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那侯景假传圣旨,解散各路援军,邵陵王萧纶召集众将商议对策。满堂将领推举柳仲礼做主,萧纶拍着仲礼肩膀说:"如今这烂摊子全仰仗将军了,是进是退您拿个主意。"柳仲礼却像块木头似的,盯着地面不吭声。裴之高和王僧辩急得直跺脚:"将军手握百万雄兵,眼睁睁看着皇宫陷落,良心过得去吗?眼下只有拼死一战,还犹豫什么!"谁知仲礼依旧闭口不言,各路兵马见状,纷纷作鸟兽散。萧纶也灰溜溜逃往会稽去了。
更可气的是,柳仲礼带着羊鸦仁、王僧辩这些将领,转头就向侯景投降。特别是那个先前主战的王僧辩,此刻竟也跟着屈膝,将士们气得直咬后槽牙。仲礼进城后,先屁颠屁颠拜见侯景,才敢去见梁武帝。老皇帝根本懒得搭理他,等仲礼灰头土脸回家见父亲柳津,老爷子捶胸大哭:"我没你这样的儿子,还回来做什么!"侯景倒会安排,打发仲礼去司州,王僧辩去竟陵,把这帮降将支得远远的。
再说那个自封皇帝的萧正德,原本跟侯景约定攻破建康后要血洗皇宫。可等他兴冲冲带兵赶来,宫门早被侯景亲兵把守得严严实实。正德正要发作,突然接到诏书——侯景竟封他做侍中大司马!这下可把正德气炸了,龙椅还没坐热就被打回原形,只得换上朝服去拜见梁武帝。他跪在地上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,老皇帝冷冷念了句《诗经》:"早知今日哭哭啼啼,当初何必鬼迷心窍?"正德臊得满脸通红退出来,侯景却防贼似的盯着他,半点实权都不给。
侯景这头忙着派临江太守董绍先,带着二百来个面黄肌瘦的兵丁,去召南兖州刺史南康王萧会理入朝。会理帐下谋士急得直搓手:"侯景这是要逐个收拾藩王啊!咱们不如宰了来使,联合北魏以观其变..."会理却摇头:"皇上还在贼手,诏书岂能不听?"竟亲自开城迎接。结果绍先当场收缴全部兵马粮饷,只给会理留了匹瘦马回京。等会理到了建康,侯景假惺惺封他做侍中,实则日夜监视。这会理倒也沉得住气,天天装孙子等待时机。
湘东王萧绎那边更荒唐,带着大军在武城磨蹭不前。他儿子萧方等从建康逃回来报信,才知道京城早丢了,父子俩干脆缩回江陵。正巧信州刺史桂阳王萧慥来商议军情,雍州刺史张缵却偷偷送信,说河东王萧誉和岳阳王萧詧要联手造反。这萧绎本就多疑,一听谗言立刻杀回江陵。
可怜桂阳王萧慥还傻乎乎出城迎接,话都没说完就被按倒在地。萧绎红着眼珠子吼道:"你勾结那两个逆贼还敢狡辩?"手起剑落就砍了堂弟脑袋。接着又派人策反岳阳王部将刘方贵,结果方贵事败被杀。萧绎还蒙在鼓里,给张缵备足盘缠让他去接管雍州。
那张缵走到半路听说事情败露,硬着头皮到任所。岳阳王萧詧早听说侯景乱政,哪肯交权?先把张缵安置在白马寺,又派杜岸假意劝他:"我们王爷要杀您,快躲西山去吧!"张缵真信了,换上妇人衣裳坐驴车逃命,结果被追兵抓个正着。这书生吓得要出家当和尚,萧詧表面答应,背地里派人日夜看守。从此这对叔侄结下死仇,把讨贼大事抛到九霄云外,倒让侯景在朝中越发肆无忌惮。
梁武帝萧衍被侯景控制,心里那个憋屈啊,就跟吞了只苍蝇似的。侯景推荐宋子仙当司空,老皇帝气得直拍桌子:"调和阴阳这种大事,得找有真本事的人!这种货色也配?"侯景不死心,又想安插两个亲信当禁军统领,照样碰了一鼻子灰。
太子萧纲怕侯景记仇,红着眼圈进宫求情。老皇帝瞪着眼睛骂:"谁让你来的?要是祖宗保佑,早晚能收拾这乱臣贼子;要是不成,你哭瞎了眼也没用!"太子吓得连滚带爬出了宫门。这头侯景可不管那些,直接派兵把守宫禁,那些兵痞挎着刀在宫里横冲直撞。有回老皇帝撞见了,刚喝问两句,守门的周石珍斜着眼回话:"这可是侯丞相的亲兵。"老皇帝气得胡子直抖:"狗屁丞相!就是个反贼侯景!"可骂归骂,到底拿人家没办法。
侯景听说这事,新仇旧恨涌上心头。转头就断了皇帝的御膳,连口热汤都不让送。老皇帝要碗蜜水,愣是等了三天没喝着。八十六岁的人哪经得起这么折腾,躺在床上直哼哼。太子天天来侍疾,眼泪都快流干了——正妃王氏刚去世,老爹又病危,这日子简直没法过。更可气的是侯景连御医都不让进,就盼着老皇帝早点咽气。太子进出宫门都有人盯着,连哭都不敢大声。
实在没辙了,太子偷偷给湘东王萧绎写信,把幼子萧大圜托付给他,还剪下自己的指甲头发当信物。可湘东王正跟自家侄子较劲呢,收到信也就敷衍两句。到了太清三年五月初,老皇帝突然要喝蜜水,喊了半天没人应,最后"荷荷"地喘着粗气,瞪着眼睛断了气。在位四十八年,改元七次的梁武帝,就这么窝囊地走了。
侯景捂着消息不发丧,把棺材抬到昭阳殿摆着,只让太子住进永福省。派心腹王伟、陈庆明着伺候暗里监视。太子咬着被角哭,连声都不敢出。满朝文武还蒙在鼓里,直到五月下旬,侯景觉得稳当了才发丧。把灵柩移进太极殿,扶着太子萧纲即位。这新皇帝第一道圣旨就是大赦天下——其实是侯景要放北方战俘充实自己军队。没过几天又追封亡妻,分封儿子们,南康王萧会理当司空。可这萧会理是个软柿子,哪斗得过侯景?
那个投靠侯景的萧正德更惨,偷偷给鄱阳王萧范送密信求援,结果送信的被逮了。侯景把他叫来对质,萧正德吓得尿裤子,被拖到小黑屋里勒死了。早知今日何必当初?
侯景派于子悦打吴郡,太守袁君正直接开城投降。只有新城守将戴僧遏硬气,死活不低头。侯景又派来亮去宛陵,结果被宣城太守杨白华骗进城砍了脑袋。吴兴太守张嵊和御史中丞沈浚拉起队伍要讨逆,侯景立刻派李贤明、侯子鉴分头镇压。最得意的是把猛将宋子仙派去经略东南,又封郭元建当尚书仆射管江北军事。
永安侯萧确是个狠角色,侯景爱惜他的武艺带在身边。邵陵王萧纶派人来联络,萧确让带话:"侯景这厮不过是个跳梁小丑,我早晚宰了他!"有天侯景带他去钟山打猎,他趁机张弓搭箭,谁知用力过猛弓弦断了。侯景当场翻脸,萧确梗着脖子骂:"杀不了你是我没本事,要杀要剐随你!"话没说完就被砍了脑袋。南徐州刺史萧渊藻更绝,听说侯景占了京口,气得绝食而亡。
鄱阳王萧范想带兵救建康,幕僚劝他:"东魏虎视眈眈,您前脚走他们后脚就会打合肥。"正犹豫呢,东魏果然派李伯穆来要合肥。萧范没办法,割了地还送两个儿子当人质,自己带着两万人驻守濡须求援。结果各路兵马没一个来的,军粮吃光了只好往西撤。走到枞阳,部将裴子悌又带着队伍投降侯景。幸好江州刺史萧大心收留他,暂时在湓城落脚,还在四处发檄文要讨逆。
湘东王萧绎更绝,自称奉了密诏当大都督,打着讨逆旗号征兵征粮。湘州刺史萧誉跟他有过节,死活不听话。萧绎就让小儿子方矩去接任,派长子方等带兵护送。结果在麻溪遇上萧誉的伏兵,方等战死,方矩狼狈逃回。这哪是讨逆,分明是借机铲除异己。
萧绎听说儿子方等战死的消息,脸上连半点悲伤都没有。各位看官要问这是为啥?原来方等的生母徐妃,跟萧绎一直不对付。萧绎瞎了一只眼,徐妃就故意只化半面妆,在屋里等着他来。萧绎一瞧见她那阴阳脸,知道是存心羞辱自己,气得甩袖就走,从此好几年都不踏进徐妃房门。
这徐妃又善妒又淫荡,看见哪个小妾不受宠了,才肯给人家个好脸色。要是发现谁怀了身孕,直接提刀就把人给宰了。平日里闲着没事,就爱往寺庙里跑。荆州瑶光寺有个叫智远的和尚,生得高大英俊,徐妃一眼就相中了,勾搭成奸。后来她又瞧上萧绎的幕僚暨季江,见这小伙子眉清目秀,立刻派心腹丫鬟把人引到房里私会。这对露水夫妻,比正经夫妻还腻歪。季江还跟人吹嘘:"柏直的老狗还能打猎,萧溧阳的老马照样跑得快,徐娘半老,照样风流!"
徐妃得了季江,起初如胶似漆,连智远和尚都抛到脑后。谁知后来又看上更俊俏的贺徽,几次三番派丫鬟去勾引。贺徽还算知道轻重,死活不肯就范。徐妃眼珠一转,假借去普贤尼寺上香的名义把贺徽骗来。贺徽刚进禅院,就被几个侍女推进密室——徐妃早卸了妆等着呢!两人颠鸾倒凤之后,还在白角枕上题诗唱和,写的全是见不得人的艳词。
萧绎听说这些丑事,气得七窍生烟,直接把徐妃的淫乱事迹写成大字报贴满衙门,连带着也恨上方等这个儿子。所以方等战死,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。正巧这时候萧绎宠爱的王夫人生子后暴毙,他疑心是徐妃下毒,逼着徐妃跳了井。尸体捞上来后,萧绎还特意送回徐家,说是"休妻",随便埋在瓦官寺旁边泄愤。
这边刚料理完家事,萧绎就急吼吼派王僧辩和鲍泉去打萧誉,命令即刻出发。王僧辩请求宽限几天,萧绎当场翻脸,拔剑就砍伤王僧辩,把人关进大牢,只让鲍泉带兵出征。结果鲍泉在长沙城下吃了败仗,萧绎急得团团转。这时王僧辩的老娘来替儿子请罪,萧绎才想起牢里还关着个能人,赶紧送药疗伤,偷偷派人去问计。王僧辩在牢里侃侃而谈,说得头头是道。萧绎一听,立刻把人放出来当救火队长。
那边萧詧带着两万骑兵来救萧誉,把江陵城围得水泄不通。谁知天公不作美,连下几天暴雨,营地都淹成池塘。守将杜崱趁机带着兄弟子侄投降萧绎,还献计偷袭襄阳。萧詧后院起火,慌忙撤军,连粮草辎重都顾不上收拾。他逃跑时嫌病弱的张缵拖累,直接把人宰了扔进长江。后来抓到叛将杜岸,萧詧更是凶性大发,先拿鞭子抽烂他的脸,再拔舌头、大卸八块,最后连祖坟都刨了,把骨头烧成灰拌漆做碗——这手段比萧绎还狠三分!
萧绎这边双线作战,看鲍泉久攻不下,正要杀他祭旗,多亏王僧辩说情才保住性命。他另派柳仲礼去打萧詧,逼得萧詧走投无路,只好向西魏称臣求救。西魏丞相宇文泰正想染指江南,立刻派大将杨忠出兵。这杨忠用兵如神,算准南军不擅野战,在漴头设下埋伏。柳仲礼回师救援时,连人带马栽进陷坑,被西魏兵像捆猪似的抬走了。
汉东一带转眼沦陷,杨忠大军直逼江陵。萧绎急得直跺脚,还是谋士庾恪出主意:"您和萧詧是叔侄,西魏帮侄子打叔叔,这道理说不通啊!"杨忠倒也好说话:"我们只打不听话的,要是湘东王肯投降,马上撤军。"萧绎赶紧派儿子去当人质,亲自出城献血为盟,这才躲过一劫。
话说那北魏和南梁两家,原本以石城、安陆为界,这会儿却突然称兄道弟起来。两边又是送人质,又是互通商货,赌咒发誓要永结盟好。那誓词说得狠啊——谁要是背盟,就让老天爷劈了他!
这头刚歃血为盟,那边湘东王萧绎就撤了围城的兵。岳阳王萧詧见势也退了兵,江陵城总算松了口气。萧绎腾出手来,转头就调兵遣将去打长沙的河东王萧誉。
萧誉急得直跺脚,连夜派人向邵陵王萧纶求救。萧纶捏着粮草簿子直叹气,到底没敢贸然出兵,只是写了封长信劝萧绎:"老七啊,如今天下大乱,咱们兄弟更该同心协力。你想想,外敌还没赶跑,自家人倒先打起来,这不是让侯景那贼子看笑话吗?真要拼个你死我活,赢了也是输啊!"
信使刚走没两天,萧纶就收到回信。展开一看,满纸都是数落萧誉的罪状。萧纶气得把信摔在地上,眼泪唰地就下来了:"完了完了,湘州要是没了,咱们萧家江山可就真完了!"
果然没过多久,长沙城破。萧誉刚要突围,就被大将慕容华带着僧辩堵个正着。这萧誉倒是个硬骨头,被押着还梗着脖子喊:"让我见老七一面!我要当面指出是哪个王八蛋挑拨离间!"僧辩哪管这些,手起刀落就把人头送到了江陵。萧绎倒是假惺惺把首级送回去安葬,转头就给僧辩升官晋爵。
说来也怪,萧誉兵败前就总做噩梦。有回照镜子竟看不见脑袋,夜里又被个丈高的黑影掐住肚子疼得打滚。还见过白狗像驴子那么大,嗖地从城头窜出去。这些凶兆一一应验,到底没逃过血光之灾。
这边萧绎刚拿下长沙,马上张罗着给老爹梁武帝发丧,又发檄文要讨伐侯景。您猜怎么着?这位湘东王当初第一个喊勤王,结果自己蹲在武城按兵不动。连亲爹死活都不管的人,对亲侄子倒是下得去死手。邵陵王萧纶虽说优柔寡断,好歹还知道以大局为重。最冤的是桂阳王萧慥,死得那叫一个不明不白。这萧家兄弟叔侄自相残杀,可不正中了侯景那贼子的下怀?
困梁宫君王饿死 攻湘州叔侄寻仇
却说侯景伪传敕命,解散援军,邵陵王纶等,大开军事会议,推柳仲礼主决。纶语仲礼道:“今日事悉委将军,请将军酌定进止。”仲礼熟视不答,裴之高、王僧辩齐声道:“将军拥众百万,坐致宫阙沦没,居心何忍!现只好竭力决战,何必多疑!”仲礼竟无一言,诸军遂陆续散归。邵陵王纶,亦奔往会稽。仲礼及羊鸦仁、王僧辩、赵伯超等,并开营降景。僧辩既已主战,奈何降贼!军士莫不愤惋。仲礼入城,先往谒景,然后入见梁主。梁主绝不与言,退省乃父,柳津不禁大恸道:“汝非我子,何劳相见!”景遣仲礼归司州,僧辩归竟陵。
先是伪皇帝萧正德,与景私约,入城后不得全二宫。及景已入城,正德亦引众随至,挥刀欲入宫中,偏宫门被景军守住,不准放入。正德正要喧嚷,哪知景已传示敕书,令他为侍中大司马。他恨景负约,又平白地将皇帝革去,仍降做梁朝臣子,叫他如何不愤,如何不悔?当下易去帝服,进见梁主,且拜且泣。梁主口述古语道:“啜其泣矣,何嗟及矣!”见《诗经》。正德垂涕而出,懊丧欲绝。景却格外防范,不使与闻朝事。一面嘱前临江太守董绍先,使赍敕文,往召南兖州刺史南康王会理。绍先带去兵士,不满二百人,并且连日饥疲,面有菜色。会理拥有州兵,士饱马腾,僚佐说会理道:“景已陷京邑,欲先除诸藩,然后篡位,今若四方拒绝,立当溃败。王不如诛死绍先,发兵固守,倘虑兵力不足,尽可与魏连和,静观内变,奈何举全州土地,轻资贼手呢?”会理道:“诸君心事,与我不同,天子年尊,受制贼虏,今有敕召我入朝,臣子怎得违背?且远处江北,事业难成,不若身赴京都,就近图贼,成功与否,听诸天命。我志已决定了!”有兵有马,尚不能讨贼,难道赤手空拳还得成事么?遂开城迎入绍先。绍先悉收文武部曲,铠仗金帛,但遣会理单骑还都。及会理诣阙,由景授官侍中,兼中书令。会理暗思匡复,怎奈手无寸柄,如何成谋?只得过一日,算一日,徐俟机会罢了。
那湘东王绎出驻武城,始终不前。应前回。世子方等自都下驰归,才知台城失守,索性退还江陵。信州刺史桂阳王慥,自西峡口入江陵城,拟待绎回议军情,方还信州。适有雍州刺史张缵,贻绎密书,内称河东欲袭江陵,岳阳亦与同谋,不可不防。嗣又由裨将朱荣,亦遣人走报,谓桂阳留此,无非与河东岳阳,里应外合。为这种种谗构,遂使君父大仇,置诸不顾,徒惹出一场叔侄的争端来了。回应五十七回文字。雍州刺史岳阳王詧,与湘州刺史河东王誉,统是昭明太子遗胤。詧隐蓄异志,待乱图功,梁主早有所闻,特令张缵往代。缵本刺湘州,自河东王誉入湘,缵轻誉少年,迎候多疏,为誉所恨,因留缵不遣。缵轻舟夜遁,欲赴雍州,又恐詧不受代,左思右想,只有湘东王绎,尚是故交,不如径赴江陵,劝绎除灭誉詧。可巧绎出屯武城,留缵助守。当时兵马倥偬,也无暇进陈私意,及援军还镇,乐得乘隙进谗,自快宿忿。朱荣与缵同党,更欲翦除桂阳。绎向来多疑好猜,闻谗即信,便匆匆返至江陵。
桂阳王慥莫名其妙,上前相迎,片语未完,即由绎麾动左右,把慥拿下。慥问得何罪?绎责他勾通誉、詧,不容慥辩明冤诬,自拔佩剑,把他头颅砍去。死得冤苦。且遣人至汉口,说通戍将刘方贵,使袭襄阳,方贵系岳阳王詧府司马,本来受詧差遣,引兵勤王,旋因湘东各军,多半逗留,方贵亦勒兵不进。此次与绎连谋,将拟倒戈,忽由詧传令召还。方贵疑秘谋已泄,遂据住樊域,不受詧命。詧发兵往讨方贵,方贵出战被杀。樊城当然归詧。那湘东王绎尚未得信,赠缵厚资,令赴雍州。缵至大隄,始闻方贵战死情状,彼时不便折回,只好赍敕赴任。
詧已得悉侯景入都,国家无主,哪里还肯受代?暂令缵寓居城西白马寺,并令偏将杜岸给缵道:“看岳阳情势,不容使君,何勿且往西山,权时避祸。”缵信为真言,与岸结盟,自着妇人衣,乘青布舆,逃入西山。詧讨缵有名,即使岸引兵追蹑,把缵擒归。缵情愿割发为僧,改名法缵,詧含糊答应,但仍遣兵监守,不令他适。嗣是与绎有仇,专务私斗,把国家事全然不睬,反使侯景得独揽朝纲,任意横行。
梁主衍受制侯景,非常懊怅。景荐宋子仙为司空,梁主道:“调和阴阳,须有特长,此种人物,怎得轻用!”景又欲使徒党二人为便殿主帅,亦不见许。太子纲虑景衔恨,入宫泣陈,梁主叱道:“谁使汝来?若社稷有灵,终当克复;否则虽朝夕哭泣,亦属何益!”太子乃惶遽出宫。景擅使部众入直省中。或驱马佩刀,出入宫廷。梁主偶有所见,不免叱问,直閤将军周石珍,随口答道:“这是侯丞相的甲士。”梁主籐目道:“什么丞相!但叫侯景罢了。”口中倔强,亦属无益。景备闻消息,当然挟嫌,遂遣私党监视御膳,一切饮食,格外克损。梁主有所需索,辄不令进。自思衰年结局,弄到这般地步,哪得不悲从中来,终日恹恹,郁极成病,遂至卧床不起,展转呻S吟Y。太子纲随时入省,无非是以泪洗面,没法可施。并因正妃王氏,甫经病殁,悼亡未毕,禁不住再遘父危。最可恨的是叛贼侯景,还不肯令御医入治,但祝梁主早崩。就是太子出入,亦尝派人侦察,不使自由。太子益生疑惧,特致湘东王绎密书,以幼子大圜相托,且自翦爪发,一并寄去。湘东王绎方与二侄为难,也不过虚与周旋,敷衍了事。太清三年五月上澣,梁主大渐,口中觉苦,索蜜不得,自呼荷荷,声嘶力竭,痰喘交作,竟尔去世,享八十六岁。统计在位四十八年,改元七次。天监、普通、大通、中大通、大同、中大同、太清。
侯景秘不发丧,迁殡昭阳殿,但迎太子入永福省,使照常入朝。且使党羽王伟、陈庆等陪伴太子,名为侍侧,实是监督。太子只吞声饮泣,不敢悲号。殿外文武,尚未知有大丧,直至五月下旬,景见内外无事,方才讣闻。把梓宫迁入太极殿中,奉太子纲即皇帝位,颁诏大赦。景屯朝堂,分兵守卫,并请嗣主覃恩,凡北人陷没南方,充作奴仆,概令释放。嗣主纲不得不从,他却从中收录,引为己用。未几有诏命传出,追谥故妃王氏为简皇后,立宣城王大器为皇太子,封诸子大心为寻阳王,大款为江陵王,大临为南海王,大连为南郡王,大春为安陆王,大成为山阳王,大封为宜都王。简文首政,即以赠妻封子为急务,其志可知。命南康王会理为司空,兼尚书令。会理懦弱,虽是有心讨贼,究竟不能制侯景。萧正德为景所卖,密诏鄱阳王范,令带兵入除首恶,偏传书人为景所获,立召正德对质,正德无言可答,被景驱入别室,将他绞死。死已晚矣。
景遣于子悦略吴郡,太守袁君正,举郡降景,唯新城戍将戴僧遏,不肯从令。景又遣来亮入宛陵,宣城太守杨白华,诱亮入城,拿下处斩。御史中丞沈浚避难东归,与吴兴太守张嵊,会同讨景。景令李贤明攻宣城,侯子鉴入吴郡。特派仪同三司宋子仙,经略东南,又授仪同三司郭元建为尚书仆射,领北道行台,总江北诸军事。
永安侯萧确见前回。材勇过人,自入都后,景爱他膂力,尝引置左右。邵陵王纶,顾念私恩,屡遣密使往召,前时何故逼令入都?确语来使道:“侯景轻佻,一夫可制,我尝欲手刃此贼,但苦无闲可乘,卿为我还启家王,勿以确为念!”来使自去还报。确日伺景隙,辄思下手。可巧景召确同游锺山,确借射鸟为名,拈弓搭矢,向景射去,不料用力过猛,弓弦陡绝,那箭干抛至侯景马前,突然自落。景知确存心不善,即挥动左右,将确拿住。确怒叱道:“我不能杀汝,汝即可杀我,我岂从贼为逆么?”说着,项下已着了一刀,陨首毕命。南徐州刺史萧渊藻因入援无功,又闻景将萧邕出据京口,迫令解职,顿时气愤填胸,疾病交作。或劝他出奔江北,渊藻叹道:“我位居台铉,受眷特隆,既不能诛翦逆贼,正当同死,怎可投身异类,苟延残喘呢!”嗣是累日不食,竟致丧生。
确与渊藻尽忠梁室,故特别表明。
鄱阳王范闻建康失守,复拟整军入卫,僚佐进谏道:“今东魏已据寿阳,若大王移足,虏骑必进窥合肥,前贼未平,后城失守,岂非失计!不如待四方兵集,再议兴师,进不失勤王,退可固根本,方算得两全了。”范闻言也觉踌躇,果然东魏遣西兖州刺史李伯穆进逼合肥,又使魏收致书与范,勒让合州。范方谋讨侯景,不得已将合州割让,又使二子勤广往质东魏,乞师图逆。自引战士二万人,出屯濡须,檄召上游各军,一同进援,偏上游无一到来,东魏亦不闻出师,害得范进退彷徨,更兼粮食告罄,没奈何沂流西上。到了枞阳,景发兵出屯姑熟,范将裴子悌率众降景,范势益孤。幸江州刺史寻阳王大心,贻书邀范,范乃趋诣江州,寓居湓城,尚向各镇通书,协图匡复。
湘东王绎因自称奉得密诏,得假黄钺,大都督中外诸军事,承制封拜,集众讨景。一面征兵湘州,遣使督促军需。明是挑衅。湘州刺史河东王誉,已与湘东王有隙,自然不肯受命。绎即遣少子方矩,往代誉任,并令世子方等发兵护送。行至麻溪,被誉率众邀击,一场鏖斗,方等败死。方矩慌忙逃还,侥幸得了性命。
绎闻方等败没,毫无戚容。看官道是何因?原来方等生母徐妃,与绎不睦,绎眇一目,妃尝为半面妆,居室俟绎,绎瞧见妃容,知她有意嘲笑,盛怒而出,所以累年不入妃房。妃妒而且淫,见有无宠的妾媵,始与接坐。或察知有娠,往往手刃致毙。平居无事,辄往寺院中焚香。荆州瑶光寺中,有一智远道人,面目伟哲,为妃所爱,竟引与私通。嗣又见湘东幕僚暨季江,才貌翩翩,丰神楚楚,遂使心腹侍婢,导他入房,密与交欢。一对露水夫妻,比伉俪还要狎昵。季江尝自叹道:“柏直狗,虽老犹能猎,萧溧阳马,虽老犹骏,徐娘虽老,犹尚多情。”那徐妃得了季江,起初原是我我卿卿,欢好无间,连智远道人的旧情,也撇置脑后。后来复得见僚佐贺徽,面庞儿还要俊俏,又不免惹动情魔,想与同梦,煞是情敌。屡次遣婢勾引,徽却尚知顾忌,不肯应命。徐妃想出一法,自往普贤尼寺,设词召徽,徽只好前往。甫入禅林,即有二、三侍女,引入密室,妃已卸妆相待。一见徽面,好似珍宝一般,相偎相倚,并入欢帏。待至云收雨散,起床整衣,特书白角枕为诗,互相倡和。诗中所述,无非是中冓私情,言之可丑,小子也不愿录述了。绎闻妃淫行,怒不可遏,便将她生平秽史,膀示大閤,且因此与方等有嫌。徒扬家丑。
方等战死,绎毫不介意,置诸度外。会绎宠妃王氏生子,产后病逝,绎疑为徐妃下毒,逼令自尽,妃投井溺死。绎令将尸舁还徐氏,呼为出妻,槀葬江陵瓦官寺侧,才算泄恨。又遣竟陵太守王僧辩,与信州刺史鲍泉,出兵攻誉,限令即日就道。僧辩请略宽期限,绎召僧辩入问,声色俱厉。且拔剑斫伤僧辩,牵系狱中,但令鲍泉往攻。
泉至湘州,誉出兵迎战,为泉所败,乃退保长沙,并向雍州乞援。岳阳王詧,即留参军蔡大宝守襄阳,自率骑卒二万,径攻江陵,遥救湘州。湘东王绎,很是惊慌,急召僚佐会议,大众俱不知所答。适僧辩母为子谢罪,自陈无训,绎乃给他良药,疗治僧辩,且遣左右至狱中问计。僧辩侃侃直陈,有条有理,经绎闻知,忙释令出狱,面加慰劳,使为城中都督。急时抱佛脚。
詧至江陵,设十三营,环攻江陵城。偏天公不肯做美,连宵大雨,平地水深四尺,累得詧军拖泥带水,锐气尽衰。新兴太守杜崱,随詧攻城,绎与崱素有交谊,招使归降,崱遂与兄岌岸弟幼安及兄子龛,入城降绎。岸愿率五百骑袭襄阳,得绎允诺,遂昼夜兼行,距襄阳才三十里,城中始觉。蔡大宝亟奉詧母龚氏,登城拒守,一面遣人报詧,詧慌忙退回,抛弃粮械金帛,不可胜计。张缵病足,詧常加监束,载缵从军,及仓猝奔还,恐为追兵所夺,把缵杀死,弃尸江中。杜岸闻詧还援,亦奔往广平,依兄南阳太守杜巘。詧使将军薛晖,追岸至广平城下,乘势围攻。巘不能守,弃城遁走,岸为晖所获,送往襄阳。詧见了杜岸,好似杀父大仇,先用乱鞭击面,使无完肤,再把他舌头拔去,支解四体,烹诸鼎镬。又斸发杜氏祖墓,焚骨扬灰,用头颅为漆椀。杜岸叛詧,不为无罪,但如此处置,抑何残忍!
湘东王绎既欲攻誉,又欲攻詧,特使王僧辩赴长沙,逮回鲍泉,因他日久无功,意欲加诛,还是僧辩替他转圜,令泉申启具谢,始得免罪。自是攻誉一路,专属僧辩,别遣司州刺史柳仲礼,出镇竟陵,为图詧计。詧恐不能自存,乃向西魏求救,愿为附庸。西魏丞相宇文泰,欲乘势经略江汉,乐得允许,即遣使至襄阳议约。詧专务防绎,也顾不得甚么妻孥,即命正妃王氏,与世子嶚,入质西魏,乞即济师。宇文泰便遣开府仪同三司杨忠,都督三荆等十五州诸军事,镇守穰城。
适柳仲礼率众趋襄阳,杨忠遂与行台仆射长孙俭,同击仲礼,且分兵攻下义阳、随郡,收降义阳太守马伯符,拘住随郡太守桓和,再进军围安陵。柳仲礼引兵还援,西魏将士,统请杨忠急攻安陆,休待仲礼还师。忠笑语道:“攻守势殊,未易猝拔,若旷日劳兵,表里受敌,更属非计。我闻南人多习水军,不习野战,仲礼兵马将至,我正好出他不意,用奇兵邀击,彼怠我奋,一举可克。既克仲礼,安陆不攻自下,诸城可传檄自定了。”诸将士方才拜服。忠即选精骑二千,衔枚夜进,行至漴头,择地伏着,专待仲礼到来。仲礼毫不防备,匆匆驰归,一入伏中,魏兵齐起,仲礼部下,不战已乱,最厉害的是遍设陷坑,无从顾避,但只听得跌蹋声,铙钩声,铁索声,不到数时,已将仲礼部众,一齐捆住。仲礼叫苦不迭,蓦觉马足不稳,也坠入坑中,被西魏兵手到擒来,缚住手足,似扛猪的抬将去了。早知如此,何不拚死拒景,还好挣些名节。
安陆守将马岫,闻仲礼被擒,便开门出降。竟陵守将王叔孙,也知保守不住,同做了降将军,于是汉东土地,尽入西魏。杨忠乘胜至石城,进逼江陵,湘东王绎急得不知所为。还是舍人庾恪愿往说忠,为绎解忧。绎即令驰赴敌营。恪不慌不忙,至西魏营中,进见杨忠道:“湘东为叔,岳阳为侄,贵国助侄攻叔,如何能服天下?”忠答道:“汝言未尝无理,但我军前来,是征讨不服,与叔侄无关。若湘东果愿投诚,我即便退去了。”恪如言回报,绎乃遣舍人王孝祀,送子方略往质,卑辞求和。忠许与通好,当由绎亲出歃血,加载盟书。略云:
魏以石城为封,梁以安陆为界,请同附庸,并送质子,贸迁有无,永敦邻谊;有渝此盟,明神殛之!
盟毕,绎仍然还城,忠亦退去,江陵解严。绎得专心攻誉,发兵助攻长沙。誉向邵陵王纶处乞师。纶颇思往救,因恐兵粮不足,未敢轻率从事,乃寄书湘东王绎,劝他休兵。大致说是:
天时地利,不及人和,况乎手足股肱,岂可相害!今社稷危耻,创巨痛深,唯应剖心尝胆,泣血枕戈,其余小忿,或宜容贳,若外难未除,家祸仍构,料今访古,未或不亡。夫征战之理,唯求克胜,至于骨肉之战,愈胜愈酷,捷则非功,败则有丧,劳兵损义,亏失多矣。侯景之军,所以未窥江外者,良为藩屏盘固,宗镇强密,弟若陷洞庭,不戢兵刃,雍州疑迫,何以自安?必引进魏军以求形援,弟若不安,家国去矣。必希解湘州之围,存社稷之计,顾全大局,毋俟踌躇!
书去后,得绎复音,申陈誉恶,罪在不赦。纶掷书地上,慷慨流涕道:“天下事一败至此!湘州若亡,我亦将葬身无地了!”已而河东王誉,守不住长沙城,意欲溃围出走,偏部将慕容华引僧辩入城。誉不及奔逃,竟为僧辩所执,誉语僧辩道:“勿即杀我,愿一见七官!绎为梁主衍第七子,向呼七官。指出谗贼,死且无恨!”僧辩不许,把誉处斩,函首送江陵。湘东王绎还首归葬,进僧辩为左卫将军,兼侍中镇西长史。
先是誉将败时,引镜照面,不见头颅。又夜见长人据屋,两手垂地,恍惚中被他抓住,噉脐暴痛,狂呼求救,始由左右入视,他已倒在地上,不省人事。好容易把他救醒,长人早已不知去向。未几复见白狗如驴,窜出城外,亦无下落。誉已自知不祥,至是终为僧辩所杀。小子有诗叹道:
叔侄如何不并容,兵戈构怨及同宗?
湘东推刃河东毙,首祸心肠亦太凶!
绎既攻克长沙,乃为梁主衍发丧,传檄讨景。欲知后事如何?试看下回便知。
湘东邵陵,皇子也,河东岳阳,皇孙也,子视父难,竟养寇不讨,遑问皇孙!梁主衍有此胤嗣,无或乎受制逆贼,终致饿死也。惟当时之最乏孝思者,莫若湘东。湘东初移檄入援,河东岳阳,并皆听命,乃出屯武城,逗留不进,发起者犹且如此,安能责及他人!且河东岳阳,与湘东无纤芥嫌,乃以儉人之谗构,遽致骨肉之纷争,君父之危,可以不顾,叔侄之衅,必欲相残,试问湘东何心,乃倒行逆施若是乎!邵陵始勇终怯,不为无辜;然贻书湘东,词多痛切,彼犹知为大局计,湘东视之,有愧多矣。河东杀方,衅由湘东,而河东之因是陷戮,吾且为彼呼冤;若桂阳王慥之被害,则正冤之尤冤者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