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那萧道成回到东府坐镇,当即把长子萧赜派去当江州刺史,次子萧嶷提拔为中领军。朝堂上也是大换血,王僧虔升了尚书令,王延之从左仆射调任右仆射,柳世隆补了右仆射的空缺。这萧道成表面恭顺,把象征兵权的黄钺还给朝廷,转头就给自己加了太尉头衔,统管南徐等十六州兵马,还顺手把卫将军褚渊塞进了中书监司空的位子。
这天夜里,东府外斋烛火通明。刚从平西将军任上召回京城的黄回,正吃着茶点呢,突然冲进来几十号人,领头的是宁朔将军桓康。还没等黄回反应过来,就被按倒在地。桓康扯着嗓子数落他勾结叛党的罪状,话音未落,刀光一闪——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将军,就这么血溅当场。
那边萧道成正打着谢朏的主意。这位骠骑长史是出了名的清高,萧道成每晚特意屏退左右,只留两个小童掌灯,想引他说些推心置腹的话。谁知谢朏像个闷葫芦,任凭烛花爆了又爆,硬是半句要紧话都不吐。萧道成急得亲自把烛台挪到案几上,连小童都支走了,谢朏还是眼观鼻鼻观心。最后萧道成只得讪讪地唤人送客。
倒是太尉右长史王俭看出了门道。这天趁着四下无人,他凑近低声道:"古往今来功高震主的,有几个能得善终?您如今这位置,难道真要一辈子当臣子?"萧道成假装呵斥,嘴角却忍不住上扬。王俭趁热打铁:"宋室气数已尽,要不是您撑着早垮了。可人心易变,再拖下去..."话没说完,萧道成终于松口:"倒也有理。"
两日后,萧道成专程拜访褚渊。先是东拉西扯半天,突然话锋一转:"我梦见自己坐了龙椅。"褚渊手里的茶盏一抖,强笑道:"这...这事急不得,梦境未必应验..."回来跟王俭一说,王俭拍案而起:"这老狐狸装糊涂呢!"转头就张罗着要给萧道成加太傅衔,假黄钺,连诏书都让中书舍人虞整拟好了。
亲信任遐提醒:"这么大的事,总得跟褚公通个气。"萧道成皱眉:"他要是不答应呢?"任遐哈哈大笑:"褚彦回那点胆子,吓唬两句准服软!"果然,褚渊被任遐连哄带吓,当场就点了头。诏书颁下来那天,萧道成还假惺惺上表推辞,最后"勉为其难"接受了黄钺,却死活不肯要那些特殊礼遇——活脱脱当年刘裕篡位时的做派。
转眼腊祭将至,小皇帝刘准才十二岁,就被塞了个谢家姑娘当皇后。这谢皇后不是别人,正是谢朏的侄女。借着这桩喜事,朝廷又给萧道成加封,这回他倒是推得更起劲了。
开春后,萧道成又想拉拢谢朏。酒过三巡,故意拿魏晋旧事试探:"当年石苞不早点劝司马昭称帝,等人家死了才哭丧,比起劝光武帝登基的冯异差远了。"谢朏慢悠悠放下酒杯:"司马昭终身称臣,要是魏室行禅让之礼,他本该三辞三让的。"这话戳了萧道成肺管子,当场就冷了脸,转头把谢朏调去当侍中,换王俭做了长史。
这王俭可真是个妙人,先是张罗着要给萧道成封公爵。本来定的是梁公,偏有个叫崔祖思的员外郎翻出谶书,说什么"金刀利刃齐刈之",非说封齐公才应天命。最后拟定的诏书里,萧道成成了统摄百官的相国,领十郡封地为齐公,连仪仗都跟天子看齐。萧道成照例推让三次才"勉强"接受,顺手把王俭提拔为齐尚书右仆射。
这时节,宣城太守杨运长刚被免职回家,突然就"暴病身亡"。他好友潘智正和临川王刘绰密谋,这位王爷是刘宋宗室,眼看江山要改姓,急得派心腹陈赞传话:"咱们里应外合,或许还能保住社稷!"潘智当面答应,转头就向萧道成告了密。没过几天,临川王府就被围得水泄不通,刘绰全家老小一个没留。
待到芦花飞雪时,萧道成已经进位齐王。天子旌旗、六马金根车、十二旒冕冠,连太子仪制都备齐了。这架势,活脱脱是照着当年刘裕篡晋的剧本又演了一遍。
寒风中,十三岁的小皇帝刘准瑟瑟发抖。在位不过三年,就要亲手写下禅位诏书。那诏词倒是冠冕堂皇,什么"宋德湮微""齐王天诞叡圣",可谁不知道,这纸诏书背后,是多少人的鲜血染就的。
话说那南朝刘宋的天下,到了这光景,已是日薄西山。萧道成这老狐狸,表面上推三阻四,背地里早把满朝文武都笼络得服服帖帖。这天夜里,尚书省的灯火通明,王俭带着一帮文臣正在连夜赶制禅位诏书,那纸上的墨迹还未干透呢。
次日清晨,宣诏官刚念完"便逊位别宫"的话音未落,殿外就传来铠甲碰撞的声响。王敬则带着铁甲军闯进宫来,那架势活像是来抄家的。小皇帝刘准吓得钻到佛像后面,浑身抖得像筛糠。可人心易变啊,满朝文武这会儿都成了聋子瞎子,没一个人站出来说话。
"倒也有理,"王敬则揪着小皇帝的衣领冷笑道,"您祖上篡晋的时候,不也是这般光景?"那刘准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,被硬塞进板舆时还在嘟囔:"来世再不做帝王家的人了!"这话说得凄惨,可满殿的朱紫大臣们,倒有一大半在偷偷整理衣冠,准备去新主子跟前献殷勤了。
两日后,南郊祭坛上香烟缭绕。萧道成还假惺惺推辞,那褚渊捧着玉玺的手都在发抖。太史令陈文建更是凑趣,说什么"六终六受"的天命,听得萧道成强笑道:"诸位爱卿,这是要陷我于不义啊!"可那脚底下却像生了根,牢牢钉在受禅台上不肯挪窝。
最可笑是那侍中谢朏,装病在家不肯送玺。他夫人急得直跺脚:"老爷这是要灭门啊!"谢朏却慢悠悠翻了个身:"我送是死,不送也是死,倒不如死得干净些。"这话传到新皇帝耳朵里,反倒成了个笑话。
登基大典刚结束,新皇帝回到宫中就颁布诏书大赦天下。那位被废的宋主刘准,如今只能顶着汝阴王的头衔,带着一家老小搬出皇宫。他的母亲王太后成了汝阴王太妃,妻子谢皇后降为王妃,连陈太妃的名号都被抹去。这一家子被安置在丹阳新建的宫室里,外头站着持刀的卫兵,说是保护,实则是监视。
刘家那些王爷们更惨,晋熙王刘燮成了阴安公,江夏王刘跻变成沙阳公,随阳王刘翙改封舞阴公,新兴王刘嵩降为定襄公,建安王刘禧贬作荔浦公。公主们也跟着遭殃,郡公主降成县君,县公主沦落为乡君。那些靠着祖上功勋混饭吃的功臣子弟,爵位封地全被收回,只剩下南康、华容、萍乡三处封地,还是为了祭祀刘穆之、王弘、何无忌这些死人特意留的。
朝堂上倒是热闹得很。褚渊升任司徒,柳世隆当上南豫州刺史,陈显达掌管禁军,王敬则镇守南兖州,李安民执掌中领军。王俭、张敬儿这帮人个个加官进爵,笑得合不拢嘴。可褚渊的堂弟褚炤偏偏不买账,这位卸任的安成太守在家闲居,听说堂兄捧着玉玺去劝进时,就拉着褚渊儿子问:"你爹今儿个往哪儿去啊?"那孩子老实回答:"去齐王府送玉玺呢!"褚炤当场冷笑:"你们家这位司空,把一家的东西送给另一家,算怎么回事?"后来褚渊当上司徒,贺喜的人快把门槛踏破了,褚炤又叹气:"彦回年轻时也算有气节,怎么如今疯癫成这样!家门不幸啊!要是他当年做中书郎时就病死,好歹还能留个清名。"
这话传到褚渊耳朵里,臊得他连夜写奏章要辞官。更绝的是那个叫裴朏的闲散官,直接上表列举萧道成的罪状,把官帽一挂就跑了。追兵在半路截住他,当场就要砍头。太子萧颐觉得谢朏也该杀,萧道成却摆摆手:"不怕死的人,杀了反而成全他的名声,不如随他去。"
有个叫何点的隐士看热闹不嫌事大,逢人就开玩笑:"我新编的齐书开头写了四句十六个字——头一句说褚渊出身名门,第二句夸王俭是国之栋梁,第三句笑他们不靠舅舅就活不下去,最后骂他们哪管国家兴亡!"原来褚渊父亲娶的是宋武帝女儿,王俭父亲尚的是武康公主,何点这是在讽刺他们靠裙带关系上位。
被废的刘准搬到丹阳还不到一个月,某天夜里突然听见门外马蹄声乱响。守卫以为有人造反,冲进去就把这位前皇帝给杀了,还谎报说是病死的。萧道成非但没追究,反而给守卫记功,只是追封刘准为宋顺帝,丧葬规格照着当年晋恭帝的旧例来。算起来刘宋从武帝到顺帝,统共四代八个皇帝,六十年就亡了国。
可萧道成比刘裕还狠毒,阴安公刘燮以下所有刘姓宗室,不分老幼全被处死。只有刘遵考的儿子刘澄之,因为和褚渊交好,经褚渊求情才捡回条命。
新朝定国号为齐,萧道成追尊祖宗时,硬说自己是汉朝丞相萧何的第二十四世孙。这一脉从沛县迁到东海兰陵,又因战乱南渡到晋陵武进,所以自称南兰陵萧氏。他父亲萧承之是宋朝右军将军,战功赫赫。元嘉二十四年萧承之去世时,二十岁的萧道成已经显出不凡之相——额头隆起如龙,声音洪亮似钟,身上还有鳞片状的纹路。更奇的是他母亲陈氏生他时总愁没奶水,有天梦见神仙端来两碗粥让她喝下,醒来后居然奶水充沛。
相士曾对陈氏说:"夫人要生贵子,可惜您看不到那天。"陈氏看着三个儿子直叹气,最后指着萧道成说:"斗将啊,怕是要应验在你身上了。"原来萧道成小名叫斗将。早年家境贫寒时,陈氏亲自下厨操持家务。后来儿子当上建康令,冬天连件厚衣服都没有,却总给母亲送丰盛的饭菜。陈氏常把肉菜撤下去,念叨着:"过日子要勤俭,有盘肉吃我就知足了。"
如今萧道成当了皇帝,追封父亲为宣皇帝,母亲为孝皇后。两个早逝的哥哥分别追封衡阳王和始安王,亡妻刘氏据说生前睡觉时总有云气笼罩,治家很有一套,被追谥为昭皇后。太子萧赜以下,十个儿子都封了王,长孙萧长懋封南郡王,看起来倒是人丁兴旺。
正忙着封赏自家人呢,边境突然传来急报——北魏派梁郡王拓跋嘉带着投奔北魏的宋文帝第九子刘昶,正往寿阳杀来。萧道成却不慌不忙:"早料到这一出,豫州有垣崇祖镇守,用不着增兵。"只让人往寿阳运粮草。
说到北魏那边,自从献文帝拓跋弘传位给儿子后,自己搬进崇光宫住着。有次柔然入侵,见小皇帝年幼不会打仗,老皇帝只好亲自出马赶跑敌人。冯太后趁机和李奕日夜厮混。恰巧尚书李在相州刺史任上贪污被告发,尚书李敷包庇同僚的事被拓跋弘发现。李的女婿裴攸出主意,让他揭发李敷兄弟的阴私来保命。李起初不忍心,后来为活命还是罗列了三十多条罪状。拓跋弘大怒处死李敷兄弟,李反倒官复原职。
话说这冯太后啊,正和李奕打得火热,两人如胶似漆,谁成想转眼间情郎就被杀了。她心里那个恨啊,就像滚油浇在心头。这日趁着上皇拓跋弘用膳,悄悄命人在饭菜里下了毒。可怜那年轻皇帝哪知道这些弯弯绕,几口饭菜下肚,突然腹中绞痛,像有千万把刀子在肚子里搅动,七窍都渗出血来,转眼就断了气。您说这妇人心肠,怎就狠毒至此?那年拓跋弘才二十三岁,死后追封献文帝,庙号显祖。正是北魏延兴六年,南朝刘宋元徽四年的时候。
冯太后重新临朝听政,改了年号叫太和,被尊为太皇太后。她倒是个有本事的,亲自处理朝政,还提拔自家兄长冯熙当太师。可冯熙心里发虚,怕众人不服,连着上了好几道折子推辞,最后外放去当洛阳刺史,太师的虚衔还挂着。那太卜令王叡生得高大英俊,冯太后一眼相中,让他顶了李奕的缺,直接升任尚书。还有个秘书令李冲,生得俊秀文雅,也得了太后的青眼。死了一个情郎,倒得了两个新宠,冯太后这日子过得可真是滋润。表面上她还装模作样地厚待老臣,像东阳王拓跋丕这些人都得了重赏。
再说那从南朝逃来的丹阳王刘昶,在北魏混得风生水起,连着娶了三位公主。这会儿听说萧道成篡了刘宋江山,立刻上表请求出兵讨伐。冯太后召集群臣商议,答应帮刘昶恢复故土,让他在江南世代镇守,当北魏的藩属。于是发兵数万,对外号称二十万大军,交给梁郡王拓跋嘉统领,护送刘昶南下。消息传到寿阳,城里人心惶惶。可豫州刺史垣崇祖却稳如泰山,不慌不忙地想出条妙计,硬是守住了危城。后人有诗赞道:守城全凭奇谋在,胡骑南来何足惧?借得肥水三尺浪,胜过金城铁壁固。
要问垣崇祖使的什么妙计,咱们下回分解。这世上的因果报应,佛家整天挂在嘴边,其实儒家也讲究这个。孟子说过,杀人父者,人亦杀其父;杀人兄者,人亦杀其兄。不是自己动手,也差不了多少。您看那刘裕篡了晋朝,传了四代,结果萧道成照样篡了刘宋,跟当年刘裕的手段一模一样。表面上装得恭恭敬敬,背地里尽是阴谋诡计。零陵王、汝阴王,都落得个凄惨下场。王敬则更是当面跟汝阴王挑明:当年你家祖宗夺司马氏的江山,如今报应来了。要是刘裕地下有知,怕也是无话可说。老天爷这张网,看着稀疏,可从来不会漏掉谁。
再说北魏冯太后毒死献文帝这事,何尝不是北朝的报应?按他们祖上的规矩,后宫妃子要是生了儿子被立为太子,生母就得自尽。这般荒唐习俗传下来,才有了母亲杀儿子的怪事。您说这不是老天爷安排的报应是什么?至于萧道成的奸诈,冯太后的淫乱,前文都说透了,咱也就不再啰嗦。
篡宋祚废主出宫 弑魏帝淫妪专政
却说萧道成还镇东府,命长子赜为江州刺史,次子嶷为中领军,进尚书左仆射,王僧虔为尚书令,右仆射王延之为左仆射,柳世隆为右仆射,道成送还黄钺,自加太尉,都督南、徐等十六州军事,加卫将军褚渊为中书监司空。召平西将军黄回还至东府,留住外斋,即令宁朔将军桓康,率数十人缚回,历数回罪,一刀杀死。骠骑长史谢朏,素有清名,道成欲引为腹心,参赞大业,每夜召入与语,屏除侍从,但使二小儿捉烛,总道他有佐命良谟,造膝前陈,哪知朏坐了多时,并没有说及心事。道成恐朏为难,取烛置案,再遣去二小儿,朏仍然无言。愚不可及。道成乃呼入左右,朏亦别去。太尉右长史王俭,窥知道成微意,密语道成道:“功高不赏,古今甚多,如公所处地位,难道可长居北面么?”道成佯为呵止,面色却微露欢容。俭又说道:“蒙公青睐,故言人所未言,奈何见拒!试想宋氏失德,非公何能安定;但恐人情浇薄,未能久持,公若再加延宕,人望且从此去了!不但大业永沦,连身家亦将难保呢!”道成始徐徐道:“卿言亦似有理。”俭复道:“公今日名位,不过一经常宰相,理应加礼同寅,微示变革。现在朝右大臣,惟褚公尚可与商,俭愿为公先容。”教猱升木,不顾名义。道成道:“我当自往!”
越两日亲访褚渊,说了许多闲文,方餂说道:“我梦应得大位。”渊支吾道:“目下一二年间,恐未便轻移,就使公有吉梦,亦未必应在旦夕,请公慎重为是!”道成乃出,还告王俭,俭答道:“这是褚公尚未曾达识哩。俭当为公设法!”遂倡议加道成太傅,假授黄钺,使中书舍人虞整草诏。简直是没有宋主。道成亲吏任遐道:“如此大事,应报褚公。”道成道:“褚公不从,奈何!”遐笑道:“褚彦回系褚渊字。贪生怕死,并没有奇材异能,怕他甚么!遐今往报,不患不从!”道成乃令遐告褚。褚渊前尚犹豫,经遐怵以利害,渊果无异词。确是贪生怕死。
遐欣然还报,便即缮诏颁发,假道成黄钺,都督中外诸军,加官太傅,领扬州牧,剑履上殿,入朝不趋,赞拜不名,余官如故。道成上表佯辞,由侍臣奉诏敦劝,乃受黄钺,辞殊礼。酷肖刘裕。召赜为领军将军,调嶷为江州刺史,令三子映为南兖州刺史,四子晃为豫州刺史。
已而宋主准立谢氏为皇后,十二岁即立皇后,未免太早。后系故光禄大夫谢庄女孙,即谢朏侄女。既已正位,覃恩庆赏,再申前命,加封道成,道成尚不肯受。越年正月,擢江州刺史萧嶷,都督荆、湘等八州军事,领荆州刺史,出左仆射王延之为江州刺史。道成又欲引用谢朏,令为左长史,尝置酒召饮,与论魏晋故事,微言挑逗道:“昔石苞不早劝晋文,指司马昭。迟至奔丧,方才恸哭,若与冯异相较,冯异东汉人,曾向光武帝劝进。究不得为知几。”朏答道:“晋文世事魏室,所以终身北面,设使魏行唐、虞故事,亦当三让鸣高。”
道成愀然不乐,改官朏为侍中,更用王俭为长史。俭格外效力,先申前命,请道成不必再辞。复拟加封公爵,初议封为梁公,员外郎崔祖思道:“纤书有云,金刀利刃齐刈之,今宜称齐,乃应天命。”于是代为缮诏,进道成为相国,总掌百揆,封十郡为齐公,备九锡礼,所有官属礼仪,并仿朝廷。
道成三让乃受,即命王俭为齐尚书右仆射,兼领吏部。
会宣城太守杨运长免职还家,道成遣人勒死运长。陵源令潘智与运长友善,为临川王刘绰所深知。绰系故临川王义庆孙,承袭旧封,自忧宋祚将移,遂遣亲吏陈赞,向智代白道:“君系先帝旧人,我是宗室近属,一旦权奸得志,势难两全,乘此招合内外,起图保国,尚可挽回末运,免致沦胥!”智佯为允诺,遣归陈赞,暗中却报知道成。道成即遣兵捕绰,并绰兄弟亲党,悉数加诛。
嗣复毒死武陵王赞,召还雍州刺史张敬儿,令为护军将军。授萧长懋为黄门侍郎,出官雍州刺史。长懋系道成孙,即赜长子,赜领南豫州刺史,为相国副。寻复进爵道成为齐王,增封十郡,得建天子旌旗,出警入跸,冕十有二旒,乘金根车,驾六马,备五时副车,乐舞八佾,设钟虞宫悬。世子赜改称太子,王女王孙爵命,一如旧仪。与刘裕篡晋时好似一幅印板文字。于是大事告成,好把那刘宋四世六十年的帝祚,轻轻夺来。
不到数日,便逼宋主准禅位,可怜十三岁的小皇帝,在位只三年,也要他下禅位诏。诏曰:
惟德动天,玉衡所以载序;穷神知化,亿兆所以归心。用能经纬乾坤,弥纶宇宙,阐扬鸿烈,大庇生民,晦往明来,积代同轨。前王踵武,世必由之。宋德湮微,昏毁相袭,景和骋悖于前,元徽肆虐于后。三光再霾,七庙将坠,璇极委驭,含识知泯。我文武之祚,眇焉如缀,静惟此紊,夕惕疚心。相国齐王,天诞叡圣,河岳炳灵,拯倾提危,澄氛靖乱,匡济艰难,功均造物。宏谋霜照,秘算云回,旌旆所临,一麾必捷,英风所拂,无思不偃,表里清夷,遐迩宁谧。既而光启宪章,弘宣礼教,奸宄之类,睹隆威而革情,慕善之俦,仰徽猷而增厉,道迈于重华,勋超乎文命,荡荡乎无得而称焉!是以辫发左衽之酋,款关清吏,木衣卉服之长,航海来庭,岂惟萧慎献楛,越裳荐翬而已哉!故四奥载宅,六府克和,川陆效珍,祯祥麟集,卿烟玉露,旦夕扬藻,嘉穟芝英,晷刻呈茂。革运斯炳,代终弥亮,负扆握枢,允归明哲,固已狱讼去宋,讴歌适齐。昔圣政既沦,水德缔构,天之历数,皎焉攸征。朕虽寡昧,闇于大道,稽览隆替,为日已久,敢忘列代遗则,人神至愿乎?便逊位别宫,敬禅于齐,依唐、虞、魏、晋故事,俾众周知!
这诏传出,宋主准应即徙居。那阴鸷险狠的萧道成,尚有一番做作,连上三表恳辞,所以宋主还得淹留一日。王公大臣,统向齐王府劝进,朝廷又连下诏书,促令受禅。内推外挽,统是一班狐群狗党,巧为播弄,遂于次日行禅位礼。
宋主准本应临轩,他却畏缩得很,匿居佛盖下。王敬则引兵入殿,令军土舁着板舆,趋进宫中,胁主出宫。因宋主避匿,一时搜寻不着,惹得敬则动恼,大肆咆哮。太后等惊骇得很,只好自督内侍,四处找寻。既将幼主觅着,乃送交敬则,可怜幼主准鼻涕眼泪,迸做一堆,瞧着板舆,好似囚车一般,不肯坐入。当由敬则拥令升舆,驱使出殿。准收泪语敬则道:“今日要杀我否?”敬则道:“没有此事,不过徙居别宫,官家先世取司马家,也是这般!”报应显然。准复泣下,自作恨声道:“愿后身世世勿复生天王家!”帝王末路,多半如此,人生何苦想作皇帝!宫中自太后以下,无不哭送。
准复拍敬则手道:“如无他虑,愿饷公十万钱!”敬则不答,及出至朝堂,百官均已候着,独侍中谢朏,入直閤中,并未出来。当由诏使趋呼道:“侍中应解玺绶授齐王!”朏答道:“齐自应有侍中,何必使我!”说着,引枕自卧。诏使不禁着忙,便问道:“侍中是否有疾?我当走报。”朏又道:“我有甚么疾病,不劳诳言!”诏使无法,只好自去。朏竟步出东掖门,登车还宅。
齐仆射王俭代为侍中,趋至宋主身旁,解去玺绶。敬则遂令宋主改乘画轮车,出东掖门,就居东邸,静待新皇命令。光禄大夫王琨,在晋末已为郎中,至是复见宋主授禅,便攀宋主车号哭道:“他人以寿为欢,老臣以寿为戚,既不能先驱蝼螘,乃复遇着此事,怎得不悲!”老而不死是为贼。左右亦为泣下,敬则反加呵止。俟宋主已入东邸,派兵监守,然后再入殿门。
司空褚渊,尚书令王僧虔,赍奉玺绶,率百官驰诣齐宫,道成尚佯为谦让。善学刘裕。渊等固请受玺,并由渊宣读玺书道:
皇帝敬问相国齐王。大道之行,与三代之英,朕虽闇昧而有志焉。夫昏明相袭,晷景之恒度,春秋递运,岁时之常序,求诸天数,犹且隆赞,矧伊在人,能无终谢!
是故勋华弘风于上叶,汉魏垂式于后昆。昔我高祖钦明文思,振民育德,皇灵眷命,奄有四海。晚世多难,奸
宄实繁,鼓宵闻,元戎旦警,亿兆夷人,启处靡厝,加以嗣君荒怠,敷虐万方,神鼎将迁,宝策无主,实赖英圣,匡济艰危。惟王体天则地,含弘光大,明并日月,惠均云雨,国步斯梗,则棱威外发,王猷不造,则渊谟内昭。重构闽吴,再宁淮济。静九江之洪波,卷海圻之氛沴,放斥凶昧,存我宗祀,旧物维新,三光改照。逮至宠臣裂冠,则裁以庙略,荆汉反噬,则震以雷霆。麾旆所临,风行草靡,神算所指,龙举云属,诸夏廓清,戎翟思韪,兴文偃武,阐扬洪烈,明保冲昧,翱翔礼乐之场,抚柔黔首,咸跻仁寿之域。自霜露所坠,星辰所经,正朔不通,人迹罕至者,莫不逾山越海,北面称藩,款关重译,修其职贡。是以祯祥发采,左史载其奇,玄象垂文,保章审其度。凤书表肆类之运,龙图显班瑞之期。
重以珠衡日月,神姿特挺,君人之义,在事必彰。书不云乎:皇天无亲,惟德是辅,民心无常,惟惠之怀。神祇之眷如彼,苍生之愿如此,笙管变声,钟石改调,朕所以拥璇持衡,倾伫明哲。昔金德既沦,而传祚于我有宋;历数告终,实在兹日,亦以水德而传于齐。式遵前典,广询群议,王公卿士,咸曰惟宜。今遣使持节兼太保侍中中书监司空褚渊,兼太尉守尚书令王僧虔,奉皇帝玺绶,受终之礼,一依唐、虞故事。王其允副幽明,时登元后,宠绥八表,以酬昊天之休命!
还有太史令陈文建,奏陈符命,说自六为亢位,后汉历一百九十六年,禅位与魏;魏历四十六年,禅位与晋:晋历一百五十六年,禅位与宋;宋历六十年,禅位与齐,数朝俱六终六受,验往揆今,若合符节,这便是大齐受命的符瑞。牵强附会。王俭又呈上即位的仪注,劝道成即日登基,因择定宋升明元年四月甲午日,即位南郊,祭告天地,改元建元,登坛受贺。褚渊、王僧虔以下,称臣山呼,舞蹈如仪。丑。
礼成还宫,颁诏大赦,废宋主准为汝阴王,王太后为汝阴王太妃,谢皇后为汝阴王妃,撤去汝阴王陈太妃名号,各令迁出宫中,移居丹阳,筑宫置戍,限制自由。降宋晋熙王燮为阴安公,江夏王跻为沙阳公,随阳王翙翙已改封为随阳王。为舞阴公,新兴王嵩为定襄公,建安王禧为荔浦公,郡公主为县君,县公主为乡君。所有宋室功臣子孙,袭爵封国,一并撤销,唯存南康、华容、萍乡三邑封爵,使奉刘穆之、王弘、何无忌宗祀。二台官僚,依任摄职,进褚渊为司徒,柳世隆为南豫州刺史,陈显达为中护军,王敬则为南兖州刺史,李安民为中领军,他如王俭、张敬儿以下,各加官进爵有差。褚渊从弟炤前为安成太守,卸职家居,当渊奉玺劝进时,曾问渊子贲道:“司空今日何往?”贲答道:“奉玺绶往齐王府!”炤叹道:“我不知汝家司空,把一家物送与一家,是何命意?”及渊为司徒,贺客盈门,炤复叹道:“彦回少立名行,不意病狂至此!门户不幸,致有今日;倘使彦回作中书郎时,便即病死,岂不是一位名士么?正惟名德不昌,乃享期颐上寿。”渊有此弟,不啻跖、惠。渊闻炤言,颇自觉惭闷,上表辞官。奉朝请裴朏,独上表数道成罪恶,挂冠径去。道成遣人追及,把他杀死。太子萧颐请杀谢朏,道成摇首道:“彼不畏死,我若杀他,反成彼名,不如置诸度外,足示包容。”于是朏乃免死,但罢职归家。
处士何点戏语人道:“我已撰罢齐书,首列功臣二赞,分作十六字四句。第一句是渊既世族,第二句是俭亦国华,第三句是不赖舅氏,第四句是遑恤国家!”原来渊父湛之,曾尚宋武帝女始安公主,俭父僧绰,亦尚武康公主,所以何点讥讽二人,如是云云。
那废主准徙居丹阳,未及匝月,忽闻门外有走马声,卫士疑为乱起,奔入杀准,伪报病死。萧道成未曾加罪,反且赏功,但追谥为宋顺帝,一切饰终仪制,如晋恭帝故事。宋自武帝至此,共历四世八主,计六十年而亡。尤可恨的是齐主道成,一不做,二不休,索性把刘宋宗室,如阴安公燮以下,一概捕戮,各家无论少长,也同处死。惟刘遵考子澄之,与褚渊善,渊代为哀求,总算赦免,尚得幸存。比刘裕还加惨毒,故享国较短。
萧氏既开国号齐,追尊祖考,他本汉相国萧何二十四世孙,当然以萧何为始祖。萧何居沛,何孙彪徙居东海兰陵县,传至淮阴令令整,即道成五世祖,适值晋乱,奔至江左,居晋陵武进县。当时邑人统皆南徙,便号称为南兰陵。道成父承之,仕宋至右军将军,屡立战功。前文於承之事,亦曾散叙。宋元嘉二十四年,承之病殁,道成年亦弱冠,姿表英异,龙颡钟声,鳞纹遍体,时人已目为英奇。又有一种异征,他母陈氏生道成时,屡忧乏乳,夜梦神人持糜粥两瓯,呼令尽饮。饮毕乃醒,乳遂大出,陈氏也不胜惊异。道成有庶兄二人,一名道度,一名道生,有相士见陈氏道:“夫人当生贵子,只可惜不能亲见!”陈氏叹道:
“我有三儿,不知将哪个应相?”嗣复指道成道:“斗将大约将来当应验汝身呢!”原来道成表字绍伯,小名斗将,当丧父时,家乏余资,母陈氏尚亲操井臼。及道成为建康令,冬月尚无缣纩,独奉膳甚厚。陈氏尝撤去兼肉,语道成道:“居家务宜勤俭,我得一盘肉食,也好知足了。”未几亦殁。
道成篡宋受禅,追尊父承之为宣皇帝,母陈氏为孝皇后。还有两兄一妻,均先时去世,追封兄道度为衡阳王,道生为始安王。妻刘氏少年寝卧,常有云气拥护,适道成后,治家有法。宋明帝末年,刘亦病殁,升明二年,追赠为齐国妃,齐建元元年,复册谥为昭皇后。补叙萧氏履历,是必不可少之笔。太子赜为皇储,次子嶷为豫章王,三子映为临川王,四子晃为长沙王,五子晔为武陵王,六子暠为安成王,七子锵为鄱阳王,八子铄为桂阳王,九子早夭,十子鉴为广陵王,十一子钧为衡阳王,钧出继道度为嗣,皇孙长懋为南郡王,光前裕后,安国定邦,饶有兴朝气象。
蓦闻魏遣梁郡王拓跋嘉,奉丹阳王刘昶,昶系宋文帝第九子,景和元年奔魏,事见前文。南侵寿阳,齐主道成怡然道:“我早料有此着,已派垣崇祖出镇豫州,力能制虏,当不至有他虑。”遂不复调兵遣将,但拨运粮饷,接济寿阳。
小子欲叙寿阳战事,又不得不将北朝事迹,约略补述。自魏主弘传位太子,自居崇光宫,柔然侵魏,弘因嗣主年幼,不能治军,乃复督兵北讨,逐走虏众。嗣复南巡西幸,一再外出,这位淫姣不贞的冯太后,乐得与李奕朝欢暮乐,共效于飞。应二十三回。适尚书李,出为相州刺史,受赃枉法,被人告讦,尚书李敷,暗中袒,替他掩饰,偏为上皇弘所闻,槛车征,考验当死。又欲黜退李敷兄弟,婿裴攸,替设法,谓应讦发李敷兄弟阴事,当可免罪。初意不欲背敷,转思生死攸关,也顾不得旧时僚谊,乃列李敷兄弟罪状三十余条,奏陈上去。弘不禁大怒,立诛李敷兄弟,得减死。未几仍复任尚书。
看官,你想这冯太后贪欢恋爱,与李奕如何情密,平白地将情夫诛死,怎得不痛恨交并!当下嘱使左右,就上皇弘饮食间,暗加鸩毒。弘不知就里,食将下去,须臾毒发,痛得肝肠寸裂,七窍流血,一命呜呼!妇人心肠,如此阴毒。年仅二十三岁。追谥为献文帝,庙号显祖。时为魏主宏延兴六年,即宋主昱元徽四年。点醒年序,令人豁目。
冯太后复临朝称制,改元太和,受尊为太皇太后,知书达事,亲决万机。授兄冯熙为太师中书监。熙恐人情不服,一再乞辞,乃出除洛阳刺史,仍官太师。太卜令王叡,姿貌伟晳,由冯氏特加青睐,令作李奕第二,超拜尚书。秘书令李冲,美秀而文,亦邀私宠。去一得二,其乐也融融。外面却优礼勋旧,如东阳王拓跋丕等,均加厚赏。
丹阳王刘昶,由宋奔魏,迭遭宠遇,三尚公主。至是闻萧氏篡宋,表请声讨,冯太后与群臣计议,许昶规复旧业,世胙江南,作为魏藩,乃发兵数万,号称二十万人,归梁郡王嘉统带,奉昶南下,寿阳大震。豫州刺史垣崇祖,却不慌不忙,想出一条御敌的计策,保守危城,果得建功。小子有诗叹道:
扞边端的仗奇谋,胡骑南侵不足忧;
借得一泓肥水力,管城城守等金瓯。
毕竟崇祖用何妙计,且看下回分解。
果报二字,为释氏口头禅,儒家亦未尝不守此说。子舆氏曰,杀人之父,人亦杀其父,杀人之兄,人亦杀其兄,然则非自杀之也,一间耳。观于刘裕篡晋,传及四世,而萧道成起而篡宋,与刘裕如出一辙,阴谋攘夺,阳示谦恭,零陵、汝阴,同归于尽。王敬则更明告汝阴王,谓官家先取司马家亦如此,令起刘裕而问之,恐亦不能自解也。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,其报应诚巧矣哉!魏冯太后之弑魏主弘,亦未始非北朝之果报。北朝故事,后宫生子,将为储贰,必先令其母自尽,秕俗相沿,乃有母杀其子之怪剧,是亦一天之巧于报应也。若夫萧道成之奸险,与冯太后之淫乱,则演义已详,无容赘论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