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三回

南北史演义 文言故事铺​​首页

话说那沈约夜里躺在床上,迷迷糊糊间,忽然觉得舌头被人割了去,疼得他浑身发抖,拼命喊救命。等家里人把他摇醒,他还觉得舌根火辣辣地疼。细细回想,原来是做了个噩梦——梦里齐和帝提着宝剑闯进来,手起剑落就把他舌头给剜了。这一想可不得了,吓得他赶紧叫家人请来个巫师解梦。

那巫师还没等他说完,就拍着大腿说:"哎呀,这是齐和帝在阴间作祟啊!"沈约慌忙请巫师作法消灾,日夜不停地设坛祷告。他还亲笔写了篇赤色奏章,烧给老天爷看,里头说当年禅让的事儿都是梁主萧衍一个人干的,跟他沈约可没关系。这人骗得了,天能骗得了吗?

正巧梁主派御医徐奘来给沈约看病,撞见那烧了一半的赤章。问清缘由后,徐奘回宫一五一十都禀报了。梁主气得拍案而起,当即派太监去责问沈约:"当年禅让的诏书都是你写的,现在倒想推给朕?"沈约这下更慌了,既怕皇上降罪,又怕阴司报应,两头一夹击,这七十三岁的老头儿就这么一命呜呼了。

要说梁主还算念旧情,照样给他追封了官职,还赏了五万钱、一百匹布。朝臣们提议谥号用"文"字,梁主提笔改了个"隐"字,倒是挺配沈约的为人。这老头儿生前可了不得,写的《晋书》一百一十卷、《宋书》一百卷,还有各种文集堆起来能当墙使。最得意的是创了个四声谱,自以为妙绝古今。结果梁主听了周捨用"天子圣哲"四个字解释平上去入,只是淡淡说了句:"这有什么稀奇的?"就把韵谱扔一边去了。谁承想后来这玩意儿倒成了传世珍宝。

那时候跟沈约齐名的,还有个江淹。这位江郎年轻时梦见神仙送他支五色笔,从此文思泉涌。到老又梦见神仙把笔收回去,立马江郎才尽,连句整话都写不利索了。他留下的文章倒也不少,连《齐史》十志都流传后世。

再说任昉,他娘怀他时梦见天上掉下来个彩旗,铃铛叮当响,有个铃铛直接落进怀里。这任昉写文章从来不打草稿,在地方当官时总拄着拐杖走着去给老百姓断案。死后百姓在城南给他立祠堂,连梁主都掉了几滴眼泪。他写的杂传地记堆了满屋子,读书人都当宝贝供着。

还有个谢朏更有意思,梁主三番五次请他当官都不来。有天突然自己划着小船到宫门口,说要当官。等真给他官做,他又说脚疼不能跪拜,戴着方巾坐轿子来谢恩。梁主特意在花园设宴,他还坐着小车来赴席。后来借口接老母亲,梁主准他回乡,还写了首诗送行。结果接来老娘没多久,他自己倒先死了。

再说北魏这边,皇上元恪宠信高贵嫔,立她当了皇后。这高皇后长得美性子却刁,把后宫管得死死的。偏巧宫里有位胡充华,生得那叫一个水灵。传说她出生时满屋红光,算命的说她将来要当"天地母"。高皇后本来想收拾她,可架不住这胡姑娘嘴甜会来事,连皇后都被哄得心软了。

有天皇上悄悄召见胡充华,这一见可不得了,竟怀上了龙种。宫里其他妃子都祈祷生公主,生怕生了太子要按老规矩处死生母。唯独胡充华挺着肚子说:"我宁可死也要给皇上生个太子!"后来果然生了个大胖小子,皇上怕皇后下毒手,特意把孩子养在别处,连亲娘都不让见。

等孩子三岁时,皇上不顾祖制,硬是立这孩子当太子,还破例没处死胡充华。高皇后气得牙痒痒,正要下毒手,胡充华赶紧找太监刘腾求救。这刘腾也是个机灵鬼,串通几个大臣给皇上递话,第二天皇上就下旨把胡充华挪到别宫,派重兵把守。高皇后干瞪眼就是下不了手,这胡姑娘总算保住了一条命。

清河王元怿可没忘了彭城王的教训,心里总绷着根弦。那天夜里,宫里头摆宴,他和高肇几个陪着皇上喝酒。酒过三巡,元怿突然把酒盏往案上一搁,直勾勾盯着高肇说:"咱们天子的亲兄弟还剩几个?您老人家怎么都给收拾干净了?当年王莽顶着个秃脑袋,仗着外戚的势力就把汉家江山篡了。如今您这脊梁骨弯得跟虾米似的,怕不是要步他的后尘吧?"高肇听得脸都绿了,酒也不喝了,甩着袖子就往外走。

那年赶上大旱,高肇自作主张把牢里的死囚都放了。元怿赶紧进宫见皇上:"臣听说礼器不能随便给人用。当年季氏跑去泰山祭祀,孔子气得直跺脚。为啥?就因为天高地卑,君臣有别!现在减膳赦囚这种事,本该是陛下圣心独断。他高肇一个臣子,倒摆起皇帝的谱来了,这不是要翻天吗?"魏主元恪听着只是笑,一句话也不接,可那眼神分明是听进去了。

转过年来,恒州、肆州地动山摇,老百姓压死无数。皇上看着灾报,对高家更是提防。又过一冬,梁朝降将李苗他们跑来献策,说要打蜀地。皇上立马让高肇当大将军,带着十万兵马西征。侍中游肇急得直搓手:"这些年不是旱就是涝,百姓哪经得起折腾?蜀道难难于上青天,守军又严实,怎能听信降将几句空话就大动干戈?"皇上照例闷声不响。

眼瞅着年关将至,刚开春就出了大事——皇上突然病得起不来床,三天工夫就咽了气。夜里,于忠他们火急火燎地把太子元诩接进内殿。高家的心腹王显还想拖到天亮,崔光急得直跺脚:"龙椅能空着吗?"王显又说要请示太后,崔光更来气:"新君继位是天经地义,要什么太后懿旨!"硬是拉着太子在灵前哭了几声,连夜把衮冕朝服往身上一套,太极殿上就换了新主。

第二天朝会上,大伙儿商量着要请高阳王和任城王两位老王爷主事。王显这个高家党羽不乐意,假传太后旨意要让高肇掌权。于忠他们早有准备,当场就把王显拿下。这厮还嚷嚷冤枉,被侍卫用刀柄砸得肋骨折断,拖到右卫府一晚上就断了气。

再说西征的高肇,刚过函谷关车轴就断了,正心里发毛呢,接到讣告更是吓得魂飞魄散。回京路上连家人都不敢见,穿着孝服直奔灵堂,哭得那叫一个伤心。可他哪知道,高阳王早和于忠密谋好了,等他哭完就假意请到中书省议事。刚进门就听于忠一声暴喝,埋伏的卫士邢豹窜出来就掐他脖子。高肇瞪着眼吐着舌头,没扑腾几下就断了气。天黑后,一具草席裹着的尸首从宫墙小门抬出去,连口像样的棺材都没给。

高太后这下慌了神,胡太妃趁机报仇,逼着她剃发出家。从此于忠在朝中说一不二,连高阳王都差点遭毒手,多亏崔光拼命拦着。没过多久,胡太妃成了太后,于忠他们几个功臣个个加官进爵——这朝廷的天,算是彻底变了。

太后她爹胡国珍可真是风光,不光封了安定公,还兼着侍中的要职。就连太后那个妹妹胡氏也沾了光,嫁给了江阳王元继的儿子元爰。说起这江阳王元继,那可是道武帝拓跋珪的曾孙,本来袭着江阳王的爵位,后来在宣武帝时当青州刺史,因为强抢良家女子当奴婢犯了事,被削了爵位。如今太后念着妹妹的情分,不但让元继恢复了王爵,还给他加封太保,女婿元爰也当上了通直散骑侍郎,妹妹胡氏更被封为新平君,还做了女侍中。

这时候于忠、崔光这帮大臣联名上奏,请太后临朝听政。太后二话不说就答应了,垂着帘子开始发号施令。这胡太后可不是寻常女子,从小聪明伶俐,爱读书能写文章,朝廷内外的大事小情,她都亲自批阅处理。更绝的是她箭术了得,能一箭射穿针眼。就凭这些本事,她处理政务那叫一个得心应手。可俗话说得好,太精明的女人容易招祸啊。

刚听政十来天,太后就把门下省的官员叫来,打听于忠的官声。底下人最会察言观色,看太后这架势分明是对于忠不满,于是个个都说于忠不称职。太后点点头,转头就把于忠外放为征北大将军,打发到冀州去了。于忠一走,元雍赶紧上表请罪,说什么"当初我刚进柏堂办公,就发现于忠专横跋扈,想约束他反倒差点被他假传圣旨害死,多亏同僚们拦着才捡回条命。我这样白拿俸禄不干事,实在愧对朝廷,不如回家种地"之类的漂亮话。太后到底念着旧情,没追究于忠,反而下诏安慰元雍,升他做太师兼司州牧。接着又给清河王元怿加封太傅兼太尉,广平王元怀为太保兼司徒,任城王元澄为司空兼骠骑大将军。这元澄最会来事儿,马上建议说安定公胡国珍应该随时进宫参与朝政,正中太后下怀。

太后刚开始临朝时还算低调,发的文书称"令",大臣们称她"殿下"。没过多久就改"令"为"诏",自称起"朕"来,大臣们也得改口叫"陛下"。到了腊月祭祖的时候,因为小皇帝年纪太小,太后想仿照古礼亲自祭祀。礼官们都说这不合规矩,太后转头就问崔光。这崔光最会拍马屁,立刻搬出东汉和熹邓皇后代祭的例子,可把太后高兴坏了,马上让人准备全套仪仗,亲自去太庙主祭。她还特意造了辆"申讼车",经常坐着这车从云龙门到千秋门,路上遇到百姓告状就当场审理,复杂的案子才交给衙门。就连各地举荐的孝廉秀才,她也要亲自在朝堂上考核阅卷,评定等级,倒也得了几分民心。

有天太后带着小皇帝游华林园,在曲水边设宴,让王公大臣们即兴作七言诗。太后自己先起了个头:"化光造物含气贞",接着让小皇帝元诩接下一句。这七岁的小娃娃还真有两下子,想了半天接道:"恭己无为仰慈英"。太后听得眉开眼笑,连声夸赞:"七岁的孩子能对出这样的句子,真是难得!"大臣们赶紧跟着喊万岁。太后一高兴,让大伙儿接着往下联诗,你一句我一句凑成首长诗,无非是些歌功颂德的漂亮话。最后太后命人抬出绸缎,给大家都发了赏赐。

转过年来改元熙平,正是南朝梁天监十五年。侍中侯刚因为打死羽林军士兵被中尉元匡弹劾,按律该判死刑。太后念着他往日功劳,硬说是因公误伤,不能算罪。后来还是少卿袁翻据理力争,才削了侯刚三百户封地,撤了他掌管御膳的差事。这侯刚靠着烧得一手好菜得宠,管了三十年御膳,如今虽然丢了差事,照样能出入宫禁参与朝政。有时候还跟着太后去王公贵族家串门,经常玩到半夜才回宫。崔光搬出圣贤书劝太后少出门,可太后连祭祀大典都敢主持,哪还会听这些?

列位看官,您想想,这胡太后到了这份上,早就是随心所欲的主儿了,哪还肯听崔光的话老实待在宫里?再说那时候贵妇人都信佛,太后有个当尼姑的姑母,从小给她讲佛法。现在大权在握,立刻下令在崇训宫旁边建永宁寺,又在伊阙口建石窟寺。这两座寺庙修得金碧辉煌,永宁寺里九层宝塔高九十丈,塔顶的柱子又高十丈,四角挂着铜铃。夜深人静时风一吹,铃铛声能传十里远。佛殿僧房更是用珍珠宝玉、锦绣绸缎装饰,晃得人眼花。自从佛教传入中原,还没见过这么奢华的寺庙。落成那天太后带着王公命妇们去上香,京城内外来看热闹的僧俗百姓足足有十万人。扬州刺史李崇上书说应该省下修庙的钱来盖学堂,可奏折递上去就像石沉大海。到了熙平三年,有人献了只怪龟,朝廷当祥瑞供着,干脆改元神龟,大赦天下,又摆了场庆功宴。

忽然传来消息,说征北大将军于忠死了。大伙儿都暗自称快,唯独太后下诏厚葬,追谥"武敬",赏了丰厚丧葬费。没过几天,太后的父亲胡国珍也死了。这丧事办得更是排场,追封相国太师,特许用天子仪仗,还追尊为"太上秦公",把太后母亲的灵柩也迁来合葬,称"太上秦孝穆君"。谏议大夫张普惠实在看不下去,上书说"太上"是天子父亲的尊号,不能用在臣子身上。满朝文武都笑他不识时务,可这张普惠引经据典,说得众人哑口无言。不过到底白费口舌,朝廷照旧这么办,只给他挣了个"直臣"的名声。

过了几个月发生月食,几乎把月亮全吞了。太后怕灾祸落到自己头上,就想出个替罪羊的主意。她派心腹太监带着毒药去瑶光寺,把先前的太后高氏给毒死了,对外说是暴病身亡,按尼姑的规格草草下葬,棺材直接抬到北邙山埋了。满朝文武没一个敢吱声。这下胡太后更肆无忌惮了,居然把自家小叔子拉上床,闹出叔嫂通奸的丑事来。正是:

母鸡打鸣已够羞,叔嫂同床更堪忧! 女子无德终招祸,放纵轻狂必遗愁。

话说这位皇叔究竟是谁,咱们暂且按下不表,且听下回细细道来。

北魏那时候有个老规矩,但凡后宫妃嫔生下皇子被立为太子的,生母就得被赐死。这原是塞外边族的陋习,实在算不得什么好规矩。可偏偏轮到胡太后这儿就破了例,她不但没死,后来还临朝听政,大权在握。这女人掌了权可不得了,作威作福,奢靡无度,把朝廷搞得乌烟瘴气。

有人把这事儿怪到魏宣武帝元恪头上,说他没按祖制办事才惹出祸端。其实这话说得不对,北魏后宫乱象早就有了苗头,哪能全赖胡氏一人?就算当初真把胡氏处死了,那位貌美心毒的高皇后照样会兴风作浪——您瞧瞧,老天爷这是借胡氏的手,先把专横跋扈的高氏给收拾了。

可这胡氏也是个不省心的,眼见前车之鉴就在眼前,非但不收敛,反而变本加厉地折腾。所以说她后来的下场,比高氏还要凄惨三分。自古以来啊,那些骄纵放荡的妇人,哪有能长久得意的?

所以说圣明的君王治国,总要从整顿家风开始。只要把家里这些事儿理顺了,自然不怕出什么红颜祸水。您想想,那种留着孩子杀母亲的旧规矩,难道真是治国安邦的好法子吗?

原文言文

  充华产子嗣统承基 母后临朝穷奢极欲

  却说沈约夜卧床中,精神恍惚,似觉舌被割去,痛不可耐,乃拚命呼救。待家人把他唤醒,尚觉舌有余痛。细忆起来,乃是南柯一梦。梦中见齐和帝入室,手执一剑,把自己舌根截去。于是越想越慌,嘱家人召入一巫,令他详梦。巫不待说明,便道是齐和帝作祟,乃即挽巫祷禳,日夕忏醮。并自撰赤章,焚诉天廷,内称禅代情事,统是梁主衍一人所为,与己无涉。人且不可欺,天可欺乎?凑巧梁主遣御医徐奘,往视约疾,得见赤章,问明原由,才知梦状。当下还宫复命,据实具陈。梁主不禁怒起,立遣中使责约,略言禅让草诏,皆约所为,怎得诿诸朕躬!约愈加惶急,既畏主谴,又惧冥诛,两忧相迫,便即毙命,寿已七十三岁了。不死何为?

  梁主还算有情,仍赠本官,赙钱五万,布百匹。朝议请赐谥为文,梁主烛改一隐字。颇合沈约行谊。约以文名著世,所撰晋书百一十卷,宋书百卷,齐纪二十卷,宋文章志三十卷,文集百卷。又制四声谱,自谓穷神入妙。梁主衍不以为奇,且问参政周捨道:“何谓四声?”捨举“天子圣哲”四字,表明平上去入的四声。梁主淡淡的答道:“这也有甚么奇怪呢?”遂将韵谱搁起,不复遵用。后来却流传人世,推为巨制。

  当时与约齐名,尚有江淹、任北等人。淹字文通,仕齐为秘书监,梁主起兵,却微服往投。嗣迁金紫光禄大夫,封醴陵侯。天监四年逝世,予谥曰宪。淹少年好学,尝梦神人授以五色笔,遂擅文才。晚年又梦神人将笔索还,从此遂无妙句,时人叹为江郎才尽。平生著作百余篇,及齐史十志,并传后世。

  字彦升,雅善属文,尤长载笔,起草即成,不加点窜。母裴氏尝昼寝,梦见一彩旗盖,四角悬铃,从天坠下,一铃落入怀中,惊动有娠,遂得生北。在齐末,亦官司徒右长史。梁主入都,召为骠骑记室参军,寻拜黄门侍郎,迁吏部郎中。天监六年,出为宁朔将军,领新安太守,为政清约,辄曳杖徒行,为民决讼视事。期年病殁官舍,百姓怀德不忘,就城南设一祠堂,岁时祭奠。梁主亦闻讣举哀,追赠太常卿,予谥曰敬。留有杂传二百四十七卷,地记二百五十二卷,文章三十三卷,亦传诵士林,历久不磨。

  此外尚有前侍中谢朏,亦素有文名,齐季归隐田里,屡征不起。梁初又征朏为侍中,朏仍不至。嗣忽自乘轻舟,诣阙陈词,有诏命为侍中司徒尚书令,朏表称足疾,不堪拜谒,但戴角巾,坐肩舆,诣云龙门谢诏。梁主召见华林园,又乘小车就席,翌日梁主又亲至朏宅,宴语尽欢,朏固陈本志,未邀俞允,因请还里迎母,为梁主所允准,赋诗送别。寻奉母至京师,虽奉诏受职,不治官事,未几即丁母忧,仍令摄职。服阕后改授中书监司徒,旋即病死。追赠侍中司徒,谥曰靖孝。著有文章书籍,亦广流传,不过晚节不终,迹近矫诈,免不得贻讥公论呢。类举文士,亦寓重才之意。这且不必细表。

  且说魏主恪宠信高贵嫔,立为继后。后貌美性妒,所有后宫嫔御,不令当夕。生下一子一女,子偏早殇。魏主年已将壮,尚未有嗣,不免心焦。可巧宫中有一胡充华,为司徒胡国珍女,容色殊丽,秀外慧中。相传胡女生日,红光四绕,术士赵胡,尝由国珍召问,谓此女后必大贵,当为天地母。实是一个祸水。魏主恪略有所闻,特召入掖庭,册封充华。高后见她纤丽动人,当然加忌,偏胡充华巧言令色,颦笑皆妍,能使这位貌美性妒的高皇后,也觉得楚楚可怜,另眼相待。魏主恪乘间召入,与胡充华演了一出鸾凤缘,天子多情,美人有幸,竟暗结珠胎,怀成六甲。

  先是六宫嫔御,相与祈祷,但愿生诸王公主,不愿生太子,独胡充华慨然道:“国家旧制,子为储君,母应赐死,这原是特别的苛条;但妾却不怕一死,宁可令皇家育一冢嗣,不愿为贪生计,贻误宗祧!”语似有理,志已不凡。

  及怀姙后,同列或劝她服药堕胎,胡充华不从,夜间焚香,仰天私誓道:“但得产下男儿,排行居长,就使子生身死,亦所不辞!”已而分娩,竟生一男,魏主取名为诩,且恐皇后妒忌,致生不测,特另择乳保,取育别宫,不但皇后不得过问,就是胡充华也不使抚视。

  过了三年,诩已三龄,魏主欲立诩为太子,下诏改元,号永平五年为延昌元年,加尚书令高肇为司徒,清河王怿为司空,广平王怀为骠骑大将军,开府仪同三司。到了孟冬,便立皇子诩为太子,此次册立皇储,竟变易旧制,不令胡充华自尽。高后与高肇,很是不服,劝魏主仍遵故事,魏主始终不从,反进胡充华为贵嫔,高后越加愤恚,欲暗下毒手,置胡死地。胡向中给事刘腾求救,腾转告左庶子侯刚,刚又转告侍中领军将军于忠。忠系领军于烈子,嗣父袭爵,因于后暴亡事,憾及高后,当下借公报私,即向太子少傅崔光处问计。光与忠附耳数语,忠大喜照行,仅阅两日,即由魏主下一内敕,命将胡贵嫔迁居别宫,饬令亲军严加守卫,不得妄通一人。为这一策,竟使高氏无从施毒,胡贵嫔得安居无恐,保养天年。死期未至,故得救星。

  清河王怿惩彭城覆辙,常有戒心。一夕与高肇等侍宴禁中,酒酣语肇道:“天子兄弟,尚有几人,公何故翦灭殆尽?从前王莽头秃,借渭阳势力,遂篡汉室,今君身曲,恐终成乱阶,不可不慎!”肇不禁惊愕,扫兴趋出。会天遇大旱,肇擅录囚徒,宥死颇多。怿复入白魏主道:“臣闻名器不可以假人,昔李氏旅泰山,孔子引为深戒,这无非为天尊地卑,君臣有别,事贵防微,不应加渎呢!今欲减膳录囚,应归陛下所为,司徒究是人臣,奈何擅敢僭越,下陵上替,祸且不远了!”魏主恪向他微笑,不发一言。已是会意。

  越年,魏恒、肆二州,地震山鸣,人民压死甚众。魏主忧心天变,益防高氏。又越年冬季,梁涪人李苗,及校尉淳于诞奔魏,上书魏阙,请即取蜀。魏主乃即命高肇为大将军,率步骑十万,攻益州。侍中游肇进谏道:“今国家连年水旱,不宜劳役。蜀地险隘,镇戍无隙,怎可轻信浮言,遽动大众!

  事不慎始,恐后悔转无及了。”魏主又默然不应。

  倏忽间已是岁阑,度过残冬,便是魏延昌四年正月。高肇西去,尚无捷音,那魏主恪却生成重疾,医药无灵,才经三日,便已归天。侍中领军将军于忠,侍中中书监崔光,詹事王显,庶子侯刚,即至东宫迎太子诩,趋入内殿,夤夜嗣位。王显系高氏心腹,谓翌日登基,也不为迟。崔光道:“天位不可暂旷,何可待至明日?”显又道:“太子即位,亦须奏达中宫。”光又道:“皇帝驾崩,太子继立,这乃是国家常典,何须中宫命令!”进请太子入立东序,由于忠扶住太子,西向举哀。哭至十余声,便令止哭。光摄太尉,奉册进玺绶,太子跪受册玺,被服衮冕,御太极殿,即皇帝位。光等与夜直群臣,伏殿朝贺,稽首呼万岁。翌日大赦天下,征还西讨东防诸军,尊谥先帝恪为宣武皇帝,庙号世宗。皇后高氏为皇太后,胡贵嫔为皇太妃。

  于忠与门下省侍中等官,会议国事,大略以嗣主冲幼,未能亲政,宜使高阳王雍裁决庶事。又因任城王澄,为肇所忌,久居闲散,此时肇西出未归,正好起用老成,使总国事。当下奏白太后,请即教授。王显意欲弄权,不愿二王秉政,独矫太后命,令高肇录尚书事,自与肇兄子猛,同为侍中。于忠等先发制人,即乘显入殿,喝令拿下,责他侍疗无效,传旨削职。显临执呼冤,被直閤将军用刀环击伤腋下,牵送右卫府,一宿即死。遂下诏令太保高阳王雍入居西柏堂,任城王澄录尚书事。百官总已听命二王,中外却也悦服。

  高肇西至函谷关,所乘戎车,忽然折轴,已是隐怀疑虑。至此接到嗣主哀书,且召令入朝,益恐内廷有变,于己不利,急得朝夕哭泣,神槁形枯。贼胆心虚。匆匆东归,途次由家人相迎,亦不与见,即星夜跑至阙下,格外小心,已是无及。满身穿着衰服,入临太极殿,恸哭尽哀。高阳王雍,与领军于忠密议,拟即诛死高肇,断绝后患。当下令卫士邢豹等,潜伏中书省中,俟肇哭毕,由于忠引他入省,托名议事。甫经入门,忠忽大呼道:“卫士何在?”邢豹等应声突出,把肇执住。肇欲开口鸣冤,偏被豹用手叉喉,不令出声。两手又为卫士所缚,不得动弹。才过片时,喉噎气塞,再由豹用力一扼,但见他目出舌伸,立即毙命。威焰到何处去了?当有一道敕书,数肇过恶,说他畏罪自尽。此外亲党悉无所问,但褫肇官爵,葬用士礼。到了黄昏,从厕门出尸,送归肇家。

  肇既伏诛,高太后当然不安,再加这位胡太妃乘势报怨,竟与于忠等商议,勒令高太后为尼,徙居瑶光寺,非大节庆,不得入宫。这叫做打落水狗。嗣是于忠内结宫闱,外总宿卫,又为门下省领袖,专揽朝政,权倾一时。尚书裴植,仆射郭祚,恨忠专横,密白高阳王,劝令黜忠。雍尚未发,忠已先闻,即令有司诬构二人,证成罪状,矫诏赐他自尽。甚至欲杀高阳王,还是侍中崔光,从旁力阻,乃出雍归第,不令执政。寻且尊胡太妃为皇太后,居崇训宫,进于忠为尚书令,崔光为车骑大将军,刘腾为太仆,侯刚为侍中。这四人都有功胡氏,所以加官进爵,同日酬勋。

  太后父胡国珍得封安定公,兼职侍中,还有太后妹胡氏,适江阳王继子爰为妻。江阳王继,系道武帝珪曾孙,袭封江阳王,宣武时为青州刺史,取良家女为奴婢,坐罪夺爵。胡太后为妹加恩,复继本封,进位太保,授爰为通直散骑侍郎,爰妻为新平君,拜女侍中。于忠、崔光等,且奏请太后临政,太后当即允议,垂帘称制。她本是个聪明伶俐的女钗裙,喜读书,善属文,内外政事,均亲自裁决,随手批答。又素娴骑射,发矢能中针孔,有此种种技艺,故指挥如意,游刃有余。哲妇倾城。听政经旬,即引门下侍官,入问于忠声望。群臣揣摩迎合,料太后不慊于忠,因俱言未能称职。太后颔首,遂出忠为征北大将军,领冀州刺史。忠既外出,雍乃上表自劾,谓“臣初入柏堂,每见于忠专恣,欲加裁抑,忠反欲矫诏杀臣,幸由同僚坚拒,始得免死。自思忝官尸禄,辜负恩私,愿返私门,伏听司败”等语。胡太后不忍罪忠,但优诏慰雍,起为太师,领司州牧。加清河王怿为太傅,兼官太尉,广平王怀为太保,兼官司徒,任城王澄为司空,兼官骠骑大将军。澄希承意旨,奏清安定公宜出入禁中,参谘大务,胡太后当然乐从。

  太后初临朝时,尚称令行事,群臣上书称殿下,旋即改令为诏,居然称朕,群臣亦改称陛下。到了冬季十二月,大飨宗庙,太后因嗣主年幼,未能亲祭,拟仿周礼君与夫人交献古制,代行祭礼,礼官均以为未可,乃转问侍中崔光。光独曲意逢迎,竟引据汉和熹邓后汉和帝皇后。荐祭故事,陈将上去,适中胡太后心坎,便将光语援作铁证,饬侍卫备齐全副仪仗,亲至宗庙,摄行祭祀。又饬造申讼车,随时驾御,出云龙门,进千秋门,遇有吏民诉讼,当即审判,有所未决,乃付有司。凡州郡荐举孝廉秀才,及一切计吏,也由胡太后亲御朝堂,临轩发策,且自览试卷,评定甲乙,颇洽舆情。

  一日与幼主幸华林园,就都亭曲水旁,宴集群臣,令王公以下各赋七言诗。太后自为首唱,随口说道:“化光造物含气贞,”次语令幼主诩续下,诩年方七岁,却也有些聪慧,思索半晌,乃续咏道:“恭己无为仰慈英。”太后面有喜容,又合心坎。即叹赏道:“七龄幼主,有此续句,也好算是难得了。”群臣齐呼万岁。太后乃令群臣赓续,你一语,我一句,凑成一片古风,无非是颂扬母德,敷奏升平。太后大喜,命左右取出贮帛,颁赏有差。

  越年改元熙平。是梁天监十五年。侍中侯刚,掠杀羽林军,为中尉元匡所劾,诏付廷尉议处。廷尉谓杀人抵死,应处大辟,胡太后记念前功,偏说刚因公掠人,邂逅致死,不得坐罪。嗣经少卿袁翻,力为辩驳,始削刚封邑三百户,撤去尝食典御职使。刚以善烹调得幸,尝主御食,充使垂三十年,至此始被撤销,但仍得出入宫禁,与闻朝政。有时且随从太后,游幸宗戚勋旧各家,往往宴至夜半,方才还宫。侍中崔光,援经据史,谏止游宴。太后可主祭祀,为何不可游幸!

  看官,你想胡太后到了此时,已是荡逸飞扬,从心所欲,哪里还肯听信崔光,深居简出呢?而且历朝妇女,多信佛事,胡太后有一姑母,曾作女冠子,好谈释教,太后自幼相依,耳熟能详,至此特命在崇训宫侧,建造一永宁寺,又在伊阙口建石窟寺。两寺皆备极华丽,永宁寺尤觉辉煌,内设九层浮图,高九十丈,浮图上柱,复高十丈,四面悬着铃铎。每当夜静,铃铎为风所激,清音泠泠,声闻十里。此外佛殿僧房,尽是珠玉锦绣,炫饰而成,真个是五光十色,骇人心目。自从佛法传入中国,寺刹巍峨,得未曾有。落成时候,太后率领王公夫妇等,自往拈香,凡京内外僧尼士女,俱得入寺瞻仰,络绎奔赴,不下十万人。扬州刺史李崇,谓宜裁省寺塔糜费,移葺明堂太学,一再上表,好似石沉大海,毫无转音。到了熙平三年,有人献一异龟,当作神奇看待,遂改称神龟元年,恐怕是个死乌龟,要应在宣武身上。颁诏大赦,庆宴群臣。

  忽报称征北大将军灵寿公于忠身死,大众颇称快意,独太后优诏褒荣,赐谥武敬,并赠厚赙。又越数日,司徒安定公胡国珍又死。国珍系胡太后父,饰终典礼,格外从隆,追赠相国太师,兼假黄钺,加号太上秦公,并迎太后母皇甫氏灵柩,同墓合葬,称为太上秦孝穆君。当时有一个谏议大夫张普惠,还想斟情酌理,竭力奏谏,说是太上名称,不能施诸人臣。同朝统说他不识时务,从旁讥笑,普惠却应机辩析,驳得朝臣哑口无言。但终是空费唇舌,不闻收回成命,徒博得一个直臣名目罢了。

  过了数月,天象告变,月食几尽,胡太后恐自己当祸,特想出一件替身符来,密令心腹内侍,赍毒至瑶光寺中,药死故太后高氏,佯说是得病暴亡,棺殓俱用尼礼,草草治丧,即令舁柩至北邙山,埋葬了事。高氏该有此结局,胡氏狠毒尤甚,怪不得后来沉河。内外百官,毫无异议。胡太后越无顾忌,索性任情纵欲,引入一位皇叔,自荐枕席,作成了一段叔嫂奇缘。小子有诗叹道:

  雉鸣求牡已增羞,叔嫂何堪结凤俦!

  才识妇人须尚德,飞扬荡逸总贻忧。

  欲问皇叔为谁,待小子下回申叙。

  北魏故例,后宫生男,立为太子,即赐母自尽,此为夷狄之敝俗,不足为训。但胡氏不死,后竟临朝称制。恣为威福,穷极奢淫。论者或归咎魏主恪,谓其不遵古制,致贻后患,实则未然。北魏之宫闱不正,非自胡氏始;就使胡氏已死,而貌美心狠之高皇后,安知其不与胡氏相等耶!高氏专横已甚,天特假手胡氏,令其翦灭。胡氏不惩前辙,尤而效之,罪又甚焉;故其后日之结果,亦较高氏为尤甚。盖天下未有骄淫荡佚之妇人,而能长此不亡者也。故圣王起化,始自闺门,刑于之大本先端,自可无忧女祸。彼留子杀母之故事,岂真足为治平之道乎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