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那北燕的冯弘，原本是后燕中卫将军冯跋的弟弟。当年冯跋在后燕犯了事，逃到深山老林里躲着。那时候后燕的慕容熙荒淫无道，冯跋瞅准机会起兵造反，推举慕容宝的养子高云当了天王，把慕容熙给杀了。可这高云没当多久天王，又被人暗害，冯跋平定内乱后自己当了燕王，定都在龙城，这就是史书上说的北燕。
北魏派了个叫于什门的使臣来，要北燕称臣纳贡。冯跋哪肯低头，不但不答应，还把于什门给扣下了，逼他投降。这于什门也是个硬骨头，死活不降，冯跋也不放人，这下可把北魏给惹毛了，两边就打起来了。
后来冯跋病得快不行了，让太子冯翼代理朝政。可冯跋的妃子宋氏想让自己亲儿子冯受居继位，逼着冯翼退位。冯跋的弟弟冯弘趁机带兵闯进宫来，直接夺了位子，把冯跋活活给吓死了。冯弘一上台就大开杀戒，把太子冯翼和冯跋的子侄一百多口全给宰了。
北魏的拓跋焘听说这事，立刻带兵来打北燕，把燕军打得落花流水。燕国的尚书郭渊劝冯弘，说不如给北魏送个公主去和亲。冯弘直摇头："咱们跟北魏的梁子结得太深，就算低头认怂也未必能活命，不如另想办法。"于是又调兵遣将跟北魏死磕。
这时候有个北魏的降将朱修之，其实是南朝宋国的旧臣，见拓跋焘亲自带兵出征，就想联络以前被俘的南朝人搞政变。他去找另一个叫毛修之的南朝旧臣商量，谁知这毛修之在北魏待久了，早就死心塌地跟着北魏混，根本不肯干。朱修之怕他告密，赶紧逃到北燕去了。冯弘派他回南朝搬救兵，朱修之就坐船南下回了建康。可这会儿南朝宋国正忙着自毁长城，彭城王刘义康和将军刘湛刚把名将檀道济给冤杀了，哪还有心思管北燕的闲事？朱修之白跑一趟，只混了个黄门侍郎的闲职。
拓跋焘听说南朝降将要造反，赶紧撤兵回朝，北燕这才喘了口气。可没想到祸起萧墙，冯弘家里先闹起来了——他正妻王氏生的三个儿子，老大冯崇封了长乐公镇守辽西，老二冯朗和老三冯邈私下商量："咱爹宠着慕容氏那个小老婆，立她生的冯王仁当太子，咱们迟早要倒霉，不如早点跑路。"俩人一溜烟跑到辽西，劝大哥冯崇投降北魏。冯崇就派冯邈去北魏都城，把整个辽西郡都给献了。
冯弘听说三个儿子卖国求荣，气得七窍生烟，立刻派大将封羽去讨伐。冯崇赶紧向北魏求救，北魏皇帝给冯崇封了个车骑大将军，兼管幽州、平州，还封为辽西王。又派永昌王拓跋健和左仆射安原带兵支援辽西，直扑龙城。拓跋健到了辽西，听说燕将封羽驻守在凡城，就派副将楼勃带着五千骑兵杀过去。这封羽也是个怂包，还没开打就投降了，凡城转眼就归了北魏。
冯弘这下慌了神，只好派使者去北魏求和，愿意送公主和亲。拓跋焘提出两个条件：一要放回被扣二十多年的于什门，二要燕国太子冯王仁来当人质。冯弘把于什门放了回去——这位于大人被关了二十一年，愣是没低头，拓跋焘把他比作苏武，封了治书御史。可要送亲儿子去当人质，冯弘就舍不得了，再加上宠妃慕容氏整天哭哭啼啼拦着，这位燕王居然宁可亡国也不肯送儿子。
散骑常侍刘滋看不下去了，进谏说："当年蜀汉刘禅靠山固守，东吴孙皓凭江据守，最后不都被晋朝灭了？现在北魏比当年的晋朝还强，咱们连吴蜀都不如。陛下要是舍不得太子，国家可就保不住了！"话还没说完，冯弘就拍桌子大骂："你也配谈父子之情？难道要朕送儿子去死吗？"刘滋梗着脖子顶回去："送太子去未必会死，国家还能保住；要是不送，亡国就在眼前，到时候连太子都保不住！"冯弘暴跳如雷："反了你了！竟敢诅咒朕！来人，拖出去砍了！"侍卫们一拥而上，当场就把刘滋给斩了。
北燕的冯弘刚把魏国使者骂回去，转头就派使者往南边建康跑，低声下气向宋朝称臣求救。宋朝给他封了个"黄龙国"的名号，诏书倒是送来了，封他做燕王，可一兵一卒都不肯派来。冯弘心里跟明镜似的——这靠山靠不住啊！
他眼珠子一转，又派大将汤烛带着厚礼去魏国赔罪，编瞎话说太子病得下不来床，才没把人质送过去。魏主拓跋焘哪是那么好糊弄的？当场把使者轰出门，转头就派永昌王拓跋健带着兵马来割燕国的庄稼。这还不算完，紧接着骠骑大将军拓跋丕带着四万铁骑，黑压压就往龙城扑来。
冯弘吓得腿肚子转筋，赶紧备下牛羊美酒，哆哆嗦嗦派太常卿杨崏去求和。魏将屈垣在城下横刀立马："早把人质送来哪有这些事？现在知道怕了？"杨崏点头哈腰回城报信，可冯弘哪舍得把宝贝儿子送出去？拖了一天又一天，魏兵等得不耐烦，直接动手抢了六千多百姓。
等拓跋丕的大军压境，冯弘在宫里急得团团转，活像热锅上的蚂蚁。杨崏苦口婆心劝他："魏国举全国之力来打，咱们扛不住啊！"冯弘却打着小算盘："实在不行，咱们投奔高丽去！"他偷偷派尚书阳伊去高丽借兵，这边又给魏国送礼物装孙子。可魏主这回铁了心要收拾他，两路大军像铁钳似的夹过来，眨眼就攻破了白狼城。
正巧阳伊带着几万高丽兵赶到，燕国尚书令郭生突然反水开城门。结果高丽兵进城就抢武库，换上燕军精良装备后，连百姓家底都翻了个底朝天。冯弘眼看龙城待不下去，咬牙点起大火烧了宫殿，带着后宫嫔妃、细软家当往东跑。八十多里的队伍拖拖拉拉，后头跟着虎视眈眈的高丽兵。
魏将古弼喝着酒看热闹，部将请战被他醉醺醺骂回去。等酒醒发现人跑光了，这才拍着大腿后悔，结果被魏主用囚车押回去看大门了。魏国派人追到高丽要人，高丽王高琏嘴上答应得好听，转头就把冯弘晾在北丰。这冯弘还端着皇帝架子下诏书训斥高琏，气得高琏直接抓了他儿子。
走投无路的冯弘又向宋朝哭求，宋朝刚派使者来接人，高琏的刀已经架到他脖子上。最后高丽大将带着几百兵冲进来，把冯弘和十几个子孙全给宰了。高琏还假惺惺给宋朝报丧，说他是暴病而亡。这北燕从冯跋篡位算起，传到冯弘这儿就彻底完了。
北魏的拓跋焘灭了北燕之后，又把目光投向了北凉。这北凉的沮渠家，祖上是匈奴的左沮渠王，后来用官职做了姓氏。当年后凉的吕光背叛前秦自立为王，用了沮渠罗仇当尚书。后凉兴亡的事儿，咱们在《两晋演义》里说过。后来吕光去打西秦，结果吃了败仗，把气撒在罗仇兄弟头上，把他们给杀了。罗仇的侄子蒙逊咽不下这口气，拉起队伍报仇，推举太守段业当凉州牧，自己当部将，把后凉打得落花流水，连吕光的侄子吕纯都给活捉了。段业就自立为凉王，封蒙逊做尚书左丞，这就是历史上的北凉。
蒙逊功劳大权力重，段业心里犯嘀咕，把他外放到西平当太守。蒙逊暗地里约堂兄男成一起除掉段业，可男成也是段业的功臣，不肯干这勾当。蒙逊先使坏让段业赐死男成，再打着给兄长报仇的旗号，带兵杀进凉州，把段业给宰了，自己当上大都督大将军，还兼着凉州牧和张掖公。后来后凉被后秦灭了，南凉的秃发傉檀占了姑臧，蒙逊又把他打跑，把姑臧抢来当都城，全家搬过去，自称河西王。接着又灭了西凉，地盘更大了。
这蒙逊挺会来事儿，一边往江南派使者讨好，受了不少封赏；一边把儿子安周送到北魏当人质，北魏也给他封官。两头下注，够精明的。他在位二十多年，渐渐就飘了。有个西域和尚昙无谶，自称能驱鬼治病还会秘术，蒙逊把他当活神仙供着，让家里女眷都去听他讲经。北魏的拓跋焘偏偏信道教，最烦和尚，听说蒙逊礼遇西域僧人，就派尚书李顺去要人。蒙逊硬顶着不给，把拓跋焘给惹毛了。李顺去了好几回姑臧，蒙逊越来越没规矩，后来干脆叉着腿坐在上座接诏书，连跪都不跪。李顺当场拉下脸："当年齐桓公九合诸侯，周天子赐肉让他不用下拜，人家还恭恭敬敬行礼。您现在还不如齐桓公呢，我们皇上也没说免礼，您倒摆起谱来了，是不是瞧不起大魏？"这话把蒙逊吓得一激灵，赶紧爬起来乖乖接诏。
李顺回朝复命，拓跋焘问北凉情况。李顺说："蒙逊盘踞河西快三十年了，确实有两下子，虽然保不住子孙基业，自己这一辈还算稳当。不过礼是德的根本，他这么没规矩，我看活不过一两年。"拓跋焘又问："他死后北凉还能撑多久？"李顺答："他那些儿子我都见过，全是庸才，就敦煌太守牧犍还有点能耐，肯定是他接班，但比他爹差远了——这分明是老天给陛下留的机会啊！"果然过了一年，北凉来报丧，说蒙逊死了，儿子牧犍继位。拓跋焘对李顺笑道："让你说中了，看来朕拿下北凉的日子不远啦。"当下加封李顺为安西将军，派他去北凉册封牧犍当凉州刺史兼河西王。
牧犍有个妹妹兴平公主，早先拓跋焘要娶来当夫人，蒙逊答应过但没送。这会儿牧犍按父亲遗命，派右丞李繇把妹妹送到北魏，封了右昭仪。拓跋焘也把自己妹妹武威公主嫁给牧犍，还是李繇来接的亲。两家结了亲，想着总该太平了吧？谁知拓跋焘非要牧犍的儿子封坛来当人质。牧犍心里不乐意，可也不敢违抗。又因为李顺常来常往，就使劲给他塞钱，托他周旋。所以拓跋焘虽然想打北凉，都被李顺劝住了。
忽然有天，敦煌东门有个老头扔了封信，上面写着："凉王三十年若七年。"守城官兵觉得蹊跷，四处找那老头却不见踪影，只好把信呈给牧犍。牧犍也看不懂，叫来奉常张慎问。这张慎是个宦官，答道："听说虢国快亡时就有神仙显灵。陛下要是勤政修德，能保三十年江山；要是沉迷打猎酒色，恐怕七年就要出大事。"牧犍听了心里直膈应。
原来牧犍有个嫂子李氏，长得漂亮又风流，他们兄弟仨都跟她有一腿。这女人最会看人下菜碟，对牧犍格外殷勤，把牧犍哄得团团转。可王后拓跋氏——就是武威公主——看不惯，老说闲话。李氏就和牧犍姐姐密谋，在饭菜里下毒要害王后。幸亏拓跋氏刚吃两口就肚子疼，察觉不对，赶紧派人往北魏报信。拓跋焘火速派御医带着解毒药赶去，才把人救回来。御医回禀后，拓跋焘命令牧犍交出李氏。牧犍哪舍得？表面上把李氏贬到酒泉，其实是金屋藏娇，照样私会。
拓跋焘又派尚书贺多罗去北凉摸底。多罗回来说牧犍表面恭敬，内里早起了异心。拓跋焘问崔浩怎么办，崔浩干脆说："反相已露，该打！"于是召集群臣商议。以奚斤为首的三十多人都说牧犍虽然不老实，但年年进贡，朝廷也把他当藩王，还把公主嫁过去，就是为了稳住他。现在罪状不明显，不如先饶了他。再说北凉那地方都是盐碱地，缺水少草，万一打不下来，连粮草都抢不到，进退两难啊。拓跋焘又找来常去北凉的李顺问。李顺去过十二次北凉，以前没少收蒙逊的礼，牧犍上台后送得更厚，就睁眼说瞎话："姑臧周边都是石头地，寸草不生。就城南天梯山冬天积雪，开春融化流下来，百姓引水浇地。要是咱们去打，他们肯定把水渠扒了，到时候人马连口水都喝不上，怎么打仗？奚斤他们说得在理，请皇上三思。"
北魏皇帝拓跋焘把崔浩叫进宫里，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讨论西征的事。崔浩袖子一甩，声音洪亮："《汉书》上白纸黑字写着凉州水草丰美，牛羊成群。要是真像某些人说的寸草不生，那些牲口难道是喝西北风长大的？再说古人建城立县，总得挑个能活人的地方吧？"他说着冷笑一声，"说什么百姓全靠雪水过活——雪水化开连地皮都打不湿，能浇灌万亩良田？这种鬼话骗三岁小孩呢！"
李顺脸上挂不住了，梗着脖子插嘴："我亲眼所见还有假？"崔浩突然拍案而起，指着他鼻子骂道："收了人家黑钱就睁眼说瞎话！当满朝文武都是瞎子吗？"李顺顿时面红耳赤，缩着脖子溜出大殿，连奚斤也跟着灰溜溜退了出去。
这时伊馛站出来拱手道："陛下明鉴，要是凉州真那么荒凉，沮渠家能在那儿立国几十年？臣请按崔大人说的办！"拓跋焘一拍龙椅："传旨！西郊点兵！"留下太子监国，自己亲率大军渡过黄河。先锋部队刚进凉州地界，永昌王拓跋健就抢了二十多万头牲畜回来——原来凉州的草场绿得能滴出水来。
拓跋焘望着姑臧城外郁郁葱葱的草场，扭头对崔浩叹气："朕被李顺那厮骗苦了！"崔浩只是微微一笑。等大军围了姑臧城，柔然援兵迟迟不到，守将董来带兵出来晃了晃就逃回城里。眼看着侄子万年开城投降，北凉王沮渠牧犍终于绑着自己出城请罪——正好应了当年老臣"七年必亡"的预言。
拓跋焘倒是大度，亲手给妹夫松绑，可转头就把凉州国库搬了个底朝天。班师回朝时带着三万凉州大户，连牧犍全家都"请"到平城做客。谁曾想这家人不安分，暗地里搞些巫蛊把戏，最后被查出用毒药害人。拓跋焘勃然大怒，一杯毒酒赐死牧犍，连他那个当昭仪的妹妹也被勒令自尽。只有嫁过去的武威公主因为是亲妹妹，才保住性命。
倒是牧犍的弟弟无讳跑得快，带着残兵占了鄯善国，还派人向南朝宋国称臣。刘义隆乐得给北魏添堵，当即封他个河西王。等无讳病死后，他弟弟安周接着当傀儡，最后被柔然人一口吞了。至于那个投降的万年更惨，在冀州刺史任上谋反，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。
说来也巧，北燕冯弘因为宠妾灭国，北凉沮渠家因为叔嫂私通亡国，都是栽在女人手上。可见这江山社稷啊，毁就毁在一个"贪"字上——贪色误国，贪权害命，古往今来莫不如此。
燕王弘投奔高丽 魏主焘攻克姑臧
却说燕主冯弘，为后燕中卫将军冯跋弟。跋尝得罪后燕，亡命山泽。后燕主慕容熙即慕容宝之叔。淫荒失德，跋即乘势作乱，推慕容氏即慕容宝。养子高云为主，弑慕容熙。云自称天王，寻复遇弑，由跋代定国乱，继为燕主，定都龙城，史家称为北燕。魏遣使臣于什门至燕，敕令称藩，冯跋不从，拘住于什门，迫令投降。什门不屈，跋亦不肯遣归，魏遂与燕有隙，屡次鏖兵。既而冯跋病剧，命太子翼摄政，跋妃宋氏，欲立亲子受居，迫翼退居东宫。跋弟弘乘间入阁，便即篡位，跋竟惊死。弘杀太子翼，及跋子弟百余人。
魏主焘再督兵伐燕，连败燕兵，燕尚书郭渊，劝弘送款献女，向魏求和。弘摇首道：“负衅在前，结怨已深，就使屈志降敌，也未必保全，不如另图别计。”乃再行调兵，与魏相持，魏降将朱修之，系怀祖国，因魏主自出攻燕，拟与前时被俘诸南人，联络起事，往袭魏主，事成归宋。当下商诸毛修之，毛修之亦系宋臣，被掳多年，甘心事魏，不肯相从。同名不同姓，同迹不同心，我为一叹。毛修之被掳见第六回。朱修之恐他泄谋，逃奔入燕。燕主弘遣令归宋，乞师北援，因即汎海南行，仍返故都。看官！你想此时的彭城王义康，及领军将军刘湛，方自坏长城，冤杀良将，还有何心去援北燕，再伐北魏！朱修之替燕求救，徒托空言，惟得了一个官职，充任黄门侍郎，没奈何蹉跎过去。
魏主焘闻南人谋变，引兵西还，燕得苟延旦夕。不意内讧复起，反召外侮，遂令冯弘自取危祸，从此败亡。
原来弘妻王氏，生有三子，长名崇，次名朗，又次名邈，妾慕容氏生子王仁，及弘已篡国，以妾为妻，竟立慕容氏为后，王仁为太子。崇受封长乐公，出镇辽西，朗与邈私议道：“今国家将亡，无人不晓，我父又听慕容氏谗言，恐我兄弟要先遭惨祸了，不如先走为是。”乃同奔辽西，劝兄降魏。嫡庶相争，非乱即亡，弘之得国也在此，其失国也亦在此，可谓天道好还。崇遂使邈赴魏都，举郡请降。
冯弘闻三子卖国，勃然大怒，立遣部将封羽往讨。崇再向魏求救，魏授崇为车骑大将军，兼幽、平二州牧、封辽西王，食辽西十郡。更派永昌王拓跋健，左仆射安原，往援辽西，进攻龙城。拓跋健到了辽西，探得燕将封羽，在凡城驻兵，便遣裨将楼勃，率五千骑兵往攻，封羽不战即降，凡城复为魏有。
冯弘大惧，不得已遣使至魏，情愿纳女求成。魏主焘索还于什门，且令燕太子王仁为质，方许罢兵。弘乃遣于什门归燕，什门在燕二十一年，终不屈节，魏主比为苏武，拜治书御史。惟弘子王仁，仍未遣往，由魏使征令入朝。弘锺爱少子，当然迟疑，更兼宠后慕容氏，从旁阻挠，掩袖工啼，牵袍揾泪，惹得这位燕王弘，倍加怜惜，宁可亡国，不肯割爱。小不忍，则乱大谋。
散骑常侍刘滋入谏道：“从前蜀刘禅依山为固，吴孙皓据江为城，后来顿为晋俘，可见得强弱不同，终难幸免。今魏比晋强，我且不如吴蜀，若不从魏命，恐速危亡，还请陛下暂舍太子，令他入魏。一面修政治，抚百姓，收离散，赈饥穷，劝农桑，省赋役，维持国本，返弱为强，那时魏主亦不敢轻视，太子自得重归了。”计划甚是。道言未绝，弘已拍案道：“你也有父子情谊，难道教朕送儿就死么？”滋亦抗声道：“陛下遣子往魏，子未必死，国家可保；否则危亡在即，不但失一太子呢！”弘更大怒道：“逆臣咒诅朕躬，罪无可赦，左右快将他绑出朝门，斩首报来！”左右一声遵旨，便将刘滋绑出，一刀了命。可与龙逢、比干共传不朽，故本书不肯略过。
随即叱还魏使，另遣使至建康，称藩乞援。宋廷称他为黄龙国，会燕使赍还诏书，封弘为燕王，但未尝出师相救，弘料不可恃，再命部将汤烛，奉贡魏都，托言太子有疾，故未遣质。魏主焘知他饰词，下诏逐客。先命永昌王拓跋健等伐燕，割取禾稼，继命骠骑大将军乐平王拓跋丕，镇东大将军徒河、屈垣等，带领骑兵四万，直捣龙城。弘闻报大惧，亟备牛酒犒师。魏将屈垣先到城下，由弘遣发部吏，牵羊担酒，犒劳魏兵，并令太常卿杨崏求和。屈垣道：“汝国不送侍子，所以我军前来；如果悔罪投诚，速将侍子献出，不得迟延！”杨崏唯唯而还。屈垣待了一日，未见复音，乃纵兵大掠，虏得男女六千余口。未几拓跋丕亦至，麾兵薄城。燕主弘既忧外侮，复舍不得膝下宠儿，害得徬徨失措，昼夜不安。没奈何再遣杨崏出城，限期送入侍子，求他退兵。拓跋丕总算应允，许以一月为期，自率四万骑兵，及所掠人口，从容退去。转眼间限期已满，弘仍未践约，杨崏一再入劝，弘答道：“我终不忍出此，万一事急，不如东投高丽，再图后举。”崏对道：“魏用全国兵力，来压我国，理无不克，高丽也是异族，始虽相亲，终必为变，不可不防！”燕臣非无智虑。弘终不从，密遣尚书阳伊，东往高丽，请发兵相迎。阳伊未返，魏师又来，弘又向魏进贡方物，愿送侍子入质。魏主焘到了此时，却不肯应许了，魏平东将军娥清，安西将军古弼，奉魏主命，率精骑万人，杀入燕境，再檄平州刺史拓跋婴，调集辽西诸军，一齐会合，鼓行而进，攻陷白狼城，入捣燕都。凑巧燕尚书阳伊，也乞得高丽兵将数万人，来迎燕主，进屯临川。燕尚书令郭生，不欲东迁，骤开城门纳魏兵。魏兵疑他有诈，未敢径入，郭生竟勒兵攻弘。弘急引高丽将葛卢、孟光入城，与生交锋。生中箭倒毙，余众奔散。葛卢、孟光，乘势掠取武库，搬出甲胄刀械，颁给高丽兵士。高丽兵易去旧褐，焕然一新，且见城中人民殷实，索性任情打劫，彻夜不休。燕民何辜！燕主弘遂迫民东徙，纵火焚去宫阙，但携细软什物，出城启行。令后妃宫人被甲居中，阳伊率兵外护，葛卢、孟光殿后，方轨并进，绵亘八十余里。
魏将古弼因高丽兵众，立营自固，作壁上观。至燕主东行，弼正举酒独酌，陶然忘情。忽由部将高苟子入报，请率骑兵追击燕人，弼已含有醉意，拔刀斫案道：“谁敢打断老夫酒兴，如再多言，便即斩首！”高苟子伸舌而退。弼醉后就寝，翌日始醒，闻燕主已经遁去，始有悔意，乃率兵驰入龙城，据实奏报。不到数日，即有槛车到来，责弼拥兵纵寇，把他拘去，并召还娥清，一律加罪，黜为门卒。另派散骑常侍封拨，驰诣高丽，饬他送弘入魏。
高丽王高琏不肯送弘，但复书魏都，谓当与冯弘俱奉王化。魏主焘恨他违命，拟发兵进讨，还是乐平王丕上书规谏，方才罢议。弘到了高丽，由高琏遣人郊劳道：“龙城王冯君，远来敝郊，敢问士马劳苦否？”弘且惭且愤，还要摆着皇帝架子，使人赍着诏书，谯让高琏，太不自量。高琏未免动怒，不许入城，但令弘寓居平郭，嗣复徙往北丰。弘侈然自大，政刑赏罚，独行独断，仍与在龙城时相似，惹得高琏怒上加怒，竟遣发骑士，驰至北丰，夺去冯弘侍臣，并把他太子王仁，一并拘去。令人一快。
看官试想！这冯弘为了爱子娇妻，甘心弃国，此时仍弄到父子生离，哪得不悲愤交集？当下再遣密使，奉表宋廷，哀求援助，宋主遣吏王白驹等往迎冯弘，且饬高琏给资遣送。高琏益加愤恨，索性差了两员大将，一是孙漱，一是高仇，带了数百兵士，至北丰杀死冯弘，并弘子孙十余人。慕容后如何下落，可惜史中未详。
北燕自冯跋篡立，一传即亡。高琏阳谥弘为昭成皇帝，但说他因病暴亡，浼王白驹返报宋主。宋主原不过貌示怀柔，既闻冯弘病殁，也就罢休，不复追诘了。
魏主焘既灭北燕，乃进图北凉。北凉沮渠氏，世为匈奴左沮渠王，以官为姓。后凉主吕光，背秦自立，用那沮渠罗仇为尚书，后凉兴灭，见《两晋演义》。出伐西秦，竟致败绩。吕光归罪罗仇兄弟，将他处斩，罗仇从子蒙逊，起兵报怨，推太守段业为凉州牧，自为部将，击败后凉，擒住吕光侄吕纯。段业遂自称凉王，用蒙逊为尚书左丞，历史上称为北凉。蒙逊功高权重，为业所忌，出为西平太守，因密约从兄男成，谋共除业。男成亦辅业有功，不从蒙逊计议，蒙逊先谮男成，令业赐男成自尽，然后托词纠众，为兄报仇。阴害从兄，为弑主计，仁义安在？遂攻入凉州，弑了段业，自为大都督大将军凉州牧，兼张掖公。至后凉为后秦所灭，令南凉主秃发傉檀据守姑臧，蒙逊击走傉檀，即将姑臧夺来，作为国都，挈族迁居，加号河西王。嗣又破灭西凉，得地更广。蒙逊灭西凉见第七回。尝遣使通好江南，迭受册封，又遣子安周入侍北魏，魏亦遣官授册。两头讨好，计亦甚狡。僭号至二十余年，免不得骄淫起来。西僧昙无谶自言能使鬼治病，且有秘术，为蒙逊所信重，尊为圣人，令诸女及子妇，皆往受教。恐他是肉身说法。魏主焘独信道教，甚嫉释徒，闻蒙逊礼事西僧，遂遣尚书李顺，往征无谶。蒙逊抗命不遣，因此失魏主欢。李顺屡至姑臧，蒙逊渐不为礼，甚至箕踞上坐，受书不拜。顺正色道：“齐桓公九合诸侯，一匡天下，周天子赐祚，命无下拜。桓公犹谨守臣道，下拜登受。今王不及齐桓，我朝又未尝谕王免拜，乃反骄蹇无礼，莫非轻视我朝不成！”这一席话，说得蒙逊神色悚惶，方起拜受诏。
顺辞行归魏，魏主问焘及凉事，顺答道：“蒙逊控制河右，将三十年，粗识机谋，绥集荒裔，虽不能贻厥孙谋，尚足传及一世。惟礼为德舆，敬为德基，蒙逊无礼不敬，死期将至，不出一两年，就当毙命了。”魏主复问道：“易世以后，何时当灭？”顺又道：“蒙逊诸子，臣皆见过，统是庸才，惟敦煌太守牧犍，较有器识，继位必属此人，但终不及乃父，这乃是天授陛下呢。”魏主喜道：“能如卿言，朕当记着！”果然过了一年，北凉遣使告哀，说是蒙逊已殁，由世子牧犍嗣位。魏主谓李顺道：“卿言已验，看来朕取北凉，亦当不远了。”乃进授安西将军，仍令他赍送封册，拜牧犍为凉州刺史兼河西王。
牧犍有妹兴平公主，曾由魏主求为夫人，蒙逊前已允诺，尚未遣送，至是牧犍奉父遗命，特派右丞李繇，送妹入魏，得册为右昭仪。魏主亦愿将亲妹武威公主，嫁与牧犍，牧犍仍遣李繇迎归。彼此联姻，共敦睦谊，总道是亲戚关系，可以无虞，偏魏主征令牧犍子封坛，入侍左右。牧犍虽然不愿，也只好惟命是从。且因魏使李顺，仍然往来，特厚加馈赂，托他斡旋，所以魏主欲依顺前言，加兵北凉，均经顺婉言劝止，暂免兵戈。
忽有老人在敦煌东门，投入书函，函中写着：“凉王三十年若七年，”守吏得书，视为奇事，四处寻觅老人，并无下落，乃将原书呈献牧犍。牧犍也是不懂，召问奉常张慎，奉常宦官。慎答道：“臣闻虢国将亡，有神降莘，愿陛下崇德修政，保有三十年世祚；若好游畋，耽酒色，臣恐七年以后，必有大变。”
可作警铎。牧犍听了，很是不乐。
原来牧犍有嫂李氏，色美好淫，牧犍兄弟三人，均与通奸，惟妇人格外势利，对着牧犍，特别加媚，大得牧犍欢心，独王后拓跋氏即武威公主。看不过去，常有怨言。李氏遂与牧犍姊密商，寘毒食中，谋毙王后。牧犍姊何故通谋，莫非想做鲁文姜么？幸拓跋氏稍稍进食，便觉腹痛，自知遇毒，即令内侍飞报魏主。魏主焘急遣解毒医官，乘传往救，始得告痊。医官还报魏主，魏主又传谕牧犍，索交李氏，牧犍与李氏结不解缘，怎肯将她献出，佯对魏使，将李氏黜居酒泉，其实是辟窟藏娇，仍与往来。
魏主再遣尚书贺多罗至凉州，探伺牧犍举动。多罗返报，谓牧犍外修臣礼，内实乖悖，魏主乃更问崔浩。浩答道：“牧犍逆萌已露，不可不诛！”于是大集公卿，会议出师。自奚斤以下三十余人，统说牧犍心虽未纯，职贡无阙，朝廷待以藩臣，妻以公主，原为羁縻起见，今罪恶未彰，应加恕宥。且北凉土地卤瘠，难得水草，若往攻不下，野无所掠，反致进退两难，不如不讨为是。魏主因李顺常使北凉，复详加谘询。顺至北凉已有十二次，前时亦尝得蒙逊赂遗，及牧犍嗣立，赠馈加厚，乃伪语道：“姑臧附近一带，地皆枯石，野无水草，城南天梯山上，冬有积雪，深至丈余，春夏消释，下流成川，居民引以灌溉。若我军往讨，彼必决通渠口，泄去积水，并且无草可资，人马饥渴，如何久留！奚斤等所言，不为无见，还请陛下三思！”
魏主召入崔浩，与述众议，浩对众辩论道：“《汉书·地理志》曾谓凉州畜产，素来饶富，若无水草，畜何由蕃？且前人筑造城郭，建设郡县，定有地利可因，难道无水无草，尚可立足么？如谓人民汲饮，全恃雪水，试想雪水消融，仅足敛尘，何能通渠灌溉？似此妄言，只可欺人，何能欺我！”数语道破，不啻亲睹。李顺又接口道：“眼见是真，耳闻是假，我尝亲见，何必多辩！”浩厉声道：“汝受人金钱，便以为我目不见，乐得替人掩饰么？”顺被浩说出心病，禁不住满面羞惭，低首而退。奚斤亦即趋出。
振威将军伊馛独留白魏主道：“凉州若果无水草，凉人如何立国？众议皆不可用，请从浩言！”魏主乃治兵西郊，下敕亲征，留太子晁监国，宜都王穆寿为辅。又使大将军嵇敬，率二万人屯漠南，防御柔然，自率大军登程。传诏北凉，数牧犍十二罪，结末有数语道：“汝若亲率群臣，委贽远迎，谒拜马首，尚不失为上策；至六军既临，面缚舆榇，已是下策；倘执迷不悟，困死孤城，自甘族灭，为世大戮，乃真正无策了。”
牧犍受诏不报，魏主遂由云中渡河，至上郡属国城，部分诸军，命永昌王拓跋健，尚书令刘洁，与常山王拓跋素为先锋，两道并进，乐平王拓跋丕，阳平王杜超为后继，用平西将军秃发源贺为向导。源贺系秃发傉檀子，入魏拜官，由魏主询问征凉方略，源贺答道：“姑臧城旁，有四部鲜卑，均系祖父旧民，臣愿处军前，宣扬威信，他必相率归命。外援既服，取孤城如反掌了。”魏主称善。源贺沿途招慰，收得诸部三万余人，魏军得专攻姑臧。永昌王拓跋健，掠得河西畜产二十余万头，北凉大震。
牧犍向柔然求救，柔然路远不至，乃遣弟董来领兵万人，出战城南，略略争锋，便即溃退。牧犍婴城固守，魏主亲自督攻，见姑臧附近，水草甚饶，顾语崔浩道：“卿言已验，可恨李顺欺朕！”浩答道：“臣原不敢虚言呢。”魏主又遣使入城，谕令牧犍速降，牧犍还未肯应命，等到城中内溃，兄子万年，领众降魏，牧犍乃无法可施，面缚出降。计自牧犍嗣位至此，正满七年。回应老人书中语。
魏主但诘责数语，仍令释缚，以妹婿礼相待。一面统军入城，收抚户口二十余万，所得仓库珍宝，不可胜计。又使张掖王秃发保周，龙骧将军穆罴等，分徇诸部，杂胡闻风降附，又得数十万人。魏主遂留乐平王丕及征西将军贺多罗，镇守凉州，命牧犍带领宗族，及吏民三万户，随归平城，北凉遂亡。
尚有牧犍弟无讳、宜得、安周等，前曾分戍沙州、酒泉、张掖等处，至此为魏军所攻，相继奔散。无讳又收集遗众，更取酒泉，由魏主再遣永昌王健，督军往讨。无讳穷蹙，方才请降。魏授无讳为征西大将军兼酒泉王，又封万年为张掖王。无讳复有异志，再经魏镇南将军尉眷往击，无讳食尽，与弟安周西走鄯善。鄯善王比龙怯走，城为无讳所据。无讳兄弟，又还据高昌，遣部吏汜隽奉表宋廷。宋封无讳为征西大将军河州刺史河西王，都督凉、河、沙三州军事。无讳病死，弟安周继得宋封，仍袭兄职，后为柔然所并。
万年调任冀、定二州刺史，复坐谋叛罪赐死，就是牧犍父子，留居平城，忽被魏人告讦，说他隐蓄毒药，姊妹皆为左道，朋行淫佚，毫无愧颜。终为西僧所误。魏主遂将沮渠昭仪，勒令自尽，也怕做元绪公么？并令司徒崔浩，赐牧犍死，诛沮渠氏宗族数百人。惟牧犍妻武威公主，系是魏主胞妹，才得保全。小子有诗叹道：
休言婚媾本相亲，隙末凶终反丧身；
才识丈夫应自立，事功由己不由人。
魏主已灭北凉，大河南北，尽为魏有，只有一氐王杨难当，尚据上邽，一隅仅保，免不得同就灭亡。欲知后事，再阅下回。
北燕、北凉，兴亡之迹不同，而其因女色而亡也则同。冯弘以妾为妻，偏爱少子，沮渠、牧犍以叔盗嫂，下毒正妃，卒皆得罪强邻，同归覆灭。故弘之有妾慕容氏，牧犍之有嫂李氏，实皆燕凉之祸水，而以美色倾人家国者也。然冯弘之得国也，由于乃兄之宠宋夫人，嫡庶相争，因乱窃位，故其受报也亦在于宠妾；沮渠、牧犍之嗣国也，由于乃父之谮杀男成，昆季相戕，托名报怨，故其受报也即在于艳嫂。报应之来，迟早不爽，阅者观于燕、凉之遗事，有以知亡国之由来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