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夏王通叛亡身 潘贵妃入宫专宠
话说那陈显达下定决心要起兵造反,准备攻打建康城。他先派长史庾弘远和司马徐虎龙给朝中权贵们送去一封信,信里大致是这么说的:
"各位大人明鉴:咱们太祖高皇帝天生英明,超越常人,在宋朝末年朝纲混乱的时候,顺应民心开创基业。世祖武皇帝雄才大略,继承大统,让四方安定。可到了郁林王、海陵王时,朝政就荒废了。明帝虽然英明,中兴了朝廷,可如今这位后主啊,行事荒唐,把朝堂当集市,后宫变战场,重用小人,残害忠良。江家兄弟忠心进谏,结果落得满门抄斩。萧、刘两位将军扶持新君,反倒遭殃。徐司空世代忠良,没立功先获罪。沈仆射年迈退休,突然就被治罪。现在朝堂上尽是些卑贱之徒,连龙袍都成了宠臣的玩物。天象异常,三州流血,五地震动,这都是上天示警啊!各位都是先朝老臣,应当共举义旗。建安王殿下德才兼备,正该继承大统。我这次出兵,就是要还天下一个太平!"
这封信送到朝中,大臣们赶紧报告给宝卷皇帝。宝卷立刻派崔慧景当平南将军,带兵去讨伐陈显达,又派胡松、李叔献率领水军驻扎梁山,左兴盛带前锋部队守在杜姥宅。
陈显达从寻阳出发,顺流东下,在采石矶遇上胡松的部队。两军打了大半天,胡松败退。陈显达继续进军到新林,左兴盛带兵阻拦。陈显达设下疑兵拖住左兴盛,自己带着轻装小船连夜渡江,想偷袭建康城。谁知遇上逆风,天亮才到,在落星冈上岸。守城士兵没想到陈显达突然杀到,慌忙关城门防守。
七十三岁的陈显达手持长矛,一马当先,带着几百勇士攻城。守军根本挡不住他的长矛,被他接连刺死百余人。打着打着,长矛突然折断,陈显达只好换剑指挥。这时左兴盛带援兵赶到,陈显达寡不敌众,退到西州。追兵里有个叫赵潭注的军官,趁陈显达不备,一矛把他刺下马来,又补了一矛,老将军当场毙命。他的儿子们都被抓住处死。
庾弘远也被抓了。临刑前他要来帽子戴上,对刽子手说:"子路死前还要系好帽带,我也不能光着头死。"戴好帽子又说:"我们不是叛贼,是义军,来为天下人请命的。陈公太急躁了,要是听我的稳扎稳打,百姓就不用遭殃了。"他十四岁的儿子抱着父亲求代死,结果父子俩一起被杀。
豫州刺史裴叔业见朝廷动不动就杀大臣,心里害怕。朝廷也防着他,要调他去南兖州。裴叔业更不乐意了,拖着不走。他侄子裴植从京城逃来报信,说朝廷可能要对他下手。裴叔业派心腹马文范偷偷去找萧衍商量:"如今天下大势已明,我想投靠北魏,至少还能当个河南公,您看如何?"
萧衍让马文范带话:"那帮小人目光短浅。您要是担心,不如先把家眷送回京城当人质。万一出事,可以带兵直取横江断他们后路,这样大事可成。要是现在投北魏,他们顶多给您个河北小官,河南公的位子可就没了。"
裴叔业听了,先送儿子裴芬之去建康当人质。送走儿子后,他又犹豫要不要投北魏,写信给北魏豫州刺史薛真度试探。薛真度回信劝他早点投降,说拖得越久功劳越小。裴叔业还是拿不定主意,只是跟薛真度书信往来不断。
消息传到京城,都说裴叔业要叛变。裴芬之怕被抓,偷偷逃回寿阳。最后裴叔业还是派儿子带着降表投靠了北魏。北魏皇帝封他当兰陵郡公,仍做豫州刺史。
齐朝廷得知后,派平西将军崔慧景带水军去讨伐。宝卷皇帝亲自送行,穿着戎装坐在琅琊城上,把崔慧景叫来问了会儿话就让他出发了。回宫后又下诏让萧懿当豫州刺史,协助崔慧景西征。
慧景这趟出门可不简单,肚子里早就揣着造反的心思。临行前偷偷跟儿子崔觉咬耳朵,让他第二天悄悄溜出京城,到军营里跟自己会合。崔觉这小子当过直閤将军,得了老爹的密令,第二天就单枪匹马往广陵跑。
等慧景带兵过了广陵城十来里地,突然把将领们全叫到跟前。这老狐狸抹着眼泪说:"我受三朝皇帝的大恩,现在小皇帝昏庸无道,朝廷乌烟瘴气。要扶大厦之将倾,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!"说着把佩剑往地上一插:"愿与诸位共立大功,匡扶社稷!"底下那些将领哪敢说个不字,齐刷刷应声听令。
慧景转头就杀回广陵城,守城的司马崔恭祖二话不说打开城门。在广陵歇了两天脚,正打算渡江时,突然派使者去见江夏王宝玄,说要拥立他当皇帝。谁知宝玄当场就把使者脑袋砍了,还调兵守城,急报往京城送。小皇帝宝卷赶紧派马军将戚平和外监黄林夫去京口助阵,以为这就能高枕无忧了。哪知道宝玄玩的是两面三刀的把戏——他表面上跟慧景划清界限,背地里早勾搭上了。原来宝玄跟徐妃本是恩爱夫妻,硬被逼着离婚,心里正憋着火呢。这次斩使请命,就是想引朝廷军队过来壮大自己势力。
戚平他们刚到京口,宝玄就拉着开小会。几句话不投机,宝玄突然翻脸,喝令左右把两人脑袋剁了。边上的司马孔矜和典签吕承绪吓得大叫:"殿下这是要造反啊!"宝玄正在气头上,索性把这俩也送上西天。接着派长史沈佚之、谘议柳澄分兵布阵,就等慧景大军到来。
慧景从广陵掉头往东,刚到京口就被宝玄迎进城。宝玄让慧景打头阵,自己坐着翠羽装饰的车驾,挥着绛色大旗在后头督战。消息传到建康,朝廷急派骁骑将军张佛护在竹里设防。慧景的前锋崔恭祖带着百战精兵,一个冲锋就把官军打得逃回城里。恭祖乘胜追击,砍了佛护,招降徐元称,一直打到查硎。这时中领军王莹带着数万水陆大军在蒋山西岩筑起堡垒,恭祖啃不动这块硬骨头。等慧景主力赶到,也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嘴,只好悬赏求计。
有个叫万副儿的当地人献计:"正面硬闯不行,不如派轻兵从蒋山背后爬上去,居高临下杀他个措手不及。"慧景依计行事,半夜里突然鼓角齐鸣,守军吓得魂飞魄散,丢盔弃甲逃了个精光。慧景大军长驱直入,右卫将军左兴盛带着三万守军在北篱门布防,结果士兵们望风而逃,连主帅都躲进芦苇荡里,最后还是被搜出来砍了脑袋。
叛军攻进外城后驻扎乐游苑,崔恭祖带着千余骑兵猛攻北掖门,差点就杀进宫去。宫里急得团团转,多亏卫尉萧畅死守南掖门,才勉强稳住阵脚。慧景假传太后懿旨废黜宝卷,却把拥立宝玄的事搁在一边——原来他路上遇到逃亡的竟陵王之子昭胄兄弟,又动了改立昭胄的心思,正犹豫不决呢。
这时崔觉和恭祖又为争功闹起来。竹里大捷明明是恭祖的功劳,只管粮草的崔觉非要平分秋色。慧景偏心儿子,气得恭祖直咬牙。后来恭祖提议用火箭烧北掖门,慧景却说什么"快成功了别搞破坏",把恭祖气得甩手就走。这老家伙还整天在法轮寺谈佛论道,恭祖私下嘀咕:"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参禅?怕不是要直接去见佛祖!"
突然传来豫州刺史萧懿渡江勤王的消息,恭祖主动请战。慧景却派自己儿子带兵去拦,恭祖出寺门时恨恨道:"看你们父子能成什么事!萧豫州是好惹的么?"果然崔觉碰上萧懿的虎狼之师,一触即溃,折了两千多人逃回来。正撞见恭祖在东宫抢了几个漂亮宫女,崔觉居然半路截胡。这下彻底激怒恭祖,当夜就带着骁将刘灵运投降官军。
慧景见大势已去,连夜带着几个心腹往北逃窜。剩下群龙无首的叛军被萧畅杀得七零八落,这场闹剧总算收了场。
慧景在都城折腾了十二天,结果被打得落花流水,灰溜溜逃到江边。萧懿手下的巡逻兵一路追着他撵,身边的随从跑得一个不剩。最后只剩他孤零零骑着马逃到蟹浦,正撞见一群打渔的。渔民瞧这人鬼鬼祟祟,揪住盘问,没想到竟是叛军头子崔慧景!渔民们乐坏了——砍了叛贼能领赏钱啊!大伙儿抄起鱼刀一拥而上,当场把慧景剁了,脑袋割下来扔进鱼篓,晃晃悠悠挑到建康城领赏去了。
他儿子崔觉剃了头扮成和尚逃命,没多久也被逮住砍了。崔恭祖倒是投降了,可朝廷觉得他是走投无路才投降,饶不得,关进大牢没几天照样问斩。宝玄东躲西藏了好些日子,满城搜捕实在没处藏,只好硬着头皮自首。宝卷把这堂弟叫到后堂,让人用帷幔围成个圈,叫几十个太监敲着鼓往里头扔东西,还让人传话:"前些天你围我,今儿也让你尝尝这滋味!"活像小孩过家家。闹够了拖出来,灌毒酒弄死了。
官兵搜出本叛党名册,里头记着不少朝臣名字。宝卷连看都懒得看,直接叫人烧了,还满不在乎地说:"连江夏王都造反了,还查别人干啥?"转头又下诏大赦,说所有从犯只要改过自新一概不追究。这倒是他当皇帝以来头一回办的正经事!可那帮奸臣哪管这些,专挑有钱人家栽赃说是叛党,抄家灭门捞油水。穷人家就算真从过叛军,他们反倒懒得管。有人跟中书舍人王咺之嘀咕:"大赦令都不管用,百姓怨声载道啊!"王咺之老神在在:"等着,还会有赦令。"果然没几天又下赦令,可那帮人照样横行霸道。宝卷整天吃喝玩乐,压根不管这些破事。算起来他身边得宠的太监侍从足足有四十多号人。
骁骑将军徐世仗着得宠无法无天,生杀大权全捏在手里。这徐世倒不糊涂,私下跟同党茹法珍、梅虫儿说:"哪个皇帝不要心腹?只怪咱们主子太混账,怕是长不了!"这话传到宝卷耳朵里,气得他立刻派禁军去杀徐世。徐世抵抗不过丢了性命,茹法珍和梅虫儿趁机上位,整天假传圣旨。还有个王之专管文书,跟他们蛇鼠一窝。等平定崔慧景之乱,茹法珍封了余干县男,梅虫儿也混了个竟陵县男的爵位。
宝卷觉得权臣都收拾干净了,越发无法无天。出门没个准点儿,东南西北到处瞎逛。每次出巡前都要清空道路,谁敢挡道格杀勿论。从万春门到郊外几十里地,家家户户都得搬空,路上挂满帷幔当围墙,派兵把守,美其名曰"屏除",又叫"长围"。有次逛到沈公城,碰见个临产妇人没躲开,他竟让人剖开肚子看是男是女——活脱脱商纣王再世!还有回去定林寺,有个老和尚病得走不动藏在草堆里,被他发现后命令乱箭齐发,射得老和尚像刺猬似的。宝卷自己也射了好几箭,箭箭穿脑,还得意洋洋炫耀箭法。他设了二百九十六处猎场,每次打猎先让衙役敲鼓,鼓声一响,老百姓鞋都来不及穿就得逃命。经常三更半夜突然出猎,鼓声震天火把通明,旌旗塞路,百姓拖家带口哭喊逃命,他反倒乐在其中。
这皇帝力气倒是不小,能拉开三斛五斗的硬弓,还能用牙齿顶着七丈五高的白虎幢,牙崩了都不嫌累。当初做太子时娶了褚渊的侄女当正妃,即位后封为皇后。妾室黄氏生了太子萧诵,封为淑媛。褚皇后相貌平平不得宠爱,黄淑媛还算漂亮却早死了。茹法珍他们为了讨好主子,到处搜罗美女塞进宫。最出挑的是余妃和吴淑媛,后来得了王敬则家妓潘氏,那真是天仙下凡——眼如秋水眉似远山,肤白胜雪发黑如墨,走起路来杨柳扶风,特别是那双三寸金莲,看得宝卷魂都没了。一夜春宵后立刻封妃,过一个月又晋封贵妃。潘贵妃要什么给什么,据说一对琥珀镯子就值一百七十万钱。宫里器皿全用金银打造,国库不够就到民间强买,搞得金银价格飞涨。连酒税都改收金子抵账。这潘贵妃挥霍无度,今天要珠宝明天要珍玩,运送的车马络绎不绝。每次宝卷出游,她必定盛装先行,皇帝反而骑马跟在后面跑。大冷天也穿着紧身裤到处疯跑,渴了直接下马解下随身葫芦喝水,有时还亲自给潘贵妃递水喝。经常玩到天黑还不回宫,随便找宠臣家蹭饭。
潘贵妃的父亲潘宝庆沾光得了京城大宅,宝卷管他叫老丈人。连对茹法珍也喊老丈——可茹家根本没女儿啊!叫梅虫儿"梅大哥",跟骑兵俞灵韵学骑马就喊人家"俞大哥"。经常带着这帮人去潘家蹭饭,潘贵妃亲自下厨烧火做饭。吃饭时不分尊卑乱坐一气,男女混杂嬉笑打闹。还有个十几岁的小太监王宝孙,长得眉清目秀像小姑娘,宝卷管他叫"伥子",宠得不得了。连潘贵妃也喜欢这小孩,经常让他坐自己腿上喝酒。夜里回宫还让这"伥子"睡在龙床边上。这小子渐渐恃宠而骄,居然敢篡改圣旨操控大臣,连梅虫儿他们都怕他三分。有时骑着马闯进大殿骂皇帝,宝卷也不生气,整天带着他形影不离。
从前啊,南齐世祖萧赜修建兴光楼的时候,在楼顶刷了青漆。那会儿还是太子的萧宝卷撇着嘴说:"父皇这活儿不够精巧,怎么不全用琉璃瓦呢!"可谁能想到,永光二年八月里,这位新登基的皇帝带着潘妃夜游未归,火神祝融突然驾临皇宫。只见烈焰冲天,三千多间宫室转眼化为焦土。宫门深夜紧闭,没有圣旨谁都不敢开门,等萧宝卷闻讯赶回,传令打开宫门时,整座内宫早已烧得干干净净。那些来不及逃走的宫女太监,活活烧死的不计其数,连萧宝卷看了也不免摇头叹气。
这昏君身边养着一群马屁精,个个都像活阎王似的。有个叫赵鬼的,因为能背《西京赋》,就凑上前进言:"当年汉朝柏梁台烧了,不又建了更气派的建章宫么?"萧宝卷一听就来劲了,立刻大兴土木造起芳乐、玉寿这些宫殿。这回可算用上琉璃瓦了,墙壁拿麝香涂得香喷喷的,雕梁画栋极尽奢华。工匠们日夜赶工还嫌慢,干脆把佛寺里的玉石狮子、大象都搬来当摆设。最绝的是用纯金凿成莲花铺满地面,让潘妃踩着金莲袅袅婷婷地走。萧宝卷在旁边看得眼都直了,拍手叫好:"这才叫步步生莲花啊!"
说来也怪,那双纤纤玉足自打六朝时兴缠足,倒真走出步步莲花的媚态。可美人未必真能亡国,祸水都是昏君自己招来的。老话说乐极生悲,像萧宝卷这般穷奢极欲,哪能不招来祸患?后来的事咱们慢慢再讲。
那陈显达刚起兵就败了,崔慧景明明打进了外城,眼看要成事,却因为疑神疑鬼也功亏一篑。要我说,这都是萧宝卷气数未尽。史书上记这俩人起兵,连"叛"字都不忍心写,等他们死了也不用"诛"字,不是替他们开脱,实在是这昏君太招人恨。江夏王萧宝玄更可笑,手无缚鸡之力还想靠崔慧景夺皇位,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。至于裴叔业叛齐投魏,比陈、崔二人还要下作,难怪后来萧衍都瞧不起他。
萧宝卷干的缺德事三天三夜说不完,可有人偏把亡国罪过全推给潘贵妃。一个妇人哪有这么大本事?实在是昏君被迷了心窍,祸事自然找上门。夏桀商纣亡国,史官总要捎带上妺喜妲己,说到底还不是这个理儿。
江夏王通叛亡身 潘贵妃入宫专宠
却说陈显达决计起兵,将攻建康,先令长史庾弘远、司马徐虎龙,致书朝贵,大略说是:
诸公足下:我太祖高皇帝,睿哲自天,超人作圣,属彼宋季,纲纪自紊,应禅从民,构此基业。世祖武皇帝,昭略通远,克纂洪嗣,四关罢险,三河静尘。郁林、海陵,顿孤负荷。明帝英圣,绍建中兴。至乎后主,行悖三才,琴横由席,绣积麻筵,淫犯先宫,秽兴闺闼,皇陛为市廛之所,雕房起战争之门,任非华尚,宠必寒厮。江仆射兄弟,忠言屡进,正谏繁兴,覆族之诛,于斯而至。故乃犴噬之刑,四剽于海路,家门之衅,一起于中都。萧、刘二领军,拥升御座,共秉遗诏,宗戚之苦,谅不足谈,渭阳之悲,何辜至此!徐司空累叶忠荣,清简流世,匡翼之功未著,倾宗之罚已彰。沈仆射年在悬车,将念几杖,欢歌园薮,绝影朝门,忽招陵上之罚,何万古之伤哉!遂使紫台之路,绝廛绅之俦,缨组之閤,罢金张之胤。悲起蝉冕,为贱宠之服;呜呼皇陛,列劫竖之坐。且天人同怨,乾象变错,往者三州流血,今者五地自动,咎征迭著,昏德未悛,此而未废,孰不可兴!诸公多先朝遗旧,志在名节,并列丹书,要同义举。建安殿下,秀德冲远,实允神器。昏明之举,往圣留言,今忝役戎驱,亟请乞路,须京尘一静,西迎大驾,歌舞太平,不亦佳哉!我太尉体道合圣,仗德修文,神武横于七伐,雄略震于九纲,是乃仗义兴师,还抗社稷。本欲鸣笳振铎,无劳戈刃,但忠谠有心,节义难遣,信次之间,森然十万,飞旍咽于九派,列舰迷于三川,此盖捧海浇萤,列火消冻耳。吾子其择善而从之!毋令竹帛无名,空为后人笑也!
朝臣得了此书,当即报知宝卷。宝卷令护军崔慧景为平南将军,督兵往击显达,后军将军胡松,骁军将军李叔献,率水军屯梁山,左卫将军左兴盛,督前锋屯杜姥宅。陈显达出发寻阳,沿流东下,道出采石,适遇胡松截住,两下交锋,约历半日有余,胡松败走。再进兵至新林,左兴盛麾军堵御,彼此未经大战,显达却虚设屯火,绊住兴盛,自率轻舸夜渡,潜袭都城。偏偏遇着逆风,至晓方达,舍舟登落星冈。守卫诸军,不意显达猝至,急忙闭城设守。显达手横长槊,匹马当先,随后有勇士数百人,鼓噪攻城。城中出兵与战,挡不住显达长槊。显达年已七十三,尚是精神矍铄,奋勇无前。战至数十回合,十荡十决,刺死守卫军百余人。俄而槊竟折断,一时掉不出顺手兵器,只好仗剑督战。会左兴盛各军,回救都门,显达寡不敌众,没奈何退至西州。后骑官赵潭注,率兵力追,抢步至显达马后,用槊猛刺。显达不及预防,竟被刺落马下,再加一槊,已是血流满地,不能动弹了。诸子皆被执伏诛。庾弘远亦为所获。临刑索帽,顾语刑官道:“子路结缨,吾不可以不冠。”及帽既取戴,复慨然道:“我非乱贼,乃是义兵,来此为诸君请命。陈公太觉轻事,我曾谏他持重,若用我言,人民当免致涂炭呢。”也恐未必。弘远有子子曜,年才十四,抱父乞代,并为所杀。父愚子亦愚。各军将入城报功,当又有一番封赏,不消琐述。
豫州刺史裴叔业闻朝廷屡诛大臣,很是危惧,朝廷亦防他有变,调镇南兖州,令他内徙。叔业愈觉不愿,未肯启行,他有兄子裴植,曾为殿中直閤,至是亦惧奔寿阳,谓朝廷必相掩袭,宜早为计。叔业遣亲人马文范,潜赴襄阳,问萧衍道:“天下大势,已是可知;但我辈不能自存,现拟回面向北,尚不失为河南公,公意以为何如?”衍使文范返报道:“群小用事,怎能虑远?若果疑公,暂宜送家还都,作为质信,万一意外相迫,可勒马步军,直出横江,断他后路,天下事一举可定。今欲北向,恐彼必遣人相代,别以河北一州处公,河南公尚可复得么?”智虑却是过人。
叔业乃遣子芬之入质建康。芬之已去,又欲北向投魏,特向魏豫州刺史薛真度处,致书探问,略表己意。真度劝令早降,复书有云:若至事迫始来,反致功微赏薄,事贵从速,不必多疑。叔业意终未决,不过与真度屡通书信,往来不绝。都中人士,已渐有风闻,咸传叔业外叛,芬之恐被收捕,溜出都门,竟返寿阳。叔业竟遣芬之奉表降魏,魏主宏令彭城王勰出镇寿阳,封叔业为兰陵郡公,仍领豫州刺史。齐廷闻报,不得不发兵加讨,特遣平西将军崔慧景,带领水军,出讨叔业。宝卷亲出送行,戎服坐琅琊城上,召慧景单骑入城,略问数语,慧景即拜辞而去。宝卷还宫,复下诏命萧懿为豫州刺史,助慧景西讨寿阳。
慧景此次出行,已蓄异图,曾与子觉密约,令他隔宿出都,驰赴军前。觉曾为直閤将军,得了父命,即于次日单骑出走,行抵广陵,始与慧景相会。慧景过广陵十余里,召会各军将弁,涕泣晓谕道:“我受三帝厚恩,愧无以报,今幼主昏狂,朝廷浊乱,持危扶倾,莫如今日,愿与诸君还立大功,共立社稷,未知众意若何?”众皆应声听令。慧景遂还向广陵,司马崔恭祖守广陵城,开门迎入。慧景停广陵二日,将集众渡江,因遣人驰见江夏王宝玄,愿奉他为主。宝玄喝斩来使,发兵守城,并飞报诸中。宝卷亟派马军将戚平,外监黄林夫,出助宝玄,镇守京口。总道他是长城可靠,不生变端,哪知宝玄是阳绝慧景,阴实勾通。他与妃子徐氏,本来伉俪情深,只因孝嗣被杀,迫令离婚,心中好生不乐。此次斩使请命,实欲引诱台军,自增势力。
戚平、黄林夫,到了京口,宝玄即引与密商,探他意见。二人语多未合,恼动宝玄,呼令左右,劚二人首。司马孔矜,典签吕承绪,不禁大呼道:“殿下造反了!”宝玄更怒不可遏,杀死二人。好杀不祥。更派长史沈佚之,谘议柳澄,分统部众,专待慧景到来。
慧景自广陵东返,顺抵京口,由宝玄开城纳入,即令慧景为先驱,自乘翠舆,手执绛麾幡,督军继进。都中大震,亟遣骁骑将军张佛护,直閤将军徐元称等,出屯竹里,堵截叛军。慧景前锋将崔恭祖,带着百战不疲的壮士,与佛护等一场鏖斗,佛护等败入城中。恭祖乘胜攻入,斩佛护,降元称,进迫查硎。中领军王莹,奉宝卷命,都督水陆各军,据住湖头,筑垒蒋山西岩,屯甲数万,恭祖不能前进。及慧景继至,亦无法可施,悬赏求计。
竹塘人万副儿献议道:“今平路皆有重兵堵住,不可议进,最好从蒋山背后,蹑登山顶,从上临下,出其不意,方可得志。”慧景依计而行,遂分遣壮士千名,绕出山后,鱼贯而上。俟至夜半,突起鼓角,由西岩驰下,各戍垒闻声大骇,不知所为,一齐弃垒遁去。慧景得追至都下,攻扑各门,右卫将军左兴盛,率台军三万人,就北篱门扼守,军中望风溃散,兴盛亦遁。东府、石头、白下、新亭诸城,统皆骇走,兴盛无路可奔,逃匿淮渚荻舫中,被慧景部兵搜获,立即杀毙。慧景突入外城,驻乐游苑,崔恭祖率骑兵千余,攻北掖门,将要陷入,为宫中卫兵所拒,仍复折回,宫门皆闭。慧景引众围攻,又毁去兰陵府署,作为战场。宫中危急万分,幸得卫尉萧畅,屯守南掖门,处分城内,多方应拒,众心稍定。慧景捏传宣德太后命令,宣德太后见三十一回。废齐主宝卷为吴王,却把推立宝玄的问题,反搁置起来,未曾提及。又生变计。原来竟陵王子良子昭胄,曾封巴陵王,永泰元年,十王被戮,昭胄与弟昭款,避难出奔,至江西溷迹为道人。慧景举兵入都,昭胄兄弟,又奔投慧景,慧景与谈甚欢,更欲拥立昭胄,心如辘轳,未能遽定。子觉又与恭祖争功,竹里一捷,功出恭祖,觉但主粮运,偏说是功与相侔。慧景舐犊情深,不免袒觉,遂致恭祖失望。恭祖又进献一计,请用火箭攻北掖楼,慧景道:“大事垂定,何必多毁,免得将来更造,多费财力。”恭祖怏怏而退。慧景素好佛学,善谈释义,自乐游苑移居法轮寺,整日闲坐,对客高谈。恭祖窃叹道:“今日何日,难道是参禅时么!”想是要求往西方去了。
蓦闻豫州刺史萧懿,自采石渡江,来援都城,恭祖忙至法轮寺中,自请击懿。慧景道:“汝且留此,不如叫我子前去罢。”恭祖趋出,大为怫意,还顾寺门道:“看汝父子能成事么?萧豫州岂是好惹的人!”慧景全然未悟,竟遣觉率精兵数千,往拒萧懿去了。
懿本奉命西讨,出屯小岘,闻得裴叔业病死,正拟乘虚往击,忽由都中遣到密使,促令勤王。懿方就食,投箸起座,即率军将胡松、李居士等数千人,从采石渡江东行,举火示城中。台城居人,欢呼称庆。懿军已达南岸,崔觉才领军趋至,与懿接仗。懿下令军中,前进有赏,后退即斩;于是人人致死,个个拚生。
崔觉本非战将,骤遇劲敌,教他如何抵当!战不多时,即大败奔还,部下伤毙至二千余人。觉率败众逃还都中,正值恭祖抄掠东宫,取得女使数人,饶有姿色。觉不禁垂涎,竟把他拦住,将女妓劫为己有。强盗碰着强盗。恭祖已怨恨慧景,又经此一激,不由的忿火中烧,竟与骁将刘灵运,夜降台军。慧景部下,见崔觉败还,恭祖引去,料知不能成事,多半离散。慧景亦立足不住,潜引心腹数人,自往北渡。余众尚未曾闻知,留住城下。那萧畅却麾兵杀出,击毙数百人,众始散走。
慧景留都历十二日,一败涂地,匆匆奔至江滨,被萧懿麾下的巡兵,驱逐一程,随从都不知去向。只有慧景一人一骑,逃至蟹浦,浦口有渔人会集,见他形迹可疑,仔细盘问,知是崔慧景。渔人已闻他是叛首,乐得杀叛徼赏,呼众奋斫,立将慧景砍死,枭了首级,纳入鱼篮,担送建康。觉亡命为道人,嗣被捕诛。崔恭祖虽然投顺,朝议以他穷蹙始降,不能贷罪,仍拘系尚方,未几亦处斩如律。宝玄逃匿数日,因都中大索,无人容纳,没奈何自出投首。宝卷召入后堂,四面用幛围裹,令群小数十人,鸣鼓而攻。且使人传语道:“汝近日围我,与此相类,我亦令汝一尝此味呢!”仿佛儿戏。已而牵出,赐药勒毙。
军将搜得叛人党册,内列姓氏甚多,朝士亦或参入,宝卷并不察阅,但令左右取毁,且慨然道:“江夏尚且如此,还问别人做甚?”寻又颁诏大赦,所有叛徒余孽,悉令自新,不复穷治。这却是宝卷即位以后,绝无仅有的美政!却是难得。偏一班佥任宵小,不依诏书,查有家道殷实的人民,概诬为贼党,屠门借资,充入私囊。若本系贫穷,就使前时从贼,也置诸不问。或语中书舍人王咺之道:“赦书无信,物议沸腾。”咺之道:“会当复有赦书。”已而赦书又下,群小横行如故。宝卷日事嬉游,无心顾问,但任他所为罢了。统计宫中嬖幸左右侍从,凡三十一人,黄门十人。
直閤骁骑将军徐世,得委重权,一切刑戮,都由他一人主持。世亦知宝卷昏纵,密语同党茹法珍、梅虫儿道:“何世天子无要人,可惜我主太恶,恐未能长保呢!”法珍等本阴忌世,得此一言,便转告宝卷。宝卷怒起,即令法珍督领禁兵,往杀世。世拒战不胜,终遭杀毙。法珍、虫儿,得并为外监,口称诏敕。王之专掌文翰,朋比为奸。及慧景乱平,法珍且受封余干县男,虫儿亦得封竟陵县男。宝卷以权贵悉除,益加骄纵,或间日一出,或一日一出,既无定时,亦无定所,东西南北,无处不游。朝夕旦暮,在所不计,所经道路,必先屏逐居民,有人犯禁,格杀勿论。自万春门至郊外,周围数十百里,皆空家尽室,巷陌悬幔为高幛,置使人防守,号为屏除,亦称长围。尝游至沈公城,有一妇临产不去,即命剖腹验胎,辨视男女。商纣遗风。又尝至定林寺,有僧老病不能行,藏匿草间,偏为宝卷所见,命左右射僧,百箭俱发,集身如蝟。宝卷亦自发数矢,贯入僧脑,自夸绝技。置射雉场二百九十六处,每出射雉,必先令尉司击鼓,鼓声一传,当役诸人,立命奔走,甚至不暇衣履。尝在夜中三四更间,驾出蹋围,鼓声四起,火光烛天,幡戟横路,士民喧走,相随老小,无不震惊,啼号遍道,宝卷反自鸣得意。他本膂力过人,能挽三斛五斗的重弓,又能在齿上驾运白虎幢,高可七丈五尺,甚至折齿不倦。
他在东宫时,纳妃褚氏,即位后册为皇后。妾黄氏生子名诵,立为太子,黄氏得封淑媛。褚氏本故相褚渊侄女,姿貌平庸,宝卷不甚垂爱。黄淑媛略有姿色,不幸早亡。茹法珍、梅虫儿等格外效劳,代主采艳,选了美女数十名,充入后宫。就中翘楚,要算余、吴两姬为最美,宝卷封余氏为妃,吴氏为淑媛,后来得了一个潘家女,是王敬则营妓,流落都中,真乃天生尤物,妖冶绝伦。体态风流,如春后梨云冉冉,腰肢柔媚,似风前柳带纤纤;一双眼秋水低横,两道眉春山长画,肤成白雪,异样鲜妍,发等乌云,倍增光泽,更有一种销魂妙处,便是裙下双钩,不盈一握。销魂处,恐尚不止此。宝卷得了此女,好似天女下凡,见所未见。一宵欢会,五体酥麻,越日即册封为妃,又越月余,复册为贵妃。所有潘氏服御,极选珍宝,无论如何价值,但得潘氏欢心,千万亦所不惜。相传一琥珀钏,值价百七十万。就是潘氏宫中的器皿,亦纯用金银。内库所贮,不够取用,更向民间收买,金银宝物,价昂数倍,并令京邑酒租,折钱输金。那潘氏既邀特宠,也任情挥霍,一些儿不知节省,今日索某宝,明日采某珍,供使络绎,不绝道中。每当宝卷出游,必穷极华装,与驾同出。宝卷却令她乘舆先驱,自跨骏马后随。天子为随奴,潘妃亦大出风头。急装缚袴,不避寒暑,驰骋至渴,辑下马解取腰边蠡器,酌茗为饮,或且亲至潘妃舆前,持茗给妃,然后还登马上,仍然驰去。日暮尚未言归,辄往亲幸家留宴。
潘父宝庆,因妃得宠,赐第都中,宝卷呼他为阿丈。就是对着茹法珍,亦以丈相呼。茹家无女,何亦呼他为丈!呼梅虫儿为阿兄。营兵俞灵韵,素善骑马,宝卷向他学驰,故亦呼他为兄。一淘儿游戏,即一淘儿至宝庆家,妃为调羹,躬自汲水。安排既就,便与潘妃并坐取饮,法珍、虫儿等依次列席,不分男女上下,恣为欢谑。还有阉人王宝孙,年仅十余,生得眉目清扬,不啻处女,宝卷号为伥子,非常宠爱。就是潘妃亦青眼相看,宝孙巧小玲珑,常坐潘妃膝上,一同饮酒。伥子何幸,得亲芗泽,可惜少一东西。至夜深还宫,得在御榻旁留寝,因此恃宠生骄,渐得干政。甚且移易诏敕,控制大臣,如梅虫儿、王咺之等,尚有惧意。有时骑马入殿,诋诃天子,宝卷不以为意,日夕留侍,备极宠怜。
从前世祖赜筑兴光楼,上施青漆,宝卷谓武帝未巧,何不纯用瑠璃!谁意永光二年八月间,宝卷挈潘妃等夜游,尚未还宫,祝融氏忽入临宫禁,大肆威焰,毁去房屋三千余间。宫门夜闭,外人非奉敕令,不敢擅开,至宝卷闻火驰归,传谕开门,宫内已付诸一烬。侍女小竖,烧死无数,宝卷也不禁叹息。
当时宫中嬖幸,皆号为鬼,有赵鬼能读西京赋,向宝卷进言道:“柏梁既灾,建章是营。”宝卷乃大起芳乐玉寿等殿,用麝涂壁,刻为装饰,穷工极巧。此番想可纯用瑠璃了。工匠彻夜动作,尚苦不及,因搜剔佛寺刹殿,见有玉石狮象,便运入新屋,充作点缀。且凿金为莲花,遍贴地面,命潘妃徐行而过,花随步动,步逐花娇。宝卷从旁称羡道:“这真是步步生莲花呢!”小子有诗叹道:
纤足风开自六朝,莲花生步不胜娇;
美人未必能倾国,祸水都从暗主招。
古人有言,乐不可极,极乐必亡,似宝卷这种淫乐,怎得不自速危亡!欲知后事,试看下回。
陈显达一举即败。崔慧景已入外都,殆将成事,乃以多疑而亦败。此由宝卷之恶贯未盈,故陈、崔皆无所成耳。纲目于二人起事,未尝书叛,及其死也,又不书诛,非为二人恕,嫉宝卷不得不恕二人。江夏王宝玄,无拳无勇,徒欲依慧景以觊天位,多见其不知量耳。裴叔业之叛齐降魏,其居心之卑鄙,更出陈、崔二人下,宜其为萧衍所齿冷也。宝卷不道,恶不胜纪,而独归咎于潘贵妃,非一妇人即足亡国;盖盅惑主聪,乱必及之。桀纣之亡,史家必兼咎妹妲,盖亦此物此志也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