等多是良民,奈何从贼!能射速射,不能射速降!”贼众闻言,俱为咋舌。又见所发各箭,统从渊藻身旁飞过,毫不受伤,更疑为神助。不是神助,实由乱党乌合,未能射着。渊藻从容退归,贼竟夜遁,由渊藻发兵进剿,斩首数千级,僧护窜死,余党荡平。渊藻得进号信威将军。
魏将王足,进围涪城,邢峦且一再上表,请即大举入蜀,魏主独敕令从缓,但令王足行益州刺史,相机进兵。不识何意?不到数日,又命梁州军司羊祉代足,足很是怏怏。时魏主恪委政权幸,疏忌亲属,足恐遭谗被祸,即背魏归案。
邢峦失一骁将,叹息不置。自在梁州驻节,恩威并著,原是抚驭有方,大得众心。但一身不能分镇,所得巴西郡城,只好遣军将李仲迁往守。仲迁好酒渔色,既莅任后,广采美姬,得了一个张法养女,妖淫善媚,宠爱异常,郡中公事,悉任属吏办理。就是邢峦有事,遣人往商,亦不得见他一面。使人返报邢峦,峦当然痛恨,正拟把他撤调,偏巴西已经变乱,仲迁被戕,首级献与梁人,一座城池,得而复失,又为梁人占据去了。
峦且恨且悔,更闻杨集义等围攻阳平关,因使建武将军傅竖眼,领兵往讨,兼程前进。到了关下,大破氐众,集义遁走。竖眼乘胜逐北,掩入仇池,执住杨绍先,送入洛阳。集起、集义,奔匿数日,穷无所归,也只得出降魏军。仇池自晋惠帝时,氐王杨茂搜始据此地,至是乃灭。改称武兴镇,寻又改为东益州,这是梁天监五年,魏正始三年间事。
那时梁主衍因失去司梁,无从泄恨,既得王足等投降,报称魏廷内容,才知魏政腐败,如咸阳王禧,北海王详等,均已受诛,外戚高肇,宠臣茹皓,内外弄权,谗害勋旧,正是有隙可乘的时候,遂命扬州刺史临川王萧宏,都督北讨诸军事,尚书右仆射柳惔为副,出次洛口,调兵北进。宏系皇室介弟,位虽隆重,材实平庸,骤然间手握兵符,身为统帅,看官试想,能胜任不胜任呢!小子有诗叹道:
兵为凶器战尤危,庸竖何堪使帅师!
梁室初年纲已紊,输人一著是萦私。
宏既出师,魏人怎肯退缩,当然遣兵派将,来抗梁师。但魏主恪委政权幸,上文未曾详叙,须待下回说明,看官少安毋躁,请阅下回便知。
萧宝夤避难奔魏,乞师魏阙,效申包胥秦庭之哭,似乎忠臣孝子之所为;然观后来之叛魏称帝,则无非借忠孝之名,觊一时之富贵耳。史称其伏阙终日,风雨不移,拜命前夕,恸哭达旦,过期尚悴色麄衣,未尝嬉笑者,皆伪态也。自宝夤乞师南下,而魏任城王澄,及镇南将军元英,分兵内扰,据有司州,镇西将军邢峦,又遣王足等夺据巴西,兵锋直达涪城。梁人东西奔命,应接不遑。虽萧衍以篡弑得国,不足深惜;然百姓何辜,遭此蹂躏,是岂非由宝夤之挟私图逞,贻害生灵乎?后人犹有以逡巡观望,为魏主咎者。夫欲咎魏主,即归美宝夤,一孔之见,实属大谬。论人者当就其终身行事,以下定评,岂可徒以一节称之?况第为声音笑貌云乎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