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刘裕定下讨伐桓玄的大计后,便和何无忌假借打猎的名义,暗中召集义士。这一召集,就聚拢了百来号人,其中最有名望的二十多位好汉,除了何无忌、刘毅外,还有这些人物:
刘裕的亲弟弟刘道怜,魏家三兄弟咏之、欣之、顺之,檀家叔侄凭之、祗隆、道济、范之、韶,刘毅的堂弟刘藩,孟昶的族弟孟怀玉,还有向弥、管义之、周安穆、刘蔚、刘珪之、臧熹、臧宝符、臧穆生、童茂宗、周道民、田演、范清等。
这些好汉个个智勇双全,组成先锋队。何无忌假扮成朝廷使者,单枪匹马冲在最前头,一甩马鞭就进了丹徒城,其他人紧随其后。那桓修还蒙在鼓里,听说有钦差到访,赶紧整衣出迎。谁知无忌一见桓修,二话不说,唰地拔出佩刀,当场就结果了他。众人齐声高喊"讨逆",吓得守城官兵四散奔逃,没一个敢反抗的。
刘裕这时也快马赶到府衙,张贴安民告示,转眼间就稳住了局面。他们把桓修收殓入棺,葬在城外,又找来东莞人刘穆之当主簿。接着派刘毅赶往广陵,通知孟昶和刘道规立即起兵响应。
孟昶和刘道规那边也动了手。他俩假意邀桓弘第二天清早去打猎,天还没亮就带着几十名壮士埋伏在府衙门口。大门一开,众人一拥而入。桓弘正端着碗喝粥呢,道规一个箭步冲上去,手起刀落,桓弘当场毙命。他们立即带着人马渡江,去和刘裕会合。
这时候徐州司马刁弘听说丹徒出事,带着文武官员赶到城下打探消息。刘裕站在城头,故意哄骗他们说:"郭江州已经在寻阳迎回圣驾,我们奉了密诏诛杀逆党。桓玄的脑袋,天亮前就会挂在大航示众。各位都是大晋臣子,无缘无故带兵过来,想干什么?"刁弘他们信以为真,连忙退兵。
正巧刘道规、孟昶带着千把人从广陵赶来。刘裕立即派刘毅追击刁弘,等刘毅得胜归来,又让他给在建康的兄长刘迈写信,派周安穆送信进京催促起事。原来刘迈正要赴任竟陵太守,接到弟弟的信后左右为难。安穆见他犹豫不决,怕走漏风声,赶紧告辞。连王元德、辛扈兴、童厚之这些同谋都来不及通知。
刘迈正打算连夜乘船赴任避祸,忽然收到桓玄来信,信里问北府军情如何,最近可曾见到刘裕,要他到任后详细汇报。这刘迈做贼心虚,误以为桓玄已经察觉,天一亮就跑去告密。桓玄听说刘裕起兵,吓得面如土色,当场封刘迈为重安侯。可刘迈刚退朝,就有人告发他放走周安穆,桓玄立即把他下狱,连王元德、辛扈兴、童厚之也一并处死。
桓玄急忙召来弟弟桓谦和丹阳尹卞范之商议对策。桓谦主张立即出兵,桓玄却想退守覆舟山。最后拗不过众人坚持,才派吴甫之、皇甫敷领兵北上阻击。
刘裕听说桓玄发兵,更加坚定决心。他自称徐州总督,留下孟昶守京口,集结两州义军一千七百人誓师南下。又让何无忌连夜起草讨逆檄文。
何无忌的母亲刘氏半夜看见儿子写檄文,抹着眼泪说:"我比不上当年的吕母,但你能这样为国除奸,我死也瞑目了!"第二天檄文写成,刘裕立即派人四处张贴。檄文大意是说:
自古以来盛衰无常,如今桓玄暴虐更甚于王莽、董卓。他篡位以来天灾不断,百姓流离失所。我等忠义之士椎心泣血,刘毅、何无忌、孟昶等人都已起兵。益州刺史毛璩正扫荡荆楚,江州刺史郭昶之已迎回圣驾。今日斩杀桓修、桓弘,正是为国除害之时。望天下忠义之士共襄义举,还我大晋河山!
那檄文上写得热闹,什么毛璩、郭昶之都归顺了,其实大半是虚张声势。郭昶之哪里真投降了?王元德更是早被杀了。就连诸葛长民也没能守住历阳,不过是谣言传得厉害罢了。可就是这些风声,也够让中原人心振奋,让那些乱臣贼子吓破胆。
桓玄自从刘裕起兵,天天担惊受怕。有人劝他:"刘裕那帮人不过是乌合之众,成不了气候,有什么好怕的?"桓玄摇着头说:"刘裕是当世英雄,刘毅家里穷得叮当响,可赌钱时一掷就是百万。何无忌那小子跟他舅舅一个脾气。这些人凑在一起造反,能说他们成不了事吗?"这话说得他自己都脸红。
果然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。吴甫之战死在江乘,皇甫敷败亡在罗洛桥,而刘裕那边只折了个檀凭之,反倒越战越勇。桓玄急了,赶紧派桓谦驻守东陵,卞范之屯兵覆舟山西,凑了两万人马。刘裕带兵杀到覆舟山东,让将士们饱餐一顿,把剩下的粮食全扔了,摆出决一死战的架势。
刘毅挺着长矛冲在最前面,刘裕提着刀紧随其后。将士们个个奋勇,一个顶十个,杀声震天。正巧刮来一阵大风,刘裕趁机放火。火借风势,烧得桓谦、卞范之的部队焦头烂额,跟见了鬼似的。桓谦和卞范之掉头就跑,刘裕带兵紧追不舍,几路人马齐头并进。
桓玄早知道挡不住,早早就让殷仲文在石头城准备了船只,随时准备跑路。这会儿听说桓谦兵败,赶紧让儿子桓升骑马出城,在石头城外上了船,顺江南逃。刘裕乘胜追击,一路杀进建康城。
京城没了主子,刘裕贴出安民告示。怕百姓惊慌,他把大营搬到石头城,设立临时朝廷,召集百官,把桓家的祖宗牌位全砸了,换上晋朝皇帝的灵位供进太庙。接着派刘毅等人追击桓玄,又让尚书王嘏带着文武百官去迎接皇帝。
这边开始清算桓家,派臧熹进宫清点财物,封存府库。司徒王谧原本是桓玄的心腹,当初桓玄篡位时,就是他亲手从晋安帝身上解下玉玺献给桓玄的。大家都说他是头号罪人,劝刘裕杀了他。可刘裕念旧情——当年刘裕穷困时,王谧曾替他还过债——到底没忍心下手,还让他继续当官。这未免有些公私不分了。王谧也识相,一个劲儿拍马屁,推举刘裕掌管扬州军务。刘裕推辞了几次,最后让王谧当侍中兼扬州刺史,自己则总管八州军事,兼任徐州刺史。刘毅当了青州刺史,何无忌做琅琊内史,孟昶任丹阳令,刘道规当义昌太守,军国大事都交给刘穆之处理。这么仓促的安排,居然井井有条。
只有诸葛长民误了事,计划泄露被抓。刁逵还不知道建康已经变天,把长民关进囚车,派人押送京城。半路上听说桓玄败逃,建康已是刘裕的地盘,押送的人乐得做顺水人情,放了长民,掉头回历阳。历阳军民趁机造反,围攻刁逵。刁逵突围逃跑,正好撞上长民,被逮个正着。城里追兵赶到,任他刁逵再狡猾,也只能乖乖受缚,押到石头城砍了脑袋。
桓玄逃到寻阳,刺史郭昶之把皇帝的全套仪仗都给了他——可见之前刘裕檄文里说的都是虚张声势。桓玄还自称楚帝,作威作福。后来听说刘毅带兵追来,吓得赶紧派庾雅祖、何澹之守住湓口,自己带着晋安帝和两位皇后(一位是穆帝的何皇后,一位是安帝的王皇后)往西逃往江陵。刘毅和何无忌、刘道规在桑落洲大败何澹之的水军,拿下湓口,攻占寻阳,派人向刘裕报捷。刘裕因为安帝被挟持西去,就推举武陵王司马遵当大将军,住进东宫代行皇帝职权,又命令刘毅继续西进追击桓玄。
桓玄到江陵后,凑了两万荆州兵,又挟持安帝东下。走到峥嵘洲,正碰上刘毅的船队。刘道规望见桓玄的船,带头冲杀过去,刘毅、何无忌紧随其后。当时正值仲夏,西南风刮得正猛,道规顺风放火,毅等人添柴助威,烧得长江上下烟雾弥漫。桓玄的战船多半着火,士兵乱作一团。桓玄慌忙换小船,还是把安帝带走了,逃回江陵。
部将殷仲文叛变投降刘裕,护送两位皇后回京。桓玄再回江陵时,众叛亲离,只好连夜出逃,想去汉中。南郡太守王腾之和荆州别驾王康产趁机把安帝接进南郡府,后来转到江陵。
益州刺史毛璩的侄子毛修之是桓玄的屯骑校尉,骗桓玄入蜀。桓玄信以为真往西走,到枚回洲时,上游漂来几艘丧船。船头站着个军官,跟修之对了个眼色,突然厉声喝问:"来的船里有没有反贼?"修之不答,桓玄却哆嗦着说:"朕是新天子,哪来的盗贼敢胡说八道!"死到临头还摆皇帝架子。话音未落,对面船上跳出两员将领,张弓搭箭射来。桓玄的宠臣万盖、丁仙期用身体挡箭,都被射倒。桓玄正惊慌时,几个人持刀跳上船,领头的正是刚才问话的军官。桓玄结结巴巴问:"你、你们是什么人?敢冒犯天子!"军官冷笑:"我们是来杀天子身边奸贼的!"说罢一刀劈下,桓玄人头落地。
这位军官是谁?正是益州督护冯迁。原来毛璩的弟弟毛璠当宁州刺史时病死了,毛璩派侄孙毛祐之和参军费恬扶灵柩回乡安葬,让冯迁护送。正好在江上遇见桓玄的船,毛修之使个眼色,他们就动了手。刚才放箭的两位,正是费恬和毛祐之。冯迁砍下桓玄的脑袋,抓住桓玄的儿子桓升,杀了桓家族人桓石康、桓浚,让毛修之带着桓玄的首级,押着桓升去江陵报捷。安帝封毛修之为骁骑将军,把桓升押到东市处决,下诏大赦天下,唯独不赦免桓氏一族。
桓玄的侄子桓振逃到华容浦,聚集了几千党羽。听说刘毅退守寻阳,就偷袭江陵城。桓谦也躲在沮川,带兵响应。江陵城里只有王腾之、王康产带着少量士兵防守,很快被攻破,两人战死。安帝当时还住在江陵行宫,桓振提刀闯进去要杀人,幸亏桓谦赶来劝阻才作罢。桓振装模作样给桓玄办丧事,桓谦带着百官朝见安帝,归还玉玺,把皇帝身边的侍从全换成自己人,接着又攻占了襄阳等地。
刘毅这帮人刚回到寻阳,满以为祸首桓玄已经伏诛,叛乱的火苗彻底熄灭,可以睡个安稳觉了。哪晓得死灰还能复燃,桓家又冒出两个余孽,冷不丁把江陵给占了。刘毅急得直跺脚,赶紧派何无忌、刘道规两员大将带兵讨伐。
大军刚到马头,就撞上桓谦派来的守军。两边刀光剑影干了一仗,桓谦的人马扛不住,败退下去。何无忌他们乘胜追击,直奔江陵。那桓振也是个狠角色,一面派心腹冯该在杨林设埋伏,自己带着大队人马在灵溪迎战。何无忌仗着先前胜仗,轻敌冒进,结果被敌军两头夹击,阵型瞬间冲得七零八落,只得狼狈撤退。
幸亏有个刘敬宣在后方筹备粮草、修造战船,及时给败军送来补给,何无忌他们才重新整编队伍,像受伤的老虎舔好伤口,又抖擞精神杀回去。
说起这刘敬宣,他本是刘牢之的儿子。当初桓玄作乱时,他逃到山阳想招兵买马讨逆,没成事;后来又跑到南燕借兵,燕主慕容德不肯发兵。这小子胆大,暗中联络青州豪强和鲜卑首领,打算偷袭燕国都城,事情败露只好南归。等他回来时,桓玄早被刘裕收拾了,刘裕先让他当晋陵太守,后来又提拔为江州刺史。这回听说刘毅要剿灭桓家残党,他早早就备好船只兵器随时支援——这段往事不说,诸位还真不知道里头有这么多弯弯绕。
得了生力军支援,何无忌、刘道规再度进兵夏口。刘毅也带着主力压上来,一举攻破鲁城。那边刘道规同样势如破竹,拿下偃月垒,两路人马会师后又攻克巴陵。军纪严明,秋毫无犯,士气高涨直逼马头。这时候桓振慌了神,竟挟持着安帝退守江津,派使者来谈条件:只要割让江州、荆州,就把皇帝还给你们——拿天子当筹码,这招可真够新鲜的!刘毅他们哪吃这套,断然拒绝。
正巧南阳太守鲁宗之起兵攻打襄阳,桓振不得不分兵回救,留下桓谦、冯该守江陵。那冯该守在豫章口,被刘毅打得落花流水,桓谦见势不妙弃城逃跑。刘毅大军长驱直入拿下江陵,把桓玄的党羽卞范之等人统统抓起来砍了脑袋。
安帝当时还在江陵,倒没被桓振带走。刘毅进宫面圣,皇帝拉着他的手好一番慰劳,把善后事宜全权交给他处理。刘毅正要乘胜追击,忽然探子来报:桓振回援江陵途中听说老巢丢了,部下全作鸟兽散,这厮自己躲到涢州去了。
没过多久,桓振又纠集残兵偷袭江陵。将军刘怀肃早得了消息,半路设伏,一个冲锋就把桓振给宰了。这桓振本是桓家后辈里最凶悍的将领,他一死,桓氏余党基本完蛋,只剩桓谦几个逃到后秦去了。
安帝改年号义熙,大赦天下。诏书里特意写明:桓谦等首恶不赦,唯独赦免桓冲的孙子桓胤,让他迁居新安延续香火——这桓冲是桓玄的叔父,当年对晋朝有大功,封过丰城公。刘裕在京城接到捷报,安排刘毅、刘道规留守夏口,派何无忌护送皇帝回銮。安帝的龙驾从江陵出发,浩浩荡荡回到建康。文武百官跪在宫门外请罪,皇帝下诏一律官复原职。接着大封功臣:头功自然是刘裕,其次是刘毅、何无忌、刘道规。那诏书写得文绉绉的,大意是说:
"朕德行浅薄,遭此国难。逆贼桓玄欺天罔地,篡位乱政,害得祖宗基业差点断绝,朕就像掉进万丈深渊。多亏上天降下刘裕这等英杰,忠义昭日月,神武冠当世,振臂一呼四海响应……"后头又是一大堆封官许愿的话,给刘裕加封车骑将军、都督中外诸军事,刘裕却连连上表推辞。朝廷再授他录尚书事,他还是不肯接受,非要回地方驻守。安帝拗不过,最后改派他都督荆、司等七州军事,刘裕这才接受,返回丹徒驻防。其他将领也各有封赏:刘毅当左将军,何无忌当右将军,刘道规为辅国将军,连并州刺史魏咏之这些人都升了官。
这里头有段插曲:早年刘毅在刘敬宣手下当过参军,当时人都夸刘毅是豪杰,刘敬宣却私下说:"别看他表面豁达,骨子里最记仇。要是哪天得势,保准要骑到主上头上惹祸。"这话传到刘裕耳朵里,一直记着。后来论功行赏时,刘毅跑去跟刘裕嘀咕:"敬宣又没参与起义,当个郡守已经便宜他了,现在居然要当江州刺史?这么搞,那些拼过命的将士们心都凉了!"刘裕故意拖着不办。刘敬宣听说后,主动上表辞官,最后改任宣城内史。
后来刘毅和何无忌分头清剿桓玄残党,把桓亮、符玄这些小喽啰收拾干净,荆湘江豫全境平定。朝廷让刘毅都督淮南五郡兼豫州刺史,何无忌都督江东五郡兼会稽内史。这下刘毅尾巴翘到天上去了,眼睛长在头顶,看谁都不顺眼。有诗为证:
平心静气方成器,狂妄自大难担纲。 古训铭心须谨记:满招损来谦受益。
转过年来,朝廷又追叙讨逆功劳,再次封赏功臣。欲知后事如何,咱们下回分解。
起义师入京讨逆 迎御驾报绩增封
却说刘裕既商定密谋,遂与何无忌托词出猎,号召义徒。共得百余名,最著名的约二十余人,除何无忌、刘毅外,姓名如左:
刘道怜即刘裕弟。魏咏之 魏欣之咏之弟。 魏顺之欣之弟。 檀凭之 檀祗隆凭之弟。 檀道济凭之叔。 檀范之道济从兄。 檀韶凭之从子。 刘藩刘毅从弟。 孟怀玉孟昶族弟。 向弥 管义之 周安穆 刘蔚 刘珪之蔚从弟。 臧熹 臧宝符熹从弟。 臧穆生熹从子。 童茂宗 周道民 田演 范清
这二十余人各具智勇,充作前队。何无忌冒充敕使,一骑当先,扬鞭入丹徒城,党徒随后跟入。桓修毫不觉察,闻有敕使到来,便出署相迎,无忌见了桓修,未曾问答,即拔出佩刀,把修杀死。随与徒众大呼讨逆,吏士惊散,莫敢反抗。刘裕也驰入府署,揭榜安民,片刻即定。当将桓修棺殓,埋葬城外。召东莞人刘穆之为府主簿,更派刘毅至广陵,嘱令孟昶刘道规,即日响应。
昶与道规,伪劝桓弘出猎,以诘旦为期。翌日昧爽,昶等率壮士数十人,佇待府署门前,一俟开门,便即驰入。弘方在啜粥,被道规持刃直前,劈破弘脑,死于非命。当即收众渡江,来会刘裕。
徐州司马刁弘,闻丹徒有变,方率文武佐吏,来至丹徒城下,探问虚实,裕登城伪语道:“郭江州已奉戴乘舆,反正寻阳,我等奉有密诏,诛除逆党,今日贼玄首级,已当晓示大航。诸君皆大晋臣,无故来此,意欲何为?”刁弘等信为真言,便即退去。
可巧刘道规、孟昶等自广陵驰至,众约千人,裕即令刘毅追杀刁弘。待毅归报,又令毅作书与兄,即遣周安穆持书入京,促令起事。原来毅兄刘迈留官建康,桓玄令迈为竟陵太守,整装将发。既得毅书,踌躇莫决。安穆见迈怀疑,恐谋泄罹祸,匆匆告归,连王元德、辛扈兴、童厚之等处也未及报闻。迈计无所出,意欲夤夜下船,赴任避祸。忽由桓玄与书,内言北府人情,未知何如?近见刘裕,亦未知彼作何状,须一一报明。此书寓意,乃俟迈抵任后,令他禀报。偏迈误会书义,还道玄已察裕谋,不得不预先出首。这叫作贼胆心虚。遂不便登舟,坐以待旦,一俟晨光发白,即入朝报玄。
玄闻裕已发难,不禁大惧,面封迈为重安侯。迈拜谢退朝,偏有人向玄谮迈,谓迈纵归周安穆,未免同谋。玄乃收迈下狱,并捕得王元德、辛扈兴、童厚之三人,与迈同日加刑。一面召弟桓谦,及丹阳尹卞范之等,会议拒裕,谦请从速发兵,玄欲屯兵覆舟山,坚壁以待。经谦等一再固请,始命顿邱太守吴甫之,右卫将军皇甫敷,北遏裕军。
裕闻桓玄已经发兵,也锐意进取,自称总督徐州事,命孟昶为长史,守住京口。集得二州义旅,共千七百人,督令南下。且嘱何无忌草檄,声讨玄罪。
无忌夜作檄文,为母刘氏所窥,且泣且语道:“我不及东海吕母,王莽时人。汝能如此,我无遗恨了!”兄弟之仇,不可不报。至无忌檄已草就,翌晨呈入。裕即令颁发远近,大略说是:
夫成败相因,理不常泰,狡焉肆虐,或值圣明。自我大晋,屡遘阳九,隆安以来,隆安为晋安帝嗣位时年号。国家多故,忠良碎于虎口,贞贤毙于豺狼。逆臣桓玄,敢肆陵慢,阻兵荆郢,肆暴都邑。天未忘难,凶力繁兴,逾年之间,遂倾里祚,主上播越,流幸非所,神器沈辱,七庙毁坠。虽夏后之罹浞殪,有汉之遭莽卓,方之于玄,未足为喻。自玄篡逆,于今历年,亢旱弥时,民无生气,加以士庶疲于转输,文武困于版筑,室家分析,父子乖离,岂惟大东有杼轴之悲,摽梅有倾筐之怨而已哉!仰观天文,俯察人事,此而可存,孰为可亡?凡在有心,谁不扼腕?裕等所以椎心泣血,不遑启处者也,是故夕寐宵兴,搜奖忠烈,潜构崎岖,险过履虎,乘机奋发,义不图全。辅国将军刘毅,广武将军何无忌,镇北主簿孟昶,兖州主簿魏咏之,宁远将军刘道规,龙骧参军刘藩,振威将军檀凭之等,忠烈断金,精白贯日,荷戈奋袂,志在毕命。益州刺史毛璩,万里齐契,扫定荆楚。江州刺史郭昶之,奉迎主上,宫于寻阳。镇北参军王元德等,并率部曲,保据石头。扬武将军诸葛长民,收集义士,已据历阳。征虏参军庾颐之,潜相连结,以为内应。同力协规,所在蜂起,即日斩伪徐州刺史安城王桓修,青州刺史桓弘。义众既集,文武争先,咸谓不有统一,则事无以辑。裕辞不获命,遂总军要,庶上凭祖宗之灵,下罄义夫之力,翦馘逋逆,荡清京华。公侯诸君,或世树忠贞,或身荷爵宠,而并俯眉猾竖,无由自效,顾瞻周道,宁不吊乎!今日之举,良其会也。裕以虚薄,才非古人,受任于既颓之连,接势于已替之机,丹忱未宣,感慨愤激,望霄汉以永怀,盼山川以增伫,投檄之日,神驰贼廷。檄到如律令!
观檄中所载,如毛璩以下,多半是虚张声势,未得实情。郭昶之何曾反正,王元德并且被诛。就是诸葛长民,亦未能据住历阳,不过讹以传讹,也足使中土向风,贼臣丧胆。桓玄自刘裕起兵,连日惊惶,或谓裕等乌合,势必无成,何足深惧?玄摇首道:“刘裕为当世英雄,刘毅家无担石,樗蒱且一掷百万,何无忌酷似若舅,共举大事,怎得说他无成呢?”恐亦惭对令正。果然警报频来,吴甫之败死江乘,皇甫敷败死罗洛桥,那刘裕军中,只丧了一个檀凭之,进战益厉。玄急遣桓谦出屯东陵,卞范之出屯覆舟山西,两军共计二万人。裕至覆舟山东,令各军饱餐一顿,悉弃余粮,示以必死。刘毅持槊先驱,裕亦握刀继进,将士踊跃随上,驰突敌阵,一当十,十当百,呼声动天地。凑巧风来助顺,因风纵火。烟焰蔽天,烧得桓谦、卞范之两军,统变成焦头烂额,与鬼为邻。桓谦、卞范之,后先骇奔,裕复率众力追,数道并进。玄已料裕军难敌,先遣殷仲文具舟石头,为逃避计。至是接桓谦败耗,忙令子升策马出都,至石头城外下舟,浮江南走。裕得乘胜长驱,直入建康。
京中已无主子,由裕出示安民,且恐都人惶惑,徙镇石头城,立留台,总百官,毁去桓氏庙主,另造晋祖神牌,纳诸太庙。更遣刘毅等追玄,并派尚书王嘏,率百官往迎乘舆。一面收诛桓氏宗族,使臧熹入宫,检收图籍器物,封闭府库。司徒王谧本系桓玄爪牙,玄篡位时,曾亲解安帝玺绶,奉玺授玄。当时大众目为罪魁,劝裕诛谧,偏裕与谧有旧,少年孤贫时,尝由谧代裕偿债,至此不忍加诛,仍令在位。未免因私废公。谧又向裕贡谀,愿推裕领扬州军事。裕一再固辞,令谧为侍中,领扬州刺史,录尚书事,谧更推裕都督八州,扬、徐、兖、豫、青、冀、幽、并。兼徐州刺史,裕乃受任不辞。令刘毅为青州刺史,何无忌为琅琊内史,孟昶为丹阳令,刘道规为义昌太守,所有军国处分,均委任刘穆之。仓猝立办,无不允惬。
惟诸葛长民愆期未发,谋泄被执,刁逵尚未得建康音信,把长民羁入槛车,派使解京。途次闻桓玄败走,建康已为刘裕所据,那使人乐得用情,即将长民放出,还趋历阳。历阳军民,乘机起事,围攻刁逵。逵溃围出走,凑巧遇着长民,兜头截住,再经城中兵士追来,任你刁逵如何逞刁,也只好束手受缚,送入石头,饮刀毕命!
桓玄逃至寻阳,刺史郭昶之,供玄乘舆法物,可见刘氏前次檄文,纯系虚声。玄仍自称楚帝,威福如故。嗣闻刘毅等率军追来,将到城下,玄又惊惶失措,急遣部将庾雅祖、何澹之堵住湓口,自挟一主即晋安帝。二后,一系穆帝后何氏,一系安帝后王氏。西走江陵。刘毅与何无忌、刘道规诸将,至桑落洲,大破何澹之水军,夺湓口,拔寻阳,遣使报捷。刘裕因安帝西去,乃奉武陵王司马遵为大将军,入居东宫,承制行事。再饬刘毅等西追桓玄。
玄至江陵,收集荆州兵,有众二万,复挟安帝东下。行抵峥嵘洲,正值刘毅各军,扬帆前来。刘道规望玄船,麾众先进,刘毅、何无忌,鼓棹随行。此时正是仲夏天气,西南风吹得甚劲,道规乘风纵火,毅等亦助薪扬威,烧得长江上下,烟雾迷濛。玄所督领诸战舰,多半被焚,部卒大乱。玄慌忙改乘小舟,仍将安帝挟去,遁还江陵。
部将殷仲文叛玄降刘,奉晋二后还京。玄再返江陵,人情离叛,没奈何乘夜出奔,欲往汉中。南郡太守王腾之,荆州别驾王康产,奉安帝入南郡府,寻迁江陵。
益州刺史毛璩有侄修之,为玄屯骑校尉,诱玄入蜀。玄依言西行,至枚回洲,适上流来了丧船数艘,船首立着一员卫弁,与修之打了一个照面,便厉声呼道:“来船中有无逆贼?”修之不答,桓玄却颤声说道:“我是当今新天子,何处盗贼,敢来妄言!”此时还想称帝,太不自量。道言未绝,那对船上又跳出二将,拈弓搭矢,飞射过来,玄嬖人万盖、丁仙期,挺身蔽玄,俱被射倒。玄正在惊惶,突有数人持刀跃入,为首的正是对船卫弁。便骇问道:“汝……汝等何人?敢犯天子!”卫弁即应声道:“我等来杀天子的贼臣!”说至此,即用刀劈玄,光芒一闪,玄首分离。看官道卫弁为谁?原来是益州督护冯迁。
益州毛璩有弟毛璠,为宁州刺史,在任病殁。璩使兄孙祐之,及参军费恬,扶榇归葬,并派冯迁护丧。恰巧中流遇着玄船,由修之传递眼色,便一齐动手,杀死贼玄。看官不必细问,就可知对船发矢的二将,便是费恬、毛祐之了。冯迁既枭玄首,执住玄子桓升,杀死玄族桓石康、桓浚,令毛修之赍献玄首,及槛解桓升,驰诣江陵。安帝封毛修之为骁骑将军,诛升东市,下诏大赦,惟桓氏不原。
玄从子桓振,逃匿华容浦中,招聚党徒,得数千人,探得刘毅等退屯寻阳,即袭击江陵城。桓谦亦匿居沮川,纠众应振。江陵城内,只有王腾之、王康产二人守着,士卒无多,径被两桓掩入。腾之、康产战死。安帝尚寓居江陵行宫,振持刀进见,意欲行弑。还是桓谦驰入劝阻,方才罢手,下拜而出。为玄举哀发丧,谦率百官朝谒安帝,奉还玺绶,所有侍御左右,一律撤换,改用两桓党羽,乘势攻取襄阳等城。
刘毅等还居寻阳,总道是元凶就戮,逆焰消除,可以高枕无忧,哪知死灰复燃,复有两桓余孽,袭取江陵。急忙令何无忌、刘道规二将,进讨两桓。师至马头,已由桓谦派兵扼住。两下里杀了一场,谦众败退。无忌、道规,直趋江陵。桓振令党徒冯该,设伏杨林,自率众逆战灵溪,无忌恃胜轻进,被贼军两路杀出,冲断阵势,大败奔还。幸亏刘敬宣聚粮缮船,接济无忌、道规,复得成军,蹶而复振。
敬宣即刘牢之子,前时逃往山阳,拟募兵讨玄,未克如愿。再往南燕乞师,南燕主慕容德,不肯发兵。敬宣潜结青州大族,及鲜卑豪酋,谋袭燕都,事泄还南。时玄已败死,走归刘裕,裕令为晋陵太守,寻又迁授江州刺史。他因刘毅等讨玄余党,所以筹备舟械,随时接应。补笔不漏。
无忌、道规得此一助,再进兵夏口。毅亦督军随进,攻入鲁城。道规亦拔偃月垒,复会师进克巴陵。号令严整,沿途无犯,再鼓众至马头。桓振挟安帝出屯江津,遣使请和,求割江、荆二州,奉还天子。以皇帝为交换品,却是奇闻。毅等不许。会南阳太守鲁宗之,起兵袭襄阳,振还军与战,留桓谦、冯该守江陵。谦遣该守豫章口,为毅等击败,谦弃城遁走。毅等驰入江陵,擒住逆党卞范之等,一并枭斩。
安帝时在江陵,未被桓振挟去。毅得入行宫谒帝,由帝面加慰劳,一切处置,悉归毅主持。毅正拟追剿两桓,适振回救江陵,在途闻城已失守,众皆骇散,振亦只好逃匿涢州。既而召集散众,复袭江陵,为将军刘怀肃所闻,伏兵邀击,一鼓诛振。振为桓氏后起悍将,至此毙命,桓氏遗孽垂尽,惟桓谦等奔入后秦。
安帝改元义熙。再下赦书,除桓谦等不赦外,独赦桓冲孙胤,徙居新安,令存桓冲宗祀,保全功臣一脉。冲系桓玄叔父,有功晋室,封丰城公,详见《两晋演义》。刘裕闻报,使刘毅、刘道规留屯夏口,命何无忌奉帝东归。安帝乃自江陵启銮,还至建康。百官诣阙待罪,有诏令一并复职。授琅琊王司马德文为大司马,武陵王司马遵为太保,且封赏功臣,首刘裕,次及刘毅、何无忌、刘道规。诏敕有云:
朕以寡昧,遭家不造,越自遘闵,属当屯极。逆臣桓玄,垂衅纵慝,穷凶恣虐,滔天猾夏,诬罔神人,肆其篡乱,祖宗之基既湮,七庙之飨胥殄,若坠渊谷,未足斯譬。皇度有晋,天纵英哲,都督扬、徐、兖、豫、青、冀、幽、并、江九州诸军事镇军将军徐、青二州刺史刘裕,忠诚天亮,神武命世,用能贞明协契,义夫向臻,故顺声一唱,二溟卷波,英风振路,宸居清翳。冠军将军刘毅,辅国将军何无忌,振武将军刘道规,舟旗遄迈,而元凶传首,回戈叠挥,则荆汉雾廓。俾宣元之祚,永固于嵩岱,倾基重造,再集于朕躬。宗庙歆七百之祐,皇基融载新之命。念功惟德,永言铭怀,固已道冠开辟,独绝终古,书契以来,未之前闻矣。虽则功高靡尚,理至难文,而崇庸命德,哲王攸先者,将以弘道制治,深关盛衰,故伊望膺殊命之锡,桓文飨备物之礼,况宏征不世,顾邈百代者,宜极名器之隆,以光大国之盛。而镇军谦虚自衷,诚旨屡显,朕重逆仲父,乃所以愈彰德美也。镇军可进位侍中车骑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,使持节徐、青二州刺史如故。显祚大邦,启兹疆宇,特此诏闻!
这诏下后,裕上表固辞。再加录尚书事,裕又不受,且乞请归藩。安帝不允,遣百僚敦劝,裕仍然固让,入朝陈情,愿就外镇,乃改授裕都督荆、司、梁、益、宁、雍、凉七州,并前十六州诸军事,仍守本官,裕始受命,还镇丹徒。封刘毅为左将军,何无忌为右将军,分督豫州、扬州军事,刘道规为辅国将军,督淮北诸军事。余如并州刺史魏咏之以下,皆加官进爵有差。
先是刘毅尝为刘敬宣参军,时人推毅为雄杰,敬宣道:“有非常的材具,必有非常的度量,此君外宽内忌,夸己轻人,设使一旦得志,亦恐以下陵上,自取危祸呢。”为后文刘裕杀毅张本。裕闻敬宣言,尝引以为憾。及得授方镇,遂使人白刘裕道:“敬宣未与义举,授为郡守,已觉过优,擢置江州,更足令人骇惋,恐猛将劳臣,不免因此懈体呢。”裕迟迟不发。敬宣得知消息,心不自安,乃表请解职,因召还为宣城内史。刘毅再与何无忌,分道出讨桓玄余党,所有桓亮、符玄等小丑,一概诛灭,荆、湘、江、豫皆平。晋廷命毅都督淮南五郡,兼豫州刺史。何无忌都督江东五郡,兼会稽内史。毅自是益骄,免不得目空一切,有我无人了。小子有诗叹道:
平矜释躁始成才,器小何堪任重来!
古有一言须记取,谦能受益满招灾。
过了一年,追叙讨逆功绩,又有一番封赏,待小子下回说明。
桓玄一乱,而刘裕即乘九而起,是不啻为渊驱鱼,为丛驱雀,玄死而裕贵,玄固非鹯即獭也。大抵枭桀之崛兴,其始必有绝大之功业,足以耸动人心,能令朝野畏服,然后可以任所欲为,潜移国祚于无形。莽懿之徒,无不如是。裕为莽懿流亚,有玄以促成之,玄何其愚,裕何其智耶!至于安帝返驾,封赏功臣,裕为功首,而再三退让,成功不居。周公恐惧流言日,王莽谦恭下士时,假使当年身便死,一生真伪有谁知?”我读此诗,我更有以窥刘裕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