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那北魏的冯皇后见到毒酒,死活不肯喝,一边跑一边哭喊:"皇上绝不会这样对我,定是那些王爷恨我,才要取我性命!"几个太监硬是把她按住,冯皇后挣扎不得,最后只能含恨饮下毒酒。消息传到新皇帝那儿,咸阳王元禧这帮王爷竟拍手称快:"就算先帝没留下这道遗诏,咱们也得想法子除掉她。哪能让这种祸乱宫闱的女人把持朝政,随意杀害宗室!"新登基的元恪还算念旧情,按皇后规格安葬了她,谥号"幽皇后"。
这边刚办完丧事,朝廷就忙活起来了。彭城王元勰当上了司徒,总揽朝政。等先帝灵柩运回洛阳,守孝满月后,终于把孝文帝葬入长陵。新皇帝追尊父亲为孝文皇帝,庙号高祖,生母高氏追封文昭皇后,配享太庙。高家兄弟也沾了光,高肇封平原公,高显封澄城公。
说起这高家的崛起,还得提提先前风光的冯家。当年冯熙作为冯太后的兄长,娶了公主,官拜太师,三个女儿两个当了皇后,一个封了昭仪。儿子们也是高官厚禄:冯诞当司徒,冯修做侍中,冯聿任黄门郎。有个叫崔光的侍中曾对冯聿说:"您家富贵太过,怕是要走下坡路。"冯聿当场变了脸色:"你这话什么意思?"崔光叹道:"月满则亏,这是天地常理。我并非诅咒,实在是为贵府担忧啊。"结果不出一年,冯修被罢官,冯熙、冯诞相继去世,冯皇后被废,冯聿也被赶出朝廷,显赫一时的冯家就这么败落了。如今高家一门两公,威风八面,眼看又要重蹈冯家覆辙。
镜头转到南齐这边。新登基的萧宝卷派萧懿当益州刺史,萧衍做雍州刺史。萧衍听说朝中由萧遥光等六位大臣辅政,就对表舅张弘策说:"一国三公都嫌多,如今六个权臣共掌朝政,非得斗个你死我活不可。咱们雍州倒是个避祸的好地方,只是我那些在都城的弟弟们怕要遭殃,得和益州那边通个气。"这益州说的正是他兄长萧懿。从此萧衍暗中招兵买马,砍伐竹木打造兵器,聚集了上万勇士。中兵参军吕僧珍心领神会,私下准备了几千张盾牌。
没过多久,萧懿从益州调任郢州刺史。萧衍赶紧派张弘策去游说:"如今六贵争权,迟早要出乱子。新君本就不是什么明主,整天跟小人混在一起,哪肯把大权交给辅政大臣?我看迟早要血流成河。那个萧遥光想学西晋的赵王司马伦造反,可气量狭小成不了事;萧坦之骄横跋扈,徐孝嗣优柔寡断,江祏缺乏决断,刘暄懦弱无能。一旦祸起,朝廷非垮不可。咱们兄弟手握重兵,得早做打算。趁现在还没被猜忌,赶紧把弟弟们都接来雍州。郢州控制荆湘,雍州兵强马壮,太平时期效忠朝廷,乱世也能自保。机不可失啊!"萧懿听完直摇头:"我只知道忠君报国。"张弘策急得直跺脚:"您兄弟二人英明神武,现在占据两州要地,废昏立明易如反掌,何必被那些小人耍弄?"萧懿拍案而起:"休得胡言!"张弘策灰溜溜回去复命,萧衍只能长叹一声,派人去京城接两个弟弟萧伟、萧憺来襄阳,静观其变。
果然永元元年才过半年,就出了诛杀二江的大事。这江祏、江祀兄弟是景皇后的侄子,跟齐明帝萧鸾是表亲。当年萧鸾篡位,两兄弟立下大功,所以临终托孤时特别看重他们。卫尉刘暄是敬皇后的弟弟,跟二江同为顾命大臣。可小皇帝萧宝卷胡作非为,徐孝嗣不敢劝,萧坦之模棱两可,只有江祏屡次死谏,渐渐被皇帝记恨。萧宝卷最宠信茹法珍、梅虫儿两个小人,江祏经常约束他们,这伙人早就怀恨在心。
徐孝嗣曾劝江祏:"皇上有些小过错,能忍就忍吧。"江祏却自信满满:"只要朝政交给我,保管天下太平。"他见皇帝越来越不像话,就想废了萧宝卷,改立江夏王萧宝玄。谁知刘暄坚决反对——原来他当年辅佐过萧宝玄,有次人家想看马,他偏不让;宝玄妃子想吃烤猪肉,他又拦着说已经煮了鹅肉。萧宝玄气得说:"舅舅太不讲情面。"从此两人结下梁子。现在刘暄掌权,自然不愿立宝玄。
江祏只好去找萧遥光商量。这萧遥光早想自己当皇帝,哪肯支持立别人?但他不明说,只拐弯抹角道:"社稷大事,该立年长的。"江祏琢磨出味儿来,跟弟弟江祀一合计,江祀也说要立就立萧遥光。这下江祏左右为难,急得团团转——这等大事,他竟拿不定主意!
正巧萧坦之守丧期满复职,江祏找他商量立萧遥光的事。萧坦之脸色一沉:"先帝以旁支入继大统,天下人都不服气。要是再来这么一出,怕是要天下大乱!"说完甩袖就走。萧坦之怕受牵连,干脆回家继续守孝去了。
吏部侍郎谢朓,那可是个才名远播的人物。江祏和江祀两兄弟想拉他入伙,特意把他叫到内室,压低声音说:"当今皇上德行有亏,我们打算改立江夏王。可江夏王年纪太小,万一再担不起重任,难道又要废立吗?始安王萧遥光年长资深,现在正是推他上位的好时机,想来不会太违背众人期望。我们这可是为国家着想,绝不是贪图富贵啊!"
谢朓听得眉头直皱,嘴上却只是嗯嗯啊啊应付几句,没说几句就告辞了。刚出门就撞见丹阳丞刘沨,原来是萧遥光派来的说客。谢朓照样打哈哈,既不答应也不拒绝。刘沨回去一禀报,萧遥光居然提拔他兼任卫尉。这下谢朓反倒慌了神,转头就把江祏他们的密谋告诉了太子右卫率左兴盛。可左兴盛哪敢多嘴?谢朓又跑去吓唬刘暄:"要是始安王当了皇帝,刘沨他们肯定要掌大权,到时候您这位国舅爷可就没立足之地啦!"
刘暄表面装得惊慌失措,等谢朓一走,立刻快马加鞭去给萧遥光和江祏报信。萧遥光冷笑:"既然他不识抬举,就打发他去东阳当太守吧!"江祏却阴森森地说:"放他出去岂不是纵虎归山?不如趁早了结。"比萧遥光还狠毒。
没过几天,萧遥光假传圣旨把谢朓抓进大牢,接着联合徐孝嗣、江祏、刘暄三人上奏,给谢朓罗织了诽谤皇帝、议论宫闱、诋毁大臣等罪名。小皇帝萧宝卷正忙着玩乐,看都没看就让他们自己处置。谢朓在牢里还想揭发萧遥光的阴谋自救,可狱卒根本不给他递状纸的机会。他望着铁窗苦笑道:"当年王敬则虽不是我亲手所杀,却因我而死。如今报应来了,倒也不冤。"说完就解下腰带悬梁自尽。
这边萧遥光正要起事,没想到刘暄突然变卦。原来他盘算着:要是萧遥光当了皇帝,自己这个国舅爷还有什么威风?越想越后悔,干脆把江祏兄弟给告发了。萧宝卷正嫌江祏管得严,立刻派人捉拿。江祀在宫里当值,听到风声赶紧给兄长报信,江祏却满不在乎地说:"沉住气。"
不一会儿圣旨到了,江祏在中书省候旨时,突然闯进个持刀大汉,照着他心窝就是一刀柄:"看你还敢克扣我的封赏不?"定睛一看,竟是直阁将军袁文旷——当年平定王敬则叛乱,江祏硬是压着没给他封赏。这下可好,新仇旧恨一起算。还没等江祏缓过劲,第二道圣旨又到,袁文旷直接把他押赴刑场。到了法场,兄弟俩泪眼相对,连话都说不出来。刀光一闪,两颗人头落地,倒也算全了兄弟情分。
萧宝卷除掉江祏后,更是无法无天。天天睡到日上三竿,奏折堆成山也不批,有时还被太监拿去包了鱼肉带回家。有次骑马出游,他得意洋洋地对随从说:"江祏老不让我骑马,现在可痛快了!"突然又想起什么:"江家还有漏网之鱼吗?"听说东冶大牢还关着个叫江祥的远亲,他当场在马背上写诏书赐死。
萧遥光虽然没被牵连,心里却直打鼓。两个弟弟一个病死任上,一个刚准备起兵接应就病亡了。他正盘算着占据东府造反,萧宝卷却突然召他入宫,故意提起江祏案。吓得萧遥光回去就装疯卖傻,再也不敢上朝了。
萧遥欣的灵柩运回建康,停泊在东府前的河岸边。荆州来的送葬士兵黑压压站满河岸,萧宝卷在宫里听得消息,手里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——这阵仗,莫不是要造反?
他连夜召来心腹商议,最后拍板:撤了萧遥光的扬州刺史官职,改封个虚衔的司徒,让他回家养老。谁知使者去传旨,萧遥光跪着听完诏书,后背的冷汗把衣裳都浸透了。他想起前些日子被杀的刘暄,牙齿直打战:"陛下这是要我的命啊!"
当夜东府灯火通明,丹阳丞刘沨和参军刘晏被紧急召来。三人密谋到三更天,最后决定假借讨伐刘暄的名义起兵。萧遥光抖着手签下文告,突然听见窗外"咔嚓"一声——原来是巡夜的卫兵踩断了树枝。
数百死士趁着夜色出动,先砸开东冶监狱放出囚徒,又闯进武库抢夺兵器。骁骑将军垣历生带着铁甲铮铮的兵马,直奔萧坦之和沈文季府邸。谁知那两人早得了风声,翻墙逃进了台城。垣历生提着滴血的刀回来复命,急得直跺脚:"现在就该趁夜攻打台城!"
萧遥光却坐在榻上揉着太阳穴,直到鸡叫三遍才披甲出来。垣历生急得眼睛都红了:"将军!战机稍纵即逝啊!"萧遥光却望着宫城方向喃喃自语:"等天亮...等天亮他们自己就会乱..."
此时台城里乱得像捅了的马蜂窝。萧坦之浑身是土闯进大殿,把正在打瞌睡的值夜官吓得滚下台阶。直到东方泛白,才见小黄门捧着诏书跌跌撞撞跑出来,召徐孝嗣入宫护驾。左将军沈约的马车在西掖门前急刹,车辕差点撞断门槛。
要说萧遥光真是糊涂,他要是听垣历生的连夜进攻,这会儿龙椅都坐热了。徐孝嗣带着禁军把宫城守得铁桶似的,萧坦之领着台军把东府围了三层。右卫率左兴盛在东篱门列阵,镇军司马曹虎的青溪桥驻军像铁锁般横在水面上。
垣历生倒是条汉子,带着东府兵左冲右突,把台军杀得哭爹喊娘,连斩了对方大将桑天受。正杀得兴起,突然听说参军萧畅和长史沈昭略翻墙投敌了——这两位可是世家子弟,他们一走,军心顿时散了架。垣历生咬着牙领命去攻曹虎,结果刚出南门就扔了长矛投降。曹虎眯着眼打量这个叛将,突然厉喝:"临阵变节,该杀!"血光闪过,人头已经挂在旗杆上。
暮色降临时,台军的火箭像流星雨般落进东府。东北角的城楼轰然倒塌,守军哭喊着四散奔逃。萧遥光跌跌撞撞躲进书房,哆嗦着点亮蜡烛,吩咐仆人锁死门窗。可转眼间仆人们都翻墙跑了,外面杀声越来越近。
"哐当"一声,门板被踹得粉碎。萧遥光噗地吹灭蜡烛,钻进床底缩成一团。黑暗中只听长矛"噗嗤"捅穿床板,他疼得惨叫出声,立刻被几双大手拖了出来。萧坦之在火光中冷笑,刽子手的刀光一闪...
这场叛乱就像场闹剧,烧了一夜的东府只剩焦土。论功行赏的诏书墨迹未干,萧坦之就飘了。他整天鼻孔朝天走路,连皇帝身边的茹法珍都敢甩脸子。结果某天夜里,卫帅黄文济带着禁军踹开萧家大门。
萧坦之看着明晃晃的刀剑,突然想起在海陵当太守的堂兄:"我死就死了,可我那堂兄清贫得很..."话没说完就仰头灌下毒酒。黄文济倒是守信,真去查了萧翼宗的家产——翻箱倒柜只找出几张当票。消息传回宫里,萧宝卷挠挠头:"穷成这样...关着吧。"
最冤的是刘暄。茹法珍进谗言时,皇帝还护着:"这可是我亲舅舅!"结果徐世标阴恻恻来了句:"先帝还是武帝亲侄子呢..."就这一句话,刘暄的脑袋就搬了家。接着轮到曹虎——谁让他家里搜出五千万钱?禁军搬银子时,库房的地砖都被踩裂了。
只有徐孝嗣这个老好人还稳坐钓鱼台。中郎将许准劝他废立皇帝,他捋着胡子直摇头:"以暴制暴要不得啊..."话音未落,茹法珍就端着毒酒进了华林省。沈昭略气得把酒盏砸在他脸上:"无能宰相!"徐孝嗣倒是淡定,足足喝了一斗毒酒才断气。他儿子娶了公主,女儿嫁了王爷,此刻都成了催命符...
沈昭光的家丁本来都逃出城了,听说主子不肯丢下老母,又红着眼睛跑回来。他跪在母亲跟前磕了三个响头,转头就对刽子手说:"动手吧。"那溅在窗纸上的血,在夕阳下像极了暮春的杜鹃花。
这陈显达啊,可真是个明白人。当初朝中六个权贵,如今就剩他一个太尉还活着。这位老将军可是跟着高帝、武帝打天下的老臣,到了明帝萧鸾在位那会儿,就整天提心吊胆的。
您瞧他多会做人——出门就坐辆破车,身边跟着十几个老弱病残的随从。有回明帝赐宴,酒过三巡,他突然站起来说:"老臣这把年纪,荣华富贵都享够了,现在就差个安稳觉。求陛下赏个恩典,让老臣能睡个踏实觉再闭眼!"明帝当场脸色就变了:"爱卿喝醉了吧?怎么说起胡话来!"后来他又上书要告老还乡,明帝硬是没答应。等到先帝驾崩,派他去打北魏,结果吃了败仗灰溜溜跑回来。御史中丞范岫弹劾他损兵折将该免职,他自己也请辞,可新登基的宝卷皇帝反倒下诏安慰,就是不撤他的职。
没过多久,皇帝突然调他去都督江州军事,还兼任江州刺史。老将军接到诏书,乐得跟捡了条命似的。可这高兴劲儿还没过呢,就听说朝中又开始杀大臣,还有风声说要派兵来收拾江州。陈显达急得直搓手,连夜找来长史庾弘远和司马徐虎龙商量:"这么下去不是办法,咱们干脆拥立建安王宝夤,现在就起兵!"
定下举事的日子后,他们让庾弘远执笔,给朝中权贵写了封檄文。那文章写得真是字字血泪,听着都叫人揪心。要说这朝堂上的乱子啊,六个权贵各自为政,连诏书都要抢着批,能不出事吗?萧衍当初说得一点没错。不过平心而论,这六个人也有好坏之分。
那萧遥光最不是东西,撺掇萧鸾残害宗亲,心肠比蛇蝎还毒。江祏、江祀兄弟俩也不是好鸟,整天盘算着废立皇帝,还想捧萧遥光上位。按国法论罪,萧遥光该杀头,这兄弟俩也该杀。刘暄更是个墙头草,也不是什么好东西。倒是萧坦之、徐孝嗣、沈文季这三个,平定萧遥光叛乱有功无罪。就算萧坦之居功自傲,可没真凭实据怎能随便杀人?孝嗣和文季更是清清白白。所以说啊,该杀的是遥光、江氏兄弟和刘暄,另外三个实在死得冤枉!
人们都说宝卷滥杀大臣导致亡国,要我说啊,该杀的自然该杀,可不该杀的杀了就是造孽。这南齐的江山,终究是毁在他自己手里。
泄密谋二江授首 遭主忌六贵洊诛
却说魏冯后见了毒药,尚不肯饮,且走且呼道:“官家哪有此事,无非由诸王恨我,乃欲杀我呢!”嗣经内侍把她扯住,无法脱身,没奈何饮毒自尽。白整等驰报嗣主,咸阳王禧等,欢颜相语道:“若无遗诏,我兄弟亦当设法除去,怎得令失行妇人,宰制天下,擅杀我辈呢!”魏主恪遵照遗言,尚用后礼丧葬,谥为幽皇后。仍命彭城王勰为司徒,摄行冢宰,委任国事,一面奉梓宫还洛阳。守制月余,乃出葬长陵,追谥皇考为孝文皇帝,庙号高祖,并尊皇妣高氏为文昭皇后,配飨高庙。高氏见三十二回。封后兄肇为平原公,显为澄城公。从前冯氏盛时,冯熙为文明太后兄,尚公主,官太师,生有三女,二女相继为后,还有一女亦纳入掖廷,得封昭仪。子诞为司徒,修为侍中,聿为黄门郎。侍中崔光尝语聿道:“君家富贵太盛,终必衰败。”聿变色道:“君何为无故诅我?”光答道:“物盛必衰,天地常理,我非敢诅咒君家,实欲君家预先戒慎,方保无虞。”聿转白父熙,熙不能从。过了年余,修获罪黜,熙与诞先后谢世,幽后废死,聿亦摈弃,冯氏遽衰。述此以讽豪门。高氏遂得继起,一门二公,富贵赫奕,几与冯氏显盛时,相去不远了。这且待后再表。
且说齐主萧宝卷,嗣位以前,曾简萧懿为益州刺史,萧衍为雍州刺史。衍闻宝卷入嗣,萧遥光等六人辅政,遂语从舅参军张弘策道:“一国三公,尚且不可,今六贵同朝,势必相图。乱将作了。避祸图福,无如此州,所虑诸弟在都,未免遭祸,只好与益州共图良策呢!”弘策亦以为然。懿为衍兄,衍所说益州二字,便是指懿。嗣是密修武备,多伐竹木,招聚骁勇,数约万计。中兵参军吕僧珍,阴承衍旨,亦私具橹数千张。
已而懿罢刺益州,改行郢州事,衍即使弘策说懿道:“今六贵比肩,人自画敕,争权夺势,必致相残。嗣主素无令誉,狎比群小,慓轻忍虚,怎肯委政诸公,虚坐主诺!嫌疑久积,必且大行诛戮。始安欲为赵王伦。晋八王之一。形迹已露,但性褊量狭,徒作祸阶,萧坦之忌克陵人,徐孝嗣听人穿鼻,江祏无断,刘暄闇弱,一朝祸发,中外土崩。吾兄弟幸守外藩,宜为身计。及今猜嫌未启,当悉召诸弟西来,过了此时,恐即拔足无路了。况郢州控带荆湘,雍州士马精强,世治乃竭忠本朝,世乱可自行匡济,因时制宜,方保万全;若不早图,后悔将无及呢!”懿默然不应,惟摇首示意。弘策又自劝懿道:“如君兄弟,英武无敌,今据郢、雍二州,为百姓请命,废昏立明,易如反掌,愿勿为竖子所欺,贻笑身后!雍州揣摩已熟,所以特来陈请,君奈何不亟为身计!”懿勃然道:“我只知忠君,不知有他!”语非不是,但未免迂愚。弘策返报,衍很为叹息。自遣属吏入都,迎骠骑外兵参军萧伟及西中郎外兵萧憺,并至襄阳,静待朝廷消息。
果然永元改元,甫阅半年,即有二江被诛事。江祏、江祀,是同胞兄弟,系景皇后从子,与齐主鸾为中表亲。景皇后系鸾生母,见三十一回。鸾篡帝祚,祏与祀并皆佐命。所以格外信任,顾命时亦特别注意。卫尉刘暄,乃是敬皇后弟,敬皇后系鸾故妃,亦见三十一回。与二江同受遗敕,夹辅嗣君。当时宝卷不道,屡欲妄行,徐孝嗣不敢谏阻,萧坦之依违两可,独祏常有谏诤,坚持到底,致为宝卷所恨。宝卷平日,最宠任茹法珍、梅虫儿二人,祏又屡加裁抑,法珍等亦视若仇雠。徐孝嗣常语祏道:“主上稍有异同,可依则依,不宜一律反对。”祏答道:
“但教事事见委,定可无忧。”专欲难成。
宝卷失德益甚,祏欲废去宝卷,改立江夏王宝玄,独刘暄与他异议,拟推戴建安王宝夤。宝玄宝夤并系鸾子,见三十一回。原来暄前为郢州行事,佐助宝玄,有人献马,宝玄意欲取观,暄答道:“马是常物,看他甚么?”宝玄妃徐氏,命厨下燔炙豚肉,暄又不许,且语厨人道:“朝已煮鹅,奈何再欲燔豚?”为此二事,宝玄尝恚恨道:“舅太无渭阳情。”暄闻言亦滋不悦。至是入秉政权,当然不愿立宝玄。祏因暄异议,乃转商诸萧遥光。看官阅过上文,应知遥光本意,早图自取。此时正想下手,怎肯赞同祏意,推立宝玄!惟又不便与祏明言,只好旁敲侧击,托言为社稷计,应立长君。祏知他言中寓意,出白弟祀,祀亦谓少主难保,不如竟立遥光,累得祏惶惑不定,大费踌躇。如此大事,怎得胸无主宰!
萧坦之正丁母忧,起复为领军将军,祏乘便与商,谓将拥立遥光。坦之怫然道:“明帝起自旁支,入正帝位,天下至今不服,若复为此举,恐四方瓦解,我却不敢与闻呢!”祏乃趋退。坦之恐为祏所累,仍还宅守丧。
吏部郎谢朓,素有才望,祏与祀引为臂助。召朓入语道:“嗣主不德,我等拟改立江夏王,但江夏年少,倘再不堪负荷,难道再废立不成!始安王年长资深,乘时推立,当不致大乖物望。我等为国家计,因有此意,并非欲要求富贵呢!”朓未以为然,不过支吾对答。说了数语,便即辞归。可巧丹阳丞刘沨,奉遥光密遣,致意与朓,嘱使为助。朓又随口敷衍,似允非允。沨返报遥光,遥光竟命沨兼知卫尉事。朓骤得显要,反有惧心,即转将沨祀密谋,转告太子右卫率左兴盛。兴盛却不敢多言。朓又说刘暄道:“始安王一旦南面,恐刘沨等将入参重要,公将无从托足呢!”暄佯作惊惶,俟朓去后,即驰报遥光及祏。遥光道:“他既不愿相从,便可令他出外,现在东阳郡守,正当出缺,令他继任便了!”祏独入阻道:“朓若外出,适足煽惑众人,必于我辈不利,请早日翦除为是!”比遥光更凶。遥光乃矫制召朓,收付廷尉,然后与徐孝嗣、江祏、刘暄三人,联名具奏,诬朓妄贬乘舆,窃论宫禁,私谤亲贤,轻议朝宰,种种不法,宜与臣等参议,肃正刑书等语。宝卷游狎不遑,无心查究,便令他数人定谳,当即论死,勒令狱中自尽。朓入狱后,还想告讦遥光等阴谋,意图自脱,偏狱吏不容传书,无从讦发,乃流涕叹息道:“我虽不杀王公,王公由我而死!指前回王敬则事。今日罹祸,不足为冤,我死罢了!”
遂解带自经。
遥光即欲发难,不料刘暄又复变计。看官道是何因?他想遥光得位,自己把元舅资望,凭空失去,转致求荣反辱,所以变易初心。萧衍谓刘暄闇弱,尚非定评,暄实一反复小人,不止闇弱而已。祏与祀见暄有异,也不敢从速举事。遥光察悉情状,恨暄切齿,潜遣家将黄昙庆刺暄。暄正出过青溪桥,护队颇多,昙庆惮不敢出,留匿桥下。偏暄马惊跃而过,惹动暄疑,仔细侦察,方知由遥光暗算,幸得免刺。由惊生惧,由惧生怒,竟想出一条釜底抽薪的计策,密呈一本,报称江祏兄弟罪状。宝卷仰承遗训,不肯落后,即传敕召祏,并即收祀。祀正入值内殿,略得风声,忙遣使报祏道:“刘暄似有异谋,应如何防备?”祏尚不以为意,但说出镇静二字。有顷由敕使驰至,召祏入见,暂憩中书省候宣。忽有一人持刀入省,用刀环击祏心胸,张目叱祏道:“汝尚能夺我封赏么?”祏仓皇辨认,乃是直閤袁文旷,不由的颤动起来。文旷前斩王敬则,论功当封,祏坚执不与。文旷因此挟嫌,乘势报复,先将祏击伤,然后用械锁祏。俄而又来敕使,传敕处斩,文旷即将祏牵出,交与刑官。祏至市曹,祀亦被人牵至,两人相对下泪,喉噎难言。只听得一声号令,魂灵儿已驰入重泉,连杀头的痛苦,也无从知觉了。兄弟同死,却免鸰原遗恨。
宝卷既除江祏,无人强谏,好似拔去眼中钉,乐得逍遥自在,日夜与左右嬖幸,鼓吹戏马。每至五更始寝,日晡乃起,台阁案奏,阅数十日乃得报闻,或且被宦官包裹鱼肉,持还家中,连奏牍都不见着落。一日乘马出游,顾语左右道:“江祏常禁我乘马,此奴尚在,我怎得有此快活呢!”左右统是面谀,盛称陛下英明,乃得除害,宝卷又问江祏亲属,有无留存,左右答道:“尚有族人江祥,拘系东冶,未曾处决。”宝卷道:“快取纸笔来。”左右奉呈纸笔,就从马上书敕,赐祥自尽,令人传往东冶。东冶乃是狱名,祥本以疏亲论免,至此被诛。此外江祏家属,不问可知,小子也毋庸细述了。
萧遥光虽未连坐,心下很是不安,季弟遥昌,领豫州刺史,已病终任所,只有次弟遥欣,尚镇荆州,他遂与遥欣通书,密谋起事,据住东府,使遥欣自江陵东下,作为外援。事尚未发,遥欣偏又病亡,弟兄三人,死了一双,弄得遥光孤立无助,懊怅异常,宝卷亦阴加防备,尝召遥光入议,提及江祏兄弟罪案,遥光益惧,佯狂称疾,不问朝事。
会遥欣丧还,停留东府前渚,荆州士卒,送葬甚多,宝卷恐他为变,拟撤他扬州刺史职衔,还任司徒,令他就第。当下召令入朝,面谕意旨,遥光恐蹈祏覆辙,不敢应召。一面收集二弟旧部,用了丹阳丞刘沨,及参军刘晏计议,托词讨刘暄罪,夜遣数百人,破东冶出囚,入尚方取仗,并召骁骑将军垣历生,统领兵马,往劫萧坦之、沈文季二人。坦之、文季,已闻变入台,免被劫去。历生遂劝遥光夜攻台城,遥光狐疑不决,待至黎明,始戎服出厅,令部曲登城自卫。历生复劝他出兵,遥光道:“台中自将内溃,不必劳我兵役。”历生出叹道:“先声乃能夺人;今迟疑若此,怎能成事呢!”萧坦之、沈文季两人入台告变,众情恟惧。俟至天晓,方有诏敕传出,召徐孝嗣入卫,人心少定。左将军沈约,也驰入西掖门,于是宫廷内外,稍得部署。遥光若从历生计议,早可入台,然如遥光所为,若使成事,是无天理了。徐孝嗣屯卫宫城,萧坦之率台军讨遥光,出屯湘宫寺,右卫率左兴盛屯东篱门,镇军司马曹虎屯青溪桥,三路兵马,进围东府。遥光遣垣历生出战,屡败台军,阵斩军将桑天受。坦之等未免心慌。忽由东府参军萧畅,及长史沈昭略,自拔来归,报称东府空虚,力攻必克。坦之大喜,便督诸军猛攻。东府中失去萧、沈两人,当然气沮,萧畅系豫州刺史萧衍弟,沈昭略系仆射沈文季从子,两人俱系贵阀,所以有关人望。垣历生见两人已去,益起贰心,遥光命他出击曹虎,他一出南门,便弃槊奔降虎军。虎责他临危求免,心术不忠,竟喝令枭首。遥光闻历生叛命,从床上跃起,使人杀历生二子,父子三人,统死得无名无望,恰也不必细说。
垣之等攻城至暮,用火箭射上,毁去东北角城楼,城中大哗,守兵尽溃。遥光走还小斋,秉烛危坐,令左右闭住斋閤,在内拒守。左右皆逾垣遁去,外军杀入城中,收捕遥光。破斋閤门,遥光吹灭烛焰,匍伏床下。外军暗地索寻,就床下用槊刺入。遥光受伤,禁不住有呼痛声,当被军人一把拖出,牵至閤外,禀明萧坦之等,便即饮刀。死有余辜。军人复纵火烧屋,斋閤俱尽,遥光眷属,多死火中。刘沨、刘晏,亦遭骈戮。一场乱事,化作烟消。
坦之等还朝复命,有诏擢徐孝嗣为司空,加沈文季为镇南将军,进萧坦之为尚书右仆射,刘暄为领将军,曹虎为散骑常侍右卫将军。坦之恃功骄恣,又为茹法珍等所嫌,日夕进谗。宝卷亟遣卫帅黄文济,率兵围坦之宅,逼令自杀。
坦之有从兄翼宗,方简授海陵太守,未曾出都,坦之呼语文济道:“我奉君命,不妨就死,只从兄素来廉静,家无余资,还望代为奏闻,乞恩加宥!”文济问翼宗宅在何处,坦之以告,经文济允诺,乃仰药毕命。文济返报宝卷,并述及翼宗事,宝卷仍遣文济往捕,查抄翼宗家资,一贫如洗,只有质帖钱数百。想即钱券之类。持还复命,宝卷乃贷他死罪,仍系尚方。坦之子秘书郎萧赏,坐罪遭诛。茹法珍等尚未满意,复入谮刘暄。宝卷道:“暄是我舅,怎有异心!”彼也有一隙之明耶?直閤徐世标道:“明帝为武帝犹子,备受恩遇,尚灭武帝子孙,元舅岂即可恃么?”谗口可畏。宝卷被他一激,便命将暄拿下,杀死了事。嗣后因曹虎多财,积钱五千万,他物值钱,亦与相等,一道密敕,把虎收斩,所有家产,悉数搬入内库。萧翼宗因贫免死,曹虎因富遭诛,世人何苦要钱,自速其死!统计三人处死,距遥光死期,不到一月。就是新除官爵,俱未及拜,已落得身家诛灭,门阀为墟!富贵如浮云。
惟徐孝嗣以文士起家,与人无忤,所以名位虽重,尚得久存。中郎将许准,为孝嗣陈说事机,劝行废立。孝嗣谓以乱止乱,决无是理,必不得已行废立事,亦须俟少主出游,闭城集议,方可取决。准虑非良策,再加苦劝,无如孝嗣不从。沈文季自托老疾,不预朝权,从子昭略,已升任侍中,尝语文季道:“叔父行年六十,官居仆射,欲以老疾求免,恐不可必得呢!”文季但付诸微笑,不答一词。
过了月余,有敕召文季叔侄,入华林省议事。文季登车,顾语家人道:“我此行恐不复返了!”及趋入华林省,见孝嗣亦奉召到来,两人相见,正在疑议,未知所召何因。忽由茹法珍趋至,手持药酒,宣敕赐三人死。昭略愤起,痛詈孝嗣道:“废昏立明,古今令典,宰相无才,致有今日!”说至此,取酒饮讫,用瓯掷孝嗣面道:“使作破面鬼!”言讫便僵卧地上,奄然就毙。文季亦饮药而尽。孝嗣善饮,服至斗余,方得绝命。子演尚武康公主,况尚山阴公主,统皆坐诛。女为江夏王宝玄妃,亦勒令离婚。昭略弟昭光,闻难欲逃,因不忍别母,持母悲号,被收见杀。昭光兄子昙亮,已经逃脱,闻昭光死,且恸且叹道:“家门屠灭,留我何为!”也绝吭自尽。
未免太迂。
嗣是同朝六贵,只剩太尉陈显达一人,显达为高、武旧将,当明帝鸾在位时,已恐得罪,深自贬抑,每出必乘敝车,随从只十数人,非老即弱,尝蒙明帝赐宴,酒酣起奏道:“臣年衰老,富贵已足,唯欠一枕,还乞陛下赐臣,令臣得安枕而死!”明帝失色道:“公已醉了,奈何出此语!”既而显达又上书告老,仍不见许,及预受遗敕,出师攻魏,为魏所败,狼狈奔还。见前回。御史中丞范岫,劾他丧师失律,应即免官,显达亦请解职,宝卷独优诏慰答,不肯罢免。寻且命显达都督江州军事,领江州刺史,仍守本官。显达得了此诏,好似跳出陷坑,非常快慰。至朝中屡诛权贵,且有谣言传出,谓将遣兵袭江州,显达遂与长史庾弘远,司马徐虎龙计议,拟奉建安王宝夤为主,即日起兵。小子有诗叹道:
寻阳一鼓起三军,主德昏时乱自纷,
我有紫阳书法在,半归臣子半归君。
师期已定,又令庾弘远等出名,致书朝贵,颇写得淋漓痛快,可泣可歌。欲知书中详情,容待下回录叙。
六贵同朝,人自画敕,此最足以致乱,萧衍之说韪矣。但平心论之,六人优劣,亦有不同。萧遥光怂慂萧鸾,残害骨肉,其心最毒,其策最狡。江祏、江祀,密图废立,乃欲奉戴遥光,党恶助虐,绳以国法,遥光固为罪首,二江其次焉者也。刘暄反复靡常,亦不得为无罪。萧坦之、徐孝嗣、沈文季三人,讨平遥光,非特无辜,抑且有功。就令坦之恃功骄恣,而罪状未明,乌得妄杀!孝嗣、文季,更无罪之可言。故遥光可诛,江祏、江祀可诛,刘暄亦可诛,坦之、孝嗣、文季,实无可诛之罪,诛之适见其诬枉耳!人徒谓宝卷滥杀大臣,因致亡乱,不知无罪者固不应诛,有罪者亦非真不可诛也。彼宝卷之亡国,犹在彼不在此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