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北魏那会儿,相州刺史元熙,本是中山王元英的大儿子。元英当年带兵攻下三关后,回朝不久就病死了,爵位便由元熙继承。这元熙倒是个读书人,满腹才学,就是性子太急躁,做事不稳重,常叫他爹操心。老王爷生前本想改立小儿子元略当世子,元略死活不肯,这事才作罢。
元熙娶了权臣于忠的女儿,仗着老丈人的势力,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相州刺史。他跟清河王元怿交情特别好,两人书信往来就没断过。
那年刚入秋,元熙刚到任上,忽然天降狂风暴雨,冷得出奇,冻死了几十头驴马,连随行的兵卒都冻死了好几个。更邪门的是,衙门院子里莫名其妙生出一堆蛆虫。有天夜里元熙做梦,梦见有人跟他说:"任城王马上就要死了,他死后三天,你也活不成。要是不信,就看看任城王家什么样。"迷迷糊糊间,元熙跟着那人走到任城王府前,果然看见四面围墙全塌了,连一块整砖都没剩下。正吃惊呢,突然被鸡叫声惊醒,才知道是场噩梦。醒来越想越怕,跟亲友们说起这事,大伙都劝他:"梦哪能当真呢?"
后来听说元怿被人陷害处死,元熙气得火冒三丈,当即就要起兵讨说法。他夫人于氏拿那个怪梦劝他别冲动,可元熙正在气头上,哪听得进去?立马在邺城拉起队伍,说要讨伐奸臣元爰。
他两个弟弟——黄门侍郎元略和司徒祭酒元纂,闻讯从洛阳赶来助阵。谁知长史柳元章这帮人表面顺从,暗地里却煽动士兵冲进府衙,杀了元熙的亲信,把兄弟仨关在高楼上。这边赶紧往洛阳报信,元爰立刻派尚书左丞卢同带着圣旨来邺城,把元熙、元纂和他们家男丁全给处决了。
临刑前,元熙给老部下写了封信:"我们兄弟受太后厚恩,我当刺史,弟弟入宫侍奉,太后待我们如亲生。如今太后被囚禁在北宫,清河王惨遭毒手,皇上年纪小做不了主。当臣子的怎能坐视不管?这才起兵伸张正义,可惜谋事不周,反被所擒。我死不足惜,只盼诸位君子好自为之,为国为家保全名节!"这元熙虽说死得冤,可到底还是太莽撞了。等他的首级送到洛阳,亲朋好友都不敢去收尸,只有前任骁骑将军刁整冒险给他下葬,当时人人都夸刁整讲义气。
倒是他弟弟元略命大,逃到西河太守刁双家里躲了一年多。后来风声太紧,又偷偷投奔了南梁。梁国封他当中山王,兼任宣城太守。元爰听说这事,特意派使者到建康跟梁国套近乎。梁国心知肚明,表面客套几句就把人打发回来了。
再说北魏这边,小皇帝元诩很久没给母亲请安了,这天跟元爰说要去看太后。元爰不好阻拦,只得答应。太后当时被软禁在西林园,皇帝带着文武百官去朝见,还摆了宴席。酒过三巡,武将们开始跳舞助兴。右卫将军奚康生故意跳了段力士舞,在台阶下转来转去,每次转身都对着太后比划杀人的动作。太后心里透亮,暗自称快,可面上不露声色。
这里头有个缘故——奚康生跟元爰本是拐着弯的亲戚,他儿子娶了侯刚的女儿,而侯刚的儿子又是元爰的妹夫。当初囚禁太后,奚康生也掺和了。但这人性子直,跟元爰共事经常闹别扭,日子久了就结了仇。这会儿借着酒劲,用舞蹈暗示要杀元爰。太后多精明啊,一直等到太阳快落山,突然说要留皇帝在北宫过夜。侯刚赶紧说:"皇上已经请过安了,何必留下?"奚康生立刻顶回去:"皇上是太后的亲儿子,母亲留儿子,天经地义!"太后趁机起身,拉着皇帝就往宣光殿走。
一进大殿,太后拉着皇帝坐上主位,侍从们分列台阶两侧。奚康生借着酒劲正要传令抓元爰,没想到元爰早有防备,派兵冲进来七手八脚把他绑了。殿里顿时乱作一团,太后也慌了神。光禄勋贾粲凑过来说:"大臣们都不安,请太后出去安抚一下。"太后刚迈出门槛,贾粲转身就扶着皇帝从东边溜了。等太后回头发现儿子不见了,才知道上了当。那贾粲又伙同刘腾等人逼太后回北宫,重新锁上了所有宫门。
再说奚康生被押到门下省,元爰指使十多个心腹连夜审问,草草定了死罪。他儿子判了绞刑,报上去后,元爰假传圣旨改成流放。天黑时分,刽子手押着奚康生赴刑场。儿子哭着送别,老奚倒挺硬气:"我又没造反,是被奸臣害的!死就死了,你哭什么?"说完引颈就戮。后来他儿子在家待了百来天才去流放地,谁知元爰暗中派人半路下了毒手。
这头刘腾升任司空,一个太监居然位列三公,北魏开国以来头一遭。文武百官每天先到他家请示,再去衙门办公。判案断事全看送礼多少,一年捞的银子数都数不清。不少不要脸的官员争着给他当干儿子,权势大得吓人。老臣崔光当上司徒,江阳王元继(元爰他爹)怕自家权势太招摇,主动把司徒位子让给崔光。小皇帝顺水推舟,改任元继为太保,其实换汤不换药。
没过多久,元爰又因为贪图柔然人的金子,在边境挑起战事。原来柔然人被北魏赶到漠北后,时不时来犯边,都被守军打退了。宣武帝年间,柔然可汗派兵骚扰沃野、怀朔两镇,朝廷派大将军源怀在北疆修了九座新城,这才消停。后来新可汗多次求和,朝廷都没答应。
那年刚入秋,草原上冷得出奇。老可汗佗汗被高车人杀害后,他儿子伏跋可汗继位。这伏跋可汗生得虎背熊腰,武艺高强,发誓要为父报仇。他带兵杀得高车人丢盔弃甲,活捉了他们的酋长弥俄突,竟把那人的脑袋砍下来,涂上漆做成尿壶。更邪门的是,伏跋可汗接连扫平了几个叛乱的部落,硬是把一个摇摇欲坠的国家给振兴起来。
伏跋可汗有个小儿子叫祖惠,突然失踪了,全族人找遍草原也寻不见。这时来了个叫地万的女巫,神神秘秘地对伏跋说:"小王子正在天上做客呢,我能把他请回来。"她让人在大湖边搭起帐篷,又是跳神又是念咒,折腾了一天一夜。说来也怪,那祖惠真从帐篷里钻出来了,说自己被天神带走,现在才放回来。伏跋可汗乐得合不拢嘴,当场封地万为圣女。
这地万生得妖娆妩媚,整日在可汗帐中进进出出。起初伏跋还对她客客气气,后来就动手动脚起来。那地万半推半就,两人很快滚到了一处。伏跋可汗尝到甜头,觉得这女人比后宫所有妃子加起来都够味,干脆立她做了可敦——就是王后的意思。地万心里暗喜,她等的就是这一天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祖惠渐渐长大。有天他偷偷跟母亲说:"我明明是被人藏在地万家,哪去过什么天上?都是她教我撒谎的。"他母亲赶紧告诉伏跋,可伏跋早被地万迷得神魂颠倒,摆摆手说:"地万能未卜先知,你们别吃醋乱说!"地万听说后,又惊又怕,干脆一不做二不休,把祖惠给害死了。祖惠的母亲哭天抢地,找到伏跋的母亲侯吕陵氏告状。趁着伏跋外出打猎,侯吕陵氏带人把地万捆起来,让大臣具列等人把她活活勒死了。
伏跋回来听说这事,气得眼睛都红了,正要找具列他们算账,偏巧邻国阿至罗来犯。他带兵迎战却吃了败仗,灰头土脸地逃回来。侯吕陵氏趁机联合大臣们,把伏跋也给杀了,改立他弟弟阿那瓌当可汗。
可这新可汗才当了十来天,伏跋的族兄示发就带兵打过来。阿那瓌战败,带着弟弟乙居伐逃到北魏。北魏派京兆王元继隆重接待,又是设宴又是封官,给了个"朔方公蠕蠕王"的头衔。阿那瓌求北魏派兵帮他回国平叛,朝廷商量来商量去,拖了好几个月没定下来。
阿那瓌在洛阳住了半年,打听到元瓌掌权,赶紧送去百斤黄金。这招果然灵验,元瓌立刻调集一万五千兵马,让怀朔镇将杨钧带队,护送阿那瓌回国。尚书右丞张普惠上书劝阻,说蠕蠕人向来是边境大患,现在他们内乱正是好事,不如让阿那瓌留在北魏当个归顺的藩王。可元瓌收了金子哪还听得进去?催着杨钧赶紧出发。
这时柔然国内乱成一锅粥。示发杀了阿那瓌的祖母侯吕陵氏和他两个亲弟弟,结果又被堂兄婆罗门赶跑,逃到地豆干部落丢了性命。国人推举婆罗门当新可汗。杨钧带兵走到半路,怕打不过婆罗门,又向朝廷要援兵。北魏先派使臣具仁去传话,那婆罗门傲慢得很,直到具仁据理力争,才派大臣邱升头等人来迎接阿那瓌。具仁回去报信,阿那瓌反倒害怕起来,不敢前进,吵着要回洛阳。
正巧高车王弥俄突的弟弟伊匐,借了嚈哒国的兵马来报仇,把婆罗门打得落花流水。婆罗门走投无路,也带着十个部落跑到凉州向北魏投降。柔然国没了首领,百姓们又想迎回阿那瓌。凉州刺史袁翻建议把两个首领分开安置,让阿那瓌住怀朔北边的吐若奚泉,婆罗门住凉州北面的西海故郡。
谁知这婆罗门野性难驯,住了一年就偷偷逃回嚈哒国。幸亏北魏平西长史费穆设下埋伏,把他抓回洛阳关进大牢,没多久就病死了。阿那瓌先是向北魏要了一万石粮种,后来遇到荒年,竟带兵闯进北魏边境抢粮。朝廷派尚书右丞元孚去安抚,反被他扣作人质,带着人马一直打到平城附近。听说北魏派尚书令李崇率大军来讨伐,才放了元孚,裹挟着抢来的百姓逃回草原。李崇追了三千多里也没追上,只好撤军。这都是元爰贪财惹的祸,养虎为患,到头来自食恶果。
元爰这厮贪得无厌,变着法子搜刮民脂民膏。他老爹京兆王元继也是个贪官,父子俩收受贿赂,搞得地方官不得不对百姓敲骨吸髓。这么一来,朔方地区叛乱四起,闹得不可开交。
要说这乱子早有苗头。当年北魏定都平城时,在北方设了六个军镇防御柔然,待遇一直很优厚。可自从孝文帝迁都洛阳,对这些边镇将士就冷淡了。李崇出征前,长史魏兰根就提醒他:"早年设镇时选的都是精锐,现在朝廷把他们当奴仆使唤。这么厚此薄彼,迟早要出乱子。不如改镇为州,恢复将士们的平民身份。"李崇觉得有理,上奏朝廷,可那些权贵只顾捞钱,哪管什么长远之计?这奏章就被压下了。
怀荒镇将于景是已故尚书令于忠的弟弟,因为得罪元彧被贬到边镇。阿那瓌入侵时,镇民们要军粮,于景死活不给,结果被激怒的军民给杀了。这边乱子还没平息,沃野镇豪强破六韩拔陵又聚众造反,杀了镇将自立为王,还派部将卫可孤围攻武川镇,分兵打怀朔镇。
怀朔镇将杨钧提拔当地好汉贺拔度拔当统军。贺拔度拔三个儿子——贺拔允、贺拔胜、贺拔岳都是猛将,各自带着队伍守城。苦撑了一年多不见援兵,杨钧派贺拔胜杀出重围,向临淮王元彧求救。贺拔胜急得直跺脚:"怀朔要是丢了,武川也保不住,就算张良、陈平再世也救不了啦!"元彧答应出兵,同时上奏朝廷。北魏任命元彧为北讨大都督,可等他的援军赶到五原时,两座边镇早已陷落。破六韩拔陵以逸待劳,杀得元彧大败而逃。
北魏孝明帝正坐在龙椅上批阅奏章,忽然边关急报像块烧红的炭似的递到手里。他猛地站起来,袍角带翻了案上墨砚,溅得诏书上一片乌黑。满朝文武呼啦啦跪了一地,只听见吏部尚书元修义的声音从人堆里冒出来:"陛下,得派个压得住场的大将军去恒朔坐镇啊!"
皇帝眼睛往武将堆里一扫,正瞧见李崇那花白胡子在抖。这老将军倒是机灵,不等点名就颤巍巍出列:"老臣这把老骨头..."话还没说完,皇帝已经抓起玉玺"咚"地盖在诏书上——开府仪同三司、北讨大都督的官衔像金箍似的,硬生生套在了李崇头上。崔暹、元渊这些将领像串蚂蚱似的被划归他调遣,北去的官道上顿时烟尘滚滚。
西北边塞早乱成了一锅粥。敕勒酋长胡琛带着凉州叛将于菩提,跟营州的就德舆勾连作乱,朔方那些胡人部落更是趁火打劫。各州刺史的剿匪队伍像没头苍蝇似的东奔西跑,今天刚打散这群,明天那伙又冒出来。最惨的是秦州刺史李彦,平日里对下属像对牲口似的非打即骂,结果被部将薛珍带人闯进府衙,血溅三尺。叛军推举的莫折大提刚打进高平城,转眼就病死了,他儿子莫折念生更邪门,直接扯旗称帝,改元天建。
朝廷派去的雍州刺史元志倒了大霉,在岐州城下被念生的弟弟莫折天生杀得丢盔弃甲。那天秋雨绵绵,叛军像蚂蚁似的爬满城墙,元志的首级被长矛挑着在城头晃悠时,云中前线也传来了坏消息——李崇的副将崔暹不听将令,带着北路军一头扎进拔陵的埋伏圈,五万大军逃回来的只剩个光杆司令。
洛阳皇宫里,广阳王元渊急得直跺脚:"早说把军镇改成州郡..."话没说完就被皇帝摆手打断。等黄门侍郎郦道元捧着圣旨去安抚六镇时,边关早插满了叛军的旗帜。倒是秀容川的尔朱荣趁机招兵买马,他爹留下的牛羊马匹全换了刀枪,侯景、段荣这些狠角色纷纷来投。这草原枭雄表面给朝廷报捷领赏,背地里磨刀霍霍的模样,连宫里的铜雀都惊得不敢夜啼。
南边的梁武帝萧衍可没闲着。他派猛将裴邃北伐,这员老将像把尖刀似的,连克寿阳外城、建陵、狄城七座城池。最漂亮的是汝颖之战,五万魏军被他设伏包了饺子,杀得长孙稚带着残兵败将跳进淮河才捡回条命。可就在要饮马黄河的节骨眼上,裴邃突然病死在军帐里。送葬那天,淮河两岸的百姓哭声震天,纸钱飘得像雪片子似的——这雪,终究没能盖住北魏将倾的江山。
北魏那会儿啊,朝堂上乱得跟一锅粥似的。元爰和刘腾这两个奸臣,把朝廷搅得天翻地覆,可说到底,还是胡太后在后面给他们撑腰。要说这奚康生,原本是个老将,在军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,本该站出来收拾这些祸害。可谁曾想,他不但没除奸,反倒给人家当起了打手,跟着一起把胡太后给幽禁起来。
胡太后这事儿吧,确实是她自己作的。可奚康生助纣为虐,跟元爰、刘腾那帮人也没什么两样。后来太后去西林省亲,事情本来还有转圜的余地。要是奚康生真有心悔改,就该劝太后慈爱些,让皇上尽孝道,把这对母子的关系缓和下来。朝堂上下和睦了,国家自然就安稳了。
可这老糊涂偏不这么干。宣光殿上,他居然在那儿手舞足蹈地挑拨太后。结果呢?当场就被拿下,拖到门下省给砍了。三尺血溅,死得那叫一个窝囊。你说他图什么?这不是自己找死吗?
要说这北魏的乱子,沃野镇那场叛乱就是个引子。六镇跟着闹起来,整个北魏就像被蚂蚁蛀空的大堤,轰然倒塌。可话说回来,要是没有胡太后和元爰、刘腾他们在朝中胡作非为,又怎么会惹出这些外乱?
洛阳皇宫里,改元天建的诏书墨迹未干,送葬那天,北去的官员们个个面色凝重。门侍郎郦望着远去的灵柩,心里跟明镜似的:这北魏的江山,怕是要变天了。
宣光殿省母启争端 沃野镇弄兵开祸乱
却说魏相州刺史元熙,系中山王元英长子,英自攻克三关后,三关事见三十二回。还朝病故,由熙袭封。熙颇好学,具有文才,惟轻躁浮动,常为英忧。英欲立熙弟略为世子,略固辞乃止。熙妻为于忠女,借忠威权,骤擢为相州刺史,又与清河王怿素称友善,通问不绝。
熙莅任时,时方初秋,忽遇狂风骤雨,酿成奇寒,冻死驴马数十匹,随卒数人。嗣复有蛆生庭中。熙尝夜寝,见有一人与语道:“任城王当死,死后三日外,君亦不免;如或不信,但看任城王家。”熙恍惚相随,趋至任城王家前,果见四面墙坍,不遗一堵。正在惊叹,蓦被鸡声唤醒,方知是梦。回忆梦境,恐兆不祥,告诸亲友,大都从旁劝解,说是梦不足凭。及闻怿被诬受戮,不禁怒从中来,便欲起兵讨罪。熙妃于氏,援梦谏阻,熙已忿不可遏,不从妻言,遽称兵邺上,声讨爰腾。
黄门侍郎元略,司徒祭酒元纂,俱系熙弟,由洛阳奔至邺城,助兄举兵。长史柳元章等佯为从命,暗中却嗾动部众,鼓噪入府,杀熙左右,即将熙、纂二人拿住,锢置高楼。一面飞报都中,元爰立派尚书左丞卢同,赍诏至邺,监斩熙、纂及熙诸子。熙将死时,贻僚友书道:“我与弟并蒙太后知遇,兄据大州,弟得入侍,垂训殷勤,恩同慈母。今太后见废北宫,清河王横遭屠酷,主上幼年,不能自主,君亲若此,臣子奚安?所以督厉兵民,誓建大义,不幸智力浅短,遽见囚执,上惭朝廷,下愧知交,流肠碎首,亦复何言!凡百君子,各敬尔身,为国为家,善勖名节!”元熙发难,虽若可原,但始谋不慎,徒死何裨?至熙首传至洛阳,亲旧莫敢过视,惟前骁骑将军刁整,竟为收埋,时共称为义友。
熙弟元略独得幸脱,走匿西河太守刁双家,约历年余。因内外索捕甚急,别双奔梁,梁封为中山王,领宣城太守。魏元爰闻略受梁封,特遣使至建康,与梁通好。梁亦知魏深意,虚与应酬,即日遣归罢了。
魏主诩久疏定省,意欲朝母,向爰陈明,爰乃允诺。太后在西林园,由魏主带领文武百官,朝见太后。并即开宴,魏主与群臣侍饮。饮至半酣,武臣起舞为欢。右卫将军奚康生独为力士舞,阶下盘旋,每顾视太后,举手蹈足,作执杀罪人形状。太后窥透微意,暗暗心喜,但一时未敢遽言。看官听着!康生与爰,本是转湾亲戚,康生子难当,娶侯刚女为妻,刚子为元爰妹婿,所以爰幽太后,康生亦曾与谋。但康生素性粗武,与爰同值禁中,往往因词气高下,致有龃龉,积久遂成嫌隙。也是一个小人。此时借着舞势,示杀爰意。胡太后毕竟聪明,默视良久,待至日色将暮,即命魏主留宿北宫。侯刚在旁道:“至尊已经朝讫,何必在此留宿?”康生道:“至尊为太后陛下亲儿,太后有命,至尊不可不遵。”胡太后乘势起座,即携住魏主臂,下堂径去。
既入宣光殿,在北宫中。太后挈魏主上坐,左右侍臣,分立阶下。康生仗着酒胆,即欲传诏执爰,不意爰已防着急变,指令军士,闯入殿中,七手八脚,把康生牵去。两阶侍臣当然哗乱,胡太后见此情形,也觉慌张,光禄勋贾粲,入白太后道:“侍臣惶恐不安,请陛下出殿抚慰。”胡太后便即起身,甫出殿阶,粲即扶魏主下座,就东序趋出,至显阳殿。太后回顾,已失魏主所在,自知为粲所绐,复入殿徘徊。聪明人,又着了道儿。那贾粲又偕刘腾等人,进胁太后,仍居北宫。所有宫殿各门,照旧关锁去了。
奚康生被牵至门下省,由侍中黄门仆射尚书等十余人,私承爰嘱,当夜审讯,模糊定谳,康生拟斩,子难当拟绞。草案呈入,爰在内矫诏处决,康生死罪,如群臣议,难当恕死,坐流安州。时已昏暮,刑官即驱康生赴市,依谳处斩。难当哭辞乃父,康生独慨然道:“我无反状,乃为贼臣陷害,一死何辞!汝亦不必多哭了!”遂伸颈就刑。前时何故附爰?难当收尸埋葬,又得留家百余日,始往流所。这是元爰顾全侯刚面目,暂时买情。及难当去后,密遣人致书行台,叫他刺死难当。难当仍不得生,一道羁魂往冥府中去寻死父,自不消说。
刘腾得进任司空,刑余腐竖,位列三公,实为北魏创例。八座九卿,尝旦造腾宅,伺候颜色,既得腾命,然后各赴省府,依言办事。公私请托,专视货贿多少,决定可否。岁入以巨万计,寡廉鲜耻的下吏,辄投拜门下,愿为义儿,权焰薰天,远近侧目。车骑大将军崔光,随班进退,无所补救,时人比为汉张禹、胡广,至此得升授司徒。江阳王继,为元爰父,已徙封京兆王,本领司徒重职,继恐父子权位太盛,愿以司徒让崔光。元爰听从父意,请命魏主,魏主虽将司徒授光,仍改官继为太保,名异实同,不过掩饰耳目罢了。
未几又有元爰贪金,用兵柔然事。柔然前为魏所逐,逃居漠北,后来复屡入寇边,终被魏戍兵击退,魏宣武帝正始元年,柔然库者可汗复遣兵寇魏沃野,及怀朔镇,魏遣车骑大将军源怀,出巡北边,增筑九城,设兵防守,柔然始不敢入窥。库者可汗死,子佗汗可汗嗣。佗汗可汗屡向魏乞和,魏廷勿许。既而佗汗为高车所杀,子伏跋可汗继立,勇悍有武略,为父复仇,击破高车,擒杀酋长弥俄突,漆头为溺器,复扫灭叛国,转弱为强。伏跋有幼子祖惠,忽然亡去,四觅勿得。适有女巫地万,入见伏跋,谓祖惠现在天上,我能召还。乃即就大泽中量地张幄,祷祀天神,地万喃喃诵尩,约历昼夜,果见祖惠自帐中出来,自言为天神所摄,今始遣归。伏跋大喜,号地万为圣女。地万出入帐中,姿态妖淫,善盅人主。伏跋初颇尊敬,继与狎亵,竟得地万顺从,枕席风光,远过妾妇,喜得伏跋似遇天仙,当即册为可敦,地万所望在此,胡人称主为可汗,后为可敦。大加爱宠。
已而祖惠濅长,与母私语道:“我系人身,怎得上天?地万留我在家,教我诳言。”母闻祖惠言,便转告伏跋,伏跋已为地万所迷,摇首答说道:“地万能前知未然,汝等何必谗妒呢!”地万且喜且惧,谮杀祖惠。祖惠母怎肯干休,泣诉伏跋母侯吕陵氏。侯吕陵氏乘伏跋出畋,竟把地万拘住,遣大臣具列等,绞死地万。及伏跋闻变驰归,地万已死,他不胜悲愤,欲诛具列等人。适值邻国阿至罗入寇,由伏跋率兵邀击,失利奔还。侯吕陵氏意会同群臣,杀死伏跋,立伏跋弟阿那瓌为可汗。
甫经匝旬,伏跋族兄示发举兵击阿那瓌。阿那瓌战败,与弟乙居伐奔魏。魏使京兆王继等迎入,赐劳甚厚,引见置宴,封为朔方公蠕蠕王。阿那瓌乞请援师,回国讨叛,朝议经久未决。阿那瓌居洛数月,得知元瓌用事,赂金百斤,元瓌乃调发近郡兵万五千人,使怀朔镇将杨钧为将,送阿那瓌返国。尚书右丞张普惠上书谏阻,谓蠕蠕久为边患,今天亡丑虏,使彼自乱,阿那瓌束身归命,正好令为内属,戢彼野心,奈何发兵送还,自增劳扰?这一书奏将进去,那元瓌全然不睬。但令杨钧从速部署,指日北行。无非为了百斤黄金。阿那瓌入辞北堂,特赐给军器衣被杂米粮畜,悉从优厚,阿那瓌拜谢而去。
时柔然为示发所破,杀死阿那瓌祖母侯吕陵氏及他亲弟二人。偏又有从兄婆罗门,纠众逐示发,示发奔往地豆干。地豆干把他杀毙,国人推立婆罗门为可汗。杨钧入柔然境,恐柔然出兵抗拒,再乞济师。魏遣使臣谍云具仁,先往宣谕。婆罗门骄倨不逊,经具仁与他抗辩,始令大臣邱升头等,随具仁迎阿那瓌。具仁轻骑还报,阿那瓌又惧不敢进,情愿还洛。会高车王弥俄突弟伊匐,乞师嚈哒,收拾余众,来击柔然,报复兄仇,大破婆罗门。婆罗门窘急,也率十部落诣凉州,向魏乞降。
柔然无主,国人愿迎奉阿那瓌,阿那瓌又复请归。魏凉州刺史袁翻,上言蠕蠕二主,并宜抚存,可令东西各居,分驭部落,也是一条安边保塞的至计。朝议颇以为然,乃命阿那瓌居怀朔北方,地名吐若奚泉,婆罗门居凉州北境,就是西海故郡。
哪知戎狄豺狼,野性难测。婆罗门却阴怀异志,侨居逾年,走归嚈哒,幸由魏平西长史费穆,引兵往讨,用埋伏计诱婆罗门,一鼓掩获,送至洛阳,好容易瘦死狱中。阿那瓌先求粟种,魏输给万石,继复因年谷不登,突入魏境,表求赈给,魏令尚书右丞元孚,持节抚劳,反被阿那瓌拘留,引众南侵,所过剽掠,直至平城附近。闻魏遣尚书令李崇等大举北征,始将元孚释回,驱民北遁。李崇追蹑三千里,不及乃还。这都由元爰贪赂纵奸,酿成戎祸,渐渐的尾大不掉,反为夷狄所制呢。暗伏后文。
元爰为恶不悛,取民无度。乃父京兆王继性亦贪纵,专受赂遗。平时请属有司,无敢违慢,牧令守长,哪个肯毁家报效?当然是竭泽而渔,上供欲壑,于是朔方叛乱,相继迭起。又开生面。
先是魏都平城,曾在四邻置设六镇,一武川,二抚冥,三怀朔,四怀荒,五柔玄,六御夷,皆在长城北面,用备藩卫,素来资给从厚。至孝文南迁,漠然相待,将士渐有怨言。尚书令李崇,出击阿那瓌,长史魏兰根语崇道:“从前沿边置镇,地广人稀,所遣将士,或系强宗子弟,或系国家爪牙。晚近以来,有司号为府户,役同厮养。厚内薄外,适足滋怨,怨久必乱,不可不防。今宜改镇立州,分置郡县,凡属府户,悉免为民,入官次叙,一准旧制,文武兼用,威爱并施,庶几人心归向,可无北顾忧了。”此语若行,何致生乱?崇颇以为然,依议奏闻。权贵只识金钱,晓得甚么后虑,便将崇奏搁起不提。
怀荒镇将于景,系故尚书令于忠弟,为元彧所忌,出就外镇。阿那瓌入寇时,镇民求饷,景不肯给,激动众怒,竟将于景杀死。乱尚未了,那六镇以外的沃野镇,复有豪民破六韩拔陵,聚众造反,攻杀镇将,据境称王。遣党徒卫可孤,围武川镇,又分兵攻怀朔镇。怀朔镇将杨钧,擢尖山人贺拔度拔为统军。度拔有三子,长名允,次名胜,幼名岳,皆有材力,随父从军,分任队长。据守经年,外援不至,杨钧遣贺拔胜突围而出,至临淮王元彧处告急,且语彧道:“怀朔一陷,武川亦危,虽有良、平,张良、陈平皆汉人。不能为计了。”彧许为出师,并即表闻。魏命彧都督北讨军事,往征破六韩拔陵。彧遣胜先归,会武川失守,杨钧弃城南遁,留胜父子居守,卫可孤乘隙攻入,胜父子巷战力屈,俱为所擒。及彧至五原,两镇早陷,破六韩拔陵,麾众邀击,尽锐冲突,彧不能抵敌,大败退归。
魏主闻耗,亟召群臣问计,吏部尚书元修义,请遣重臣督军,出镇恒朔,捍御叛寇。魏主欲任用李崇,崇已早还朝,时亦在列,便自陈衰老,请另择贤才。魏主不许,即加崇开府仪同三司,领北讨大都督事,所有抚军将军崔暹,及镇军将军广阳王元渊以下,渊或作深,系太武帝曾孙。皆受崇节度,陆续北行。
是时西北一带,寇盗蜂起,响应拔陵。敕勒酋长胡琛,凉州幢帅于菩提,营州民就德舆等,群起为乱。还有朔方汾州诸胡,亦乘时蜂起,骚扰边境。各州刺史,就近征剿,倏出倏没,未得荡平。秦州刺史李彦,政刑残虐,群下生怨,部将薛珍等突入杀彦,推党人莫折大提为秦王。南秦州民张长命韩祖香孙掩等,亦戕刺史崔游,举城应大提。大提袭入高平,杀害镇将赫连略及行台高元荣。既而大提病死,子念生居然称帝,自号天建元年。魏命雍州刺史元志为征西都督,往讨念生。念生弟天生,率众下陇,志连战连败,退保岐州。天生乘胜进逼,四面登城,志竟被杀,岐州陷没。
说也奇怪,元志方战殁岐州,李崇也败退云中。崇本遣崔暹出北道,教他不得浪战,但牵制拔陵兵力,自从东道进兵,直捣沃野。暹违崇将令,竟转斗而前,被拔陵诱入伏中,杀得全军覆没,只剩了一人一骑,狼狈走还。拔陵得并力攻崇,崇抵挡不住,没奈何退守云中,与寇相持。魏正遣尚书元修义为西道行台,规复岐州,偏又接得李崇败报,宫廷相率惊惶。广阳王渊申崇前说,仍请改镇为州。魏主不省,惟召还崔暹,命系廷尉。暹忙将良田美妓,献纳元爰,爰替他解免,竟得宥罪。
未几东西铁敕部,统皆叛命,归附破六韩拔陵,魏主乃思李崇及元渊言,下诏改镇为州,遣黄门侍郎郦道元为大使,抚慰六镇兵民。哪知六镇已皆叛魏,道元去亦无益,仍折回都中。南秀容人乞伏莫于,又复起反,总算出了一个酋长尔朱荣,集众讨平。当下奉表魏廷,详报平贼情事,魏封荣为博陵郡公。荣高祖羽健,初封秀容川,父名新兴,善事畜牧,牛羊马驼,辨色为群,尝弥漫山谷间。魏有事北方,新兴辄献牲畜助军。至荣讨平叛乱,进爵为公,方阴蓄大志,拟乘四方变乱的时候,发愤为雄。所有畜牧资财,悉数取出,散给勇士,结交豪杰。于是侯景、司马子如、贾显、段荣、窦泰等,先后趋附,整日里练兵储械,待时出发。这乃是北魏一大隐患,不比那四方草寇,剽掠无定,尚容易处置呢。俱为下文写照。
且说梁主萧衍,闻魏乱方盛,欲趁势经略中原。当时南朝良将,为韦睿、裴邃二人,睿于普通元年病逝,随笔带过韦睿。只裴邃尚存。乃授邃为信武将军,领豫州刺史,出镇合肥。适临川王宏第三子正德,背梁奔魏,魏已起萧宝夤为尚书仆射,谓正德无故来投,情不可测,不若拘戮为是。魏主虽然不从,但亦未尝礼待,正德因复逃归。前时梁主无子,曾取正德为养儿。及太子统生,仍使正德还本,赐爵西丰侯。正德以不得立储,衔恨多年,乃觑隙奔魏。既不得志,南行还梁,恐遭梁主诘责,不得不捏造诳言。当诣阙谢罪,托言北侦虏情,确是有乱可乘,请速出师等语。梁主亦瞧透三分,诘问数语,正德具阵魏乱,似觉详明,乃仍复本封,并促裴邃出兵北略。
邃因率骑袭寿阳,掩入外郛。魏扬州刺史长孙稚,奋力抵御,一日九战,杀伤相当。邃因后军不至,引军暂归。嗣复取魏建陵、曲木,及狄城、甓城、司吾城。徐州刺史成景嚈拔雎陵,将军彭宝孙拔琅琊,曹世宗拔曲阳、秦墟,李国兴且进拔三关。魏徐州刺史元法僧,又遣子景仲至梁,奉表输诚。梁即授降王元略为大都督,与将军陈庆之等,率兵接应,为魏安乐王元鉴击败。法僧却乘鉴骄怠,杀将过去,得了一个大胜仗。梁授法僧为司空,封始安郡公,复命西昌侯萧渊藻及豫章王萧综等,相继进兵,接济裴邃。
邃攻下新蔡郡,进克郑城、汝颖一带,所在响应,魏河间王元琛及寿阳守将长孙稚,率众五万,前来截击,邃暗设四伏,诱稚入阱,四面相迫,好似网中捕鱼,瓮中捉鳖。还算长孙稚有些勇力,拚命冲突,夺路奔逃。再加元琛从后援应,方得将长孙稚救回寿阳,但已丧毙了一、二万人。邃威名大振,将乘胜荡平淮甸,再图河洛,偏偏天不假年,竟尔一病不起,告殁军中。身后赠典,比韦睿更优。睿得赠侍中,给谥曰严;邃亦得赠侍中,且进爵为侯,予谥曰烈。淮、淝军民,感念邃恩,莫不流涕。再与韦睿相较,是不忘良将之意。小子有诗叹道:
北征大将肃军威,万众全凭只手挥;
功业未成身已殒,萧梁气运兆衰微。
邃既死事,后任为中护军夏侯斮。亶虽有才名,究竟不及韦、裴两人,因此敛兵不进,南北粗安,那魏人得专力北方。欲知后事,且看下回叙明。
元爰、刘腾,为北魏之祸首,而胡后实纵成之。奚康生久预军机,始不能诛锄权戚,乃反甘作爪牙,与谋幽后。后固自取,而康生之党恶济奸,未始非爰腾之流亚也。及西林省母,渐有转机。康生如有悔心,亦惟导后以慈,勗主以孝,内联母子,外正君臣,则苦志弥缝,安身即以安国。计不出此,乃徒以舞势示意,挑拨胡后,宣光殿之被执,门下省之受诛,虽死何补,适见其好乱取祸耳!沃野之乱,不特为六镇之引线,并且为亡魏之祸阶,一蚁溃穴,全隄皆动,乱之不可以使长也,有如此者。然不有内乱,安有外乱?胡后导于先,又腾踵于后,读史者可以知所鉴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