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回

南北史演义 文言故事铺​​首页

寻阳城外战鼓震天,江风卷着旌旗猎猎作响。武陵王刘骏的军队正整装待发,誓要讨伐那弑父篡位的逆贼。

话说那徐湛之刚跑到北门,手还没摸到门闩,背后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。一回头,十几个持刀乱兵已经扑到跟前,寒光闪过,这位重臣就倒在了血泊里。那边江湛正在尚书省值夜,天刚蒙蒙亮就听见外面喊杀声四起。他扶着案几长叹:"早听王僧绰的劝谏,何至于此啊!"刚躲进旁边小屋,就被追兵拖出来砍了脑袋。

左细仗主卜天与连铠甲都来不及披,提着刀挎着弓就冲出来,对着乱兵大喊:"跟我上!"一箭射去,差点儿射中刘劭的脖子。刘劭吓得一缩头,箭矢擦着发髻飞过。他那些党羽立刻围上去,刀光剑影中,卜天与的左臂被齐根砍断。这汉子竟一声不吭,瞪着眼睛又砍翻两人,才轰然倒地。队长张泓之、朱道钦几个也都战死在阶前。

刘劭大摇大摆走进含章殿,亲手杀了中书舍人顾嘏。那些宿卫老将罗训、徐罕,还有左卫将军尹弘,一个个都吓得跪地求饶。他又派人冲进东阁,潘淑妃刚起床,正对镜梳妆呢,突然闯进来几个凶神恶煞的兵卒。可怜这冰肌玉骨的美人儿,还没明白怎么回事,就被一刀捅穿心窝。那兵痞竟当场剖胸取心,血淋淋地捧去献给刘劭。

西府里,刘浚正睡得迷迷糊糊,舍人朱法瑜跌跌撞撞跑进来:"殿下!大事不好!宫里出乱子了,都说太子造反啦!"刘浚装模作样地瞪大眼睛:"竟有这事?这可如何是好?"法瑜急得直跺脚:"快去石头城据守吧!"旁边王庆将军厉声喝止:"主上生死未卜,为人臣子就该去救驾,怎能自己逃命?"正说着,张超之带着人马赶来,附在刘浚耳边嘀咕几句。刘浚立刻换上戎装,翻身上马。朱法瑜扯住马缰劝谏,王庆跪在马前高喊"讨逆"二字,刘浚却扬起马鞭怒喝:"再敢多嘴,立斩不饶!"

含章殿上,刘劭穿着龙袍戴着冠冕,假模假式地宣读诏书:"徐湛之、江湛大逆不道,朕率兵入宫时先帝已然驾崩......"底下几十个被迫来朝的大臣低着头,谁也不敢吭声。这新登基的皇帝连灵堂都不敢进,只派心腹去给老爹收尸,胡乱定了个"景皇帝"的谥号。转头就给同谋封官:萧斌当尚书仆射,何尚之做司空,连女巫严道育都封了"神师"。

这时节江州地界也不太平,武陵王刘骏正带着沈庆之讨伐蛮族。刘劭假惺惺封他做征南将军,暗地里却给沈庆之送密信,要他除掉刘骏。没想到典签董元嗣从建康跑来,把太子弑君的丑事全抖落出来。沈庆之连夜召集部下:"萧斌是个窝囊废,其他将领都不足为虑。咱们要是扶保武陵王起兵,定能成功!"

第二天沈庆之直闯刘骏大帐,把密信拍在案上。刘骏看着信纸直发抖:"我死不足惜,只是老母亲......"话没说完,沈庆之就单膝跪地:"末将受先帝厚恩,今日愿随殿下讨逆!"刘骏眼泪唰地下来了,深深作揖:"江山社稷,全托付给将军了!"帐外顿时响起震天的号角声,五洲大营的将士们磨刀霍霍,战马嘶鸣着望向建康方向。

话说那府主簿颜竣站在堂下,眉头紧锁,拱手对座上众人道:"刘劭如今盘踞建康城,城高池深,咱们要是单凭一方之力贸然起兵,只怕孤掌难鸣啊!不如等各州郡兵马到齐了,再一同举事不迟。"

话音未落,只见沈庆之"啪"地一拍案几,震得茶盏叮当作响。这位老将军虎目圆睁,指着颜竣喝道:"今日正要高举义旗,偏生冒出你这黄口小儿扰乱军心!若不斩了你以正军法,这仗还怎么打?"说着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。

武陵王刘骏见状连忙起身,一边使眼色让颜竣赶紧赔罪。颜竣额头沁出冷汗,慌忙向沈庆之作揖告罪。老将军这才收起怒容,却仍板着脸道:"颜主簿只管做好你的文书差事,这行军打仗的事,还轮不到你来插嘴。"刘骏见气氛缓和,连忙打圆场:"就依将军所言!"

当夜军营里火把通明,刘骏升帐点将:命沈庆之统领全军,襄阳太守柳元景和随郡太守宗悫为参军,朱修之挂平东将军印,颜竣仍管文书,刘延孙留守寻阳。老将军雷厉风行,不出十日就把散兵游勇练成了铁军,百姓见了都啧啧称奇,说是天兵天将下凡。

檄文传到各州,就像火星子溅进了油锅。荆州刺史义宣、雍州刺史臧质、司州刺史鲁爽纷纷起兵响应。刘骏留鲁爽守江陵,自己带着臧质直奔寻阳。消息传到建康,刘劭急调萧思话赴任徐州刺史,谁知这萧将军半道就倒戈投了义军。连历城的垣护之都带着兵马赶来会师,更别说随王刘诞也送来密信相约讨逆。不到一个月,大江南北尽是讨伐的鼓声。

刘劭还在宫里嘴硬,对大臣们吹嘘:"你们只管处理文书,打仗的事不用操心!"等各地军报雪片般飞来,他才慌了神,赶紧下令全城戒严。

柳元景带着十二路大军从湓口出发时,槐花正落得纷纷扬扬。武陵王刘骏亲率主力从寻阳开拔,命沈庆之坐镇中军。战船刚过鹊头,宣城太守王僧达就快马加鞭赶来投效。柳元景怕水战不利,改走陆路直扑江宁,派薛安都带着铁骑在淮水边耀武扬威。建康城里的官员们见了檄文,三三两两偷溜出城投奔义军。

说来也怪,刘骏半路上突然染病,只能躺在船舱里。所有军务都靠颜竣在病榻前处理,文书往来竟如行云流水。将士们丝毫不知主帅病重,依然士气高昂。那边柳元景在新亭扎营,刚垒好寨墙,刘劭就派萧斌、褚湛之带着水陆大军杀到。

决战那日,朱雀门上旌旗猎猎。刘劭亲自擂鼓督战,却见元景军中静得出奇——原来柳将军早传令全军衔枚疾进,非要等他的鼓声才能呐喊。两军从晌午杀到日头偏西,王罗汉那杆长矛挑翻无数义军,眼看就要支撑不住。突然萧斌阵中响起退兵鼓,元景抓住机会全力反击,杀得官军纷纷跳淮水逃命。后来才知道,那阵退兵鼓是鲁秀敲的,他和褚湛之、檀和之早就约好要临阵倒戈。

残阳如血时,刘劭单人独骑逃回建康,身后是元景大军高奏的凯歌。新亭城头,义军的旗帜在晚风中猎猎作响。

新亭的春风刚染绿柳梢,刘骏的病就好利索了。他立马赶到新亭犒劳将士,顺道进了江宁城。说来也巧,江夏王刘义恭刚从建康逃出来,快马加鞭赶到这儿,双手捧着劝进表要刘骏登基。紧接着又来了个散骑侍郎袁爰,假装是追义恭来的,其实也是来投靠武陵王的。这袁爰最懂朝廷礼仪,刘骏就让他兼任太常丞,负责起草登基的章程。

登基大典的章程刚定下,新亭那边就筑起了高台。武陵王刘骏穿上龙袍登上祭坛,正式当了皇帝,大赦天下。文武百官都升了一级爵位,跟着打仗的再加两级。给先帝上了谥号叫"文",庙号太祖。封赏像雨点似的往下落:大将军义恭当了太尉,总管尚书台事务,兼管南徐州;南谯王义宣做中书监,管扬州;随王刘诞当卫将军,镇守荆州;臧质封车骑将军,坐镇江州;沈庆之统领禁军,萧思话和王僧达分任尚书左右仆射,柳元景和颜竣当侍中,宗悫管右卫军,张畅执掌吏部。其余将士各有封赏,连新亭都改名叫"中兴亭"——这架势,分明是要重振山河啊!

那边厢,刘劭从新亭败退回宫,听说义恭跑了,气得眼都红了。当即把义恭留在建康的十二个儿子全抓来,一个不留全杀了。立自己儿子刘伟之当太子,又装模作样大赦天下,唯独不赦刘骏、义恭、义宣和刘诞这几个死对头。派刘浚去管南徐州,跟南平王刘铄一起处理朝政。可刘浚听说刘骏大军压境,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,跟刘劭一合计,竟想出个馊主意——把蒋侯神像抬进宫里,又是磕头又是封官,拜为大司马,封锺山王;还给苏侯封了骠骑将军,天天烧香磕头。这八成是严道育出的鬼主意。可神灵哪管得了人间事?臧质的军队步步紧逼,眼看就要到建康了。

刘劭派燕钦带兵去曲阿抵挡,结果还没开打就溃不成军。刘劭只好沿着秦淮河树栅栏,强征男丁守城。可男丁早跑光了,他就连妇女都不放过,硬拉来充数。这时鲁秀带着勇士攻破大航,缴获战船。那王罗汉还在江上搂着歌姬喝酒呢,听说敌军登岸,酒都吓醒了,赶紧投降。沿河的守军见主将都降了,纷纷丢盔弃甲,兵器旗帜扔得满街都是。

消息传到宫里,刘劭吓得紧闭六门,在城里挖壕沟、设路障。建康城一日数惊,乱成一锅粥。丹阳尹尹弘翻墙投降,萧斌更干脆,让部下卸了盔甲,自己举着白旗从石头城跑出来投诚。结果鲁秀把他押到新亭,刘骏下诏说这厮助纣为虐罪大恶极,当即推出辕门斩首。

穷途末路的刘劭砸了龙辇撕了龙袍,想偷偷溜走。刘浚劝他带上金银财宝从海路逃跑,刘劭又怕带太多东西惹眼。两人正犹豫不决,守阊阖门的士兵突然溃散回宫。薛安都、程天祚带着义军混在溃兵里杀进来,臧质和朱修之也分兵攻入,转眼就杀到太极殿前。逆党们抱头鼠窜,王正见刚被抓就掉了脑袋。张超之躲到含章殿御床底下,被揪出来乱刀分尸,连心肝都被挖出来吃了——这得多大仇啊!

刘劭走投无路,钻狗洞逃到武库井里藏着。副将高禽带兵搜捕,七手八脚把他拖出来捆成粽子。刘劭还问:"天子在哪?"高禽冷笑:"在新亭等着砍你的头呢!"押到殿外时,臧质看见他竟哭起来。刘劭厚着脸皮说:"天地都容不下我,您哭什么?"臧质这才抹泪,把他绑在马背上押走。同时被抓的还有伪皇后殷氏、伪太子刘伟之兄弟四人,连宫女太监带严道育、王鹦鹉一帮神棍,男的戴枷女的下狱。清点宫室时发现传国玉玺不见了,审问刘劭才知在严道育身上——这妖婆临了还想带着玉玺升天呢!

刘劭和四个儿子被押到军门,江夏王义恭冲出来指着鼻子骂:"我弃暗投明有什么罪?你杀我十二个儿子!"刘劭居然说:"杀弟弟们是我不对,可跟叔父您没关系啊!"江湛的妻子庾氏坐着车来骂街,庞秀之也来痛斥,刘劭梗着脖子嚷:"废话少说!要杀便杀!"义恭怒极,先砍了他四个儿子,再处决刘劭。这逆贼临死还叹气:"没想到刘宋江山毁在我手里!"——现在知道后悔了?早干什么去了!刘劭父子的脑袋挂在大航示众,暴尸街头。

义恭奉命先回建康,路过越城正好撞见逃命的刘浚父子,南平王刘铄也跟着。刘浚下马问:"南中郎现在干什么呢?"义恭昂首道:"皇上已经君临天下了!"刘浚嘀咕:"虎头来得太迟了..."义恭冷笑:"确实迟了。"刘浚还痴心妄想:"能免死吗?"义恭假意说:"去行宫请罪吧。"等他们上马后突然拔刀,砍下刘浚脑袋。三个儿子也一并处决,脑袋和刘劭父子的挂在一处。

建康城里,伪皇后殷氏接到赐死诏书,还对狱丞江恪喊冤:"我们有什么罪?"江恪反问:"你当皇后不是罪?"殷氏竟说:"这只是暂时的!再过半年就该册封王鹦鹉当皇后了!"说完用白绫自尽。其他妃嫔都跟着自杀,只有严道育和王鹦鹉被拖到街市上,鞭子抽得皮开肉绽,活活打死。尸体烧成灰撒进长江——这两位想做天师和皇后的,终究成了江中冤魂。殷冲、尹弘、王罗汉这些帮凶统统赐死,连观望不战的淮南太守沈璞也被处决。

新亭城外旌旗猎猎,刘骏带着大军浩浩荡荡进了建康城。这位新主子一落脚就住进了东府,满朝文武乌泱泱跪在府门外请罪,汗珠子把青石地砖都浸湿了。谁知刘骏摆摆手,连句重话都没说。

他转头就派建平王刘弘快马加鞭赶往寻阳,把生母路淑媛和正妻王氏接来京城。路淑媛前脚刚踏进宫门,后脚就被尊为皇太后,王氏也顺顺当当当上了皇后。那些跟着刘骏打天下的老臣们个个得了封赏——袁淑追封太尉,徐湛之封司空,连死在乱军中的江湛都得了开府仪同三司的荣耀。最蹊跷的是王僧绰,明明当初跟着伪帝刘劭干过坏事,这会儿竟也混了个金紫光禄大夫。

宫里的工匠们正抡着铁锤砸东宫,刘劭住过的屋子转眼成了荷花池。高禽这小子走了狗屎运,封了个新阳县男。更离谱的是潘淑妃,明明这场祸事就是她挑起来的,刘骏倒给她追封长宁国夫人,还专门派了守墓人。那边江夏王刘义恭捧着大司马印信还没捂热乎,南平王刘铄就接了司空大印,建平王刘弘和随王刘诞一左一右当上了尚书仆射。

要说最会钻营的还得数褚湛之,这老狐狸原本是刘浚的岳丈,眼看风向不对就倒戈投诚,居然混了个丹阳尹的肥差。他女儿更绝,借着老爹反正的东风,硬是和谋反的丈夫刘浚断了夫妻情分,愣是保住了一条小命。何尚之也是个妙人,明明跟着叛军混过,却因暗中护住三镇城池,非但没受罚,反而官复原职继续当尚书令,连儿子何偃的大司马长史位子都稳稳当当。

等刘骏搬进皇宫那日,建康城的百姓都挤在御道两旁看热闹。有人悄悄议论:"听说这位新主子在江州时就有'天下主'的传言,如今看来倒是不假。"可谁也没注意到,南平王刘铄的府邸突然挂起了白幡——这位刚当上司空不过两个月的王爷,莫名其妙就暴毙了。

宫墙内的刘骏正搂着新纳的美人饮酒作乐,完全没察觉朝堂下的暗流涌动。他更不会想到,自己给潘淑妃追封的举动,早已被史官悄悄记下一笔:"昏君之兆,由此始矣。"

原文言文

  发寻阳出师问罪 克建康枭恶锄奸

  却说徐湛之趋入北户,正拟开门逃生,那背后已有乱兵追到,立被杀死。江湛夜直上省,早起闻喧噪声,料知有变,喟然叹道:“不用王僧绰言,乃竟至此!”遂避匿小屋中,亦被乱兵搜捕,结果性命。左细仗主广威将军卜天与,不暇被甲,执刀持弓,疾呼左右出战,一箭射去,几中劭颈。劭急忙闪避,幸得躲过,劭党围击天与,砍断天与左臂,大吼一声,倒地而亡。队长张泓之、朱道钦、陈满等,一同战死。

  劭入含章殿中阁,杀毙中书舍人顾嘏,他如宿卫旧将罗训、徐罕,及左卫将军尹弘,皆望风屈附。劭又使人闯入东阁,往杀潘淑妃。淑妃方才起床,尚未盥栉,蓦见乱兵冲入,吓做一团。赳赳武夫,管甚么玉骨冰肌,竟把她一刀砍死,剖开胸膛,挖心献劭。何不前时仰药,免得受此惨劫。还有宫中侍役,平时得宋主亲信,约有数十人,也共做了刀头面,随着潘淑妃的芳魂,同到冥府中去侍宋主了。

  浚宿居西府,由舍人朱法瑜,踉跄走告道:“不好了!不好了!宫中变起,外面统说是太子造反了!”浚佯惊道:“有这等事么?奈何奈何!”法瑜道:“不如急往石头,据城观变。”将军王庆呵止道:“宫中有变,未知主上安危,做臣子的理应投袂赴难,奈何反往石头!”浚尚未知宫中确耗,竟从南门趋出,带着文武千余人,驰往石头城。

  城中由南平王铄留守,见浚奔至,惊问宫廷情状。浚答说未毕,即由张超之到来,召浚入朝。浚屏去左右,向超之问明底细,便戎服上马,急驰而去。朱法瑜劝阻不从,王庆叩马直谏,提出声罪讨逆四字,更与浚意相反。浚即怒叱道:“皇太子有令,敢有多言,便当斩首!”遂与张超之匆匆入朝,与劭相见。劭说道:“弟来甚好!可惜这潘淑妃,”说到妃字,不禁住口。浚问道:“敢是已死了么?”劭见他形色自如,才答道:“为兄的一时失检,淑妃竟为乱兵所害!”浚怡然道:“这是下情所愿,死何足惜!”劭可无父,浚亦何必有母!

  劭甚是喜慰,又诈传诏书,召入大将军江夏王义恭,及尚书令何尚之,拘至别室,胁令屈服。并召百官入殿,有数十人应召到来。劭即被服冕旒,居然登位,且宣示敕书道:

  徐湛之、江湛弑逆无状,吾勒兵入殿,已无所及,号惋崩衄,心肝破裂。今罪人斯得,元凶克殄,可大赦天下,改元太初,俾众周知!

  即位已毕,便还居永福省,不敢临丧,但命亲党入宫殿中,棺殓宋主及潘淑妃,谥宋主义隆为景皇帝,庙号中宗。当即发丧,葬长宁陵,命萧斌为尚书仆射,领军将军,何尚之为司空,前太子右卫率檀和之戍石头,征虏将军营道侯义綦镇京口。义綦系道怜幼子。殷仲素为黄门侍郎,王正见为左军将军,张超之、陈叔儿以下,皆升官进爵有差。又令辅国将军鲁秀,与屯骑将军庞秀之,分掌禁军,杀尚书左丞荀赤松,右丞臧凝之。两人系江、徐亲属,所以被杀。王僧绰授任吏部尚书,兼官司徒,嗣由劭检查故牍,及江湛家书疏,得僧绰所上前代废储典故,不禁怒起,即令加诛。迟死数日,便是逆臣。僧绰弟僧虔亦死。劭又诬称宗室王侯,与僧绰谋反,收系义欣子长沙王瑾,及瑾弟楷。义庆子临川王晔,义融子桂阳侯顗,义宗子新渝侯玠,义融、义宗皆义欣弟。一并处死。授江夏王义恭为太保,南谯王义宣为太尉,始兴王浚为骠骑将军,调雍州刺史,臧质为丹阳尹,随王诞为会州刺史,立妃殷氏为皇后,后季父殷冲为司隶校尉。号女巫严道育为神师,释王鹦鹉出狱,厚赏金帛。鹦鹉至劭处谢恩,劭见她妖冶善媚,格外加怜,竟引入密室,特赐雨露。鹦鹉本来淫荡,骤然得此奇遇,真是喜出望外,流连枕席,曲意承欢,引得劭心花怒开,通宵取乐,恨不即立她为后。只因正宫有主,一时不便废易,权且列作妾媵,再作后图。鹦鹉原是禽类,应与禽兽为匹。是时武陵王骏,移镇江州,仍然开府。回应十四回中江州罢府事,文笔不漏,且与十三回中江州应出天子语,亦遥相印证。适值江蛮为寇,骏出屯五洲,并由步兵校尉沈庆之,自巴水来会,并讨群蛮。劭阳授骏为征南将军,暗中却与沈庆之手书,令他杀骏。可巧典签董元嗣,也自建康至五州,具言太子弑逆状,庆之密语僚佐道:“萧斌妇人,余将帅皆不足道,看来东宫同恶,不过三十人,此外胁从,必不为用,我若辅顺讨逆,不患无成!”乃入帐见骏,骏已略闻密书消息,阴有戒心,即托疾不见。庆之竟自突入,取出劭书,当面示骏。骏无从避匿,但对书泣下道:“我死亦不怕,但上有老母,可否许我一诀?”原来骏母为路淑媛,尝随骏就藩,所以骏有此言。庆之奋然道:“殿下视庆之为何如人?庆之受先帝厚恩,今日当辅顺讨逆,惟力是视,殿下何必多疑!”骏起座再拜道:“国家安危,皆在将军!”庆之答拜毕,即命内外勒兵,克期东指。

  府主簿颜竣道:“劭据有天府,急切难攻,若单靠一隅起义,未免孤危,不如待诸镇协谋,然后举事。”庆之厉声道:“今欲仗义出师,乃来这黄头小儿,挠阻军心,怎得不败?宜斩首号令,振作士气!”骏见庆之动怒,忙令竣拜谢庆之,庆之乃和颜语竣道:“君但当司笔札事,出兵打仗,非君所能与闻。”骏喜说道:“愿如将军言!”当下戒严誓众,命沈庆之为府司马,襄阳太守柳元景,随郡太守宗悫,为谘议参军,内史朱修之署平东将军,颜竣为录事,长史刘延孙为寻阳太守,行留府事。

  庆之部署内外,才阅旬日,便已整备,时人目为神兵。当命颜竣草檄,传示四方,使共讨劭。荆州刺史南谯王义宣,雍州刺史臧质,司州刺史鲁爽,首先起应,举兵相从。骏留鲁爽守江陵,自与臧质出赴寻阳。

  劭闻骏出师,调兖、冀二州刺史萧思话为徐、兖二州刺史,起张永为青州刺史。思话不奉劭命,竟率兵应骏,建武将军垣护之,也自历城赴寻阳,与骏联合。就是随王诞亦致书与骏,愿共讨逆。不到一月,已是义师四起,伐鼓渊渊。可见人心未死。劭尚自恃知兵,召语朝士道:“卿等但助我料理文书,不必注意军旅,若有寇难,我自能抵御,但恐贼虏未敢遽动呢!”嗣闻四方兵起,方有忧色,乃下令戒严。

  春去夏来,警信益急,柳元景统领宁朔将军薛安都等,出发湓口,共计十有二军。武陵王骏,亦自寻阳出发,命沈庆之总掌中军,浩浩荡荡,杀奔建康。一面传檄入都,历数劭罪。

  劭得阅檄文,探知是颜竣手笔,便召太常颜延之入殿,投檄相示道:“你可知何人所作?”延之方应劭征,入为光禄大夫,竣即延之长子,延之从容览檄,料知劭是故意质问,便直供道:“这当是臣儿所为。”劭又问道:“汝如何知晓?”延之道:“臣子竣笔意如此,臣不容不识。”劭又道:“竣如何这般毁我?”延之道:“竣不顾老父,怎知顾陛下!”劭怒少解,叱令退朝,命拘竣子至侍中下省,义宣子至太仓空舍,一体幽禁,且欲尽杀三镇将士家口。

  江夏王义恭,司空何尚之进言道:“人生欲举大事,必不顾家,否则定是胁从,无法解免;若将他家室诛灭,益令众心绝望,更增敌焰呢。”娓娓动听,保全不少。劭也以为然,因不复问。惟自思朝廷旧臣,均不足恃,只好厚抚辅国将军鲁秀,及右军参军王罗汉,委以军事,令萧斌为谋主,殷冲掌兵符。斌劝劭整率水军,自出决战,或保据梁山,固垒扼守。江夏王义恭有心结骏,恐他仓猝起兵,船只狭小,不利水战,乃劝劭养锐待期,不宜远出。斌厉色道:“武陵郎二十少年,能做出这般大事,殆未可量;况复三方同恶,势据上流,沈庆之谙练军事,柳元景、宗悫屡次立功,形势如此,实非小敌。今都中人心未离,尚可勉力一战,若端坐台城,如何能久持哩!”劭不听斌言,但慰劳将士,督治战舰,拟俟敌军逼近,然后决战。呆鸟。或劝劭保石头城,劭说道:“前人据守石头,无非待诸侯勤王,我若守此,何人来援,唯应与他决战,方可取胜。”既而遣庞秀之出戍石头,秀之竟往奔骏军,于是人情大震。

  骏军到了鹊头,宣城太守王僧达,又驰往谒骏,骏即授为长史,置诸左右。柳元景因舟舰未坚,不便水战,特倍道疾行,至江宁登岸,使薛安都带领铁骑耀兵淮上,且贻书朝士,为陈逆顺利害。朝士多潜出建康,往投军前。骏自寻阳东行,途次遇疾,不能见将士,唯颜竣出入卧内,亲视起居。有时因骏病加剧,不便禀白,即专行裁决,军政以外,所有文檄往来,似出一人,毫无稽滞。

  好容易过了兼旬,连舟中甲士,亦未知骏有危疾,毫不慌张。那柳元景日报军情,俱由竣批答出去,令他相机进取,不为遥制。元景潜至新亭,依山为垒,劭使萧斌统步军,褚湛之统水军,与鲁秀、王罗汉等,合精兵万余人,攻新亭寨。

  劭自登朱雀门督战。

  元景下令军中道:“鼓繁气易衰,声喧力易竭,汝等但衔枚接仗,听我鼓起,方许发声。”传令已毕,遂分兵士为两队,出寨决斗,一队抵敌步军,一队防遏水军,所有勇士,悉数遣出,但留左右数人,宣传军令。两下里猛力交锋,争个你死我活。一边是仗义而来,人人奋勇,一边是贪赏而至,个个争先。自午前杀至午后,不分胜败。那王罗汉杀得性起,挺着一枝长矛,闯入义军队内,左挑右拨,无人敢当。褚湛之亦麾兵登岸,与萧斌左右夹攻,看看义军势弱,有些儿招架不住。元景出营督队,也捏着一把冷汗。忽闻萧斌军内,打起几声退鼓,顿令萧斌、褚湛之等,动起疑来,向后却顾。元景觑着此隙,援桴击鼓,鼕鼕不绝,部众闻鼓踊跃,呐一声喊,统向敌军杀去。敌军骇散,多半坠入淮水,溺毙甚多。劭见各军败退,自率余众,再来攻垒,复被元景杀败,伤亡无数。萧斌受伤先遁,鲁秀、褚湛之、檀和之,统奔降柳营,劭单骑走脱,驰还建康。

  元景迎纳鲁秀等,谈及军事,才知前次退鼓,乃由鲁秀所击,就是褚、檀两人,也由秀邀他反正,所以同奔。元景大喜,露布告捷,且迎武陵王骏至新亭。

  骏病体已痊,即至新亭劳军,乘便入江宁城。凑巧江夏王义恭,自建康脱身驰至,上劝进书。又来了散骑侍郎袁爰,佯说是追赶义恭,亦至武陵王处投顺。爰素习朝仪,遂令兼太常丞,草述即位仪注。编制已就,便在新亭筑坛,由武陵王骏即皇帝位,大赦天下。文武各赐爵一等,从军加二等,改谥大行皇帝曰文,庙号太祖。授大将军义恭为太尉,录尚书事,兼南徐州刺史,南谯王义宣为中书监,兼扬州刺史,随王诞为卫将军,兼荆州刺史,臧质为车骑将军,兼江州刺史,沈庆之为领军将军,萧思话为尚书左仆射,王僧达为右仆射,柳元景、颜竣为侍中,宗悫为右卫将军,张畅为吏部尚书。其余将士各加官有差。改号新亭为中兴亭,再图进取。

  劭自新亭奔还,闻义恭逃去,即将他十二子一并拘到,尽行杀毙,立子伟之为太子,又复大赦。唯刘骏、义恭、义宣、诞不原。命浚为南徐州刺史,与南平王铄并录尚书事,浚闻骏军将至,忧迫无计,当与劭想出一法,用辇迎蒋侯神像,舁置宫中,稽颡求福,拜大司马,封锺山王,又封苏侯为骠骑将军,也是焚香顶礼,日夕虔求。想是严道育教他。偏是臧质等步步进逼,直指建康。劭遣殿中将军燕钦等出拒,相遇曲阿,未战即溃。劭乃缘淮树栅,派兵戍守。男丁多半逃散,城内外只有妇女,也迫令从军,充当役使。鲁秀等募勇士攻破大航,钩得一舶。王罗汉尚逍遥江上,挟妓醉酒,忽闻秀军已经登岸,急得不知所措,慌忙出降。缘淮各戍依次奔散,器仗鼓盖,充塞路衢。

  劭闻戍军溃退,没奈何闭守六门,并在城内凿堑立栅,城中一日数惊,非常慌乱。丹阳尹尹弘等逾城出降,萧斌亦令部兵解甲,自石头城携着白旛,奔投军前。鲁秀等奏达新亭奉诏以斌甘党恶,情罪较重,饬即处斩,当下将斌械送,枭首行辕。

  这时候的元凶刘劭,自知大事已去,毁去乘辇及冕服,打算逃走,浚劝劭载运宝货,航海远奔。劭恐人情离散,载宝出走,反惹众目,意欲轻骑逃生。两人计议未决,那阊阖门外的守兵,已走还入殿,薛安都、程天祚等领着义师,乘乱随入。臧质、朱修之分门杀进,同会太极殿前。逆党四处逃奔,王正见首被擒获,当场斩首。张超之走入含章殿,匿御床下,被义军追寻得手,抓出殿阶,乱刀分尸,刳肠剖心,噉肉立尽。

  劭不能出走,穴通西垣,窜入武库井中,义军队副高禽,率兵进内,七手八脚,将劭擒住,反绑起来。劭问道:“天子何在?”禽答道:“就在新亭!”当下牵劭出庭,臧质瞧着,向他悲恸。劭靦然道:“天地所不覆载,丈人何为见哭?”此时也自知罪么?臧质何故恸哭,我亦要问。质乃停泪,把劭缚住马上,押送行辕。一面捕得伪皇后殷氏、伪皇子伟之等兄弟四人,并诸女妾媵,及严道育、王鹦鹉等妇女系狱,男子械送,封府库,清宫禁,只不见了传国玺。再遣人向劭诘问,劭言在严道育处,因将道育身上检搜,果然藏着,便即取献新皇。道育怀藏国宝,莫非要送与天神不成!

  劭与四子俱至军门,江夏王义恭等出视,义恭先叱劭道:“我背逆归顺,有何大罪,乃杀我十二儿?”劭答道:“杀死诸弟,原是我负叔父!”江湛妻庾氏,乘车往詈,庞秀之亦加诮让,劭厉声道:“何必多说!我死罢了!”义恭怒起,先命斩劭四子,然后及劭。劭临刑时,尚叹息道:“不图宋室弄到如此!”出汝逆贼,所以如此。劭父子首都枭示大航,暴尸市曹。

  义恭奉命先归,道出越城,正值浚父子狼狈逃来,还有铄亦偕行。见了义恭,浚下马问道:“南中郎今作何事?”义恭道:“皇上已君临万国!”浚又道:“虎头来得太迟了!”虎头见前。义恭道:“未免太迟。”浚又问:“可不死否?”义恭道:“可诣行阙请罪。”乃勒令上马相从,乘他不备,剁下头颅。浚有三子,一并斩首,献至行辕,命与劭父子首同悬大航。

  又有诏传入建康,凡伪皇后殷氏以下,俱赐自尽。殷氏且死,语狱丞江恪道:“我等无罪,何故枉杀?”恪答道:“受册为后,怎得无罪!”殷氏道:“这是暂时的册封,稍迟数月,便当册王鹦鹉为后了。”随即用帛自尽。诸女妾媵皆自杀,惟严道育、王鹦鹉两人,牵出都市,鞭笞交下,宛转致毙。要想做天师、皇后的滋味。焚尸扬灰,掷置江中。殷冲为殷氏季父,尹弘王罗汉,曾事劭尽力,一概赐死。淮南太守沈璞,坐守湖上,观望不前,亦即加诛。

  嗣主骏自新亭入都,就居东府,百官踵府请罪,有诏不问。遂遣建平王弘至寻阳,迎生母路淑媛,及妃王氏入都。尊母为皇太后,册妃为皇后。追赠袁淑为太尉,徐湛之为司空,江湛为开府仪同三司,王僧绰为金紫光禄大夫。毁劭所居东宫斋室,作为园池。封高禽为新阳县男,追号潘淑妃为长宁国夫人,特置守冢。祸由彼起,不应追赠,即如王僧绰之甘受伪命,亦不宜赠官。进江夏王义恭为太傅,领大司马,南平王铄为司空,建平王弘为尚书左仆射,随王诞为右仆射,寻且改南谯王义宣为南郡王,随王诞为竟陵王。余皆论功行赏,各有迁调。惟褚湛之本为浚妇翁,自南奔归顺后,赦去前罪,受职丹阳尹,女为浚妃,因湛之反正,浚与妃绝,亦得免诛。又有何尚之虽曾附逆,但与义恭从中调护,保全三镇,心向义军,理应特别原情,仍授为尚书令。子何偃为大司马长史,任遇如故。

  宋主骏乃入居大内,粗享太平。小子有诗咏道:

  江州天下语非虚,一举功成恶尽除。

  毕竟人情犹向义,元凶结局果何如!

  过了两月,南平王铄,竟致暴亡。究竟为着何事,待小子下回表明。

  弑宋主者为元凶劭。劭何能弑主?潘淑妃实召之。宋主死而淑妃亦死,宜也。淑妃死而劭与浚相继俱死,尤其宜也。武陵王骏,亦南平王铄之流,非真能成大事者,幸赖沈庆之昌言起义,始得号召义旅,入诛元凶。天下虽滔滔皆是,而公论犹存,凶人卒殄,是可见弑君弑父者,终不能幸全性命;否则天理沦亡,顺逆不辨,几何不胥为禽兽也。乃逆党殄平,不问原委,且追赠潘淑妃为长宁国夫人,另置守冢,是岂不可以已乎!吾乃知骏之终为闇主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