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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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那刘裕建立宋朝,登基称帝后,第一件事就是追封自己的父母。他追尊父亲刘翘为孝穆皇帝,母亲赵氏为穆皇后,又把继母萧氏尊为皇太后。想起早逝的弟弟刘道规,便追封为临川王。这道规没有子嗣,刘裕就让另一个弟弟刘道怜的次子义庆过继过去,继承爵位。刘道怜本人则被封为长沙王。

说起刘裕的原配夫人臧氏,乃是臧熹的姐姐,早在晋安帝义熙四年就病逝在东城。如今刘裕当了皇帝,便追封她为敬皇后。接着立长子义符为太子,次子义真为庐陵王,三子义隆为宜都王,四子义康为彭城王。朝中重臣也都加官进爵:尚书仆射徐羡之升为镇军将军,右卫将军谢晦做了中领军,领军将军檀道济成了护军将军。

那些前朝的旧臣,凡是跟着刘裕打天下的,官职都维持原样。只有始兴、庐陵等五位公爵被降为县侯,让他们继续祭祀王导、谢安这些晋朝名臣。晋朝的临川王司马宝也被降为西丰县侯。边境上的将领们也都得了封赏:雍州刺史赵伦之封安北将军,北徐州刺史刘怀慎封平北将军,征西大将军杨盛加封车骑大将军。连西凉、西秦这些边远之地的君主也都得了封号。刘裕又减免赋税,减轻刑罚,朝廷内外总算安定下来。

且说那西凉公李歆,自称是汉朝名将李广的后代。他父亲李暠原本是北凉的臣子,后来独立建国,自称西凉公。李歆继位后,曾派使者向东晋称臣。等刘裕建立宋朝,又给他加封。北凉国主沮渠蒙逊与李歆有仇,假装去攻打西秦,暗中却埋伏在川岩。李歆果然中计,以为北凉空虚,带兵去偷袭,结果半路遭遇埋伏,兵败被杀。蒙逊乘势攻占酒泉,又用水攻拿下敦煌。李歆的弟弟李恂守城战败,自刎而死。李恂的儿子李重耳逃到北魏,后来传到李渊这一代,建立了唐朝——这是后话暂且不提。

刘裕听说西凉灭亡,也顾不上管北凉的事。他年纪大了,儿子们又都年幼,远方的祸患管不了,近处的隐患却要解决。那晋朝虽然灭亡,可还有个零陵王司马德文活着,万一有人借他的名号造反可怎么好?刘裕越想越不放心,决定斩草除根。他准备了一壶毒酒,派前琅琊郎中张伟去毒死零陵王。张伟拿着毒酒叹道:"毒杀旧主来求活命,只会留下千古骂名,不如我自己喝了吧!"说完一饮而尽,当场毒发身亡。刘裕听说后,倒也感叹了一番,可这事还是搁在他心里放不下。

当时太常卿褚秀之、侍中褚淡之兄弟俩,是零陵王妻子褚妃的哥哥。这褚妃本是晋恭帝的皇后,皇帝被废后,她也降为妃子。秀之兄弟为了富贵,甘当刘裕的爪牙。褚妃生了个儿子,他们竟按刘裕的密令把孩子害死了。零陵王整日提心吊胆,和褚妃形影不离,连饭菜都是褚妃亲手在床前烹煮,让刘裕派来的人找不到下手的机会。

永初二年秋九月,刘裕等不及了,派褚淡之去看望褚妃,暗中带着士兵。褚妃听说哥哥来了,就到隔壁相见。士兵们趁机翻墙进去,把毒酒摆在零陵王面前逼他喝。零陵王摇头说:"佛家讲,自杀的人来世不能再做人。"士兵见他不肯喝,干脆把他按在床上,用被子活活闷死。等褚妃回屋,只见丈夫瞪着眼睛,舌头伸出,早已断气了。

褚淡之假装不知情,听见妹妹痛哭才进屋,帮着料理丧事,同时向朝廷报丧。刘裕早就得到消息,心里暗喜,表面上却装作悲痛,带着百官在朝堂上哭祭,还按魏明帝对待汉献帝的规格,用晋朝的礼仪安葬零陵王,谥号为"恭"。

刘裕除掉心腹大患后,重用徐羡之、傅亮、谢晦三人治理朝政。可他年纪大了,身体一天不如一天,到永初三年春天竟卧床不起。长沙王刘道怜和几位重臣都来侍奉汤药,有时听见刘裕说胡话,建议去求神拜佛,刘裕却不答应,只让侍中谢方明去宗庙祷告。好在太医精心调治,病情渐渐好转,刘裕便派檀道济去镇守广陵。

太子义符平日就喜欢和一群小人厮混,刘裕生病期间更是放纵。谢晦很担忧,等刘裕病好些了,就进言道:"陛下年事已高,该为江山社稷考虑。皇位传承事关重大,可不能托付给不合适的人。"刘裕听出话里有话,缓缓问道:"你看庐陵王怎么样?"谢晦说:"容臣去观察观察。"他见到义真时,发现这位王爷衣着华丽,滔滔不绝地高谈阔论,却很少接他的话茬。回去就对刘裕说:"庐陵王口才很好,但气量不足,恐怕不是当皇帝的料。"于是刘裕就把义真外放去镇守历阳。

没过多久刘裕又病倒了,而且越来越重。昏睡中总梦见无数冤魂来索命,连被他害死的晋安帝、晋恭帝也常出现在床前。每次都被吓醒,浑身冷汗。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,就把太子义符叫到床前嘱咐:"檀道济有军事才能,但没什么野心;徐羡之、傅亮跟了我这么多年,应该不会生二心;唯独谢晦随我南征北战,很有心计,你要防着他,即位后就把他调到会稽、江州那些地方去。"又留下手诏说,后世若有年幼的皇帝,朝政就托付给宰相,太后不要临朝听政。临终前,他把徐羡之、傅亮、谢晦等人叫来托付后事,让他们辅佐新君,说完就咽气了,在位才两年多,享年六十七岁。

刘裕从底层起家,向来节俭朴素,很少游乐宴饮,后宫妃嫔也不多,不爱珍宝玩物,不喜奢华排场。宁州曾进献一只琥珀枕,光彩夺目,正赶上他带兵攻打后秦,听说琥珀能治刀伤,立刻叫人捣碎分给将士们。后来打下关中,得到后秦君主姚兴的侄女,生得貌美如花,一时也被迷住,差点误了正事。多亏谢晦进谏提醒,他当晚就把那女子送走了。

建宋国后,管事的人奏请在东堂西堂摆设雕花大床,用银钉装饰,被他狠狠训斥,只准用铁钉。岭南进贡一种细布,一匹就有八丈长,织得精巧绝伦,他却嫌太过纤巧,不但把布退回,还下令查办进贡的太守,禁止再织这种布。公主出嫁,陪嫁不过二十万钱,没有一件锦绣金玉。他侍奉继母极尽孝道,登基后每天清晨准时去给太后请安。儿子们早晨来问安,都得脱下官服,只穿家常便帽,行寻常百姓家的礼节。他还特意把早年用过的农具收藏在宫里,说要留给子孙看——这些都是刘裕值得称道的地方。只是他暗中夺取晋朝天下,接连杀害两位君主,开了南朝篡位的先河,终究是礼教的罪人。说到这里,列位看官想必已经明白刘裕的功过是非了。这年七月,他葬在蒋山初宁陵,群臣上谥号"武皇帝",庙号高祖。

太子刘义符继位,按礼制守孝三年,尊祖母萧氏为太皇太后,生母张夫人为皇太后,立司马氏为皇后——这位皇后正是晋恭帝的女儿海盐公主,小名叫茂英。任命尚书仆射傅亮为中书监尚书令,与司空徐羡之、领军将军谢晦共同辅政。长沙王刘道怜病逝,追赠太傅;年过八十的太皇太后萧氏因丧子悲痛过度,不久也去世了,追谥孝懿。接连的国丧让朝廷忙得不可开交。新皇帝才十七岁,孩子心性,整天就知道玩耍嬉闹,丧礼仪式能省则省。退休老臣范泰上书劝谏,他全当耳旁风,就连徐羡之、傅亮这些辅政大臣的教导,他也像聋子瞎子似的不听不闻。明眼人都看出这皇帝当不长,偏偏北方强敌又趁机来犯,河南一带战火四起,逼得宋朝调兵遣将,新一轮大战一触即发。

说起北魏,太祖拓跋珪本是鲜卑人,部落传统扎辫子,所以叫索头部。世代居住北方,直到晋朝初年才派使者朝贡。晋怀帝时,首领拓跋猗卢与并州刺史刘琨结为兄弟,刘琨上表封他为代公,后来进封代王。传到第六代什翼犍时,已有几十万人马,建都盛乐,威震北方。匈奴首领刘卫辰被赶跑投奔前秦,前秦苻坚大举攻代,让刘卫辰带路。什翼犍战败逃回盛乐,却被庶子寔君杀害,部落四分五裂。苻坚抓住寔君处死,把代国一分为二,西部给刘卫辰,东部给什翼犍的外甥刘库仁。什翼犍的孙子拓跋珪由刘库仁抚养长大,勇猛有谋略,遭刘库仁之子刘显猜忌,逃到母家贺兰部。前秦灭亡后,北方大乱,各部推举拓跋珪为首领,重建代国,赶走刘显,改国号魏,年号天赐。史称后魏或北魏。

拓跋珪打败刘卫辰,刘卫辰逃跑途中死去,儿子赫连勃勃投奔后秦,后来建立夏国。拓跋珪又击败柔然、高车,吞并后燕大片土地,迁都平城称帝。先娶刘库仁的侄女,生下儿子拓跋嗣;后来得到后燕君主慕容宝的小女儿,立为皇后;再后来见到貌美的姨母贺氏,竟杀死她丈夫强占为妃,生下拓跋绍。晚年服用丹药,脾气暴躁,动不动就杀人。有次贺氏惹怒他,吓得躲进冷宫向儿子求救。拓跋绍连夜入宫弑父,长子拓跋嗣赶来平定叛乱,处死拓跋绍和贺氏,继位为帝,追尊拓跋珪为道武皇帝。他勤政爱民,重用崔浩等贤臣,国家日渐强盛。

先前北魏与宋军在河北交战失利,滑台城一直没夺回来,引为憾事。因刘宋国力正强,只好暂时讲和,互派使者往来。等刘裕去世,宋使沈范等人从北魏返回,刚渡黄河就被魏兵抓了回去。原来魏主拓跋嗣想趁丧出兵,扣留宋使后立即调兵攻打滑台、洛阳、虎牢等地。崔浩劝谏说攻打丧期之国不义,应当吊唁慰问,以德服人。拓跋嗣反驳:"当年刘裕趁姚兴刚死就灭后秦,我现在有何不可?"崔浩说:"姚兴死后诸子争位,刘裕才有机可乘。如今江南政局平稳,不能相提并论。"但拓跋嗣不听,派司空奚斤率军南征。

逃亡在汝颍一带的晋朝宗室司马楚之,聚集上万人马驻扎长社,一直想复国报仇。刘裕曾派刺客沐谦行刺,沐谦却被司马楚之真诚相待感动,反而投靠了他。司马楚之听说魏军南下,立即投降请为先锋。北魏封他为征南将军,与奚斤大军南北呼应。宋国司州刺史毛德祖镇守虎牢,急派司马翟广救援滑台,又调长社令王法政守召陵,将军刘怜守雍上防备司马楚之。司马楚之袭击刘怜未能得手,奚斤围攻滑台也久攻不下。只有魏将滑稽偷袭仓垣得手,宋将严稜投降。奚斤久攻不克,向平城求援。拓跋嗣亲率五万大军南下,同时严令奚斤加紧攻城。

话说那奚斤打了败仗,心里怕被问罪,便豁出命来要立功赎罪。他亲自顶着箭雨滚石,带着士兵往城墙上爬。滑台城的守将王景度实在撑不住了,带着残兵逃出城去。可那司马阳瓒是个硬骨头,带着剩下的人跟魏兵在街巷里拼杀,直到魏兵完全攻进城来,还跟他们打了大半天。最后浑身是伤被活捉,愣是梗着脖子不肯低头,就这么壮烈牺牲了。

奚斤乘胜追击,一口气打到虎牢关,把守将翟广打得落荒而逃。魏军直逼虎牢城东门,宋将毛德祖带着守军边打边守,好几次把魏军打得丢盔弃甲。可魏兵实在太多,死了一批又来一批,像潮水似的怎么都退不完。

两边正僵持不下,魏主又派出了黑矟将军于栗磾——这位于将军可是北魏出了名的猛将,使一杆乌黑的长矛所向披靡,所以得了个"黑矟将军"的名号。他带着兵从河阳渡河,直扑金墉城。毛德祖赶紧派振威将军窦晃沿河布防,结果根本挡不住。魏主还嫌不够,又派叔孙建往东打青州、兖州,从平原郡渡过黄河。宋军这边乱成一团,豫州刺史刘粹派部将高道瑾守项城,徐州刺史王仲德亲自带兵驻守湖陆,跟魏军对峙。

眼看到了腊月里,寒风刺骨。宋主刘义符刚改元景平,给文武百官都升了两级俸禄。京城里张灯结彩祭天祭祖,看着一派太平景象。可前线传来的战报却一天比一天急——于栗磾渡过黄河跟奚斤合兵,窦晃的部队被杀得七零八落。金墉城守将王涓之直接弃城逃跑,洛阳一带全丢了。魏主让于栗磾当豫州刺史镇守洛阳,虎牢关的形势越发危急。

毛德祖真是条汉子,带着守军日夜抵抗。他让人在城墙根挖了六条地道,派四百死士从地道摸到魏军背后突然杀出。魏兵还以为天兵天将来了,被杀得人仰马翻。毛德祖趁机开城出击,又干掉几百魏兵才撤回城里。

过了两天魏军又围上来,攻得更猛了。毛德祖使了个反间计,假装给魏将公孙表写信套近乎。公孙表把信拿给奚斤看以证清白,反倒让奚斤起了疑心。毛德祖又伪造了第二封信,故意送到奚斤营里。这下奚斤彻底中计,把信转交给魏主。正好魏国太史令王亮跟公孙表有仇,趁机说公孙表要造反。魏主连夜派人到军营,把公孙表给勒死了。

转眼到了盛夏,东阳城这边也打得惨烈。守将竺夔带着千把人死守,把城外百姓都撤进城里,庄稼全割光让魏军没粮可抢。魏军造了攻城车,竺夔就让人挖地道用麻绳把攻城车拽散架。后来城墙塌了三十多步宽,守军硬是用尸体把缺口堵上。恰逢军中瘟疫流行,魏军死了大半,听说宋将檀道济要来增援,叔孙建赶紧撤围逃跑。

可惜檀道济粮草不够没能追击,只让竺夔修好城墙防备。竺夔见东阳城塌得厉害,干脆移兵到不其城,总算保住了青州。

魏主见东边打不下来,转头集中兵力猛攻虎牢关。这时候虎牢已经被围了二百多天,守军死的死伤的伤,毛德祖带着剩下的人又守了二十多天。外城破了就退守二道城,二道城破了再退守最后一道。将士们眼睛都熬烂了,脸上瘦得只剩层皮,可没一个人投降。最后魏军挖地道断了城中水源,守军又渴又病实在撑不住了。魏兵爬上城墙时,部下要护着毛德祖突围,他红着眼睛吼道:"我发誓与城共存亡!"带着残兵又冲进敌阵。

魏主特意下令要活捉毛德祖。将军豆代田一矛刺倒毛德祖的战马,这才把他生擒。只有参军范道基带着二百人杀出重围。魏主把毛德祖押回平城劝降,这位铁骨铮铮的将军伤重不治,至死都没低下过头。

败仗的消息传到宋国朝廷,满朝文武都慌了神,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。这后头的事儿啊,咱们且听下回分解。

说到教育孩子,本该走正道才是。可有些人啊,自己不会教孩子,反倒起了杀心,想除掉主子来绝后患,这不是大错特错吗!孟子说过,你杀了别人的父亲,别人也会来杀你的父亲;你杀了别人的兄长,别人也会来杀你的兄长。

当年楚灵王就说过:"我杀的人家儿子太多了,难道能逃过报应吗?"刘裕也是,觉得自己年纪大了,儿子还小,就狠心杀了零陵王。可他怎么不想想,他祖宗刘邦不过是个平民百姓,最后不也得了天下?谁知道他刘裕是不是真的皇室血脉呢?

那个义符啊,年纪小不懂事,也没人好好教导,结果背上弑君的恶名。这作恶的人啊,种下什么因就得什么果,迟早会报应在子孙身上。就像北魏趁着宋国国丧来侵犯,不也是刘裕自己造的孽吗?就算把刘裕从地底下叫出来,让他听听北魏皇帝对崔浩说的话,他也无言以对。

南北两边打来打去,战火连年不断,最后司州、兖州、豫州三个好地方都丢了。像毛德祖、汤瓒这样的忠勇将领,一个个不是被抓就是战死,良将没了,肥沃的土地也丢了,怎能不叫人痛心啊!我今儿个特意把这些事说出来,就是要给后人提个醒。那些为子孙后代打算的人,可得好好想想这个道理。

原文言文

  弑故主冤魂索命 丧良将胡骑横行

  却说宋主刘裕开国定规,追尊父刘翘为孝穆皇帝,母赵氏为穆皇后,奉继母萧氏为皇太后,追封亡弟道规为临川王。道规无嗣,命道怜次子义庆过继,承袭封爵,晋封弟道怜为长沙王。故妃臧氏,即臧熹姊。已于晋安帝义熙四年,病殁东城,追册为后,予谥曰敬,立长子义符为皇太子,封次子义真为庐陵王,三子义隆为宜都王,四子义康为彭城王。加授尚书仆射徐羡之为镇军将军,右卫将军谢晦为中领军,领军将军檀道济为护军将军。从前晋氏旧吏,宣力义熙,与宋主预同艰难,一依本秩;惟降始兴、庐陵、始安、长沙、康乐五公为县侯,令仍奉晋故臣王导、谢安、温峤、陶侃、谢玄宗祀。晋临川王司马宝亦降为西丰县侯。进号雍州刺史赵伦之为安北将军,北徐州刺史刘怀慎为平北将军,征西大将军杨盛为车骑大将军。又封西凉公李歆为征西大将军,西秦主乞伏炽磐为安西大将军,高句丽王高琏为征东大将军,百济王扶余映进为镇东大将军,蠲租省刑,内外粗安。

  西凉公李歆,相传汉前将军李广后裔,父名暠,曾臣事北凉,任敦煌太守,后来自称西凉公,与北凉脱离关系,取得沙州、秦州、凉州等地,定都酒泉。潏殁歆嗣,曾遣使至江东,报称嗣位,是时晋尚未亡,封歆为酒泉公。及宋主受禅,更覃恩加封。北凉主蒙逊,与歆为仇,伪引兵攻西秦,潜师还屯川岩,果然李歆中计,还道是北凉虚空,乘隙往袭,途中被蒙逊邀击,连战皆败,竟为所杀。蒙逊遂入据酒泉转攻敦煌。敦煌太守李恂,即李歆弟,乘城拒守,被蒙逊用水灌入,城遂陷没,恂自刎死。子重耳出奔江左,因道远难通,投入北魏,五传至李渊,就是唐朝第一代的高祖,这是后话慢表。随笔带叙西凉灭亡。

  宋主裕闻西凉被灭,无暇往讨北凉。惟自思年老子幼,不能图远,亦当顾近。那晋祚虽然中绝,尚留一零陵王,终究是胜朝遗孽,将来或死灰复燃,适贻子孙祸患,左思右想,总须再下辣手,斩草除根。是为残忍。乃用毒酒一甖,授前琅琊郎中张伟,使鸩零陵王。伟受酒自叹道:“鸩君求活,徒贻万世恶名,不如由我自饮罢!”遂将酒一口饮尽,顷刻毒发,倒地而亡。却是司马氏忠臣。宋主得张伟讣音,倒也叹息,迁延了好几月,心终未释。

  太常卿褚秀之,侍中褚淡之,统是故晋后褚氏兄,褚氏本为恭帝后,帝已被废,后亦降称为妃。秀之兄弟贪图富贵,甘做刘家走狗,不顾兄妹亲情,褚妃生男,秀之等受裕密嘱,害死婴孩。零陵王忧惧万分,整日里与褚妃共处,相对一室,饮食一切,概由褚妃亲手办理,往往炊爨床前,不劳厨役,所以宋人尚无隙可乘。

  宋主裕不堪久待,乃于永初二年秋九月,决计弑主,遣褚淡之往视褚妃,潜令亲兵随行。妃闻淡之到来,暂出别室相见,哪知兵士已逾垣进去,置鸩王前,迫令速饮。王摇首道:“佛教有言,人至自杀,转世不得再为人身。”现世尚是难顾,还顾转世做甚?兵士见王不肯饮,索性挟王上床,用被掩住,把他扼死;随即越垣还报。及褚妃返室视王,早已眼突舌伸,身僵气绝了。可怜!可叹!

  淡之本是知情,闻妹子入室大恸,已料零陵王被弑,当即入内劝妹,代为料理丧事。狼心狗肺。一面讣闻宋廷。宋王已经得报,很是喜慰,至讣音到后,佯为惊悼,率百官举哀朝堂,依魏明帝服山阳公故事。魏明帝即曹睿,山阳公即汉献帝。且遣太尉持节护丧,葬用晋礼,给谥为恭,这也不在话下。

  且说宋主裕既弑晋恭帝,自谓无患,遂重用徐羡之、傅亮、谢晦三人,整理朝政,有心求治。可奈年华已迈,筋力就衰,渐渐的饮食减少,疾病加身;到了永初三年春季,竟至卧床不起。长沙王刘道怜,司空录尚书事徐羡之,尚书仆射傅亮,领军将军谢晦,护军檀道济,竝入侍医药,见宋主时有呓语,请往祷神祇,宋主不许。但使侍中谢方明,以疾告庙,一面专命医官诊治,静心调养。幸喜服药有灵,逐渐痊愈,乃命檀道济出镇广陵,监督淮南诸军。

  太子义符素来是狎暱群小,及宋主得病时,更好游狎。谢晦颇以为忧,俟宋主病瘳,乃进言道:“陛下春秋已高,应思为万世计,神器至重,不可托付非人。”宋主知他言出有因,徐徐答道:“庐陵何如?”晦答道:“臣愿往观可否。”乃出见义真,义真雅好修饰,至是益盛服与谈,娓娓不倦。晦不甚答辩,还报宋主道:“庐陵才辩有余,德量不足,想亦非君人大度呢。”宋主乃出义真镇历阳,都督雍、豫等州军事,兼南豫州刺史。既而宋主复病,病且日剧,有时蒙眬睡着,但见有无数冤魂,前来索命,且故晋安、恭二帝,亦常至床前。疑心生暗鬼。往往被他惊醒,汗流浃背。自思鬼魅萦缠,病必不起,乃召太子义符,至榻前面嘱道:“檀道济虽有武略,却无远志,徐羡之、傅亮事朕已久,当无异图;惟谢晦屡从征伐,颇识机变,将来若有同异,必出是人,汝嗣位后,可处以会稽、江州等郡,方免他虑。”专防谢晦,当是尚记前言。又自为手诏,谓后世若有幼主,朝事一委宰相,母后不烦临朝。待至弥留,复召徐羡之、傅亮、谢晦等,入受顾命,令他辅导嗣君,言讫遂殂,在位只二年有余,年六十七岁。

  宋主裕起自寒微,素性俭约,游宴甚稀,嫔御亦少,不宝珍玩,不爱纷华;宁州尝献琥珀枕,光色甚丽,会出征后秦,谓琥珀可疗金创,即命捣碎;分给诸将。及平定关中,得秦主兴从女,姿色甚丽,一时也为色所迷,几至废事。谢晦入谏,片语提醒,即夕遣出。宋台既建,有司奏东西堂施局脚床,用银涂钉,致为所斥,但准用铁。岭南献入筒细布,一端八丈,精致异常,宋主斥为纤巧,即付有司弹劾太守,并将布发还,令此后禁作此布。公主下嫁,遣送不过二十万缗,无锦绣金玉等物。平时事继母甚谨,即位后入朝太后,必在清晨,不逾时刻。诸子旦问起居,入閤脱公服,止著裙帽,如家人礼。又命将微时农具,收贮宫中,留示后世,这都是宋主的美德。惟阴移晋祚,迭弑二主,为南朝篡逆的首倡,实是名教罪人。看官阅过上文,已可知宋主刘裕的定评了。褒贬处关系世道。是年七月,安葬蒋山初宁陵,群臣上谥曰武皇帝,庙号高祖。南北朝各君实皆不足列为正统,故本书演述,但称某主,与汉唐诸代不同,五季史亦仿此例。

  太子义符即位,制服三年,尊皇太后萧氏为太皇太后,生母张夫人为皇太后,立妃司马氏为皇后,妃即晋恭帝女海盐公主,小名茂英。命尚书仆射傅亮为中书监尚书令,与司空徐羡之,领军将军谢晦,同心辅政。长沙王刘道怜病逝,追赠太傅;太皇太后萧氏,年逾八十,因哭子过哀,不久亦殁,追谥孝懿。宋廷连遇大丧,忙碌得了不得。那嗣主义符,年才十七,童心未化,但知戏狎,一切居丧礼仪,多从阙略,特进致仕范泰,上书规谏,毫不见从。就是徐羡之、傅亮、谢晦等,随时指导,亦似聋瞽一般,无一听纳。都人士已料他不终;偏是北方强寇,乘隙而来,河南诸郡,遍罹兵革,累得宋廷调兵遣将,又惹起一番战争。看官听着!这就是宋、魏交兵的开始。事关重大,特笔提明。

  魏太祖拓跋珪源出鲜卑,向例用索辫发,因沿称为索头部。世居北荒,晋初始通贡使。怀帝时拓跋猗虚,与并州刺史刘琨,结为兄弟。琨表猗虚为大单于,封以代郡,号为代公。嗣复进爵为王,六传至什翼犍,有众数十万,定都盛乐,威震云中。匈奴部酋刘卫辰,被逐奔秦,秦主苻坚大举伐代,令卫辰为向导。什翼犍拒战败绩,还走盛乐,为庶子寔君所弑,部落分散。秦主坚捕诛寔君,分代为二,西属刘卫辰,东属什翼犍甥刘库仁。什翼犍有孙名珪,由库仁抚养,恩勤周备,及长颇有智勇,为库仁子显所忌,走依贺兰部母舅家。会秦已衰灭,代亦丧乱,朔方诸部,推珪为主,即代王位,仍还盛乐,逐去刘显,改国号魏,纪元天赐。史家称为后魏,亦称北魏;因恐与三国时曹魏有混,故有此称。

  刘卫辰攻珪败窜而死。子勃勃逃奔后秦,后为夏国,已见前回。珪复破柔然,掠高车,蹂躏后燕,遂徙都平城,立宗庙社稷,僭号称帝,初纳刘库仁从女,宠冠后宫,生子名嗣。寻获后燕主慕容宝幼女,姿色过人,即立为后。后又见姨母贺氏,貌更美艳,竟将她本夫杀毙,硬夺为妃,产下一男,取名为绍。珪晚年服饵丹药,躁急异常,往往因怒杀人,贺夫人偶然忤珪,亦欲加刃,吓得贺氏奔匿冷宫,向子求救,子绍已封清河王,夜入弑珪。长子嗣受封齐王,闻变入都,执绍诛死,并杀贺氏,乃即帝位,尊珪为太祖道武皇帝。于是勤修政治,劝课农桑,任用博士崔浩等,兴利除弊,国内小康。

  自从南军鏖战河北,失利而还,滑台一城,始终不得收复,未免引为恨事。应第五回。只因刘宋开基,气焰方盛,不得不虚与周旋,请和修好,岁时聘问。北魏亦占本书之主位,故叙述源流较他国为详。及宋主裕老病去世,宋使沈范等自魏南归,甫及渡河,忽被魏兵追来,把范等截拿而去。看官道为何因?原来魏主嗣欲乘丧南侵,报复旧怨,因将宋使执回,即日遣将征兵,进攻滑台,并及洛阳虎牢。崔浩谓伐丧非义,应吊丧恤孤,以义服人,魏主嗣驳道:“刘裕乘姚兴死后,即灭姚氏,今我乘裕丧伐宋,有何不可?”浩答道:“姚兴一死,诸子交争,故裕得乘衅徼功,今江南无衅,不得援为此例。”崔浩言固近义,但刘裕乘丧伐秦,适为魏主借口,故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。魏主仍然不从,命司空奚斤为大将军,使督将军周几公孙表等,渡河南行。

  先是晋宗室司马楚之亡命汝颍间,聚众万人,屯据长社,欲为故国复仇,宋主裕尝遣刺客沐谦往刺。谦不忍下手,且因楚之待遇殷勤,反为表明来意,愿作楚之卫士。刺客却有良心。楚之留谦自卫,日思东攻,苦不得隙,及闻魏兵渡河,遂遣人迎降,请作前驱。魏授楚之为征南将军,兼荆州刺史,令侵扰北境。奚斤等道出滑台,与楚之遥为犄角,夹攻河洛。

  宋司州刺史毛德祖,屯戍虎牢,亟遣司马翟广等,往援滑台,又檄长社令王法政,率五百人戍召陵,将军刘怜,领二百骑戍雍上,防御楚之。楚之引兵袭刘怜,未能得手,就是奚斤等围攻滑台,亦不能下,惟魏尚书滑稽,引兵袭仓垣,得乘虚攻入。宋陈留太守严稜,自恐不支,向奚斤处请降。奚斤顿兵滑台城下,仍然未克,遣人至平城乞师。魏主嗣自将五万余人,南逾恒岭,为奚斤声援,且令太子焘出屯塞上,一面严谕奚斤,促令猛攻。

  奚斤惧罪思奋,亲冒矢石,督众登城。滑台守吏王景度力竭出奔,司马阳瓒尚率余众拒魏兵,至魏兵已经陷入,还与之巷战多时,受伤被执,不屈而死。奚斤乘胜过虎牢,击走翟广,直抵虎牢城东。毛德祖且守且战,屡破魏军,魏军虽多杀伤,毕竟人多势众,未肯退去。

  两下相持不舍,那魏主又遣黑矟将军于栗磾,出兵河阳,进攻金墉。栗磾为北魏有名骁将,善用黑矟,因封黑矟将军。德祖再遣振威将军窦晃,屯戍河滨,堵截栗磾。魏主更派将军叔孙建等,东略青兖,自平原逾河。宋豫州刺史刘粹,忙遣属将高道瑾,据项城,徐州刺史王仲德,自督兵出屯湖陆,与魏兵相持。魏中领军娥清、期思侯、闾大肥等,复率兵会叔孙建,进至碻磝,宋兖州刺史徐琰望风生畏,便即南奔。凡泰山、高平、金乡等郡,皆被魏兵陷没。叔孙建东入青州,青州刺史竺夔,方出镇东阳城,飞使至建康求救。宋遣南兖州刺史檀道济,监督军事,会同冀州刺史王仲德,出师东援。庐陵王刘义真,亦遣龙骧将军沈叔貍,带领步骑兵三千人,往击刘粹,随宜救急。

  好容易过了残冬,便是宋主义符即位的第二年,改元景平,赐文武官进秩各二等,改元纪年,万难略过。享祀南郊,颁发赦书。京都里面,好象是国泰民安;哪知河南的警信,却日紧一日。魏将于栗磾,越河南下,与奚斤合攻宋军,振威将军窦晃等均被杀败,相率退走。栗磾进攻金墉城,河南太守王涓之,复弃城遁走,金墉被陷,河、洛失守。魏令栗磾为豫州刺史,镇守洛阳,虎牢越加吃紧,奚斤、公孙表等,并力攻扑,魏主又拨兵助攻。毛德祖竭力抵御,日夕不懈,且就城脚边凿通地道,分为六穴,出达城外,约六七丈,募敢死士四百人,从穴中潜出,适在魏营后面,一声呐喊,突入魏营。魏兵还疑是天外飞来,不觉惊骇,一时不及抵敌,被敢死士驰突一周,杀死魏兵数百人,毛德祖乘势开城,出兵大战,又击毙魏兵数百,收集敢死士,然后入城。

  魏兵退散一二日,又复四合,攻城益急。德祖特用了一个反间计,伪与公孙表通书,书中所说,无非是结约交欢的意思,表得书示斤,自明无私,斤却心中启疑。德祖又更作一书,书面是送至公孙表,却故意投入斤营,斤展阅后,比前书更进一层,乃遣人赍着原书,驰报魏主。魏太史令王亮,与表有隙,乘间言表有异志,不可不防,魏主遂使人夜至表营,将表勒毙。表权谲多谋,既被杀死,虎牢城外,少一敌手,德祖当然快意,嗣是一攻一守,又坚持了好几月。极写德祖智勇。

  魏主嗣自至东郡,令叔孙建急攻东阳城,又授刁雍为青州刺史,令助叔孙建。刁雍与前豫州刺史刁逵同族,刁逵被杀,家族诛夷,见第二回。惟雍脱奔后秦。秦亡奔魏,魏令为将军,此时遣助叔孙,明明是借刀杀人的意思。东阳守吏竺夔,检点城中文武将士,只千五百人,忙招城外居民入守,还有未曾入城的百姓,令他伏据山谷,芟夷禾稼,所以魏军虽据有青州,无从掠食。济南太守桓苗,驰入东阳,与夔协同拒守,及魏兵大至,列阵十余里,大治攻具,夔预浚四重濠堑,阻遏魏兵,魏兵填满三重,造撞车攻城,城中屡出奇兵,随时奋击,又穴通隧道,遣人潜出,用大麻绳挽住撞车,令他自折。魏人一再失败,遂筑起长围,四面环攻,历久城坏,坍陷至三十余步,夔与苗连忙抢堵,战士多死,用尸填缺,勉强堵住。好在天气盛暑,魏军多半病殁,无力续攻,城才免陷。刁雍以机会难得,请一再接厉,为破城计。建拟稍缓时日,忽闻檀道济引兵将至,不禁太息道:“兵人疫病过半,不堪再战,今全军速返,还不失为上策哩!”乃毁营西遁。

  道济到了临朐,因粮食将尽,不能追敌,但令竺夔缮城筑堡,防敌再来。夔因东阳城圮,急切里不遑修筑,移屯不其城,青州还算保全。

  魏主因东略无功,索性西趋河内,并力攻虎牢,所有叔孙建以下各军,统令至虎牢城下会齐,由魏主亲往督攻,真个是杀气弥空,战云蔽日。

  虎牢被围已二百日,无日不战,劲兵伤亡几尽,怎禁得魏兵合攻,防不胜防,毛祖德拚死力御,尚固守了一、二旬。及外城被毁,又迭筑至三重城,魏人更毁去二重,只有一重未破,兀自留着。守卒眼皆生疮,面如枯柴,仍然昼夜相拒,终无贰心。可见德祖之义勇感人。时檀道济出军湖陆,刘粹驻军项城,沈叔狸屯军高桥,皆畏魏兵强盛,不敢进援,统是饭桶。魏人遍掘地道,泄去城中井水,城中人渴马乏,兼加饥疫,眼见是束手就毙,不能再支。魏兵陆续登城,守将欲挟德祖出走,德祖大呼道:“我誓与此城俱亡,断不使城亡身存!”因引众再战,挺身死斗。

  魏主下令军中,必生擒德祖,将军豆代田,用长矛搠倒德祖坐马,方将德祖擒献,将士亦尽作俘虏,惟参军范道基,率二百人突围南奔。魏兵亦十死二三,司、兖、豫诸郡县,俱为魏有。魏主劝德祖投降,德祖怎肯屈节,由魏主带回平城,留周几镇守河南。德祖身已受创,未几遂亡。小子有诗赞道:

  频年苦守见忠忱,可奈城孤寇已深,

  援卒不来身被虏,宁拚一死表臣心。

  败报传达宋廷,未知如何处置,且俟下回说明。

  教子正道也,不能教子,反欲弑主以绝后患,何其谬欤!子舆氏有言,杀人之父,人亦杀其父,杀人之兄,人亦杀其兄。楚灵王曰:“余杀人子多矣,能无及此乎!”刘裕以年老子幼,决弑零陵,亦思乃祖汉刘季,以匹夫而得天下,其果为帝胄否耶?义符童昏,不知教导,徒犯大不韪之名,迭行弑逆,造恶因者必种恶果,几何不还报子孙也。即如北魏之乘丧侵宋,亦何莫非刘裕之自取,观魏主嗣答崔浩言,即起刘裕于地下而问之,亦将无以自解,南北鏖兵,连年不已,卒致司、兖、豫三州,俱沦左衽,忠勇如毛德祖、汤瓒等,后先被执,捐躯殉难,丧良将,失膏腴,庸非大可慨乎!本回特揭出之以垂后戒,而世之为子孙计者,可以鉴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