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晋安帝重新登基刚满一年,朝廷开始论功行赏。刘裕被封为豫章郡公,刘毅得了南平郡公,何无忌做了安成郡公。这一下子封了三个公爵,刘裕心里难免有些疙瘩。其他功臣也都各有封赏,这里就不一一细说了。
唯独殷仲文仗着自己才高名重,总想着回朝掌权。可那些当权的老臣们哪容得下他?最后只给了他个东阳太守的差事。殷仲文心里那个憋屈啊,整日闷闷不乐。何无忌向来仰慕他的才华,特意写信安慰,还邀他顺路来叙叙旧。殷仲文回信答应得好好的,谁知赴任途中不知被什么事绊住了脚,竟把这事忘了个干净。
何无忌左等右等不见人来,越想越气,觉得殷仲文是瞧不起自己。正巧赶上南燕来犯,刘裕准备带兵征讨。何无忌趁机给刘裕递话:"北边的胡人倒不足为虑,殷仲文和桓胤这两个人才是心腹大患,非除掉不可。"这话正说到了刘裕心坎上。恰在此时,刘裕手下的骆球密谋造反被诛,刘裕就借机说殷仲文、桓胤和骆球是一伙的,把二人抓回京城处决了。这一手,可算是露出了锋芒。
这时节,扬州刺史王谧病逝,按资历本该由刘裕接任。可刘毅那帮人早就忌惮刘裕,哪肯让他入朝掌权?他们商量着要让中领军谢混当扬州刺史,又怕刘裕反对,最后想出个折中的法子——让刘裕兼任扬州刺史,实际政务交给孟昶处理。安帝拿不定主意,派尚书右丞皮沈快马加鞭赶到丹徒,把这两个方案说给刘裕听。堂堂天子用人还要请示臣子,可见大权早就旁落了。
皮沈先见了刘裕的记室刘穆之,把朝中议论一五一十说了。刘穆之假装上厕所,偷偷跑去给刘裕报信:"这两个方案都不能答应!"刘裕出来见了皮沈,随便应付几句,先安排他住下,回头赶紧找刘穆之商量对策。
刘穆之压低声音道:"晋朝气数已尽,您立下再造社稷的大功,难道要一辈子当个地方将领?刘毅、孟昶这些人当初和您一样都是布衣起家,现在富贵了,不过是暂时推您在前头,心里可不服气。扬州是国之根本,要是交给别人,您早晚要受制于人。不如就说事关重大,要亲自入朝商议。等您到了京城,看谁还敢越过您安排人事?"
刘裕听得连连点头,当即打发皮沈回去复命,说自己要入朝面圣。果然,朝廷一听刘裕要来,立刻下诏封他为侍中、扬州刺史,总管尚书事务。刘裕还假惺惺上表辞去兖州军务,派诸葛长民守丹徒,刘道怜驻石头城,又派将军毛修之会同益州刺史司马荣期去讨伐叛贼谯纵。
说起这谯纵,本是益州参军,杀了刺史毛璩自称成都王,闹得蜀地大乱。朝廷派司马荣期去平叛,刚到白帝城就打了胜仗,却因兵力不足请求增援。刘裕又派毛修之带兵西进。谁知荣期刚到巴州,就被参军杨承祖杀了。毛修之只得退守白帝城,幸亏汉嘉太守冯迁带兵来援,这才斩了杨承祖。正要乘胜追击,朝廷又派来个新刺史鲍陋,两人意见不合闹到刘裕跟前。刘裕索性表奏刘敬宣为襄城太守,率五千精兵入蜀,又让荆州刺史刘道规总督军事。
谯纵见晋军来势汹汹,赶紧向后秦求援。秦主姚兴派大将姚赏带兵助阵,和谯纵的部将谯道福据险死守。刘敬宣打到黄虎岭,山路险峻,粮草耗尽,苦战六十多天不得不退兵,折损过半。朝廷降了刘敬宣的职,刘道规也被贬为建威将军。刘裕假惺惺上表自责,朝廷象征性地降他为中军将军,其实权柄丝毫未动。
就在刘裕准备亲征蜀地时,突然传来南燕入侵淮北的消息。他当机立断:先伐南燕,再平西蜀!这南燕主慕容超是前燕皇族,宠信公孙五楼,残杀宗亲,还派兵在淮北烧杀掳掠,抓了几千百姓充作乐工,连两位太守都被掳走。刘裕派刘道怜镇守淮阴,自己上表请求北伐。
朝中大臣觉得西南未平不宜北伐,只有孟昶、谢裕、臧熹几人支持。最后朝廷还是准了刘裕所请。他留下孟昶坐镇中军,亲率水军沿淮河入泗水,到了下邳就舍舟登岸,步行向琅琊进发。一路上筑城设防,步步为营。
将领们忧心忡忡地劝道:"燕军要是据守大岘山,再坚壁清野,我军进退不得,可就危险了!"刘裕却胸有成竹地笑道:"鲜卑人贪心短视,只想着抢掠,舍不得毁掉庄稼。他们定以为我军远来不能久持,最多进占临朐,退守广固。只要过了大岘山,我军必能破敌!"
果然不出刘裕所料,慕容超没听公孙五楼的建议据守天险,只是修修城墙,整顿兵马,坐等决战。当晋军顺利通过大岘山时,刘裕指着苍天对将士们说:"此乃天助我也!粮草就在眼前,破敌就在今日!"
那会儿慕容超刚封了公孙五楼做征虏将军,让他带着辅国将军贺赖卢、左将军段晖这帮人,领着五万兵马驻扎在临朐。正吃着军粮呢,忽然听说晋军已经翻过大岘山,慕容超急得亲自带着四万步骑兵赶去增援。临朐城南有条巨蔑水,离城四十里地,慕容超赶紧派公孙五楼去占住河岸。可五楼的兵马刚跑到水边,晋军的龙骧将军孟龙符已经带着步兵杀过来了,那势头猛得像下山虎似的,五楼招架不住,只能往后撤。
晋军这回可威风了,四千辆战车分成左右两翼,车轮碾着黄土大道慢慢推进,一直逼到离临朐城十里地的地方。慕容超带着全部人马迎战,两军撞在一处,杀得天昏地暗,连山都跟着抖三抖。打到日头偏西,两边还是僵持不下。
参军胡藩猫着腰溜到刘裕身边,压低声音说:"燕军全拉出来打仗了,城里肯定空虚,咱们不如学韩信破赵的招数,派支奇兵绕道去掏他老窝!"刘裕听得直拍大腿,立马派胡藩和谘议将军檀韶、建威将军向弥带着几千人,偷偷摸摸绕到燕军背后去偷袭临朐城。
城里就剩些老弱病残守着,只有城南有个小营垒,是段晖带着千把人驻扎。向弥披着铠甲冲在最前头,到了城下扯着嗓子喊:"我们十万大军从海路杀过来了!不怕死的就来较量,想活命的赶紧投降!"这一嗓子把燕兵吓得缩在城墙后头直哆嗦。向弥架起云梯,举着大旗第一个爬上城头,后面刘藩、檀韶带着兵一拥而上,转眼就把临朐城给拿下了。
段晖慌慌张张跑去给慕容超报信,慕容超一听脸都白了,单人匹马就往回跑。主帅一跑,燕军顿时乱成一锅粥,被刘裕带着兵追着屁股砍,一直杀到城下。晋军趁势踹了段晖的营寨,段晖手忙脚乱地抵挡,一个不留神就被砍翻了。慕容超拼命打马狂奔,结果马失前蹄把他摔下来,差点被晋军逮着,幸亏公孙五楼他们及时赶来,给他换了马匹和缰绳,这才捡回条命。那些金银财宝、玉玺仪仗什么的,全都丢在路上,被晋军捡了个干净送回建康去了。
慕容超逃回广固,气还没喘匀呢,晋军已经追到城外,一下子冲进了外城。慕容超和公孙五楼他们赶紧缩进内城死守。刘裕攻了几次没攻下来,索性围着城修起三丈高的围墙,挖了三道壕沟,一边收留投降的百姓,一边选拔人才,搞得当地汉人胡人都挺高兴。
慕容超急得派尚书郎张纲趁着夜色用绳子溜下城墙,跑去后秦搬救兵。可后秦皇帝姚兴正被夏国的赫连勃勃打得焦头烂额,哪顾得上管他?就假装答应派兵,先把张纲打发回来。张纲路过泰山的时候,被太守中宣给逮住送到了刘裕营里。刘裕见着张纲乐坏了,亲自给他松绑,还摆酒给他压惊。张纲感动得不行,当场就投降了。
之前晋军造攻城器械的时候,城上的守军还笑话:"你们这些破玩意儿,能比得上我们尚书郎张纲的手艺?"这会儿张纲投降了,刘裕让他登上楼车冲城里喊话,说后秦根本不会来救援。守城的士兵一听全慌了神,慕容超也吓得够呛,赶紧派人到刘裕营里求和,说愿意割让大岘山,向晋朝称臣。刘裕直接把使者轰了回去。
慕容超走投无路,又派尚书令韩范去后秦求援。姚兴这回派使者来威胁刘裕,说已经在洛阳屯了十万铁骑,马上就要渡过淮河攻打晋朝。刘裕一听就火了:"你去告诉姚兴,等我拿下青州,就去函谷关会会他!要是他活腻了,尽管早点来!"
等秦使走了,录事参军刘穆之悄悄劝刘裕:"您这话不但吓不住敌人,反而会激怒他们。要是广固还没打下来,羌人突然杀到,可怎么办?"刘裕笑着说:"这就是用兵的奥妙了——羌人要是真能救燕,早就偷偷摸摸打过来了,哪会先派使者来通知?分明是虚张声势!"穆之这才恍然大悟。
刘裕让张纲负责造攻城器械,那家伙做得精巧极了,有飞楼、悬梯,还搭了牛皮顶的板屋,城上射下来的箭石根本打不穿。眼瞅着城里越来越危险,连去后秦求援的韩范回来看到这情形,都跑到刘裕营里投降了。刘裕封他做散骑常侍,让他到城下劝降。城里的人心早就散了,天天有人翻墙出来投降。
慕容超又硬撑了两三个月,还派公孙五楼偷偷挖地道想偷袭晋军,可晋军防守严密,根本找不到漏洞。等到城里实在撑不住了,刘裕选了个"往亡日"发起总攻——别人都说这日子出兵不吉利,刘裕却说:"我去打,他们亡,有什么不吉利的?"南燕尚书悦寿知道守不住了,悄悄打开城门。慕容超带着几十个亲信骑马逃跑,才跑出一里地就被晋军追上,捆得结结实实押回城里。
刘裕升帐审问慕容超,慕容超梗着脖子一言不发。刘裕杀了南燕王公以下三千多人,把慕容超押送建康,自己准备移师下邳,谋划着攻打关中洛阳。
朝廷杀了慕容超,加封刘裕兼任青、冀二州刺史。可这边还没消停,那边卢循攻陷长沙,徐道覆连破南康、庐陵、豫章,顺着长江就杀过来了,建康城里乱成一团,急火火地召刘裕回援——原来当初刘裕讨伐桓玄之后,为了稳定局面,暂时任命卢循当广州刺史,徐道覆做始兴相。卢循还给刘裕送过益智粽,刘裕回赠续命汤。这回刘裕北伐,道覆就鼓动卢循趁机造反,两路夹攻,把江东搅得天翻地覆。江荆都督何无忌在豫章迎战,结果遇上大风,战船失控,被贼军围攻。临死前这位名将还要来苏武节,握着节杖战死,可惜了一代将才。
刘裕接到朝廷急召,带着辎重船队往下邳赶。半道上他嫌船慢,干脆把粮草物资都扔给船队,自己领着精锐步兵抄近路。走到山阳地界,突然传来何无忌战死的噩耗,他急得铠甲都来不及系紧,带着几十个骑兵就往淮河狂奔。
路上撞见朝廷派来的使者,那使者气喘吁吁拦住他:"将军别慌!叛军还没打到建康呢,您赶紧回京坐镇就成。"刘裕心里一块大石头这才落地。等赶到长江边,好家伙,江面上白浪滔天,随行将士都缩着脖子不敢上船。刘裕一把扯开披风大笑:"要是老天爷保佑咱,这风自然就停了。要是不保佑,大不了喂鱼!"说也奇怪,船刚离岸,狂风立马消停了。
京口的老百姓远远看见"刘"字大旗,个个激动得直拍手,跟久旱逢甘霖似的。您瞧这阵势,晋朝的天下要换主喽!
回京才两天,刘裕就把御敌方案呈了上去。朝廷有了主心骨,立刻解除戒严令。这时候豫州都督刘毅跳出来嚷嚷要带兵南下讨贼,刘裕正在修战船呢,听说后就让堂弟刘藩去送信,信里写得客气:"叛军刚打了胜仗势头正猛,等咱战船修好,兄弟俩在江上会师再打不迟。"
刘藩把信送到姑熟,刘毅才读一半就炸了,瞪着眼睛把信往地上一摔:"当初讨伐桓玄,不过让刘裕抢了先机,你们真当我不如他?"当即点齐两万水军,气冲冲杀向桑落洲。结果撞上卢循、徐道覆的舰队——人家船头包着铁皮,跟锥子似的,把刘毅那些薄皮小船撞得七零八落。刘毅眼看要全军覆没,带着几百残兵连滚带爬逃上岸,粮草军械全喂了长江。这回该知道谁不如谁了吧?
败报传到建康,满朝文武吓得腿软。刘裕赶紧招兵买马,加固石头城。这时候北征刚回来,能打仗的兵不到几千,连赶来增援的诸葛长民他们都凑不齐一万人。
再看卢循、徐道覆那边,连赢两仗后膨胀得很,十几万大军浩浩荡荡,十二丈高的楼船把江面都遮黑了。唯独听说刘裕回京,俩贼头心里直打鼓。卢循想退回寻阳打江陵,徐道覆非要乘胜追击,吵了好几天才决定东下。
告急文书像雪片似的往建康飞,逃回来的败兵个个把叛军说得跟天兵天将似的。孟昶和诸葛长民商量着要带皇帝渡江避难,刘裕死活不同意。参军王仲德扯着他袖子说:"明公您现在要是跑了,跟普通老百姓有啥区别?还怎么号令三军?您要真听这帮人的,我可不奉陪了!"刘裕拍着城墙发誓:"就算南山平移,我守城的决心也不会变!"
孟昶还在那儿哭哭啼啼要死谏,刘裕火了:"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搞这套?重镇丢了,叛军压境,一跑全完蛋!就算逃到江北也是等死!咱们虽然人少,拼死一战未必会输。要是赢了皆大欢喜,要是输了我就死在宫门前,绝不当缩头乌龟!"孟昶回家越想越绝望,写了封遗书说"当初就该听刘裕的",喝毒药自尽了。
没过几天,卢循的舰队果然到了淮口。琅琊王司马德文守着宫城,刘裕亲自坐镇石头城。他把四岁的小儿子义隆派去守京口,就是要告诉全军:我刘裕连亲儿子都豁出去了!召集将领开会时,他分析道:"叛军要是从新亭强攻就麻烦了,但如果停在西岸,那就是自寻死路。"说完天天往城西瞭望。
起初江面上风平浪静,只有青山绿水。忽然战鼓声从远处传来,敌舰果然朝新亭方向移动,刘裕眉头刚皱起来,又见舰队调头停在了蔡洲,顿时抚掌大笑:"果然不出我所料!"
原来徐道覆本想在新亭登陆,一把火烧了船背水一战。可卢循这个优柔寡断的,非说要万全之策,在江上兜圈子。徐道覆气得直跺脚:"跟着这窝囊废能干成啥事?要是我自己干,早把建康拿下了!"骂完只好跟着往西撤。
趁着叛军犹豫的空档,刘裕抓紧布防:西南修越城,西面建三座堡垒,北郊、丹阳、建阳门外都派了精兵。最绝的是让索邈带着千余骑兵,给战马披上虎斑锦缎,远远望去跟怪兽军团似的,从淮北一直排到新亭,吓得叛军不敢轻举妄动。
伐燕南冒险成功 捍东都督兵御寇
却说晋安帝复辟逾年,追叙讨逆功绩,封刘裕为豫章郡公,刘毅为南平郡公,何无忌为安成郡公。一国三公,恐刘裕未免介介。此外亦各有封赏,不胜枚举。独殷仲文自负才望,反正后欲入秉朝政,因为权臣所忌,出任东阳太守,心下很是怏怏。何无忌素慕仲文,贻书慰藉,且请他顺道过谈。仲文复书如约,不意出都赴任,心为物役,竟致失记。无忌伫候多日,并不见到,遂心疑仲文薄己,伺隙报怨。适南燕入寇,刘裕拟督军出讨,无忌即向裕致书道:“北虏尚不足忧,惟殷仲文、桓胤,实系心腹大病,不可不除。”裕心以为然。会裕府将骆球谋变,事发伏诛,裕因谓仲文及胤,与球通谋,即捕二人入京,并加夷诛。已露锋芒。
司徒兼扬州刺史王谧病殁,资望应由裕继任。刘毅等已是忌裕,不欲他入朝辅政,乃拟令中领军谢混为扬州刺史。或恐裕出来反对,谓不如令裕兼领扬州,以内事付孟昶。安帝不能决议,特遣尚书右丞皮沈驰往丹徒,以二议谘裕。用人必须下问,大权已旁落了。沈先见裕记室刘穆之,具述朝议。穆之伪起如厕,潜入白裕,谓皮沈二议,俱不可从。裕乃出见皮沈,支吾对付,暂令出居客舍,复呼穆之与商。穆之道:“晋政多阙,天命已移,公匡复皇祚,功高望重,难道可长作藩将么?况刘、孟诸公,与公同起布衣,倡立大义,得取富贵,不过因事有先后,权时推公,并非诚心敬服,素存主仆的名义,他日势均力敌,终相吞噬。扬州为国家根本,关系重大,如何假人?前授王谧,已非久计,今若复授他人,恐公将为人所制,一失权柄,无从再得。今但答言事关重要,不便悬论,当入朝面议,共决可否。俟公一至京邑,料朝内权贵,必不敢越次授人,公可坐取此权位了。”为裕设计,恰是佳妙,但亦一许攸、荀彧之徒。
裕极口称善,遂遣归皮沈,托言入朝面决。沈回京复命,果然朝廷生畏,立即下诏,征裕为侍中扬州刺史,录尚书事。裕又佯作谦恭,表解兖州军事,令诸葛长民镇守丹徒,刘道怜屯戍石头城,又遣将军毛修之,会同益州刺史司马荣期,共讨谯纵。
纵系益州参军,擅杀刺史毛璩,自称成都王,蜀中大乱。晋廷简授司马荣期为益州刺史,令率兵讨蜀。荣期至白帝城,击败纵弟明子,再拟进师,因恐兵力不足,表请缓应。裕乃再遣毛修之西往。修之入蜀,与荣期相会,当令荣期先驱,自为后应,进薄成都。荣期抵巴州,又为参军杨承祖所杀,承祖自称巴州刺史。及修之进次宕渠,始接荣期死耗,不得已退屯白帝城。时益州故督护冯迁,已升任汉嘉太守,发兵来助修之。修之与迁合兵,击斩杨承祖,拟乘胜再进。不意朝廷新命鲍陋为益州刺史,驰诣军前,与修之会议未协。修之据实奏闻,裕乃表举刘敬宣为襄城太守,令率兵五千讨蜀,并命荆州刺史刘道规为征蜀都督,调度军事。
谯纵闻晋军大至,忙向后秦称臣,乞师拒晋。秦主姚兴遣部将姚赏等援纵,会同纵党谯道福,择险驻守。刘敬宣转战而前,至黄虎岭,距城约五百里,岭路险绝。再经秦、蜀二军坚壁守御,敬宣屡攻不入,相持至六十余日,粮食已尽,饥疲交并,没奈何引军退还,死亡过半。敬宣坐是落职,道规亦降号建威将军。裕以敬宣失利,奏请保荐失人,自愿削职。无非做作。有诏降裕为中军将军,守官如故。
裕拟自往伐蜀,忽闻南燕入寇,大掠淮北,乃决计先伐南燕,再平西蜀。南燕主慕容德,系前燕主慕容皝少子,后燕主慕容垂季弟。皝都龙城,传三世而亡,垂都中山,传四世而亡。详见《两晋演义》。独德为范阳王收集两燕遗众,南徙滑台,东略晋青州地,取广固城,据作都邑。初称燕王,后称燕帝,改名备德,史家称为南燕。德僭位七年,殁后无嗣,立兄子超为嗣。超宠私人公孙五楼,猜忌亲族,屡加诛戮,且遣部将慕容兴宗、斛谷提、公孙归等,率骑兵入寇宿豫,掳去男女数千人,令充伶伎。嗣又大掠淮北,执住阳平太守刘千载,及济南太守赵元,驱略至千余家。刘裕令刘道怜出戍淮阴,严加防堵,一面抗表北伐,即拟启行。
朝臣因西南未平,拟从缓图。惟左仆射孟昶、车骑司马谢裕、参军臧熹,赞同裕议,乃诏令裕调将出师。裕使孟昶监中军留府事,调集水军出发,泝淮入泗,行抵下邳,留下船舰辎重,但麾众登岸,步进琅琊。所过皆筑城置守,诸将或生异议,叩马谏阻道:“燕人闻我军远至,谅不敢战,但若据大岘山,刈粟清野,使我无从觅食,进退两难,如何是好!”裕微笑道:“诸君休怕!我已预先料透,鲜卑贪婪,不知远计,进利掳掠,退惜禾苗,他道我孤军深入,必难久持,不过进据临朐,退守广固罢了,我一入岘,人知必死,何虑不克!我为诸君预约,但教努力向前,此行定可灭虏呢。”所谓知彼知己。乃督兵亟进,日夕不息。果然南燕主慕容超,不听公孙五楼等计议,断据大岘,惟修城隍,简车徒,静待一战。
及裕已过岘,尚不见有燕兵,不禁举手指天道:“我军幸得天祐,得过此险,因粮破虏,在此一举了!”
时慕容超已授公孙五楼为征虏将军,令与辅国将军贺赖卢,左将军段晖等,率步骑五万人,出屯临朐。至闻晋军入岘,复自督步骑四万,出来援应。临朐南有巨蔑水,离城四十里,超使公孙五楼,领兵往据。五楼甫至水滨,晋龙骧将军孟龙符,已率步兵来争,势甚锐猛。五楼抵敌不住,向后退去。晋军有车四千辆,分为左右两翼,方轨徐进,直达临朐,距城尚约十里,慕容超已悉众前来。两下相逢,立即恶斗,杀得山川并震,天日无光。转眼间夕阳西下,尚是旗鼓相当,不分胜负。
参军胡藩白裕道:“燕兵齐来接仗,城中必虚,何不从间道出兵,往袭彼城?这就是韩信破赵的奇计呢。”裕连声称善,即遣藩及谘议将军檀韶,建威将军向弥,率兵数千,绕出燕兵后面,往袭临朐城。城内只留老弱居守,惟城南有一营垒,乃是段晖住着,手下兵不过千名。向弥擐甲先驱,径抵城下,大呼道:“我等率雄师十万,从海道来此,守城兵吏,如不怕死,尽管来战,否则速降,毋污我刃!”这话说出,吓得城内城外的燕兵,不敢出头。弥即架起云梯,执旗先登,刘藩、檀韶等,麾军齐上,即陷入临朐城。
段晖飞报慕容超,超大吃一惊,单骑驰还。燕兵失了主子,当然溃退,被刘裕纵兵奋击,追杀至城下。乘胜踹段晖营,晖慌忙拦阻,措手不及,也为晋军所杀。慕容超策马飞奔,马蹶下坠,险些儿被晋军追着,亏得公孙五楼等,替他易马授辔,仓皇走脱。所有乘马伪辇,玉玺豹尾等件,尽行弃去,由晋军沿途拾取,送入京师。
慕容超逃回广固,未及整军,那晋军已经追到,突入外城。超与公孙五楼等,忙入内城把守。裕猛扑不下,乃筑起长围,为久攻计,垒高三丈,穿堑三重,抚纳降附,采拔贤俊,华夷大悦。超遣尚书郎张纲,缒城夜出,至后秦乞师。秦主姚兴,方有夏患,夏主赫连勃勃攻秦,详见下回。无暇分兵救燕,但佯允发兵,遣纲先行返报。纲还过泰山,被太守中宣擒住,送入裕营。裕得纲大喜,亲为释缚,赐酒压惊。纲感裕恩,情愿归降。
先是裕治攻具,城上人尝揶揄道:“汝等虽有功具,怎能及我尚书郎张纲?”及纲既降裕,裕令纲登楼车,呼语守卒,谓秦人不遑来援。守卒大惧,慕容超亦惊惶得很,乃遣使至裕营请和,愿割大岘山为界,向晋称藩。裕斥还来使,超穷急无法,只得再命尚书令韩范,向秦乞师。秦主兴遣使白裕,请速退兵,且言有铁骑十万,进屯洛阳,将涉淮攻晋。裕怒答道:“汝去传语姚兴,我平定青州,将入函谷,姚兴自愿送死,便可速来!”妙极。
秦使自去,录事参军刘穆之入谏道:“公语不足畏敌,反致怒敌,若广固未下,羌寇掩至,敢问公将如何对待呢?”裕笑道:“这是兵机,非卿所解;试想羌人若能救燕,方且潜师前来,攻我无备,何致先遣使命,使我预防?这明是虚声吓人,不足为虑!”一语道破,裕固可号智囊。穆之亦领悟而退。
裕即令张纲制造攻具,备极巧妙,设飞楼,悬梯木,幔板屋,覆以牛皮,城上矢石,毫无所用。眼见得城内孤危,形势岌岌。韩范自后秦东归,见围城益急,竟至裕营投诚,裕表范为散骑常侍,并令范至城下,招降守将。城中人情离沮,陆续逾城出降。慕容超尚坚守两三月,且遣公孙五楼潜掘地道,出击晋兵。晋营守御极严,无懈可击,于是阖城大困。刘裕知城中穷蹙,乃誓众猛攻。是日适为往亡日,不利行师,裕奋然道:“我往彼亡,有何不利?”足破世人述梦。遂遍设攻具,四面攻扑。南燕尚书悦寿,料知不支,即开门迎纳晋军。慕容超即率左右数十骑,惶遽越城,逃窜里许,被晋军追到,捉得一个不留,牵回城中。
刘裕升帐,责超抗命不降的罪状,超神色自若,一无所言。裕屠南燕王公以下三千人,没入家口万余,把慕容超囚解进京,自请移镇下邳,进图关洛。
晋廷诛慕容超,加裕兼青、冀二州刺史,拟许便宜行事。不料卢循陷长沙,徐道覆陷南康、庐陵、豫章,顺流而下,将袭晋都,江东大震,急得晋廷君臣,不知所措,只好飞召刘裕,率军还援。盈廷只靠一人,怪不得晋祚垂尽。原来刘裕讨灭桓玄,迎帝回銮,彼时因朝廷新定,不暇南顾,暂授卢循为广州刺史,徐道覆为始兴相,权示羁縻。循遗裕益智糉,裕报以续命汤。及裕出师伐燕,道覆劝循乘虚入袭,循初尚不从,经道覆亲往献议,谓裕尚未归,机不可失,乃分道入寇。
循攻长沙,一鼓即下,道覆且连陷南康、庐陵、豫章诸郡,沿江东趋,舟楫甚盛。江荆都督何无忌,自寻阳引兵拒贼,与道覆交战豫章。道覆令弓弩手数百名,登西岸小山,顺风迭射,无忌急命船内水军,用藤牌遮护。偏是西风暴急,战船停留不住,竟由西岸飘至东岸,贼众乘势驰击,用着艨艟大舰,进逼无忌坐船,无忌麾下,顿时骇散,无忌厉声语左右道:“取我苏武节来!”至节已取至,无忌持节督战,风狂舟破,贼势四蹙。可怜无忌身受重伤,握节而死!无忌亦一时名将,可惜死于小贼之手。
刘裕已奉召至下邳,用船载运辎重,自率精锐步归。道出山阳,接得无忌凶耗,恐京邑失守,急忙卷甲疾趋,引数十骑至淮上。遇着朝使敦促,便探问消息。朝使说道:“贼尚未至,但教公速还都,便可无忧。”裕心甚喜。驰至江滨,正值风急浪腾,大众俱有难色,裕慨然道:“天命助我,风当自息,否则不过一死,覆溺何害!”遂麾众登舟,舟移风止。过江至京口,江左居民,望见旗麾,统是额手欢呼,差不多似久旱逢甘,非常欣慰。晋祚潜移,于此可见。
越二日即入都陛见,具陈御寇规画,朝廷有恃无恐,诏令京师解严。豫州都督刘毅,自告奋勇,愿率部军南征。裕方整治舟械,预备出师。既得毅表,令毅从弟刘藩,赍书复毅,略言贼新获利,锋不可当,今修船垂毕,愿与老弟会师江上,相机破贼云云。
藩至姑熟,将书交毅,毅阅书未终,已有怒色,瞋目视藩道:“前次举义平逆,不过因刘裕发起,权时推重,汝便谓我真不及刘裕么?”说着,把来书掷弃地上,立集舟师二万,从姑熟出发。是谓忿兵。急驶至桑落洲,正值卢循、徐道覆两贼,顺流鼓檝,舣舰前来,船头甚是高锐,突入毅水师队中。毅舰低脆,偶与贼舰相撞,无不碎损,没奈何奔避两旁,舟队一散,全军立涣。两贼渠指挥徒众,东隳西突,害得毅军逃避不遑,或与舟俱沉,或全船被掳。毅无法支撑,只好带着数百人,弃船登岸,狼狈遁走。所有辎重粮械,一古脑儿抛置江心,被贼掠去。毅试自问,果能及刘裕?
这败报传达都中,上下震惧,刘裕急募民为兵,修治石头城,为控御计。时北师初还,疮痍未复,京邑战士,不满数千,诸葛长民、刘道怜等,虽皆闻风入卫,但也是部曲寥寥,数不盈万。
那卢、徐二贼,毙何无忌,败刘毅,连破江、豫二镇,有众十余万,舟车百里不绝,楼船高至十二丈,横行江中。他心目中只畏一刘裕,闻裕还军建业,未免惊心。循欲退还寻阳,转攻江陵,独道覆谓宜乘胜进取。两人议论数日,方从道覆言,联樯东下。
警报与雪片相似,飞达都中,还有败军逃还,亦统称贼势甚盛,不应轻敌。孟昶、诸葛长民,倡议避寇,欲奉乘舆过江,独刘裕不许。参军王仲德进白刘裕道:“明公新建大功,威震六合,今妖贼乘虚入寇,骤闻公还,必当惊溃;若先自逃去,势同匹夫,何能号召将士?公若误徇时议,仆不忍随公,请从此辞!”裕亟慰谕道:“南山可改,此志不移,愿君勿疑!”
孟昶尚固请不已,裕勃然道:“今日何日,尚可轻举妄动么?试想重镇外倾,强寇内逼,一或迁徙,全体瓦解,江北亦岂可得至?就使得至江北,亦不过苟延时日罢了,今兵士虽少,尚足一战,战若得胜,臣主同休,万一挫败,我当横尸庙门,以身殉国,断不甘窜伏草间,偷生苟活呢。我计已决,君勿复言!”据裕此言,几似忠贯天日,可惜此后不符。昶尚涕泣陈词,自愿先死,惹得刘裕性起,厉声呵叱道:“汝且看我一战,再死未迟!”昶惘惘归第,手自草表道:“臣裕北讨,众议不同,唯臣赞成裕计,令强贼乘虚进逼,危及社稷,臣自知死罪,谨引咎以谢天下。”表既封就,仰药竟死。呆鸟。
未几闻卢循已至淮口,内外戒严,琅琊王司马德文督守宫城,刘裕自出屯石头,使谘议参军刘粹,引第三子义隆,往戍京口。义隆年仅四龄,裕借此励军,表示毁家纾难的意思,且召集诸将,预揣贼势道:“贼若由新亭直进,不易抵御,只好暂时回避,将来胜负,尚未可料,倘或回泊西岸,贼锋已靡,便容易成擒了。”遂常登城西望。起初尚未见寇踪,但觉烟波一碧,山水同青。百忙中叙此闲文,格外生色。俄而鼓声到耳,远远有敌船出没,引向新亭,不由的旁顾左右,略露忧容。嗣见敌船回泊蔡洲,乃变忧为喜道:“果不出我所料。贼党虽盛,无能为了。”
原来徐道覆既入淮口,本拟由新亭进兵,焚舟直上。独卢循多疑少决,欲出万全,所以徘徊江中,既东复西。道覆曾叹息道:“我终为卢公所误,事必无成。使我得独力举事,取建康如反掌明。”一面说,一面拔椗西驶。
自卢、徐等回泊蔡洲,刘裕得从容布置,修治越城以障西南,筑查圃药园种芍药之所。廷尉宦寺所居,因以为名。三垒,以固西鄙,饬冠军将军刘敬宣屯北郊,辅国将军孟怀玉屯丹阳郡西,建武将军王仲德屯越城,广武将军刘默屯建阳门外。又使宁朔将军索邈,仿鲜卑骑装,用突骑千余匹,外蒙虎斑文锦,光成五色,自淮北至新亭,步骑相望,壁垒一新。小子有诗咏道:
从容坐镇石头城,匕鬯安然得免惊。
可笑怯夫徒慕义,仓皇仰药断残生。
欲知卢、徐二贼,进退如何,且待下回分解。
观本回之叙刘裕,备述当时计议,益见其智勇深沉,非常人所可及。大岘山,南燕之险阻也,裕料慕容超之必不扼守,故冒险前进,因粮于敌,卒得成功。新亭,东晋之要害也;裕料卢循之必不敢进,故决计固守,效死勿去,卒能却寇。盖行军之道,必先知敌国之为何如主,贼渠之为何如人,然后可进可退,能战能守。彼何无忌、刘毅之轻战致败,孟昶之怯敌自戕,非失之躁,即失之庸,亦岂足与刘裕比耶?裕固一世之雄也,曹阿瞒后,舍裕其谁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