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高欢回到洛阳,另立了个小皇帝叫善见。这孩子才多大点儿啊,哪懂得什么朝政?朝廷上下的大权,全攥在高欢手心里。他大手一挥,封赵郡王谌当大司马,咸阳王坦做太尉,高盛、高敖曹这些心腹也都安排了要职。这朝廷架子刚搭起来,高欢就琢磨着要往西边打宇文泰。
谁知还没动手呢,潼关那边就传来急报——宇文泰已经攻破潼关,守将薛瑜战死,七千守军全当了俘虏。高欢急得在屋里直转圈,连夜召集大臣们商量:"洛阳离关中太近,南边又挨着梁国,实在不安全,咱们还是迁都邺城吧!"小皇帝能说什么?满朝文武谁敢反对?高欢雷厉风行,限三天之内必须启程。四十万户百姓拖家带口往东赶,官员们连马都凑不齐,好多人都骑着毛驴上路。那会儿洛阳城里传着童谣:"可怜青雀子,飞去邺城里",说的就是清河王被高欢挟持的事儿。
再说那西边的魏主元修,在洛阳时就贪恋美色,连自家三个堂妹都不放过。最得宠的叫明月,本是南阳王的亲妹妹,封了平原公主。这魏主荒唐到什么地步?设宴时让明月坐首席,宫女们还作诗"愿随明月入君怀",他听了也不害臊。后来逃往关中时,连正宫高皇后都扔在洛阳,唯独带着明月不肯撒手。
宇文泰可看不惯这种乱伦的丑事,暗地里让元氏宗室把明月骗出来弄死了。魏主得知后,又是摔东西又是拉弓泄愤,整天咬牙切齿要杀宇文泰。转眼到了腊月里,高车部使者来朝见,魏主在逍遥园设宴,喝着酒突然叹气:"这儿真像华林园啊..."话音里满是凄凉。宴罢回宫时,他骑的波斯马突然发狂,换了匹马到宫门口又惊跳不止。近臣潘弥早上就警告过要防兵变,魏主还强撑着说没事,结果晚饭后突然腹痛如绞,在床上翻滚惨叫,没熬到半夜就瞪着眼断了气——这分明是被人下毒了!
宇文泰假惺惺命人收殓,把灵柩停在草堂寺,十年后才正经下葬。其实民间早有童谣预言:"焦梨狗子啮断索",说的就是宇文泰这小名黑獭的家伙。他祖上是鲜卑酋长,传到他这辈时,生下来就有黑云罩顶,所以取名黑獭。如今这"黑獭"果然咬断了魏家的命脉。
毒死魏主后,宇文泰立马拥立南阳王元宝炬登基。这位新君倒是规矩,推让三次才接受。新年元旦改元大统,封宇文泰当丞相,派独孤信去收复荆州。东魏那边也没闲着,高欢听说魏主死讯,装模作样要服丧,结果被太学博士怼回来:"商朝百姓不为桀王哭丧,周朝臣子不给纣王戴孝!"最后只让高皇后守了丧。两魏之间的拉锯战,就在这血雨腥风中愈演愈烈了。
话说那高皇后年纪轻轻就守了寡,虽说披麻戴孝给先帝服丧,可心里头早就活泛开了。正巧彭城王元韶在司州当刺史,这人文质彬彬风度翩翩,高皇后隔着帘子瞧见,心里头就像揣了只活兔子似的。她三天两头跟父亲高欢念叨这事,高欢最疼这个闺女,哪能不明白女儿的心思?
高欢当即把元韶召进宫来,说要招他当女婿。元韶一看能攀上高家这棵大树,乐得嘴都合不拢,连连作揖道谢。高欢立马让闺女换上大红嫁衣,把洛阳宫里的宝贝装了满满几大车当嫁妆。里头有两件稀罕物最打眼:一对羊脂玉钵,盛满水倒过来都不漏;还有个玛瑙酒壶,严丝合缝嵌着玉片,传说是西域巧匠的手艺。元韶这回可算捡着大便宜,娶了先帝的皇后不说,还白得这么多珍宝,夜里睡觉都能笑醒。高皇后也总算找到如意郎君,小两口蜜里调油似的,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美。
可这事儿要论起纲常伦理来,到底有些说不过去。
再说那高欢,越老越不正经。先前抢了尔朱荣两个侄女当小老婆还不够,成天左拥右抱的。大尔朱氏给他生了高浟,小尔朱氏生了高湝,都是他的心肝肉。后来又把任城王、城阳王的妃子冯氏李氏霸占了,连带着韩氏、王氏、穆氏这些美人儿,走马灯似的往房里收。可惜王氏生的高浚、穆氏生的高淹还没长大,当娘的就病死了。等迁都到邺城,又看上广平王妃郑大车。这郑氏生得杏眼桃腮,身段儿跟水蛇似的,高欢宠得跟眼珠子似的。
郑氏后来给高欢生了个儿子,取名高润。
天平二年那会儿,稽胡人刘蠡升在云阳谷称帝闹事,高欢带兵连夜奔袭,砍了刘蠡升的脑袋凯旋。刚回晋阳就听丫鬟偷偷告状,说大儿子高澄跟郑大车不清不楚。高欢想着儿子才十四岁,哪敢干这种混账事?当场把告状的丫头骂跑了。后来连着两个丫鬟都来作证,老头子气得胡子直抖,把高澄叫来抽了一百鞭子,关进小黑屋。
这高澄是正妻娄昭君生的,当年高欢发迹全靠娄家帮衬。娄氏给他生了六儿两女,本来夫妻感情极好。可自从高欢纳了一屋子小妾,对娄氏就渐渐冷淡了。这回大儿子闹出丑事,高欢连带着恨上娄氏,干脆不见她面,还琢磨着要废了高澄,改立大尔朱氏生的高浟当世子。
高澄急得团团转,偷偷给邺城的司马子如送信求救。这司马子如跟高欢是过命的交情,连内宅女眷都不用避讳。他故意先跟高欢聊了半天朝政,才装作刚听说这事,慢悠悠地说:"我家那混账儿子还偷过我小妾呢,这种丑事捂着还来不及。再说娄妃跟着您吃糠咽菜过来的,当年在怀朔镇您挨军棍,她整宿整宿给您擦药;逃难到并州那会儿,连鞋底磨穿了都顾不上,蹲在地上给您烤马粪烘靴子。如今儿女都成家了,为个女人闹得家宅不安,值当么?"
高欢嘴上还硬撑:"要真有其事,绝不能轻饶!"司马子如拍胸脯说要亲自审问,转头就把高澄放出来教他翻供。那几个作证的丫头被他一吓唬,竟都上吊了。司马子如回去跟高欢说:"果然是丫头们造谣,现在都以死谢罪了。"高欢这才转怒为喜,把娄氏母子叫来抱头痛哭,当晚还摆酒谢司马子如,亲自给他斟酒:"保全我全家,多亏您啊!"这顿酒从日落喝到三更天,临走还送了一百三十斤黄金、五十匹好马。
经此一遭,高澄再不敢招惹郑大车。可府里女眷们见这么大事都能压下去,越发没规矩了。高欢的弟弟高琛管着晋阳相府,见小尔朱氏生得妩媚,三天两头往嫂子屋里钻。小尔朱氏也贪图他年轻俊俏,趁高欢出门就留他过夜。丫鬟们怕重蹈覆辙,谁都不敢多嘴。
可纸哪包得住火?有天夜里俩人正亲热,突然被破门而入的高欢逮个正着。老头子抡起门闩就往高琛身上招呼,打得他皮开肉绽。转头要打小尔朱氏时,这女人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,倒把高欢哭心软了,最后咬着牙说:"想活命就滚去灵州!"后来高琛伤重不治,二十三岁就咽了气。朝廷碍于高家权势,还追封他当太师。那小尔朱氏在灵州熬了两年,改嫁给范阳人卢景璋,这才算有了着落。
这天下大势啊,就像那黄河水,说分就分。东西魏这么一划开,北边那些个州镇可忙活坏了,东家投奔西家,西家投奔东家,跟赶集似的热闹。
关内都督赵刚这人倒是个明白人,带着东荆州就投了西魏。宇文泰一见乐坏了,立马封他个光禄大夫。赵刚给宇文泰出主意:"贺拔胜那帮人还在南边呢,得赶紧召回来。"宇文泰一拍大腿:"这话在理!"当即派赵刚南下要人。
赵刚到了梁州,跟刺史杜怀瑶搭上线,托他给梁国皇帝萧衍递了封信。这萧衍向来对降将不错,看完信就把贺拔胜他们叫来问:"你们想咋办?"贺拔胜几个巴不得回北方,萧衍也不拦着,还在南苑摆酒送行,礼数周到得很。
贺拔胜带着独孤信、杨忠回到长安,宇文泰见杨忠是条好汉,直接留在身边当亲兵。贺拔胜感念梁主恩情,打那以后连往南飞的鸟儿都不射,说是要报恩。西魏皇帝元宝炬见老将归来,高兴得不得了,一路把贺拔胜提拔到太师,跟着宇文泰整顿兵马,准备东征。
这时候宇文泰已经大权在握,自封柱国大将军,手下李虎、元欣等七员大将辅佐。他特别看重一个叫苏绰的郎中,这人博闻强记,跟宇文泰聊起政务能说一宿。宇文泰让他管机密文书,苏绰还真有两下子,搞出个"朱出墨入"的公文格式,连户籍记账的法子都给革新了,后来成了历代沿用的规矩。
再说东魏那边,高欢让十五岁的儿子高澄去邺城辅政,配了个左丞崔暹。这小高澄年纪不大,办事却雷厉风行,把满朝文武治得服服帖帖。他弟弟高洋更是个狠角色,有回高欢让儿子们理乱丝,别人都手忙脚乱,就高洋"咔嚓"一刀斩断,还说:"乱的就该斩,费那劲干啥!"高欢一看,这小子有出息!
正巧梁国派元庆和来犯,高欢兵分三路:高敖曹攻项城,窦泰取城父,侯景打彭城。结果元庆和吓得掉头就跑,侯景倒是拿下楚州,可后来被梁将陈庆之打得丢盔弃甲。高欢一看南边没戏,转头就跟梁国讲和,自己带着轻骑兵偷袭西魏夏州。
这帮人连饭都顾不上吃,半夜摸到城下,见守军睡大觉,直接拿长矛绑梯子爬上去,活捉刺史斛拔俄弥突,连人带部落五千户全掳回晋阳。刚喘口气,听说灵州曹泥被围,又赶紧派兵救出来。
两边互相骂街,西魏列了高欢二十条罪状,高欢反骂宇文泰是逆贼。高欢想先下手为强,派高敖曹攻上洛,窦泰打潼关,自己带着大军在蒲坂搭浮桥,摆出要渡河的架势。
宇文泰看穿这招,跟将领们说:"高欢这是虚张声势,真正要命的是窦泰那支奇兵。"大伙儿都劝他别冒险,宇文泰却胸有成竹。他有个侄子叫宇文深,从小就会排兵布阵,这时出主意说:"窦泰性子急,咱们突袭他,高欢肯定来不及救。"
果然,窦泰中计冒进,在牧泽陷入埋伏。泥沼地里骑兵施展不开,窦泰身中数箭,最后拔剑自刎。说来也怪,他出发前就有尼姑预言:"窦行台,去不回!"这下真应验了。
消息传到蒲坂,高欢当场哭晕过去。要说这窦泰也是冤,他老婆是高欢小姨子,一家子就这么毁了。高欢用兵如神,可这回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!
饮宫中魏主遭鸩毒 陷泽畔窦泰死战场
却说高欢还洛,另立新君善见。善见尚在冲年,当然不能亲政,一切黜陟大权,全握欢手。欢请授赵郡王谌为大司马,咸阳王坦为太尉,仪同三司高盛为司徒,高敖曹为司空,以下文武百官,各有定职,规模粗具,再议西侵。忽闻宇文泰进攻潼关,杀毙守将薛瑜,虏去戍卒七千人,欢不禁彷徨,遂把迁都的计议,重复提起,即欲实行。当下入朝申谕,谓洛阳西逼关中,南近梁境,在在可虞,不如迁邺为是。嗣主善见,有何主意!王公大臣等,势难与抗,只得依议迁都。欢只限期三日,即奉驾启程,四十万户,狼狈就道,百官无从备马,多半乘驴东行。至车驾已到邺中,留仆射司马子如、高隆之,侍中高岳、孙腾,在邺辅政,改相州刺史为司州牧,魏郡太守为魏尹,司州改作洛州,命尚书令元弼为洛州刺史,镇守洛阳,欢仍还原镇。当时有童谣云:“可怜青雀子,飞去邺城里,羽翮垂欲成,化作鹦鹉子。”时人指青雀为清河王,鹦鹉为高欢,这也无庸评断了。洛阳遂为战争地。
且说魏主修在洛阳时,性颇渔色,有从妹三人,不准他适,留侍宫中。最爱宠的就是明月,本与南阳王宝炬同产,受封平原公主,次为清河王亶妹,亦封安德公主,还有一个名叫蒺藜,史家未详为何王儿女,也照例封为公主。这三公主留居宫掖,公然与魏主相奸,差不多与妃嫔相似,所以高欢女虽入宫为后,未蒙垂爱,绿衣黄裳,已成惯例。魏主修尝设内宴,使明月侍坐首席,诸宫人因羡生慕,即席赋诗,或咏鲍照乐府云:“朱门九重门九闺,愿随明月入君怀!”魏主也不以为意,唯视明月如掌中珠,爱不忍离,就是弃洛西奔,把高皇后撇置宫中,独有明月不肯舍去,挈领入关。
宇文泰因魏主淫及从妹渎伦伤化,暗令元氏诸王诱出明月,置诸死地。及魏主闻报,已是玉殒香消,不得重生。看官,试想魏主所爱,只此一人,平白地为宇文泰所害,如何不悲!如何不愤!恨不得杀泰报仇!又弄错了。有时弯弓,有时推案,无非注意宇文泰。泰亦心不自安。
未几已是残腊,有高车别部阿至罗遣使入朝,魏主幸逍遥园,宴待外使,顾语侍臣道:“此处仿佛华林园,使人触景生悲。”已而宴毕,命取所乘波斯骝马,驾载还宫。偏该马不受羁勒,跳跃异常,魏主命南阳王笼辔扳鞍,马亦不服,一蹶而死。魏主乃另易他马,还至宫门,马又惊跃,未肯遽进,连下鞑扑,方才驰入。近侍潘弥颇通术数,晨间曾启奏魏主,谓今日不可不慎,防有急兵。魏主记着,还宫后语潘弥道:“今日幸无他事。”弥答道:“须过夜半,方称大吉。”魏主似信非信。晚餐时多饮数杯,聊解忧闷,不意过了片刻,胸腹搅痛,竟不可当,连忙卧倒床上,痛益难耐,辗转呼号,神疲力尽,未几即殁,目瞪舌伸。侍臣料是遇毒,想由宇文泰主使,不敢发言。可怜魏主修在位,不满三年,年仅二十五岁。泰命将魏主棺殓,移殡草堂佛寺中,谥曰孝武,直至十年以后,方得安葬云陵。弑主事不问可知。
先时已有歌谣云:“狐非狐,貉非貉,焦梨狗子啮断索。”至魏主遇弑,人方谓谣言有验。魏本索发,故称为索,焦梨狗子,就指宇文泰。泰小字叫作黑獭,籍隶武川,相传为系出炎帝。远祖葛乌兔,始为鲜卑酋长。数传至普回,得一玉玺,篆文有皇帝玺三字,惊为天授。鲜卑呼天为宇,君为文,因号宇文国,并以为氏。普回子莫那,徙居辽西,九传为前燕所灭,遗胤陵由燕奔魏,遂居武川。陵曾孙名肱,肱妻王氏生泰时,有黑气如盖,下覆儿身,所以取名黑獭,非狐非貉,便是暗寓黑獭的意义。宇文泰家世,前未叙及,故就此带过。
泰既毒死魏主修,遂率王公大臣,推立南阳王宝炬。宝炬为孝文帝孙,京兆王愉子,官拜太宰,录尚书事。宝炬循例三让,然后允诺。时已岁暮,遂于次年元旦,即位长安,大赦改年,纪元大统。追尊皇考愉为文景皇帝,皇妣杨氏为皇后。立妃乙弗氏为正宫,世子钦为太子。进宇文泰为大丞相,封安定郡公,都督中外诸军,录尚书事,斛斯椿为太保,广平王赞为司徒,广陵王欣为太傅,万俟寿乐干为司空。遣都督独孤信招抚荆州,东魏令恒农太守田八能,候途邀击,为信所败。信直抵荆州,复击破东魏刺史辛纂,纂败遁入城,门未及阖,被信前驱杨忠,追入斩纂,遂据荆州。既而东魏复遣侯景、高敖曹等攻荆州城,信因众寡不敌,复与杨忠奔梁;
荆州又入东魏。
会渭州刺史可朱浑元,潜与欢通,率部众三千户,奔往晋阳。高欢始闻魏主修遇弑事,因启请素服举哀。太学博士潘崇和,谓君以无礼待臣,不必素服,商民不哭桀,周臣不服纣,便是此意。国子博士卫既隆、李同轨等,但主张高后守制,谓高后未绝永熙,应为服素,东魏主乃命依议。
高后尚在青年,不耐守寡,勉强为故主素服,暗中却另思择配。适彭城王韶为司州牧,温文尔雅,年貌翩翩,韶为彭城王劭子,见四十八回。被高后瞧入眼波,惹动情思,屡与乃父谈及。高欢爱女情深,料她有意求合,遂召入彭城王韶,愿将嫠女嫁与为妃。韶见高家势盛,乐得借此攀援,遂满口称谢。欢遂令嫠女改服盛装,配韶为妇,并将洛阳宫中的珍宝,赠作妆奁。就中有珍器二具,最称奇美,一是成对的玉钵,晶洁无瑕,雕工尤妙,用水贮入,虽经倒置,亦不渗漏,一是玛瑙榼,能容三升,凑缝中用玉嵌入,好似生成一般。相传为西域神工所制,献入魏廷,传为秘宝。余物不可胜计,韶既娶国母为妻室,复得了许多珍品,真是喜出望外,欣感莫名。那高氏女亦幸获佳偶,深慰渴念,鱼水谐欢,无容絮叙。
只是伦纪上说不过去。
那高欢亦愈老愈淫,自载归尔朱两后后,左拥右抱,非常欢暱。大尔朱后生子名浟,小尔朱后生子名湝,俱为欢所锺爱。他如冯娘、李娘,即五十一回之任城、城阳二王妃。由洛阳取归,均被欢奸占为妾;还有韩娘、王娘、穆娘等,随时纳入,亦随时侍寝。王娘有子名浚、穆娘有子名淹,浚、淹未长,两母已亡。及迁都邺城,复得一广平王妃郑氏,芳名叫作大车,丰容盛鬋,妖冶绝伦,欢复据为己有,宠冠后庭。
郑氏产得一男,取名为润。
东魏天平二年,欢因稽胡、刘蠡升,据云阳谷,僭称皇帝,屡为边患,乃督军出征,兼程掩击,破灭蠡升,斩首而归。到了晋阳,忽得侍婢密报,说是世子高澄,与郑大车有暧昧情事,欢因澄年才十四,未必遽敢淫烝,反斥侍婢妄言。嗣又经二婢为证,方勃然大怒,召澄入室,加杖百下,幽禁别室。澄系正妃娄氏所生,欢得发迹,半由娄氏为助,见四十四回。所以情好甚笃。娄氏连生六男二女,俱获长成,自欢广纳妾媵,把爱情移到美姬身上,不免与娄妃相疏。负心汉。偏又长子澄奸案发觉,恨子及母,竟与娄妃隔绝不通,且欲立大尔朱氏子浟为嫡嗣,将澄废黜。何不并锢郑氏?
澄很是焦急,忙向司马子如处求救,子如在邺辅政,得澄密书,即至晋阳谒欢。欢与子如向系旧交,无论国事家事,彼此从不讳言,而且妻妾俱得相见,不必趋避。此次子如到来,明明是为高澄母子说情,他却佯作不知,唯与欢谈论国事,直至无语可说,始请谒见娄妃,欢乃述及澄奸庶母,娄妃失察情状,子如微笑道:“孽子消难,亦奸子如妾,家丑不宜外扬,只可代为掩饰。亏得老脸说出家丑。况娄妃是王结发妇,常把母家财物助王,王在怀朔镇时,触怒镇帅,受杖伤背,妃昼夜看护,目不交睫,后避葛贼,同走并州,沿途劳顿,日暮履穿,妃又亲燃马粪,代为制靴,此等恩义,怎可忘却?今日女嫁男婚,相安已久,更不宜为一妇人,自伤和气。况婢言亦未必可信呢!”欢答道:“君言未尝无理,但事果属实,究难轻恕!”子如道:“待子如鞫问情伪,再作计较。”欢即许诺。子如趋至别室,令释澄候质。澄既得见子如,尚未开口,子如便诘责道:“男儿何故畏威,甘心自诬?”好一个问官。澄闻子如言,自然抵赖,且称三婢挟嫌诬告。子如召入数婢,厉声威吓,不令诉辩。三婢料不敢抗,统皆自缢。子如即报欢道:“果系刁婢妄言,已情虚自尽了!”欢乃大悦,亟召娄妃母子进见,父子夫妻,相对泣下,嗣是和好如初。欢命设盛筵,款侍子如,自起斟酒道:“全我父子,皆出君力!”子如也避席称谢。这一席宴饮,自傍晚到了夜半,方才停撤,彼此散寝。次日子如辞行,欢赠子如黄金百三十斤,澄亦馈他良马五十匹,子如乐得叨惠,取金及马,驰还邺城。
澄自是不敢亲近郑大车,大车安然无恙,仍得欢宠眷,始终不衰。但如此重案,化作冰消,后庭侍姬,渐渐放纵起来。欢弟赵郡公琛,留居晋阳,总掌相府政事,他常出入帷闼,见小尔朱氏楚楚动人,竟引起邪心,随时挑逗。小尔朱氏也爱他弱冠年华,丰神韶秀,竟伺欢外出时,邀琛入室,私与交欢。婢媪等惩着前辙,莫敢告发,一任她送暖偷香,消受温柔滋味。但天下事若要不知,除非莫为。欢本老奸巨猾,阴为伺察,稍有所闻,即设法赚他二人,果然奸夫淫妇,中了欢计。一夕正续旧欢,偏被欢破门突入,当场捉出一对露水夫妻,当时怒极欲狂,即取过大杖,猛力击琛,接连数十百下,打得琛皮开肉烂,僵卧地上。再欲殴挞小尔朱氏,那小尔朱氏早长跪膝前,凭着那一双泪眼,两道愁眉,娇滴滴的吐着珠喉,向欢乞怜,竟把欢的铁石心肠,渐渐熔化。结果是说出数语道:“你欲求生,立刻离开此地,免我动手!”小尔朱氏无可奈何,只好磕头拜谢,草草整装,听欢发落。欢将她逐出灵州,置诸不齿。琛自被曳出户,因受伤甚重,延挨了一两日,便即毕命,年只二十有三。色之害人大矣哉。欢讣告邺中,但说是暴病身亡,东魏主善见,不得不追赐官阶,即赠琛为太尉尚书令,予谥曰贞。贞字不知如何解法?后来又加给太师,进爵为王。那小尔朱氏至灵州后,寂寞无依,孤苦了一两年,遇着一个范阳人卢景璋,娶为继室,竟随他过活去了。
还算幸事。
惟东西魏已经分峙,北方各镇,东投西奔,忙个不了。关内都督赵刚,举东荆州归附西魏。宇文泰命为光禄大夫。刚劝泰召还贺拔胜等,泰甚以为是,即遣刚南下请求。刚至梁州,与刺史杜怀瑶相识,因托他移书建康。梁主衍尝优待降将,得书以后,召贺拔胜等入朝,令他自陈行止。胜等俱愿北返,梁主乃亲饯南苑,厚礼遣归。贺拔胜与独孤信、杨忠三人,同时返至长安,各得就职。泰爱忠勇,且留置帐下。胜感梁主恩礼,凡鸟兽南向,概不复射,借示报答的意思。西魏主宝炬,喜胜北还,特加隆眷,累擢胜至太师,胜乃与宇文泰部勒三军,专谋东略。时斛斯椿已死,宇文泰专政,进位柱国大将军,用李虎、元欣、李弼、独孤信、赵贵、于谨、侯莫陈崇七人为辅。进行台郎中苏绰为左丞,绰博B闻W强Q记,熟谙掌故,尝与泰终夜叙谈,娓娓不倦。泰目为奇士,一切机密,辄令参预。绰始作文案程式,朱出墨入,及计帐户籍诸法,推行一时,秩然不紊。后人多遵为定制,用备鉤稽,这也好算一个吏治家了。特别鉤元。
那东魏大丞相高欢,令世子澄入邺辅政,副以左丞崔暹,澄年方十五,用法严峻,威震中外。澄弟名洋,亦得封太原公,貌似不飏,内独明决。欢尝令诸子治理乱丝,试察智愚。诸子多脚忙手乱,不堪纷扰,洋独抽刀断丝,顾语兄弟道:“乱即当斩,何必费心!”后来狂暴,已见端倪。欢因此儿有识,宠爱逾恒。嗣是邺城有澄,晋阳有洋,欢以为内顾无忧,尽可与西魏争衡。
适梁遣镇北将军元庆和侵入东魏,乃遣高敖曹率三万人趋项城,窦泰率三万人趋城父,侯景率三万人趋彭城,控御东南。元庆和闻报退还,侯景进陷楚州,掳去刺史桓和,且乘胜至淮上,梁都督陈庆之,发兵邀击,杀败景军。景抛弃辎重,仓皇北遁。
欢方锐图西魏,不暇南顾,遂想了一条远交近攻的计策,遣使南下,与梁修和。梁主衍亦得休便休,许与通好,敕庆之班师。于是欢调回各军,自率轻骑万人,径袭西魏夏州。沿途但食干粮,不遑火食,及抵夏州城下,正值夜半,见城上无人守御,便令军士缚矟为梯,猱升而上,顿时攻破全城,擒住刺史斛拔俄弥突,带回晋阳。并将部落五千户,悉数迁归,留都督张琼镇守。会闻灵州曹泥,为西魏将士所围,因复调兵往援,拔出曹泥,也令他徙至晋阳。可巧西魏传诏,数欢二十罪,指日东征。欢不禁大怒,亦斥宇文泰、斛斯椿为逆徒,谓当分命诸将,刻日西讨。两下里互相指斥,各说得我是人非,有道有理。欢欲先发制人,因高敖曹、窦泰等,已皆北归,遂令敖曹移攻上洛,窦泰出逼潼关,自率军赴蒲坂,命筑浮桥三座,拟即渡河。
西魏大行台宇文泰督兵出拒,进次广阳,既探悉欢军行踪,便语诸将道:“贼犄我三面,浮桥待渡,这无非虚张声势,牵缀我军,使窦泰得乘虚西入呢!欢计被泰喝破。窦泰尝为欢前驱,屡战屡胜,必有骄心,我不如径袭窦泰,泰军一破,欢不战自走了。”将佐齐声道:“舍近袭远,恐非良图;如欲往击窦泰,何不分兵前往!”泰笑语道:“欢虽作桥,未能径渡,不过五日,我已可破灭窦泰呢。”乃扬言欲保陇右,退还长安,潜行东出。
诸将犹有异议。泰有从子名深,幼即好兵,尝叠石为营,折草为旗,与群儿布列行阵,井井有条,此时为直事郎中,屡预军谋。泰因向深问计,令他先陈意见。深答道:“窦泰为高欢骁将,与欢东西分出,我若至蒲坂攻欢,欢扼我前,窦泰袭我后,岂不是表里受敌么?今若简选轻锐,潜击窦泰,彼性躁急,必来决战,欢不及往援,我就可一鼓擒窦了。窦既受擒,欢势自沮,回军击欢,定可决胜。”泰欣然道:“我原作这般想,汝与我同心,我计决了。”遂夤夜东发。
又行了一昼夜,已抵小关,窦泰猝闻敌至,自恃骁勇,渡河直前。宇文泰列营牧泽,用四面埋伏计,引诱窦泰。窦泰不知厉害,怒马当先,陷入重围,泽中泥淖相间,铁骑不得驰突,再加西卒垂尽,身上亦中了数箭,料知无法脱围,便拔出佩剑,自刎而亡。窦泰为高欢姨夫,战无不从,此次由邺出发,曾有惠化尼云:“窦行台,去不回!”至是果验。小子有诗叹道:
将军一去不回头,拚死前驱未肯休;
牧泽陷围溅颈血,半由好勇半无谋!
窦泰既死,被西魏军枭了首级,送往长安。高欢尚在蒲坂,闻报大恸,几乎晕倒。欲知他后来处置,但看下回自知。
魏主修猜忌高欢,以致蒙尘出走,西入关中,幸宇文泰迎入雍州,尚有容身之所。为惩前毖后计,宜勇于改过,推诚待下,则以秦关之固,宇文之力,东向而待高欢,未始不可有为。奈何身为雄狐,效禽兽行,为一女子而怨及功臣,卒被毒毙,甚矣哉魏主修之淫且愚也!夫天下之好淫者,祸不及身,必及子孙,魏主修之死,死于淫,固已。高欢淫占多人,虽若无恙;然生前有子弟之烝报,死后有子孙之荒耽,有恶因必有恶果,高氏宁能幸免乎?且弄兵不戢,忽东忽西,骁勇如窦泰,终堕黑獭计中,陷死牧泽;泰虽寡谋,要不得谓非高欢害之也。泰妻为欢妃娄氏妹,夫死妻寡,惨及一门,欢岂不可以已乎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