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回

南北史演义 文言故事铺​​首页

话说那齐朝的新主子萧昭业,刚坐上龙椅不到一年,就急不可耐地改了年号叫隆昌。这小子从前憋屈惯了,如今大权在握,就像放出笼的野马,整天在后宫胡闹。管他什么姑姑婶婶、姐姐妹妹,见了面就嬉皮笑脸动手动脚,活脱脱是个没皮没脸的混账东西。

老皇帝在世时,后宫里几位娘娘像羊贵嫔、范贵妃她们,虽说徐娘半老,倒还守着规矩。唯独昭业他爹文惠太子的东宫里,养着几个年轻貌美的宠妾。其中有个姓霍的小娘子,生得柳腰桃腮,最是撩人。当初文惠太子在时,就爱她娇媚可人,如今守了寡,整日对着空帐子抹眼泪。昭业这小子贼眼溜溜,早盯上了这位小妈,今天送个秋波,明天递个手帕,一个没羞没臊硬往上贴,一个半推半就暗送风情。

这时候冒出个叫徐龙驹的太监,专干拉皮条的勾当。他帮着两人穿针引线,在后宫僻静的殿阁里私会。这对野鸳鸯颠鸾倒凤,还学人家正经夫妻海誓山盟。徐龙驹又出馊主意,谎称要送霍氏出家当尼姑,哄得王太后点头。结果转头就把人送进西宫,夜夜陪着昭业鬼混。为掩人耳目,还把霍氏改姓徐,真当满宫的人都是瞎子。

这还不算完,昭业又搜罗了不少美人充后宫,连宫女都不放过。但最得宠的还是霍氏,毕竟偷自家小妈最刺激,这桩丑事传得满城风雨。

更荒唐的是何皇后,早就是个偷汉子的老手。当年昭业在西州当世子时,她耐不住寂寞,就跟侍书马澄勾搭成奸。如今当了皇后,昭业见天往别的女人房里钻,她独守空房,又盯上了昭业的男宠杨珉。这杨珉生得唇红齿白,何后借着赐宴的名头,几杯酒下肚就滚到一处去了。这下可好,皇帝爬庶母的床,皇后睡皇帝的男宠,各玩各的,倒也不吃醋——真真是公平买卖!

昭业不光好色,还爱撒欢。经常带着随从溜出宫,在街市上纵马狂奔,有时跑到他爹的陵墓前玩掷骰子、跳土坑这些下流把戏。高兴了就大把撒钱,有回攥着铜钱说:"从前我想花你一文都难,如今可算随我使了!"要是钱会说话,准得回他:"使劲花吧,明年你就花不着喽!"

原来老皇帝生前抠门,国库里堆着八亿贯钱,金银绸缎数都数不清。到昭业手里,花钱像泼水似的。有回带着何后和宠妃闯进库房,拿着珍宝互相砸着玩,听着叮叮咣咣的碎裂声乐得直拍大腿。还让太监们随便搬,半天功夫就搬空大半。

他宠信的中书舍人綦母珍之更是无法无天,卖官鬻爵明码标价。当差才个把月,家产就上亿。官员们私下都说:"宁可抗旨也不敢得罪这位舍人老爷!"

那拉皮条的徐龙驹更威风,戴着黄帽子披着黑貂裘,坐在含章殿里替皇帝批奏折,架势跟真皇帝似的。卫尉萧谌和萧坦之这两个皇亲,仗着是昭业心腹,在后宫进出如自家后院。昭业喝醉了就脱光衣服满院子跑,萧坦之劝过几回,可狗改不了吃屎。

何皇后因为偷人心虚,对昭业越发殷勤。昭业一高兴,把皇后娘家人都接进宫住,整夜不关宫门,里外乱得像菜市场。

这时候有位尚书令萧鸾实在看不下去了,三番五次上奏劝谏。可昭业全当耳旁风,萧鸾想面圣,又被周奉叔拦在宫门外。这忠臣气得直跺脚,终于动了废立的念头——要知后事如何,咱们下回分解。

萧鸾这老狐狸啊,把持朝政多年,眼看着小皇帝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,劝也劝不动,心里那个急啊。他找来镇西参军萧衍商量废立之事,萧衍倒是沉得住气,慢悠悠地说:"这事儿急不得,得等个好时机。"

萧鸾搓着手直叹气:"我看先帝那些儿子里头,就数老八子隆最有出息,文采风流,现在镇守荆州,占着上游要地。得赶紧把他召回来,免得夜长梦多。就怕他不肯来啊!"

萧衍嘿嘿一笑:"您多虑了。随王就是个绣花枕头,手下就两个贪财的货色——司马垣历生和太守卞白龙。给点甜头,保管屁颠屁颠跟着来。"萧鸾一拍大腿,立刻给这两人升了官。果不其然,升官的诏书一到,这俩立马收拾包袱往京城跑。再召子隆入朝,也是乖乖就范。

这头刚搞定荆州,萧鸾又担心豫州的崔慧景闹幺蛾子。这老崔可是伺候过两朝皇帝的老臣,不好对付。萧鸾派萧衍去寿阳镇守,崔慧景还以为自己犯了事,穿着素服出城相迎。萧衍好言安抚,两人肩并肩进了城。

外患解决了,萧鸾开始收拾宫里的人。昭业皇帝身边有两个心腹萧坦之和萧谌,眼看主子越来越不像话,也怕受牵连。萧鸾趁机拉拢,晓以利害,把这哥俩收为己用。接着就让萧坦之去奏请诛杀杨珉。

昭业跑去问何皇后,何皇后当场哭成泪人:"杨郎年纪轻轻,有什么罪过要杀他?"昭业被哭得心软,转头对萧坦之说:"皇后说不让杀。"萧坦之把左右支开,压低声音说:"杨珉跟皇后有一腿,满朝文武都知道,非杀不可!"昭业一听瞪圆了眼:"有这事?那赶紧杀!"

这边杨珉刚被押出去,何皇后就跪在昭业跟前哭求。昭业又心软了,赶紧派人去传赦令。哪知道萧坦之早就防着这手,赦令还没到,杨珉的脑袋已经搬家了。消息传回来,昭业倒没往心里去,可把何皇后心疼坏了,眼泪哗哗地流。

萧坦之怕被报复,找萧鸾讨主意。萧鸾正想除掉徐龙驹,就教他买通太监,给何皇后递话,说杨珉的事都是徐龙驹在背后使坏。何皇后信以为真,恨得牙痒痒,非要昭业杀了徐龙驹不可。昭业还在犹豫,萧鸾又上了道奏折。里外夹击之下,徐龙驹也去见了阎王。

收拾完这两个,轮到直阁将军周奉叔了。这位爷仗着自己武艺高强,在宫里横着走,出门带着二十个带刀侍卫,见谁怼谁。有回还冲着萧鸾嚷嚷:"老子的刀可不认识什么王爷!"萧鸾早就想收拾他,就让二萧去劝昭业,把周奉叔外放当刺史。

周奉叔临走前非要讨个千户侯,昭业居然答应了。萧鸾赶紧上书反对,最后只封了个三百户的小爵位。周奉叔气得拔刀就要找萧鸾算账,结果被萧鸾三言两语说得没脾气,灰溜溜准备上任。刚跨上马要走,就被萧鸾假传圣旨骗到尚书省,一进门就被埋伏的壮士乱棍打死。萧鸾这才去禀报,说周奉叔藐视朝廷该杀。昭业虽然不乐意,可人都死了,只好捏着鼻子认了。

这时候,溧阳县令杜文谦悄悄对同僚说:"大事不妙啊!咱们要是不先下手,迟早都得完蛋!"同僚犹豫不决,结果不出十天,就被萧鸾以谋反罪名抓起来砍了头,杜文谦也跟着掉了脑袋。

没过多久,武陵王突然病死了,才二十八岁。竟陵王子良本来就有病,强撑着去吊丧,回来病情加重,瘦得皮包骨头。临终前对下人说:"我要走了,门外会有异象。"下人跑出去一看,护城河里上万条鱼都浮出水面,齐刷刷朝着城门。等跑回来禀报,子良已经断气了,年仅三十五岁。

这位王爷可是个贤明的主儿,天下文人雅士都爱往他府上跑。他特别看重刘瓛兄弟,这哥俩都是出了名的清高。子良想请刘瓛当记室,人家死活不干。后来朝廷要封他做步兵校尉,还是推辞。皇帝特意给他盖了座宅院,学生们都来道贺,刘瓛却叹气说:"房子太好反而招祸啊!"

子良亲自登门拜访,刘瓛只跟他谈学问,绝不议论朝政。四十多岁还没娶妻,侍奉祖母和母亲特别孝顺。他母亲孔氏管教很严,常跟亲戚夸自己儿子是当世曾子。后来奉旨娶妻,因为妻子挂鞋时落了点土在婆婆床上,刘瓛二话不说就把媳妇休了。五十六岁那年病逝,子良特意派人去他家办丧事。后世给他立碑,追谥贞简先生。

他弟弟刘琎也是个正派人。有回夜里刘瓛隔着墙叫他说话,刘琎非得穿戴整齐才答应。刘瓛问他为啥这么麻烦,他说:"刚才没系腰带,不合礼数。"还有次跟朋友孔澈同船,孔澈多看了岸上姑娘两眼,刘琎立马换到远处坐着。子良经常举荐他,太子有事就找他商量。他每次上书都要把草稿烧掉,后来在任上病逝了。这兄弟俩,可真是乱世里的清流啊。

子良去世那会儿,满朝文士都哭得跟泪人似的。唯独昭业这小子,心里早就防着他呢,这会儿反倒松了口气。不过面子上总得装装样子,又是加封号又是厚赏丧葬费,做足了表面功夫。

各位听好了!这武陵王和竟陵王子良,可都是高帝武帝之后响当当的人物,在朝中威望高得很。如今接连走了两根顶梁柱,整个齐朝朝廷顿时冷清下来,军国大权全都落到了萧鸾手里。昭业虽然提拔了庐陵王子卿当卫将军,鄱阳王锵做骠骑将军,可这两位到底资历浅,哪比得上萧鸾这老狐狸?这不,萧鸾又加封中书监,升为镇军大将军,开府仪同三司。这下子权势更大了,暗地里动作也越发急切,废立皇帝的传言渐渐传到了昭业耳朵里。

昭业私下把鄱阳王锵叫来,压低声音问:"您可听说萧鸾要造反?"锵向来谨慎,慢条斯理地答道:"萧鸾在皇亲里年纪最长,又受先帝托付,想必不会有二心。我们这些晚辈阅历浅,朝廷现在可全指望他呢,陛下还是推心置腹待他,别瞎猜疑。"昭业听完不吭声,脸色阴晴不定。

过了几天,昭业又找中书令何胤商量。这何胤是何皇后的堂叔,皇后都管他叫三叔,特许他在宫里值夜。昭业跟他密谋要除掉萧鸾,何胤哪敢接这烫手山芋?只能劝皇帝再等等时机。

昭业越想越不踏实,打算把萧鸾调去西州,还让亲信直接发诏书,连招呼都不跟萧鸾打。萧鸾多精啊,一看这架势就知道皇帝猜忌自己了,赶紧去找左仆射王晏和丹阳尹徐孝嗣帮忙。这俩人也巴不得攀上萧鸾这棵大树。

正巧有个老尼姑进宫传闲话,昭业又把萧坦之叫来问:"听说镇军将军和王晏、萧谌要废我,传得有鼻子有眼的,您可听说过?"这可真是问对人了——萧坦之脸色刷地就变了:"天底下哪有这种事!好好的天子,谁吃饱了撑的要换人?定是那些尼姑搬弄是非,陛下千万别信!再说了,无缘无故除掉这三位,往后谁还敢替朝廷办事?"

昭业将信将疑,又去找心腹曹道刚商量。这道刚也是个狠角色,当即和朱隆之几个密谋要干掉萧鸾。可还没等他们动手,风声就走漏了。萧鸾急忙找萧坦之报信,坦之转头就告诉萧谌。萧谌还老神在在地说:"始兴内史萧季敞和南阳太守萧颖基已经奉调进京,等他们到了再动手更稳妥。"

坦之急得直跺脚:"曹道刚他们都要下手了!咱们要是明天不动,怕是死无葬身之地!我家里还有百岁老母,总不能坐以待毙吧?"萧谌被他这么一吓,顿时慌了神,赶紧问计。坦之凑到他耳边嘀咕几句,萧谌连连点头。

当夜他们就调兵遣将,天刚蒙蒙亮,萧谌就让士兵吃饱喝足,带队杀进宫去。刚进宫门就撞见曹道刚,道刚还没反应过来,刀尖已经捅进心窝,肠子都流出来了。接着碰上朱隆之,乱刀砍成几段。直后将军徐僧亮气得眼睛都红了,拔刀大喊:"咱们受皇上厚恩,今天拼了!"可惜寡不敌众,转眼就倒在血泊里。

萧鸾穿着戎装,外面套件红袍,慌慌张张往云龙门跑,急得连鞋子都掉了三次。王晏、徐孝嗣、萧坦之、陈显达、王广之、沈文季这帮人全都跟在后头,宫里顿时乱成一锅粥。

昭业在寿昌殿听见动静,赶紧让太监关门。门刚闩上,外头就喊杀震天。萧谌带着几百号人破门而入,昭业吓得魂飞魄散,一头扎进徐姬房里。徐姬也抖得像筛糠,两人抱头痛哭—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!

眼瞅着喊杀声越来越近,昭业猛地拔出宝剑,咬牙切齿道:"横竖...横竖是要我的命,不如自己了断!"说着就要往脖子上抹。徐姬扑上去死死抱住他,哭喊着:"陛下使不得啊使不得!"早干嘛去了?昭业看她哭得梨花带雨,手一软,宝剑当啷掉在地上。

这时萧谌已经冲进来,逼着昭业出殿。昭业自己找了块白绫缠在脖子上,跟牵羊似的被萧谌拽到延德殿。那些侍卫早被萧谌收买了,全都袖手旁观。昭业连句话都没说,就被拖进西斋,萧谌拿白绫往他脖子上一勒——才二十一岁的小皇帝就这么断了气。

尸体被拉到徐龙驹旧宅草草下葬。萧鸾一声令下,昭业的亲信和那个不要脸改姓的徐姬全被拖出来,一刀一个结果了性命。这徐娘倒是能跟昭业在阴间做夫妻了。

萧鸾环视众人,慢悠悠地问:"废了旧君,该立谁好呢?"徐孝嗣马上接话:"看来只能立新安王了。"萧鸾嘴角一翘:"正合我意。不过得用太后的名义下诏,您赶紧拟旨吧。"孝嗣从袖子里掏出一卷诏书:"早就写好了。"萧鸾扫了两眼,点头道:"就这么办。"

各位听好了,咱们今天要说的这段故事,可真是让人唏嘘啊。

话说这南朝刘宋传到齐朝,太祖皇帝那是提着脑袋打下的江山,武皇帝接手后把天下治理得井井有条。到了文皇帝这儿,虽说功业不算显赫,可百姓们都念着他的好。眼瞅着这江山该是稳如泰山,七百年的基业就在眼前了。

可谁曾想啊,新登基的这位小皇帝,打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。还在东宫当太子那会儿,就整天带着侍卫斗鸡走狗,喝得烂醉如泥。先帝在世时还总护着他,指望他长大能改过自新。这不,等真坐上龙椅,反倒变本加厉了。

守孝期间穿着丧服开宴席,通宵达旦地饮酒作乐。朝政大事全交给太监徐龙驹打理,自己和宠臣们把皇宫搞得乌烟瘴气。先帝留下的妃嫔都收进后宫,先帝的衣物都当成玩物。更荒唐的是,把议政的丹屏殿改成酒肆,御座前的青蒲地变成寻欢作乐的场所。还经常穿着便装溜出宫去,十天半月不见人影。

那些忠心的大臣们实在看不下去,处置了几个奸佞小人,指望着皇帝能醒悟。可这位爷非但不思悔改,反而记恨在心。看哪个大臣不顺眼就砍头,见谁名声好就猜忌。眼瞅着这江山就要断送在他手里,比那挂在旗子上的飘带还悬乎。

这时候啊,镇军将军萧鸾站出来了。这位爷可是个明白人,暗地里把文惠太子的二儿子新安王昭文给叫来。这昭文才十五岁,但聪明得很。萧鸾带着文武百官,恭恭敬敬把这孩子迎进宫来,自己当了骠骑大将军,总管朝政。

新皇登基,大赦天下,把年号从隆昌改成延兴。太后下旨把前头那个昏君废为郁林王,何皇后也降为王妃。算起来,这位荒唐天子在位统共就一年光景。

您说这事怪不怪?前朝刘宋出了个子业,这齐朝就跟着来个昭业,连名儿都像对对联似的。俩人都爱胡闹,不过子业好杀人,昭业倒还强点儿。当年湘东王造反那是被逼无奈,可如今萧鸾大权在握,明明能把昏君关起来好好管教,偏要走废立的路子。要我说啊,这心思可就深了去了。

新安王刚即位,朝廷上下忙着论功行赏。至于后事如何,咱们下回再细细道来。

原文言文

  上淫下烝丑传宫掖 内应外合刃及殿庭

  却说齐嗣主昭业,即位逾年,改元隆昌。自思从前不得任意,至此得了大位,权由己出,乐得寻欢取乐,快活逍遥,每日在后宫厮混,不论尊卑长幼,一味儿顽皮涎脸,恣为笑谑。世祖时穆妃早亡,不立皇后,后宫只有羊贵嫔、范贵妃、荀昭华等,已值中年,尚没有甚么苟且事情。独昭业父文惠太子宫内,尚有几个宠姬,多半是年貌韶秀,华色未衰。不过贞淫有别,品性不同。就中有一霍家碧玉,年龄最稚,体态风骚,当文惠太子在日,也因她柔情善媚,格外见怜,此时嫠居寂寞,感物伤怀,含着无限凄楚,偏昭业知情识趣,眉去眼来,一个是不衫不履,自得风流,一个是若即若离,巧为迎合,你有情,我有意,渐渐的勾搭上手,还有甚么礼义廉耻。更有宦官徐龙驹,替两人作撮合山,从旁怂恿,密为安排。好一个牵头。于是云房月窟,暗里绸缪,海誓山盟,居然伉俪,说不尽的鸾颠凤倒,描不完的蝶浪蜂狂。龙驹又想出一法,只说度霍氏为尼,转向皇太后王氏前,婉言禀闻。王太后哪识奸情,便令将霍氏引去,龙驹竟导至西宫,令与昭业彻夜交欢,恣情行乐,并改霍氏姓为徐氏,省得宫廷私议,贻笑鹑奔。此外又选入许多丽姝,充为妾媵,就是两宫中的侍女,也采择多人。不过霍氏是文惠幸姬,格外著名,昭业更格外宠爱,所以齐宫丑史,亦格外播扬。

  更可丑的是皇后何氏,也是一个淫妇班头。她在西州时候,因昭业入宫侍奉,耐不住孤帐独眠,便引入侍书马澄,与他私通。及迎入为后,与昭业虽仍恩爱,但昭业是见一个,爱一个,见两个,爱一双,仍使何后独宿中宫,担受那孤眠滋味。她前时既已失节,此时何必完贞。可巧昭业左右杨珉,生得面白唇红,丰姿楚楚,由何后窥入眼中,便暗令宫女导入,赐宴调情。杨珉原是个篾片朋友,既承皇后这般厚待,还有甚么不依,数杯酒罢,携手入帏,为雨为云,不消细说。那时昭业上烝庶母,何后下私幸臣,尔为尔,我为我,两下里各自图欢,倒也无嫌无疑,免得争论。却是公平交易。

  昭业不特渔色,并好佚游,每与左右微服出宫,驰骋市里,或至乃父崇安隧中,掷涂赌跳,作诸鄙戏,兴至时滥加赏赐,百万不吝,尝握钱与语道:“我从前欲用汝一枚,尚不可得,今日须任我使用了!”钱神有知,应答语道:快用快用,明年又轮不着用了!

  先是世祖赜生平好俭,库中积钱五亿万,斋库亦积钱三亿万,金银布帛,不可胜计。昭业更得任情挥霍,视若泥沙,祖宗为守财奴,子孙往往如此。尝挈何后及宠姬,入主衣库,取出各种宝器,令相投击,砰磞砰磞的好几声,悉数破碎,昭业反狂笑不置。或令阉人竖子,随意搬取,顷刻垂尽。中书舍人綦母珍之、朱隆之,直阁将军曹道刚、周奉叔,各得宠眷。珍之内事谄媚,外恣威权,所有宫廷要职,必须先赂珍之,论定价值,然后由珍之列入荐牍。一经保奏,无不允行。珍之任事才旬月,家累巨万。往往不俟诏旨,擅取官物,及滥调役使,有司辄相语云:“宁拒至尊敕,难违舍人命!”

  宦官徐龙驹得受命为后阁舍人,常居含章殿,戴黄纶帽,披黑貂裘,南面向案,代主画敕,左右侍直与御坐前无异。这是做牵头的好处。卫尉萧谌,为世祖赜族子,世祖尝引为宿卫,使参机密。征南谘议萧坦之,与谌同族,曾充东宫直阁,昭业因二人同为亲旧,亦加信任。谌或出宿,昭业常通宵不寐,直待谌还直宫中,方得安心。坦之出入后宫,每当昭业游宴,必令随侍。昭业醉后忘情,脱衣裸体,坦之扶持规谏,略见信从;但后来故态复萌,依然如故。何皇后私通杨珉,恐事发得罪,所以对着昭业,比前尤昵,曲意承欢。昭业喜不自胜,迎后亲戚入宫,使居耀灵殿,斋阁洞开,彻夜不闭,内外淆杂,无复分别,好似那混沌世界,草昧乾坤。想是子业转世来亡齐祚。

  当时恼动了一位宰辅,屡次上疏,规戒主恶。怎奈言不见听,杳无复谕,自欲入宫面奏,又常被周奉叔阻住禁门,不准放入。情急智生,由忧生愤,遂欲仿行伊、霍故事,想出那废立的计谋。这人为谁?就是尚书令西昌侯萧鸾,特笔提叙,喝起下文。鸾拥立昭业,得邀重任,政无大小,多归裁决。武陵王曅,虽亦见倚赖,但政治经验,未能及鸾,所以遇事推让。竟陵王子良已被嫌疑,只好钳口不言,免滋他祸。

  鸾专握朝纲,见嗣主纵欲怙非,不肯从谏,乃引前镇西谘议参军萧衍,与谋废立。衍劝鸾待时而动,不疾不徐。鸾怅然道:“我观世祖诸子,多半庸弱,惟随王子隆,世祖第八子。颇具文才,现今出镇荆州,据住上游,今宜预先召入,免滋后患。惟他或不肯应召,却也可忧。”衍答道:“随王徒有美名,实是庸碌,部下并无智士,只有司马垣历生,太守卞白龙,作为爪牙,二人唯利是图,若给他显职,无有不来!随王处但费一函,便足邀他入都了。”鸾抚掌称善,即征历生为太子左卫率,白龙为游击将军。果然两人闻信,喜跃前来。再召子隆为抚军将军,子隆亦至。鸾又恐豫州刺史崔慧景,历事高、武二朝,未免反抗,因即遣萧衍为宁朔将军,往戍寿阳,慧景还道是意外得罪,白服出迎,由衍好言宣慰,偕入城中。那萧鸾既抚定荆、豫,释去外忧,便好下手宫廷,专除内患。

  萧坦之、萧谌两人本系昭业心腹,因见昭业怙恶不悛,也恐祸生不测。鸾乘间运动,把两萧引诱过来,晓以祸福利害,使他俯首帖耳,乐为己用,然后使坦之入奏,请诛杨珉。昭业转告何后,何后大骇,流涕满面道:“杨郎直呼杨郎曾否知羞?年少无罪,何可枉杀!”昭业出见坦之,也将何后所说,复述一遍,坦之请屏左右,密语昭业道:“杨珉与皇后有情,中外共知,不可不诛!”昭业愕然道:“有这般事么?快去捕诛便了。”坦之领命,忙去拿下杨珉,牵出行刑。何皇后闻报,急至昭业前跪求,哭得似泪人儿一般。昭业也觉不忍,便命左右传出赦诏。甘作元绪公。哪知坦之早已料到此着,一经推出杨珉,便即处决。至赦文传到,珉已早头颅落地了。牡丹花下死,做鬼也风流。诏使返报昭业,昭业倒也搁起,独何后记念情郎,不肯忘怀,一行一行的泪珠儿,几不知滴了多少。

  坦之虑为所谮,向鸾问计。鸾正欲诛徐龙驹,便嘱坦之贿通内侍,转白何后,但言杨珉得罪,统是龙驹一人唆使。坦之依计而行,何后不知真假,便深恨龙驹,请昭业速诛此人,昭业尚未肯应允,再经鸾一本弹章,令坦之递呈进去,内外夹迫,教龙驹如何逃生!刑书一下,当然毕命。

  杨、徐既除,要轮到直閤将军周奉叔了,奉叔恃勇挟势,陵轹公卿,尝令二十人带着单刀,拥护出入,门卫不敢诃,大臣不敢犯。尝哓哓语人道:“周郎刀,不识君!”鸾亦亲遭嫚侮,所以决计翦除。当下嘱使二萧,劝昭业调出奉叔,令为外镇。昭业耳皮最软,遂出奉叔为青州刺史。奉叔乞封千户侯,亦邀俞允。独萧鸾上书谏阻,乃止封奉叔为曲江县男,食邑三百户。奉叔大怒,持刀出閤,与鸾评理。鸾不慌不忙,从容晓谕,反把奉叔怒气,挫去了一大半,没奈何受命启行。部曲先发,自入宫面辞昭业,退整行装,跨马欲走。鸾与萧谌矫敕召奉叔入尚书省,俟奉叔趋入省门,两旁突出壮士,你一锤,我一挝,击得奉叔脑浆迸流,死于非命。鸾始入奏,托言奉叔侮蔑朝廷,应就大戮。昭业拗不过萧鸾,且闻奉叔已死,也只好批答下来,准如所请。只能欺祖考,不能欺萧鸾。溧阳令杜文谦尝为南郡王侍读,至是语綦母珍之道:“天下事已可知了!灰尽粉灭,便在旦夕,不早为计,将无噍类呢!”珍之道:“计将安出?”文谦道:“先帝旧人,多见摈斥,一旦号召,谁不应命?公内杀萧谌,文谦愿外诛萧令,就是不成而死,也还有名有望,若迟疑不断,恐伪敕复来,公赐死,父母为殉,便在眼前了!”珍之闻言,犹豫未决。不到旬日,果为鸾所捕,责他谋反,立即斩首。连杜文谦也一并拘住,骈首市曹。

  武陵王曅忽尔病终,年只二十八。竟陵王子良时已忧闷成病,力疾吊丧,一场哀恸,益致困顿。既而形销骨立,病入膏肓,便召语左右道:“我将死了!门外应有异征。”左右出门了望,见淮中鱼约万数,浮出水上,齐向城门。不禁惊讶异常,慌忙回报,子良已痰喘交作,奄然而逝了,年三十有五。

  子良为当时贤王,广交名士,天下文才,萃集一门。又有刘瓛兄弟,素具清操,无心干进,子良欲延瓛为记室,瓛终不就。继除步兵校尉,又复固辞。京师文士,多往从学,世祖且为瓛立馆,拨宅营居,生徒皆贺。瓛叹道:“室美反足为灾,如此华宇,奈何作宅!幸奉诏可作讲堂,尚恐不能免害呢!”子良折节往谒,瓛与谈礼学,不及朝政。年四十余,尚未婚娶,历事祖母及母,深得欢心。母孔氏很是严明,尝呼瓛小字,指语亲戚道:“阿称阿瓛小字。便是今世曾子呢。”后奉朝命,娶王氏女。王女凿壁挂履,土落孔氏床上,孔氏不悦,瓛即出妻。年五十六病终。子良移厨至瓛宅,嘱瓛徒刘绘花缜等,代为营斋。后世为瓛立碑,追谥贞简先生。

  瓛弟琎亦甚方正,与瓛同居,瓛至夜间,隔壁呼进共语,琎下床着衣,然后应瓛。瓛问为何因?琎答道:“向尚未曾束带,所以迟迟。”又尝与友人孔澈同舟,澈目注岸上女子,琎即与他隔席,不复同坐。子良为他延誉,由文惠太子召入东宫,遇事必谘,琎每上书,辄焚削草稿。寻署琎为中兵兼记室参军,病殁任所。刘瓛兄弟,系叔季名士,故特笔带叙。

  及子良逝世,士类同声悲悼,独昭业素有戒心,至是很觉欣慰,不过形式上表示褒崇,赙赠加厚,算作饰终尽礼罢了。看官听说!这武陵王鞍,与竟陵王子良,本是高武以后著名的哲嗣,位高望重,民具尔瞻,此次迭传耗问,失去了两个柱石,顿使齐廷阒寂,所有军国重权,一古脑儿归属萧鸾。昭业虽进庐陵王子卿世祖第三子。为卫将军,鄱阳王锵高帝第七子。为骠骑将军,究竟两人资望尚浅,比萧鸾要逊一筹。鸾又得加官中书监,进号镇军大将军,开府仪同三司。自是权势益隆,阴谋益急,废立两字的声浪,渐渐传到昭业耳中。昭业尝私问鄱阳王锵道:“公可知鸾有异谋否?”锵素和谨,应声答道:“鸾在宗戚中,年齿最长,并受先帝重托,谅无他意。臣等少不更事,朝廷所赖,惟鸾一人,还请陛下推诚相待,勿启猜疑!”昭业默然不答。过了数日,又商诸中书令何胤。胤系何后从叔,后尝呼胤为三父,使直殿省。昭业与谋诛鸾,胤不敢承认,但劝昭业耐心待时。

  昭业乃欲出鸾至西州,且由中敕用事,不复向鸾关白。鸾知昭业忌己,急谋诸左仆射王晏,及丹阳尹徐孝嗣,乞为臂助,两人亦情愿附鸾。会由尼媪入宫,传达异闻,昭业又召问萧坦之道:“镇军与王晏萧谌,意欲废我,传闻藉藉,似非虚诬,卿果有所闻否?”偏偏问着此人,真是昭业快死。坦之变色道:变色二字,甚妙。“天下宁有此事!好好一个天子,谁乐废立?朝贵亦不应造此讹言,想是诸尼媪挑拨是非,淆惑陛下,陛下切勿轻信!况无故除此三人,何人还能自保呢?”昭业似信非信,复商诸直閤将军曹道刚。道刚为昭业心腹,即密与朱隆之等设法除鸾。尚未举行,鸾已有所闻,急告坦之。坦之转白萧谌,谌答道:“始兴内史萧季敞,南阳太守萧颖基,已奉调东都,我正待他到来,共同举事,较易成功。”坦之道:“曹道刚、朱隆之等,已有密谋,我不除他,他将害我,卫尉若明日不举,恐事已无及了!弟有百岁老母,怎能坐听祸败?只好另作他计呢。”谌被他一吓,不由的惶遽起来,亟向坦之问计。坦之与他附耳数语,谌连声称善。当即约定次日起事,连夜部署,准备出发。

  一宵易过,转瞬天明,谌令兵士早餐,食毕入宫,正与曹道刚相遇。道刚惊问来由,才说一语,刃已入胸,倒毙地上,肠已流出。谌麾众再进,又碰着朱隆之,乱刀直上,挥作数段。直后将军徐僧亮怒气直冲,扬声号召道:“我等受主厚恩,今日应该死报!”说着,即拔刀来斗,究竟寡不敌众,也被萧谌杀死。萧鸾继入云龙门,内着戎服,外被朱衣,踉跄趋进,急至三次失履。王晏、徐孝嗣、萧坦之、陈显达、王广之、沈文季等,一并随入,宫中大扰。昭业在寿昌殿,闻有急变,忙使内侍闭住殿门。门甫阖就,外面已喊声大震,萧谌引着数百人,斩关直入。昭业骇极,奔入徐姬房,与姬诀别,徐姬也抖作一团,涕泗滂沱。这便是先笑后号咷。

  两人正无法可施,偏喊声又复四集,昭业遽起,拔剑出鞘,吞声饮恨道:“他……他不过要我性命,我就自了罢!”说着,用剑自刺,急得徐姬抢前来救,将昭业抱住,连呼陛下动不得动不得。何不前日作此语?昭业见徐姬满面泪容,凄声欲绝,禁不住心软手颤,坠剑落地。俄而萧谌驰入,逼昭业出殿庭,昭业自用帛缠颈,随谌出延德殿。宿卫将士,皆隶谌麾下,作壁上观。昭业也竟无一言,被谌引入西斋,就昭业颈上缠帛,把他勒毙,年止二十一岁。遂舆尸出殡徐龙驹故宅,一面奉萧鸾命,收捕嬖幸,并及改姓无耻的徐姬,尽行牵出,一刀一个,了结残生。绝妙徐娘,又好与昭业作地下鸳鸯了。鸾顾语大众道:“废君立君,目下应属何人?”已有自立意。徐孝嗣应声道:“看来只好立新安王!”鸾微笑道:“我意也是如此,但必须作太后令,卿可急速起草。”孝嗣道:“已早缮就了。”说着,即从袖中取出一纸,递呈与鸾。鸾略阅一周,便道:“就是这样罢。”当下将令文宣布,大略说是:

  自我皇历启基,受终于宋,睿圣继轨,三叶重光。太祖以神武创业,草昧区夏,武皇以英明提极,经纬天人,文帝以上哲之资,体元良之重,虽功未被物,而德已在民。三灵之眷方永,七百之基已固。嗣主特锺沴气,爰表弱龄,险戾著于绿车,愚固彰于崇正,狗马是好,酒色方湎,所务唯鄙事,所嫉唯善人。世祖慈爱曲深,每加容掩,冀年志稍改,立守神器。自入纂鸿业,长恶滋甚。居丧无一日之哀,缞绖为欢宴之服,昏酣长夜,万机斯壅,发号施令,莫知所从。阉竖徐龙驹专总枢密,奉叔珍之,互执权柄。自以为任得其人,表里缉穆,迈萧、曹而愈信布,倚泰山而坐平原。于是恣情肆意,罔顾天显,二帝姬嫔,并充宠御,二宫遗服,皆纳玩府,内外混漫,男女无别。丹屏之北,为酤鬻之所,青蒲之上,开桑中之肆。又微服潜行,信次忘返,端委以朝虚位,交战而守空宫。宰辅忠贤,尽诚奉主,诛锄群小,冀能悛革,曾无克己,更深怨憾。公卿股肱,以异己置戮,文武昭穆,以德誉见猜,放肆丑言,将行屠脍,社稷危殆,有过缀旒。昔太宗克光于汉世,简文代兴于晋氏,前事之不忘,后人之师也。镇军居正体道,家国是赖,伊霍之举,实寄渊谟,便可详依旧典,以礼废黜。新安王体自文皇,睿哲天秀,宜入嗣鸿业,永宁四海,即当以礼奉迎,使正大位。未亡人属此多难,投笔增慨,不尽欲言!

  看官阅过前回,应知新安王就是昭文,系文惠太子第二子。当时曾任中军将军,领扬州刺史,年方十五。由萧鸾等迎入登台,授鸾为骠骑大将军,录尚书事,兼领扬州刺史,晋封宣城郡公。颁诏大赦,改隆昌元年为延兴元年。复奉太后命令,追废故主昭业为郁林王,何皇后为王妃。总计昭业在位,仅得一年。小子有诗叹道:

  到底欢娱只一年,两斋毙命亦堪怜;

  早知如此遭奇祸,应悔当初恶未悛!

  昭文即位,朝局粗定,除萧鸾晋爵外,还有一番封赏。欲知底细,须待下回表明。

  宋有子业,齐有昭业,好似天生对偶,名相似而迹亦略同。且子业时代,有会稽公主谢贵嫔之淫乱,昭业时代,有霍宠姬何皇后之淫污,男女宣淫,又若后先一辙;其稍有不同者,则子业好杀,昭业尚不如也。宋湘东王彧,屡濒于危,不得已而图一逞,死中求生,情尚可原。齐西昌侯萧鸾,权倾中外,诛杨珉、徐龙驹,杀周奉叔、綦母珍之,一举即成,不烦智力。假使有伊尹之志,放昭业于崇安隧中,用正人以辅导之,亦未始不可为太甲,乃必谋废立,杀主西斋,为将来篡逆之先声,以视湘东王彧之所为,毋乃过甚!本回演述大意,始则归咎昭业,继则归罪萧鸾,盖与二十一回之文法,隐判异同,明眼人自能灼见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