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回

南北史演义 文言故事铺​​首页

话说那萧懿带兵入京,平定了崔慧景的叛乱,皇帝宝卷把他留在都城,破格提拔为尚书令。萧懿的弟弟萧畅当了卫尉,掌管城门钥匙。这时远在雍州当刺史的萧衍——也就是萧懿的二弟——派心腹虞安福悄悄进京,对兄长说:"大哥您立下这等大功,功高震主啊!就算在太平年月都难免遭忌惮,何况这乱世?不如干脆带兵入宫,效仿伊尹、霍光废立皇帝,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!要是下不了这个狠心,至少也该请求回驻地,借口防御北魏,手握兵权才能自保。要是交出兵权,光做个空头尚书令,那可就危险了!"

萧懿听完直摇头。长史徐曜甫也苦口婆心相劝,他还是不听。这边茹法珍、王咺之几个奸臣见萧懿权势太大,偷偷对宝卷说:"萧懿要学当年废郁林王的故事,陛下性命堪忧啊!"宝卷吓得从龙椅上跳起来,立刻让他们想办法除掉萧懿。

徐曜甫听到风声,急忙备好船只,劝萧懿逃往襄阳。萧懿却昂然道:"人生自古谁无死?哪有叛逃的尚书令!"原来萧懿兄弟九人,除了萧衍、萧畅,还有萧敷、萧融、萧宏、萧伟、萧秀、萧咺、萧恢。其中萧伟和萧憺已在襄阳——这事前文第三十五回交代过。当下萧敷、萧融几个都准备逃命,法珍等人怕夜长梦多,趁萧懿在尚书省办公时,带着毒药前去赐死。萧懿面不改色,只对来使叹道:"我弟弟在雍州,怕是要为朝廷担忧了。"说完仰头饮下毒药。他那些兄弟子侄纷纷逃亡,只有萧融被抓去处死。朝廷又派直后将军郑植去刺杀萧衍。

说来也巧,郑植的弟弟郑绍叔正在萧衍手下当宁蛮长史。法珍他们特意派郑植去,就是想利用这层关系。谁知绍叔一见兄长,就把刺杀计划全告诉了萧衍。萧衍不慌不忙,反而备下酒席,让人挑到绍叔家,自己也亲自赴宴。酒过三巡,萧衍笑着对郑植说:"朝廷派你来杀我,今天我顶着脑袋来喝酒,你怎么还不动手?"郑植哈哈大笑:"改日再取你首级,今天先喝个痛快!"宴后萧衍还特意带郑植参观城防、仓库、兵马战船。郑植看完私下对弟弟说:"雍州兵强马壮,不好对付啊。"绍叔接口:"兄长回京后尽管如实禀报,要是朝廷真想攻打雍州,我郑绍叔定当率军决一死战!"郑植住了两天告辞,绍叔送到南岘山,兄弟俩执手相看泪眼,依依惜别。

其实郑植离京时萧懿还没死,所以他没提这事。等噩耗传到襄阳,萧衍朝着东方放声痛哭。当夜就召集参军张弘策、吕僧珍,长史王茂,别驾刘庆远,功曹吉士瞻等人密谋。第二天升堂议事,萧衍对众将说:"当今皇帝暴虐无道,比桀纣还过分!我决定与诸位进军建康,废昏立明,匡扶社稷!"众人齐声响应。当即竖起大旗招兵,很快聚集了上万甲士、千余战马、三千艘战船。之前储备的竹木正好用来修补船只,连船桨都准备齐全——原来吕僧珍私藏了几百张船桨,这会儿全搬出来,每条船分两张,刚刚够用。

正要出兵,忽然探马来报:朝廷派辅国将军刘山阳到了荆州,准备联合荆州长史萧颖胄偷袭襄阳。萧衍立即派参军王天虎快马赶往江陵,沿途给各州府送信,声称刘山阳西进是要同时攻打荆州和雍州。又特意给萧颖胄兄弟各写一封信,约他们一起起义。这萧颖胄是齐高帝萧道成的族侄,父亲萧赤斧当过太子詹事——这事前文第二十七回提过。如今他辅佐南康王萧宝融(明帝第八子)镇守荆州,接到信后犹豫不决。他弟弟萧颖达也在南康王麾下,两人密议半天还是拿不定主意。

那边刘山阳走到巴陵就停住脚步,磨蹭了十几天不肯前进。萧颖胄刚把天虎打发走,没想到天虎又带着萧衍的新计策回来了。颖胄只好找来参军席阐文和谘议柳忱关起门商量。席阐文分析道:"萧衍在襄阳养精蓄锐不是一天两天了,咱们江陵人向来怕襄阳兵,再说兵力悬殊,根本打不过。就算侥幸打赢,朝廷反而更猜忌咱们。不如干脆杀了刘山阳,和雍州联手另立新君,这可是开创霸业的好机会!"柳忱接着说:"朝廷现在疯得厉害,京城里的大臣们大气都不敢出。咱们在地方上还算安稳,如今派刘山阳来,明摆着是要让荆州和雍州自相残杀。您想想萧懿大人,带着几千精兵打败崔慧景十万大军,最后还不是被奸臣害死?萧衍的雄才大略更非刘山阳能比。等刘山阳兵败,朝廷肯定要怪罪荆州,到时候进退两难啊!"萧颖达听得热血沸腾:"二位说得对,大哥千万别犹豫!"

萧颖胄皱眉道:"席参军说要诱杀刘山阳,具体怎么办?"席阐文阴森森地说:"刘山阳迟迟不进兵,就是怀疑咱们。不如把王天虎的脑袋砍下来送给他,他一定放松警惕前来赴约,咱们就好下手了。"颖胄担心:"杀了天虎,萧衍不会起疑吗?"席阐文笑道:"简单!先给萧衍回封信,说明这是诱杀刘山阳的计策。用一个天虎换刘山阳,萧衍会明白的。"——这计策虽妙,可也太狠毒了!

萧颖胄依计行事,先派人通知萧衍,再把天虎叫来,沉痛地说:"你和刘山阳有交情,如今只好借你头颅一用。"天虎还没反应过来,萧颖达已经闪到身后,拔剑就砍。他们把人头送给刘山阳,同时大张旗鼓征调车马,扬言要讨伐雍州。刘山阳收到天虎首级果然中计,只带几十个随从,穿着便服来见颖胄。颖胄让前汶阳太守刘孝庆带兵埋伏在城里,自己带着几个人出迎。等山阳一进城,伏兵四起,任他有通天的本事也难逃一死。副将李元履见主将毙命,只好率部投降。

萧颖胄心里直打鼓,担心司马夏侯详不肯跟着干大事,赶忙找柳忱商量对策。柳忱拍着大腿笑道:"这有何难?前些日子夏侯详不是替他儿子来求亲么,咱们把闺女许给他家便是!"当即拍板把女儿许配给夏侯详的儿子夏侯夔,两家结为亲家共谋大事。夏侯详果然满口答应。

于是众人推举十三岁的南康王萧宝融当领头人,下令全军戒备。这娃娃王爷哪懂什么军国大事,全是萧颖胄在背后拿主意,不过借他的名头行事罢了。他们任命萧衍当前锋总指挥,萧颖胄自己管后勤,加封夏侯详为征虏将军,派宁朔将军王法度去攻打巴陵。同时派人把山阳王的首级送到雍州,约定来年二月进军建康。

说起萧衍先前派王天虎送信时,曾私下对张弘策得意道:"兵法讲究攻心为上。这回给荆州众人送信,偏就漏了南康王部下,只给行事兄弟送了两封空信函。外人必定猜疑他们另有图谋,行事兄弟百口莫辩,只能死心塌地跟着咱们干。"果然被他料中。后来萧颖胄设计诱杀山阳王,写信来说明杀王天虎的缘由,萧衍既不赞成也不反对,就这么默认了。等山阳王首级送到,使者说要推迟出兵日期,萧衍当场拍案而起:"打仗全靠一股锐气!拖上三个月,军心就散了。如今天象显示太白星在西,正是起兵吉兆。当年周武王伐纣,明知冲撞太岁照样出兵,哪有拖延的道理?"当即把使者赶回去,自己上书南康王请求正式称帝,即刻发兵。

南康王到底年纪小,不敢贸然称帝,只让萧颖胄和夏侯详联名发布檄文,传檄京城百官和各州郡长官。檄文写得慷慨激昂:

"天道循环,盛极必衰。当年太祖高皇帝德配天地,世祖皇帝更创辉煌,四方来朝。谁知郁林王昏庸无道,险些断送大齐江山。幸亏高宗明皇帝力挽狂澜,招揽贤才。可当今嗣主暴虐成性,酗酒好色,残害忠良。江仆射、萧刘领军等重臣,或是皇亲国戚,或是国家栋梁,竟都惨遭毒手。连襁褓中的婴孩都不放过,哪还有半点骨肉亲情?

崔慧景被逼造反,多亏萧令君力挽狂澜。可江夏王仍遭毒杀,萧令君也因忠言进谏被冤杀。如今朝中梅虫儿、茹法珍等奸佞当道,带着嗣主在街市酗酒宣淫。刘山阳暗中谋逆,已被天诛。

南康王殿下乃高宗血脉,自幼聪慧,如今执掌上游兵权,誓要清君侧。现命杨公则率三万精兵直取秣陵,蔡道恭领二万甲士进攻建业,邓元起率一万铁骑包抄白下,柳忱统五万大军后续接应。另有十五万大军由幕府亲率,萧颖达领三万精兵断后。雍州刺史萧衍率十万雄师已出汉川,各地义军正星夜驰援。

此次出兵只诛梅虫儿、茹法珍二贼!诸位都是世代忠良,若肯弃暗投明,速来军前效力。檄文到日,能斩二贼首级者封县侯,赏两千户!若执迷不悟,定当满门抄斩!皇天后土,实鉴此心!"

那时候啊,宁朔将军王法度磨磨蹭蹭不肯进军,上头一怒之下就把他给撤了。换上了冠军将军杨公则,这位可是雷厉风行,一口气就拿下了巴陵,直奔湘州而去。又派了辅国将军邓元起去打夏口。正巧夏侯详的儿子——那位骁骑将军夏侯亶从建康逃到江陵,萧颖胄就悄悄给他支了个招。

颖胄让夏侯亶假传宣德太后的命令,说南康王萧宝融该继承大统。不过现在宫里还没收拾干净,暂时不急着登基,先封个宣城王,管着十个郡,兼任相国、荆州牧,赐他黄钺斧,让他自己选官员,西中郎府和南康国照旧归他管。还特别嘱咐:凡是军队经过的地方,当地将领都得按老规矩,准备好车驾迎接。眼瞅着快过年了,宝融打算等过了年再正式接这个差事,先把太后的命令四处张贴出去。

那边萧衍可没闲着,兵马点齐就要开拔。竟陵太守曹景宗劝他:"不如先把宝融接到襄阳,正儿八经地建都登基,再出兵不迟。"萧衍听了跟没听见似的——这摆明是心里头打着自立为帝的主意了。长史王茂悄悄跟张弘策嘀咕:"现在把南康王捏在别人手里,人家挟天子以令诸侯,咱们萧将军往前冲杀,倒要听别人调遣,这算哪门子长远之计?"弘策把这话转告萧衍,衍嘴角一翘:"要是大事不成,横竖都是个死;要是成了,到时候威震四海,谁敢不听我的?难道要一辈子看人脸色过日子?"这话可把野心全抖搂出来了。

早先陈显达、崔慧景造反那会儿,人心惶惶。上庸太守韦睿就说:"陈显达虽然是个老将,可不是治世的料;崔慧景倒是历练过,偏偏胆小怕事,能成什么气候?要平定天下,还得看我们州将的!"当下就派两个儿子去结交萧衍。等衍一起兵,韦睿立刻带着两千精兵日夜兼程赶到襄阳。华山太守康绚也带着三千人来会合。汋均口的守将冯道根正在家守孝呢,听说这事,连孝服都来不及脱,带着乡亲子弟就投奔了萧衍。梁州、南秦州的刺史柳惔——就是柳忱他哥——也跟着起兵响应。

萧衍在淝水南边设了个新野郡,专门安置新来投奔的人马。建康那边得到消息,马上下诏要讨伐荆、雍二州。派冠军长史刘浍当雍州刺史,又让骁骑将军薛元嗣带着制局监暨荣伯,押着一百四十多船粮食去郢州交给刺史张沖,让他挡住西边的军队。元嗣他们半道上看见江陵发的檄文,里头有句"张郢州全力奋战",心里直打鼓,又想起之前刘山阳的下场,更不敢往前走了,停在夏口浦观望。后来听说西边军队要打过来,张沖又没跟江陵通气,这才把粮食运进郢城。

前任竟陵太守房僧寄卸任回京,半路接到新任命,让他留守鲁山,当骁骑将军。张沖跟他结盟,又派部将孙乐祖带几千人帮着守城。萧颖胄和邓元起写信劝张沖归顺,张沖死活不答应。杨公则打到湘州,行事张宝积直接开城投降。公则进了长沙,贴出安民告示,湘州就这么平定了。

转眼到了永光三年开春,南康王宝融终于接受相国职位,大赦天下——唯独不赦梅虫儿和茹法珍。任命萧颖胄当左长史,封镇军将军;萧衍为征东将军;杨公则当湘州刺史。萧衍从襄阳出兵那天,连天积雪突然放晴,将士们个个欢天喜地。衍留下弟弟萧伟总管州事,萧憺守城池。魏兴太守裴师仁和齐兴太守颜僧都不服调遣,反而发兵偷袭襄阳,多亏伟、憺带兵截击,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。裴、颜二人逃走后,雍州才算安稳,萧衍这才没了后顾之忧。

大军开到竟陵,萧衍派长史王茂和太守曹景宗打先锋,留中兵参军张法安守城。将领们都说该用主力围郢城,分兵去打西阳、武昌。萧衍直摇头:"房僧寄在鲁山守着,跟郢城成掎角之势。咱们全军压上去,他肯定要断咱们后路,到时候哭都来不及!现在让王茂他们先过江,跟荆州军会合逼住郢城。我亲自围鲁山,打通淝水、汉水粮道,让郢城、竟陵的粮食,江陵、湘中的兵员都能接济上来。兵多粮足,还怕这两座城拿不下来?天下大事,坐着都能搞定。"——原来他早就算计好了。当下就让王茂他们渡江。

到了九里地界,正碰上郢州参军陈光静来挑战。王茂他们一个冲锋就把对方杀退,光静受了重伤,回城就咽了气。张沖吓得紧闭城门。茂和景宗乘胜拿下石桥浦。这时荆州将领邓元起、王世兴、田安之带着几千人来会师,湘州刺史杨公则也带着全部人马到了夏口。萧颖胄让荆州各军都归公则指挥,另派参军刘坦当长沙太守管湘州事。这位刘坦以前在湘州当过官,很得民心,这次一上任,老百姓都来欢迎。他马上组织百姓运粮,筹了三十多万斛供给荆、雍联军,这才解决了军粮问题。

萧衍在汉口筑城挡住鲁山,又派水军将领张惠绍在江上巡逻,切断郢城和鲁山的联系。张沖又急又气,一病不起,没多久就死了。骁骑将军薛元嗣和张沖的儿子张孜,还有征虏长史程茂一起守着郢城。

两边正僵持不下,南康王宝融已经在萧颖胄等人劝说下,在江陵登基称帝,改年号叫中兴。他仿照建康的规矩,在南郊北郊建了宗庙,宫室官府都按旧制来。立了王皇后,封萧颖胄为尚书令,萧衍为左仆射兼都督征讨诸军事,夏侯详当中领军,晋安王宝义当司空,庐陵王宝源当车骑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,建安王宝夤当徐州刺史,萧伟当雍州刺史。把废帝宝卷降为涪陵王,大赦天下——当然,梅虫儿和茹法珍还是不能赦。又派御史中丞宗夬到夏口犒劳萧衍的军队。

宁朔将军庾域在萧衍手下当差,悄悄跟宗夬说:"现在黄钺斧还没赐下来,萧将军总领各路诸侯名不正言不顺,您回去能不能帮着说句话?"宗夬满口答应。没过多久,冠军将军萧颖达来助阵,顺便带来圣旨,赐萧衍黄钺斧。衍高高兴兴接了旨——后人有诗叹道:"还没立功先藏奸心,黄钺一到就登坛拜将;自古枭雄都一样,这名器果然不能随便给人啊!"

萧衍得了黄钺斧,立刻从淝江出兵,命令王茂、萧颖达加紧攻打郢城。要知郢城攻守如何,咱们下回再说。

原文言文

  杀山阳据城传檄 立宝融废主进兵

  却说萧懿入援,得平崔慧景,宝卷留懿在都,超拜尚书令。懿弟畅为卫尉,职掌管籥,雍州刺史萧衍,系懿次弟,即遣亲吏虞安福,入都语懿道:“兄一举平贼,功高震主,就使遭际清时,尚或难免,况在乱世,怎能自全!计不如勒兵入宫,行伊、霍故事,却是万世一时的机会。否则仍表请还镇,托名拒虏,内畏外怀,谁敢不从!若放弃兵权,徒縻厚爵,高而无民,必生后悔!”懿摇首不答,长史徐曜甫从旁苦劝,又不见从。茹法珍、王咺之等,惮懿威权,密语宝卷道:“懿将行隆昌故事,恐陛下命在旦夕。”宝卷矍然起座,即命法珍等设法除懿。

  徐曜甫得知消息,慌忙具舟江渚,劝懿出奔襄阳。懿慨然道:“自古皆有死,岂有叛走尚书令么?”懿有弟九人,除衍、畅外,长为萧敷,余为融、宏、伟、秀、咺、恢。伟与憺已入襄阳。见三十五回。敷、融等统尚在都,预备逃匿。法珍等恐懿为变,伺懿在尚书省,即持敕赐药。懿毫不流连,惟向中使慨语道:“家弟在雍,很为朝廷担忧哩。”既有衍将为变,不如先立贤君,尚得保全齐祚。说毕,即饮药自尽。懿弟侄统皆亡去,惟融为所捕,亦被处死。一面遣直后将军郑植,往刺萧衍。

  植弟绍叔曾为衍宁蛮长史,法珍等遣植往刺,嘱令联络绍叔,乘间行事。绍叔既与植会谈,即将乃兄来意,据实告衍。衍特备办酒宴,令担至绍叔家,为植接风。自己亦备驾前往。宾主会席,饮至半酣,衍笑语道:“朝廷遣卿图我,今日闲宴,我特戴头前来,何勿急取!”植亦大笑道:“且待明日取公,今且饮酒罢。”及酒阑席散,衍又令植遍阅城隍府库,与士马器械舟舰。植既阅毕,退语绍叔道:“雍州实力,确是坚强,未易规取。”绍叔道:“兄还都后,不妨实告天子,若欲取雍州,绍叔愿率众力战,一决雌雄。”植住了两日,便告辞而行。绍叔送至南岘,握手流涕,欷别去。

  植出都时,懿尚未死,所以植未提及。至是耗问已至,衍东向恸哭,到了夜间,便召参军张弘策、吕僧珍,长史王茂,别驾刘庆远,功曹吉士瞻等,入宅定议。翌晨出厅视事,召集僚佐与语道:“昏主暴虐,恶逾桀纣,当与卿等入都,废昏立明,共扶社稷!”众皆许诺。当下建牙集众,得甲士万余人,马千余匹,船三千艘,出从前所贮竹木,补葺船只,事皆立办。诸将又复索橹,吕僧珍有橹数百张,搬将出来,每船付与二橹,适足敷用。

  正拟整军出发,闻朝廷遣辅国将军刘山阳,到了荆州,会合荆州长史萧颖胄,将袭襄阳。衍遂遣参军王天虎驰赴江陵,沿途与州府书,声言山阳西上,并袭荆、雍。又与颖胄兄弟各一函,约他同时起义,共入建康。颖胄是齐祖萧道成族侄,父名赤斧,曾为太子詹事,见二十七回子良疏中。殁后由颖胄袭荫,累佐诸王出镇。此时南康王宝融,明帝第八子。都督荆州,命颖胄为冠军将军西中郎长史,行荆州府州事。既得衍书,怀疑未决。颖胄弟颖达,亦在南康王幕中,览书后与兄密议,也一时不能定谋。

  山阳行至巴陵,逗留十余日,徘徊不进。颖胄已遣还天虎,天虎复奉萧衍命,传书颖胄,指示方略。颖胄乃呼参军席阐文,及谘议柳忱,闭斋密议。阐文道:“萧雍州蓄养士马,非复一日,江陵人素畏襄阳,又众寡不敌,万难相制。就使幸能制服,朝廷反多疑忌,不肯包容。今若诱杀山阳,与雍州共事,改立天子,号令诸侯,未始非一时霸业呢!”忱亦接入道:“朝廷狂悖已甚,京师贵人,莫不重足屏息。君等幸在远镇,尚能自安。今乃命山阳前来,假我图雍,这明明是卞庄刺虎的计策。君独不闻萧令君么?率精兵数千,破崔氏十万众,尚为群邪所陷,竟至杀身。况萧雍州雄略盖世,必非山阳所能敌。山阳被破,朝廷转归罪荆州,谓我不能相助,进退两难,何不早从席参军言,别筹良计。”萧颖达闻二人言,亦奋然道:“二君言是,阿兄不可不依!”颖胄道:“席参军劝我诱杀山阳,计将安出?”阐文道:“山阳迟疑不进,明是疑我;我只好斩天虎首,送与山阳,山阳必欢然前来,我得乘便下手了。”颖胄道:“如杀天虎,萧雍州能不疑我么?”阐文道:“这也不难!可先复书与他,说明诱杀山阳,不得不尔。以一天虎易山阳,想萧雍州亦必谅我呢!”计固甚善,可惜太毒!

  颖胄依议,遂遣使报达萧衍,自召天虎入室,愀然与语道:“卿与刘辅国相识,今只得权借卿头。”头可借得么?天虎骇极,方欲答言,已由颖达趋入,从背后拔出佩剑,劈死天虎。当即枭首送与山阳,一面征发车牛,扬言将起兵讨雍。山阳得天虎首,即单车白服,只带左右数十人,来见颖胄。颖胄使前汶阳太守刘孝庆等,伏兵城内,自率数人出迎。待山阳入城,一声暗号,伏兵齐出,就使山阳三头六臂,至此也不能抵敌,立即毙命。山阳副将李元履,闻山阳被杀,不得已挈众请降。

  颖胄恐司马夏侯详,未肯从议,商诸柳忱。忱答道:“这也容易,近日详子求婚,尚未允诺,今欲举大事,何惜一女呢!”遂以女字详子夔,约同起事。详当然允洽。乃即奉南康王宝融为主,下教戒严。宝融年只十三,有何大略,凡事俱由颖胄主张,不过假他为名。令萧衍都督前锋诸军事,自为都督行留诸军事,加夏侯详为征虏将军,遣宁朔将军王法度,出徇巴陵。一面使人送山阳首至雍州,约期来年二月,进兵建康。

  衍遣王天虎赍书时,曾语张弘策道:“兵法以攻心为上,天虎往荆州,人皆有书,独于南康部下,只有两函,与行事兄弟,外人必谓行事另有隐谋,行事无以自明,不得不姿心就我,是两空函足定一州了。”萧衍隐谋,借他口中自述。及颖胄计诱山阳,驰书说明杀天虎事,衍不加可否,无词答复。便是默许。至山阳首传到,谓须延期进兵,衍问何因?来使言年月未利,所以延期。衍勃然道:“行军全仗锐气,事事赶先,尚恐疑怠,若顿兵十旬,必生悔吝。且太白星已现西方,仗义兴师,有何不利!从前周武伐纣,行逆太岁,并未闻展年待月,终得成功。今处分已定,事难中止,还要迁延做甚!”言之有理。遂遣还来使,自上南康王笺,请称尊号,即日举义进兵。

  南康王宝融,一时未敢称尊,但使萧颖胄、夏侯详二人出名,檄告京邑百官,及诸州郡牧守。檄云:

  夫运不尝夷,有时而陂,数无恒剥,否极则亨。昔我太祖高皇帝德范生民,功极天地,仰纬彤云,俯临紫极。世祖嗣兴,增光前业,云雨之所沾被,日月之所出入,莫不举踵来王,交臂纳贡。郁林昏迷,颠覆厥序,俾我大齐之祚,翦焉将坠。高宗明皇帝建道德之盛轨,垂仁义之至踪,绍二祖之鸿基,继三五之绝业。昧旦丕显,不明求衣,故奇士盈朝,异人幅辏。嗣主不纲,穷肆陵暴,十愆毕行,三风咸袭,丧初而无哀貌,在戚而有喜容,酣酒嗜音,罔惩其侮,谗贼狂邪,是与比周,遂令亲贤婴荼毒之谋,宰辅受葅醢之戮。江仆射、萧刘领军、徐司空、沈仆射、曹右卫,或外戚懿亲,或皇室令德,或时宗民望,或国之虎臣,并勋彰中兴,功比周召,秉钧赞契,受遗先朝。咸以名重见疑,正直贻毙。害加党族,虐及婴孺。曾无渭阳追远之情,不顾本支歼落之痛,信必见疑,忠而获罪,百姓业业,罔知攸暨。崔慧景内逼淫刑,外不堪命,驱土崩之民,为免死之计,倒戈回刃,还指宫阙,城无完守,人有异图。赖萧令君勋济宗祏,业拯苍氓,四海蒙一匡之德,亿兆凭再造之功。江夏王拘迫威强,牵制巨力,迹屈当时,心犹可亮,竟不能内恕探情,显加鸩毒。萧令君自以亲惟族长,任实宗臣,至诫苦言,朝夕献入,谗丑交构,渐见疏疑,浸润成灾,奄罹冤酷。用人之功以宁社稷,刈人之身以骋淫滥,台辅既诛,奸小兢用。梅虫儿、茹法珍妖忍愚戾,穷纵丑恶,贩鬻主威,以为家势,营惑嗣主,恣其妖虐。宫女千余,裸服宣淫,孽臣数十,袒裼相逐。帐饮阛肆之间,宵游街陌之上。刘山阳潜受凶旨,规肆狂逆,天诱其衷,既就枭翦。夫天生蒸民,树之以君,使司牧之,勿使失性。岂有尊临寓县,毒遍黔首,绝亲戚之恩,无君臣之义,功重者先诛,勋高者速毙!九族内离,四夷外叛,封境日蹙,戎马交驰,帑藏已空,百姓已竭,不恤不忧,慢游是好。民怨于下,天惩于上,故荧惑袭月,孽火烧宫,妖水表灾,震蚀告沴。七庙阽危,三才莫纪,大惧我四海之命,永沦于地。南康殿下,体自高宗,天挺英懿,食叶之征,著于弱年,当璧之祥,兆乎绮岁,亿兆颙颙,咸思戴奉。且势居上游,任总连帅,忧深责重,誓清时艰。今特命冠军将军杨公则等,振旅三万,径造秣陵,冠军将军蔡道恭等,被甲二万,直指建业。即建康。辅国将军邓元起等,铁骑一万,分趋白下,宁朔将军柳忱等,组甲五万,络绎继发。雄剑高挥,则五星从流,长戟远指,则云虹变色。天地为之矞皇,山渊以之崩沸。幕府亲贯甲胄,授律中权,董率熊羆之士十有五万,征鼓纷沓,雷动荆南。宁朔将军南康王友萧颖达,领虎旅三万,抗威后拒。萧雍州勋业盖世,谋猷渊肃,既痛家祸,兼愤国难,泣血枕戈,誓雪冤酷。精卒十万,已出汉川。张郢州见上文。节义慷慨,悉力齐奋。江州邵陵王,即宝攸。湘州张行事,王司州并见下文。远近悬契,不谋而同,并勒骁猛,指景风驱,舟舰鱼丽,车骑云屯,平原雾塞。以同心之士,伐倒戈之众,盛德之师,救危亡之国,何征而不服,何诛而不克哉!今兵之所指,唯在梅虫儿、茹法珍二人而已。诸君德载累世,勋著先朝,属无妄之时,居道消之运,受迫群竖,念有危惧。大军近次,当各思拔迹,来赴军门。檄到之日,有能斩送虫儿、法珍首者封二千户,开国县侯!若迷惑凶党,敢拒军锋,刑兹无赦,戮及宗族!赏罚之信,有如皦日!江水在此,誓不食言!

  是时宁朔将军王法度,延宕不进,勒令免官。改遣冠军将军杨公则进拔巴陵,直向湘州,又定辅国将军邓元起,进兵夏口,适夏侯详子骁骑将军亶,自建康逃至江陵,颖胄遂授以密计,教他托称宣德太后敕令,谓南康王宜纂承皇祚,方俟清宫,未即大号,可封十郡为宣城王,相国荆州牧,加黄钺,选百官,领西中郎府南康国如故。凡遇军次,近路军主,宜详依旧典,备驾奉迎等语。时将年暮,宝融拟俟新岁受命,但将太后敕颁示四方。

  萧衍部署军马,即拟启行。竟陵太守曹景宗,劝衍迎宝融至襄阳,建都正位,然后进军。衍置诸不答。已有帝制自为之意。长史王茂语张弘策道:“今使南康王置人手中,彼挟天子令诸侯,节下前进,受人指使,这岂他日的长计么?”弘策依言白衍,衍微笑道:“若前途大事不捷,势且兰芝同焚;幸而得克,方且威震四海,怎敢不从!岂长是碌碌因人,听他处分么?”志意毕露。

  先是陈、崔发难,人心不安,上庸太守韦睿道:“陈虽旧将,非命世才,崔颇历练,庸懦不武,怎能成事?欲平天下,必在我州将呢!”乃遣二子结识萧衍。衍既起兵,睿率精兵二千,倍道诣襄阳,华山太守康绚,亦率三千人往会,汋均口戍弁冯道根,方居母丧,亦率乡人子弟依衍。梁南、秦二州刺史柳惔,即柳忱兄,亦起兵相应。

  衍在淝南立新野郡,安置新附,候令调遣。都中已备闻消息,下诏讨荆、雍二州。命冠军长史刘浍为雍州刺史,遣骁骑将军薛元嗣,制局监暨荣伯,带领兵士,并运粮百四十余艘,送交郢州刺史张沖,使拒西师。元嗣等得江陵檄文,有张郢州悉力齐奋一语,未免生疑,且惩刘山阳覆辙,益有惧心。乃停住夏口浦,不敢入郢。嗣闻西师将至,张沖亦未通江陵,乃输粮入郢城。前竟陵太守房僧寄,卸职还都,途次接得朝敕,令留守鲁山,除拜骁骑将军。张沖与他结盟,更遣军将孙乐祖,率数千人助守。萧颖胄与邓元起,寄书张沖,劝令归附,沖竟不从。杨公则兵至湘州,湘州行事张宝积迎降,公则驰入长沙,揭示安民。湘州遂定。

  越年为永光三年,南康王宝融,始称相国,颁令大赦,唯梅虫儿、茹法珍不在赦例。命萧颖胄为左长史,号镇军将军,萧衍为征东将军,杨公则为湘州刺史。衍自襄阳出兵,积雪开霁,众皆欢跃,留弟伟总府州事,憺守垒城。魏兴太守裴师仁,齐兴太守颜僧都,不受衍命,反举兵袭襄阳,幸伟憺发兵邀击,大破二军。裴、颜等遁去,雍州乃安,衍得无后顾忧。

  行次竟陵,命长史王茂,太守曹景宗为前军,留中兵参军张法安守城。诸将共白萧衍,请用正军围郢,偏军袭西阳武昌,衍摇首道:“房僧寄固守鲁山,与郢城为犄角,我若悉众前进,僧寄必来绝我后,悔无可及!今遣王曹诸军渡江,与荆州军合,共逼郢城,我自围鲁山,通道淝汉,使郢城、竟陵济粟,江陵、湘中济兵,兵多食足,何忧两城不拔!天下事正可坐定呢。”成算在胸。乃使王茂等率众济江。

  进次九里,正值郢州参军陈光静,前来搦战。由茂等一鼓杀退,光静身受重伤,还城即死。张沖闭城自守,茂与景宗,遂进拔石桥浦。荆州将邓元起、王世兴、田安之,率数千人来会雍州兵,湘州刺史杨公则,亦悉众至夏口,萧颖胄命荆州诸军,皆受公则节度,另派参军刘坦为长沙太守,行湘州事。坦先尝任职湘州,素得民心,至是下车,民多欢迎。坦遂发民运粮,得三十余万斛,助荆雍军,兵食才免匮乏。衍筑汉口城阻住鲁山,且命水军将张惠绍游弋江中,断绝郢鲁二城往来。张沖恚愤成疾,便即逝世。骁骑将军薛元嗣,与沖子孜,及征虏长史程茂共守郢城。

  两军尚相持未下,南康王宝融,已由萧颖胄等劝进,即位江陵,改元中兴。就南北郊设立宗庙,宫府悉依建康旧制。立皇后王氏,授萧颖胄为尚书令,兼守本官,萧衍为左仆射,都督征讨诸军,夏侯详为中领军,晋安王宝义明帝长子。为司空,庐陵王宝源明帝第五子。为车骑将军,开府仪同三司,建安王宝夤明帝第六子。为徐州刺史,将军萧伟为雍州刺史,废主宝卷为涪陵王,大赦天下。梅虫儿、茹法珍仍不准赦。且遣御史中丞宗夬至夏口,慰劳衍军。宁朔将军庾域,隶衍部下,为衍语夬道:“黄钺未加,不便总率侯伯,君何不代为请命?”夬应诺而还。未几即由冠军将军萧颖达,来助衍军,乘便传敕,假衍黄钺。衍欣然领命。小子有诗叹道:

  未经建绩已怀奸,黄钺秉承始上坛;

  千古枭雄同一例,果然名器假人难!

  衍既受黄钺,即道出淝江,命王茂、萧颖达进逼郢城。欲知郢城攻守如何,容待下回再叙。

  萧颖胄之起事江陵,实由萧衍诱成之,是颖胄之才智,已非衍敌。宝融固一傀儡耳,颖胄亦一萧衍之傀儡也。曹景宗反劝衍奉迎宝融,安知衍之本意?衍岂甘居人下者!彼为衍效力诸军将,皆傀儡中之傀儡耳。观其初出夏口,即欲假黄钺,其居心已可概见。宋齐开国之主,何一不自假钺始耶!檄文一篇,却写得声容并壮,是南朝时代一篇好文字,故特录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