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三回

南北史演义 文言故事铺​​首页

话说宇文泰到了平凉,三言两语就把人心给稳住了。他立刻派杜朔周带兵去占弹筝峡。这杜朔周一路走一路安抚百姓,大伙儿都挺服他。宇文泰觉得是个人才,就让他恢复本姓赫连,改名叫达——原来这杜朔周祖上姓赫连,曾祖父库多汗逃难才改的姓,如今总算认祖归宗了。

那边高欢听说贺拔岳死了,赶紧派侯景去收编贺拔岳的旧部,哪知道被宇文泰抢了先机。侯景刚到安定就撞上宇文泰,宇文泰冷笑说:"贺拔公虽死,我宇文泰还在,你来这儿想干啥?"侯景脸色刷白,支支吾吾道:"我就像支箭,人家往哪儿射就往哪儿飞!"宇文泰一挥手就把他打发回去了。

等高欢再派张华原、王基来安抚时,宇文泰干脆把人扣下了。张华原梗着脖子不低头,宇文泰只好放他们回晋阳。王基回去就劝高欢赶紧出兵,高欢却笑着说:"你忘了贺拔岳和侯莫陈悦怎么死的?我自有办法收拾他。"——这话说得太托大了。

这时候魏主正派元毗将军来收编贺拔岳的部队,还召侯莫陈悦回朝。侯莫陈悦哪肯听话?宇文泰见了元毗,请求暂时由自己统领贺拔岳旧部,还让元毗带奏折回去,说什么高欢大军压境,侯莫陈悦虎视眈眈,要是逼着西边这些将士现在东进,非得被前后夹击全军覆没不可。魏主居然真封了宇文泰当大都督,还派李虎来帮忙。这李虎原本是贺拔岳部下,贺拔岳死后跑去投奔贺拔胜,劝胜去收编旧部没成功,半路又被高欢的人抓住送到洛阳。谁知魏主不但没治罪,反而封他当卫将军来辅佐宇文泰。

宇文泰摸清朝廷态度后,立刻给侯莫陈悦写了封檄文:"贺拔公对朝廷有功,还举荐过你,你倒好,忘恩负义投靠国贼。现在皇上召咱们回朝,你要么乖乖东进,要么就等着我替贺拔公报仇!"侯莫陈悦压根不理,宇文泰就攻下原州,留侄子守城,自己带兵冒着二尺深的春雪翻过陇山。百姓见他的队伍秋毫无犯,都抢着送茶水。

侯莫陈悦听说宇文泰来了,吓得把主力撤到略阳,只留一万人守水洛。结果守军直接开城投降,他又退到上邽,叫连襟李弼来帮忙。这李弼早写信劝他:"宇文泰打着报仇的旗号,名正言顺,你肯定打不过,不如认错投降。"见侯莫陈悦不听,李弼干脆当内应,等宇文泰兵临城下就开了城门。侯莫陈悦慌不择路逃进南山,最后被追兵逼得在树上吊死了。

宇文泰进了上邽,把侯莫陈悦府库里的财物全分给将士,自己分文不取。有个亲兵偷拿了个银瓮,被他发现后当场治罪,把银瓮熔了赏给士兵。他安排李弼镇守原州,又调兵遣将控制陇右各州,连氏酋杨绍都吓得送来老婆孩子当人质。

高欢见宇文泰势大,又想用金银财宝拉拢,宇文泰直接把信转交给魏主,同时派梁御去占长安。魏主只好封宇文泰为关西大都督。宇文泰趁机把心腹安插到各州要职,囤粮练兵准备东征。

这时候洛阳城里正闹得鸡飞狗跳。原来高欢留在朝中的封隆之和孙腾都想娶守寡的平原公主,公主选了年轻俊朗的封隆之。孙腾怀恨在心,恰好截获封隆之给高欢的密信,说斛斯椿专权误国。高欢回信让孙腾提防斛斯椿,孙腾转头就把信给了斛斯椿。封隆之吓得逃回老家,孙腾也因擅杀御史逃到晋阳。

高欢派邸珍去徐州强夺兵权,魏主就罢免了高欢党羽韩贤、蔡儁的官职。两边剑拔弩张,魏主假装要南征梁国,暗中在洛水边集结军队。他给高欢下密诏说宇文泰要造反,让高欢配合行动。高欢回奏说已经调集二十万大军分四路待命,明显是看穿了魏主的计谋。

魏主只好再下诏让高欢退兵。高欢又上表赌咒发誓:"要是臣有二心,天打雷劈断子绝孙!只要陛下处置一两个奸臣,臣立刻退兵。"魏主不搭理,派源子恭守阳湖,元暹守石济,还让斛斯椿的弟弟斛斯元寿盯着新任济州刺史贾显智。谁知原刺史蔡儁抗命不交权,贾显智只能停在长寿津干瞪眼——这局面眼看就要擦枪走火了。

那皇帝气得直拍桌子,立刻叫中书舍人温子升写了一道圣旨给高欢。这圣旨写得可真是掏心窝子,大意是说:

我当这个天子,没费半点力气,全靠您高王扶持。说句掏心窝子的话,生我的是父母,让我当上皇帝的可是您啊!要是咱们能相安无事,我发誓这辈子连子孙后代都记着您的好。前些日子担心宇文泰作乱,贺拔胜又跟他勾搭,所以京城才戒严,想让您在外头给撑撑场面。如今看来他们倒还安分。东南那边不服管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,咱们国家刚安定下来,实在经不起再动刀兵。

说到这儿,皇帝话锋一转,声音都发颤:我这人糊涂,分不清谁是奸臣。高乾的死难道是我一个人的主意?您倒好,跟高昂说什么他哥哥死得冤枉!还听说库狄干跟您嘀咕,说当初就该立个软柿子当皇帝,省得现在管不住——这话可是您身边老部下说的,总不能赖给奸臣吧?再说封隆之、孙腾这两个逃犯躲在晋阳,您要是真忠心,怎么不把他们脑袋送来?

圣旨越写越激动:您嘴上说要往西去,可兵分四路往南压,又是洛阳又是江左的,叫别人怎么想?要是您真要举兵南下,就算我们赤手空拳,拼死也要跟您斗到底!大不了就是个死,粉身碎骨也不后悔!本来指望咱们君臣同心,谁知道闹到这步田地...说着说着,笔尖都在抖,最后重重落下:您自个儿掂量着办吧!

这圣旨送过去,高欢压根不搭理——您给我脸色看,我也给您个没脸。这时候中军将军王思政急匆匆进宫,压低声音说:高欢那点心思都写在脸上了。洛阳这地方无险可守,不如去投奔宇文泰,将来再打回来!皇帝您想啊,高欢靠不住,那宇文泰就靠得住吗?

皇帝还是派柳庆去关中探路。宇文泰倒是满口答应迎接圣驾,柳庆回来复命时,正赶上东郡太守裴侠来洛阳述职。王思政拉着他商量西迁的事,裴侠直摇头:宇文泰占着关中险要,手里攥着刀把子,哪肯轻易交权?咱们现在过去,不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吗?

王思政急得直搓手:那您说怎么办?裴侠眉头拧成疙瘩:往东去投高欢是立马遭殃,往西找宇文泰是后患无穷...要不先到关右再说?王思政也没辙,只好举荐裴侠当了中郎将。

这边皇帝还没拿定主意,突然探马来报——高欢派骑兵驻扎建兴,还调集河东、济州的兵马,押着粮草往邺城运,这是要逼宫啊!皇帝吓得手直哆嗦,赶紧又写圣旨:

您要是真在乎名声,就撤了河东的兵,停了建兴的防务,把相州的粮车拉回去,让济州的军队各回各家。缺粮我另外给您调,这样闲话自然就没了。您舒舒服服在太原待着,我在洛阳安安生生坐着,岂不美哉?要是您非要带兵南下...我虽然没本事,为了祖宗基业也得跟您拼了!话说到这份上,全看您怎么选——堆山就差一筐土,可别功亏一篑啊!

您猜怎么着?高欢这会儿早跟皇帝撕破脸了,哪会听这些软话?回信直接把斛斯椿、宇文泰骂成奸臣,说要替皇帝清理门户。皇帝也豁出去了,下诏列数高欢罪状,任命宇文泰当关西大行台,还要把妹妹嫁给他,催着派兵来接应。同时命令贺拔胜带兵进洛阳,一起对付高欢。

高欢那边动作更快,让弟弟高琛守晋阳,自己带着大军南下,派猛将高敖曹打头阵,日夜兼程直扑洛阳,扬言只杀斛斯椿一人。宇文泰也发布讨贼檄文,亲率大军驻扎高平,前锋已经到了弘农。这两头猛虎相争,全因斛斯椿而起。唯独贺拔胜带着兵在汝水边上晃悠,摆明了要坐山观虎斗——这小子别的不行,耍滑头倒是一把好手。

皇帝亲率十万大军到河桥督战,让斛斯椿带着精锐骑兵两千人夜渡黄河搞偷袭。本来计划得好好的,偏偏黄门侍郎杨宽多嘴:高欢不是好东西,斛斯椿也未必靠得住啊!万一他灭了高欢,自己变成第二个高欢怎么办?皇帝一听又改了主意。斛斯椿气得直跺脚:前几天火星入南斗,天象已经示警了!如今皇上听信谗言,不用我的计策,真是天意啊!连夜写信给宇文泰告状。

宇文泰接到信直摇头:高欢急行军每天跑八九百里,这是兵家大忌!本该半路截杀,皇上却非要沿河死守——黄河这么长,防得住吗?只要一个口子被突破,全盘皆输!说着赶紧派赵贵从蒲坂渡河奔袭并州,又让李贤带一千轻骑去洛阳护驾。

皇帝这边还做着美梦呢:派斛斯椿守虎牢,长孙稚和元斌之当副手;长孙子彦守陕州;贾显智、斛斯元寿守滑台...自以为布下天罗地网。结果才过两天,滑台守将元玄连滚带爬跑来报告:贾显智临阵脱逃,高欢大军已经渡河了!皇帝慌忙派侯几绍去增援,没多久又传来噩耗——侯几绍战死,贾显智投降,高欢主力全过河了!

朝堂上顿时乱成一锅粥。有说逃去南梁的,有说投奔贺拔胜的,有说去关中的,还有嚷嚷要死守洛口的...正吵得不可开交,元斌之满脸是血冲进来:不好啦!高欢杀到啦!皇帝吓得魂飞魄散,带着几个妃嫔、堂妹明月就往西跑,连高皇后都顾不上带了。

南阳王元宝炬、清河王元亶、广阳王元湛护着车驾逃命,有个叫惠臻的和尚抱着玉玺、拎着千牛刀跟在后面。半路派人去虎牢叫斛斯椿回来,这才知道被元斌之给骗了——原来元斌之和斛斯椿争权,故意谎报军情。斛斯椿气得直叹气,只好跟着皇帝继续逃。他弟弟斛斯元寿早在滑台失守时就战死了。长孙稚在虎牢独木难支,也追了上来。倒是他儿子长孙子彦从陕州逃出来,父子俩还能重逢。可斛斯椿兄弟却再也见不着了...这乱世里头,有人团圆有人永别,都是命啊!

话说那清河王元亶和广阳王元湛,半道上竟偷偷溜回洛阳去了。唯独武卫将军独孤信单枪匹马追上魏主,护着他一路向西。魏主看着风尘仆仆的将军,眼眶都红了:"将军撇下爹娘妻儿来追随朕,古人说乱世才见忠臣,今日方知不假啊!"比起那两个临阵脱逃的王爷,自然该重重犒赏。

这一路走得艰难,干粮吃光了就喝山涧水充饥。走到湖城地界,几个老农颤巍巍捧出麦饭陶罐,魏主捧着粗陶碗的手直发抖,当场免了全村十年徭役。等到了崤山西边,总算遇上宇文泰派来的李贤,这才算有了依靠。进潼关时,大都督毛鸿宾备了酒食迎接,饿了好几天的随行官员们终于吃上顿饱饭。

那边高欢带着大军开进洛阳,派娄昭、高敖曹去追魏主没追上,回来就把文武百官召集到尚书省。他拍着案几冷笑:"当臣子的本该匡扶社稷,你们倒好,太平年月争着邀宠,出了事跑得比谁都快!"满朝官员缩着脖子不敢吭声,只有尚书左仆射辛雄硬着头皮辩解:"皇上议事都是近臣参与,我们哪敢贸然追随?要是追去了,反倒像奸党..."

话没说完就被高欢厉声打断:"你们身为重臣,眼见小人误国可曾进谏半句?"说着挥手就让卫兵拿下辛雄,连带叱列延庆、崔孝芬等六位大臣全拖出去斩了。转头又推举那个逃回来的清河王元亶当大司马,谁知这元亶以为要立自己当皇帝,穿着龙袍在宫里摆谱,结果高欢改立他十一岁的儿子元善见,气得元亶连夜骑马出逃,被追兵狼狈抓回。

这时候宇文泰派赵贵、梁御带着两千兵马接应魏主。黄河边上,魏主望着东流水直抹眼泪:"朕这一去,不知何时才能回洛阳祭拜祖庙啊!"等见到宇文泰时,这位大将军摘了官帽跪地请罪,魏主连忙扶起他:"是朕无德招来祸事,今后江山社稷就托付给爱卿了!"当下封宇文泰为大将军,把妹妹冯翊长公主也嫁给他——这公主原先的驸马张欢因为虐待公主,早被魏主砍了脑袋。

说来可笑,南边的梁武帝听说"荧惑入南斗"的天象,吓得光着脚在殿里转圈禳灾。后来听说魏主西逃,还臊着脸说:"难道胡人也应天象?"惹得天下人耻笑。

再说贺拔胜在汝南犹豫不决,当初幕僚卢柔给他上中下三策他都不用,等高欢占了洛阳才想往西去投魏主。走到淅阳听说潼关失守,吓得掉头就跑。结果老巢荆州被侯景端了,走投无路只好投奔梁朝,真是白叫了个"胜"字。

高欢从晋阳到洛阳,又追到华阴,连着给魏主上了四十道奏表都石沉大海。最后干脆在永熙三年冬天,立了十一岁的元善见当皇帝,改年号天平。从此北魏分成两半,高欢这边叫东魏,宇文泰那边奉着的魏主就成了西魏。这乱世江山啊,就像被撕成两半的破棉袄,东西两边又要开始新一轮龙争虎斗了!

话说那尔朱氏一倒台,高欢就冒了头;高欢刚站稳脚跟,宇文泰又跟着起来了。这乱世里头啊,一个枭雄刚得势,另一个立马就顶上来。说到底都是乱世里的狠角色,要指望他们死心塌地效忠魏室,那简直跟指望王莽、司马懿变成伊尹、周公一样,自古以来就没几个这样的人物。

魏主修能当上皇帝,原本全靠高欢一手扶持。高欢这人虽然霸道,可当初也是老老实实镇守晋阳,还把闺女送进宫当皇后。君臣俩本来好得蜜里调油,半点嫌隙都没有。可这魏主修偏就信了斛斯椿的鬼话,先是拉拢贺拔岳,后来又投靠宇文泰,硬是把高欢给惹毛了,带着大军就往洛阳杀过来。

最可笑的是,斛斯椿连夜渡河偷袭的妙计,魏主修又不敢用。前面信斛斯椿信得要命,后面疑神疑鬼也是他!这么个又蠢又爱猜忌的主儿,遇上变故能有什么主意?可不就沦落成高欢、宇文泰这两个枭雄手里的提线木偶么?

老话说得好啊,天下本无事,庸人自扰之。这两句话,简直就是给魏主修量身定做的评语。

原文言文

  违君命晋阳兴甲 谒行在关右迎銮

  却说宇文泰到了平凉,一经招抚,众心已定,即令杜朔周引兵据弹筝峡。朔周沿途宣抚,士民悦附,泰很加器重,令复本姓,改名为达。原来朔周旧姓赫连,曾祖库多汗避难改姓,至是乃仍得复原。高欢闻贺拔岳已死,亟令侯景往抚岳众,偏被宇文泰走了先着。行至安定,两下相遇,泰语景道:“贺拔公虽死,宇文泰犹存,卿来此何为?”景失色道:“我身似箭,随人所射!”泰乃遣还。及泰至平凉,欢复使劳泰,并令散骑常侍张华原,义宁太守王基偕行。泰不肯受命,且欲劫留华原。华原不屈,乃俱使还晋阳。王基归见高欢,请速出兵击泰,欢笑道:“卿不见贺拔、侯莫陈悦么?我自有计除他。”太轻觑宇文了。

  魏主正遣将军元毗收还贺拔岳部军,并召侯莫陈悦,悦不肯应召。泰与元毗相见,请朝廷暂留岳众,即托毗赍还表文。略谓:臣岳惨遭非命,臣泰为众所推,权掌军事;今高欢已驱众至河东,侯莫陈悦尚屯水洛,岳众多是西人,顾恋乡邑,且必欲逼令赴阙,恐欢与悦前后邀击,势且立尽,不如少赐停缓,徐令东行。巧言如簧。魏主乃命泰为大都督,使统岳兵,并遣卫将军李虎,西行佐泰。虎本在贺拔岳麾下,岳死,乃奔诣荆州,至贺拔胜处告哀;劝胜往收岳众,胜不肯行。虎还至阌乡,为高欢部将所获,解送洛阳,魏主反拜为卫将军,使往就泰。泰与虎叙谈,已知朝廷意向,乃贻侯莫陈悦书,内言:贺拔公为国立功,尝荐君为陇右行台,君背德负盟,反党附国贼,共危社稷,岂非大谬!今我与君俱受诏还阙,进退唯君是视。君若下陇东趋,我亦自北道还朝,倘或首鼠两端,我即为贺拔公复仇,指日相见云云。

  悦置诸不理,泰即进拔原州,留兄子导居守,自引兵上陇,秋毫无犯,百姓大悦。出木峡关,时适春季,北道尚寒,雪深二尺。泰引军速进,为悦所闻,但留万人守水洛,自己退守略阳。泰至水洛,守兵即降。再趋略阳,悦又退保上邦,召南秦州刺史李弼,与同拒泰。弼本悦妻妹夫,曾致书与悦道:“贺拔无罪,公乃加害,又不抚纳遗众。今宇文夏州前来,声言为主复仇,理直气壮,恐不可敌。公宜解兵谢过,否则难免噬脐!”悦不肯从,乃弼至上邽,料知悦必败亡,便遣人诣泰,愿为内应。谏悦不从,便即图悦,亦未免对不住姨夫。泰依约逼城,弼即开门迎泰。悦惊窜南山,欲往灵州依曹泥,偏泰将贺拔颖率军追来。悦手下不过数十骑,如何抵敌,没奈何投缳毕命。

  泰入上邽,收悦府库财物,尽犒士卒,不取纤毫。左右窃一银瓮,由泰察出,立即加罪,命将银瓮剖赐将士。无非笼络人心。即命李弼镇原州,部将拔也恶蚝镇南秦州,可朱浑镇渭州,赵贵行秦州事,征幽、泾、岐、东、秦各州粟米,赡给军糈。氏酋杨绍先前已逃归武兴,仍然称王,闻泰并有关中,忙上表称藩,且送妻孥为质。高欢闻泰军甚盛,复用甘言厚币向泰结欢,泰仍然拒绝,且封欢书上达魏主,一面使雍州刺史梁御入据长安。魏主封泰为关西大都督,略阳县公,承制封拜。泰因命都督寇洛为泾州刺史,调李弼为秦州刺史,起前略阳太守张献,为南岐州刺史,练兵储粟,东向图欢。

  从前欢入洛阳,曾留封隆之孙腾等在朝辅政,隆之为侍中,腾为仆射。适魏主妹平原公主丧夫守寡,颇有姿色,腾与隆之并省丧妻,争欲娶公主为继室,魏主令妹自择,平原公主愿适隆之,乃许隆之尚主。想是隆之年轻貌秀。腾且妒且忿,屡思中伤。可巧隆之有密书致欢,谓斛斯椿等擅权,必构乱祸。欢未知隆之与腾有隙,尝与腾书,述及隆之关白,请并防斛斯椿。腾正欲加害隆之,竟向椿告发,椿即转白魏主。隆之闻密书被泄,恐不免祸,逃归乡里。公主曾带去否?欢召隆之诣晋阳。嗣腾带仗入省,擅杀御史,亦惧罪奔欢。

  欢使大都督邸珍,潜至徐州,胁逼守吏华山王鸷缴出管钥。魏主亦将欢党建州刺史韩贤,济州刺史蔡儁,免去官职,作为报复。又增置勋府庶子骑官各数百人,欲伐晋阳。因即下诏戒严,佯称将南下征梁。大发河南诸州兵,与斛斯椿出阅洛水,部署戎行。

  越日颁诏晋阳,令欢守密,内言:宇文泰、贺拔胜等颇有异志,所以朕托辞南伐,潜为防备,王亦宜共为声援,此诏读讫,请付丙丁等语。欢亦复奏云:闻荆、雍将有逆谋,臣今潜勒兵马三万,自河东渡往,又遣恒州刺史库狄干等统兵四万,自来达津出发,领军将军娄昭等,率兵五万,南讨荆州,冀州刺史尉景将山东兵七万、突骑五万,东讨江左,现皆部勒成军,伏听处分等语。

  魏主览奏,料欢已猜透秘谋,乃再行颁敕,谕止欢军。欢复上表云:“臣为嬖佞所间,致动主疑,若臣果负陛下,使身受天殃,子孙殄绝。陛下能垂信赤心,愿赐酌量,亟废黜佞臣一、二人!”魏主不答,但遣大都督源子恭守阳湖,汝阳王元暹守石济,又令仪同三司贾显智为济州刺史,率豫州刺史斛斯元寿等赴镇。元寿为斛斯椿弟,与贾同往,是恐他为欢所诱,特加监束的意思。偏前刺史蔡儁不肯受代,拒绝显智,显智逗留长寿津,据实奏闻。魏主愈怒,乃使中书舍人温子升撰敕赐欢,大略说是:

  朕不劳尺寸,坐为天子,所谓生我者父母,贵我者高王,今若相安无事,则使身及子孙,宜如王誓。近虑宇文为乱,贺拔应之,故京邑戒严,并欲王遥为声援。今观其所为,尚无异迹。东南不宾,为日已久,我国乱离甫定,不堪再事穷兵。朕本暗昧,不知佞人为谁?高乾之死,岂独朕意!王忽对昂言乾枉死,且闻库狄干语王云:本欲取懦弱者为主,无庸立此长君,使其不可驾驭,今但作十五日行,自可废之。此论出自王间勋人,岂属佞人之口?且封隆之孙腾,逋逃晋阳,王若事君尽诚,何不斩送二首?王虽启云西去,而四道俱进,南渡洛阳,东临江左,闻者宁能不疑?王若举旗南指,纵无马匹只轮,犹欲奋空拳而争死,纵令还为王杀,幽辱虀粉,了无遗憾!本望君臣一体,若合符契,不图今日分疏至此,言之增怅,唯王图之!

  敕书颁去,欢亦不答。一报还一报。中军将军王思政入白魏主道:“高欢心术,昭然可知。洛阳非用武地,不如往就宇文泰,再复旧京,无虑不胜!”欢不可恃,岂泰果可恃乎?魏主因遣柳庆西往,与泰陈述上旨,泰愿奉迎车驾,遣庆复命。会东郡太守裴侠应征诣洛,王思政与商西巡事宜。侠答道:“宇文泰雄踞秦关,所谓已操戈矛,怎肯轻授人柄?今车驾往投,恐也似避汤入火呢?”言之有理。思政道:“如君言,今将何往?”侠皱眉道:“东出图欢,祸在眉睫,西巡依泰,患在将来;且至关右,再作良图。”暂济眉急,也是无策。思政也以为然,乃荐侠为中郎将。魏主意欲西行,尚未决议,忽闻高欢派遣骑兵,出屯建兴,并添河东及济州兵,拥诸和糴粟入邺城,将逼魏主迁邺。魏主益觉惊惶,复颁敕谕欢道:

  王若厌伏人情,杜绝物议,唯有归河东之兵,罢建兴之戍,送相州之粟,追济州之军,使蔡镌受代,邸珍出徐,止戈散马,各事家业。脱须粮廪,别遣转输,则谗人结舌,疑悔不生,王可高枕太原,朕亦垂拱京洛矣。王若马首南向,问鼎轻重,朕虽不武,为宗庙社稷计,欲止不能。决在于王,非朕能定,为山止篑,甚为王惜之!

  看官,试想这时候的高大丞相,已与魏主修势不两立,怎肯降心受诏,如敕施行?当下作书答复,极陈斛斯椿、宇文泰罪状,谓将代主除奸。魏主亦下敕罪欢,命宇文泰为关西大行台,且愿将爱妹妻泰,令泰遣骑奉迎。一面敕贺拔胜引兵入洛,同敌高欢。

  欢已召弟定州刺史高琛守晋阳,长史崔暹为辅,自引大军南向,用高敖曹为先锋,星夜前进,声言率兵赴阙,但诛斛斯椿,不及他人。宇文泰亦传檄讨欢,自将大军屯高平,命前队出驻弘农。两虎争雄,俱由斛斯椿一人所致。独贺拔胜出屯汝水,作壁上观。此子惟狡猾一事,尚算胜人。魏主也下诏亲征,督军十万至河桥,令斛斯椿为前驱,列营北邙山。

  椿请率精骑二千,乘夜渡河,掩欢不备,魏主称善,偏黄门侍郎杨宽进言道:“高欢不臣,人所共知,斛斯椿心亦难测;若渡河有功,恐灭一高欢,又生一高欢了。”魏主即命椿停行。当信不信,不当信而信,安得不败!椿叹道:“近日荧惑入南斗,天象告警,今上信左右谗间,不用我计,这真所谓天道了!”遂驰书报泰。泰亦顾语僚佐道:“高欢远道急驰,数日行八、九百里,这是兵家所忌,正当出奇掩击,主上不能渡河决战,但知沿河据守,试想黄河万里,防不胜防,一处疏虞,令彼得渡,大事去了!”说着,亟命赵贵自蒲坂渡河,直趋并州,又遣都督李贤率轻骑千名,往洛扈驾。

  魏主使斛斯椿守虎牢,令行台长孙稚,大都督元斌之为副,行台长孙子彦守陕州,贾显智、斛斯元寿守滑台,总道是扼要居守,欢军不能飞渡。哪知才阅两日,滑台军司元玄驰至河桥,报称显智怯退,速请济师。魏主亟遣大都督侯几绍赴援。未几又接到警报,绍已阵亡,显智降欢,欢已从滑台渡河了。魏主当然着忙,急向群臣问计,或请奔梁,呆话。或请南依贺拔胜,也靠不住。或请西就关中,下策。或请守洛口死战,不能。纷纷聚讼,整日不决。忽见元斌之踉跄奔还,喘声报告道:“高欢来了!”吓得魏主修不知所措,匆匆还洛。但挈妃主数人,及从妹明月西奔。不及高后,隐伏下文。

  南阳王宝炬,清河王亶,广阳王湛,扈跸随行,沙门惠臻,负玺持千牛刀相从。途次遣人至虎牢,飞召椿还,椿及长孙稚,方与欢将窦泰相持,闻召却归,奔至西,得见魏主,方知为元斌之所卖。斌之与椿争权,潜归绐主,诡言高欢已至,以致魏主骇奔。椿益加叹息,只好随主西行。椿弟元寿,因滑台失守,已为乱军所杀。长孙稚在虎牢,独力难支,也即奔赴行在。就是长孙子彦,闻滑台、虎牢均已失败,也弃陕西走。子彦即长孙稚冢男。长孙父子尚得重逢,斛斯兄弟不能再见,这也是有幸有不幸呢!百忙中有此骈句,亦可谓好整以暇。

  清河王亶,广阳王湛,竟从半途逃归,仍还洛阳。惟武卫将军独孤信却单骑追及魏主,奉驾西进。魏主叹道:“将军辞父母,抛妻孥,竟来从朕。古人有言:世乱识忠臣。朕始知非虚语了!”比诸清河、广阳两王,应该优奖。嗣是西向奔驰,途次糗浆乏绝,惟饮涧水。到了湖城,有村民献上麦饭壶浆,聊解饥渴,魏主命免该村徭役十年。再行至崤西,方与泰所遣李贤相遇,奉驾同归。及入潼关,大都督毛鸿宾迎献酒食,从行各员才得一饱了。

  高欢长驱入洛,使娄昭、高敖曹等,往追魏主,不及乃还。欢乃召集百官,启口诘问道:“为臣奉主,理应匡救危乱,若处不谏争,出不陪从,无事时希宠徼荣,有事时委主逃窜,臣节何在?请诸君自陈!”你好算得尽臣节么?众莫敢对,独尚书左仆射辛雄道:“主上与近臣图事,雄等不得预闻。及乘舆西幸,若即追往,恐迹同佞党,所以留待大王,今又以不从蒙责,是转使雄等进退俱无从逃罪了。”未免遁辞。欢叱道:“卿等备位大臣,理应尽忠报国,群佞用事,卿等曾有一言谏诤么?国事至此,罪将何归?”说至此,即指示左右,拿下辛雄,及仪同三司叱列延庆,兼吏部崔孝芬,都官尚书刘廞,兼度支尚书杨机,散骑常侍元士弼一并处死。曾自记前言否?推司徒清河王亶为大司马,承制决事,居尚书省。孝芬子中郎猷出避家难,间道入关。

  宇文泰使赵贵、梁御,引兵二千,出迎魏主。魏主循河西上,与赵、梁二人相遇,指河示御道:“此水东流,朕乃西上,若得复见洛阳,亲谒陵庙,统是卿等的功劳哩!”言已涕下。莫非自取。泰备仪卫接驾,行至东阳驿,得见魏主,免冠伏谒道:“臣不能式遏寇虐,使乘舆播迁,实为有罪!”魏主忙亲为扶起,且慰劳道:“朕实不德,负乘致寇,今日相见,自觉厚颜!此后当以社稷委卿,愿卿勉力!”

  泰山呼万岁,方才起身。将士等亦齐呼万岁。随即导魏主修入长安,即以雍州廨舍为行宫,颁诏大赦。进泰为大将军雍州刺史,兼尚书令,取决军国大事。又命行台尚书毛遐、周惠达为左右尚书,分掌机要。二尚书戮力办公,积粮储,治器械,简士马,利赖一时。魏主即将爱妹冯翊长公主,嫁泰为妻,借践旧约。公主曾适开府张欢。欢性贪残,遇主无礼,魏主将欢杀死,因把公主改嫁与泰。后来生子名觉,就是北周的孝闵帝,这且待后再表。

  先是荧惑入南斗,去而复还,留止六旬,江南北有童谣云:“荧惑入南斗,天子下殿走。”梁主衍恐灾及己身,特跣足下殿,为禳灾计。及闻魏主西奔,不禁赧颜道:“北虏亦应天象么?”当时传为笑柄。不知修德禳灾,乃徒跣足下殿,岂非丑态!

  自魏主入关,贺拔胜尚在汝南,未决进止。从前胜出发时,掾吏卢柔曾进三策,上策是席卷赴都,仗义讨欢,中策是拒欢联泰,观衅乃动;下策是举州归梁,苟全性命,胜俱不用。至欢已入洛,胜再与僚佐会议,意在南归,行台左丞崔士谦进议道:“今帝室颠覆,主上蒙尘,公宜倍道兼行,往朝行在,然后与宇文行台同心戮力,倡举大义,天下闻风,自当响应;若舍此遽还,恐人人懈体,一失事机,悔无及了!”

  胜乃使长史元颖行荆州事,居守南阳,自率部众西进。

  行次淅阳,探得前途消息,高欢已攻克潼关,擒住守将毛鸿宾,进屯华阴,当下毛骨森竖,踉跄奔回。哪知欢已遣行台侯景等攻荆州,荆民邓诞,袭执元颖,送往侯景,害得胜无路可归,不得不与侯景争锋。偏偏众情涣散,各无斗志,一遇景军,便即弃甲曳兵,四处奔窜。胜无计可施,只得依了当日卢柔的下策,奔往梁朝。其名曰胜,实则善败。

  侯景驰入荆州,向欢告捷。欢自晋阳至洛,由洛至华阴,连上四十启,奏达魏主,不得一答,乃拟另立新主。返至洛阳,再遣使奉表魏主云:“陛下若远赐一诏,许还京洛,臣当率领文武,清宫以待;若返正无日,宗社不能无主,臣宁负陛下,不负社稷”等语。魏主仍然不报,欢乃召集百僚耆老,议立新君。

  清河王亶已视帝座为己有,出入警跸。偏大众开议,由欢首倡,谓嗣主应继承明帝,不应昭穆失序,因语亶道:“今欲立王,不如立王的世子,较为顺次。”语未说完,但听得在座诸人,同声赞成,亶只好俯首趋出,由愧生愤,由愤生忧,竟尔轻骑南奔。子得为帝,便是大喜,何必狂奔如此?欢遣人追还,遂于永熙三年孟冬,立清河王世子善见为帝,年才十一。改永熙三年为天平元年,于是魏分为二,高氏所立为魏主,史家称为东魏,宇文氏所奉的魏主,便叫作西魏了。小子有诗叹道:

  世乱都从主暗来,江山分裂魏风颓;

  北方从此无宁宇,虎斗龙争剧可哀!

  魏既分裂,东西并峙,成为敌国,高欢遂定议迁都。究竟迁往何处?下回再当说明。

  尔朱氏亡而高欢兴,高欢兴而宇文泰又起,一雄得势,而一雄继之,要之皆乱世之雄,欲其乃心魏室,始终不渝,是责莽懿为伊周,固世所罕有事也。但魏主修之得立为帝,实出高欢,欢虽雄鸷,而出镇晋阳,纳女为后,君臣之间,初无芥蒂,魏主修乃误信斛斯椿言,始倚贺拔岳,继依宇文泰,卒至激成欢怒,引兵向洛。斛斯椿乘夜渡河之计,又复不从,前何信椿,后何疑椿!愚而多疑,安能处变,有徒为二雄之傀儡已耳!天下本无事,庸人自扰之。此二语实可为魏主修之定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