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回

南北史演义 文言故事铺​​首页

关陇南边有块风水宝地,叫仇池。这地方方圆百顷,平地拔起一座孤峰,四面都是悬崖峭壁,足有七里多高。上山的路像羊肠子似的弯弯绕绕,要转过三十六道山梁才能登顶。山顶上水草丰美,还能煮盐,早年间就被氐族人占了去。

东汉末年,有个叫杨腾的氐族头领占了这块地盘。后来他孙子杨千万归顺曹魏,被封为百顷王。传到杨飞龙这辈儿,势力越来越大,晋朝封他做平西将军。飞龙没儿子,把外甥令狐茂搜认作养子,改姓了杨。又传了三代到杨初,自称仇池公。后来他曾孙杨纂被前秦苻坚灭了国。等前秦垮台,杨家后人杨定逃到陇西,召集旧部千余人,重新占据仇池,把老巢搬到二十里外的历城——可不是山东那个历城啊。这杨定抢了天水、略阳好多地盘,自称陇西王,结果被西秦的乞伏乾归给杀了。他堂弟杨盛守着仇池老家,自称仇池公,还出兵汉中,向东晋称臣。晋朝封他当征西大将军兼仇池王。后来刘宋取代东晋,又加封杨盛为车骑将军、武都王。可这杨盛死心眼,到死都用着东晋义熙的年号。

元嘉二年春,杨盛病得快不行了,把儿子杨玄叫到床前嘱咐:"我这把老骨头到死都是晋臣,你可要好好侍奉宋帝啊。"杨玄哭着答应。等杨盛一死,他向宋朝报丧,这才改用元嘉年号。宋朝让他继承父亲的爵位,这杨玄也是个机灵鬼,转头又跟北魏勾搭上,捞了个征南大将军兼南秦王。可惜好景不长,才过了四年,杨玄也病入膏肓,赶紧把弟弟难当叫来交代:"现在边境不稳,需要有人镇着。我儿子保宗年纪太小,劳烦兄弟你来当家。"难当推辞不过,答应辅佐侄子。等杨玄咽了气,难当果然立保宗当新主子。谁知他老婆姚氏在枕头边吹风:"现在局势这么乱,该让年长的当家,怎么能让毛孩子做主呢?"这难当耳根子软,真就把保宗废了,自己当起都督雍凉秦三州军事、征西大将军兼秦州刺史武都王。

正赶上赫连夏国灭亡,上邽城空虚,难当派儿子杨顺去占了地盘。又把保宗封为镇南将军,打发去守宕昌。保宗想偷袭叔叔报仇,结果走漏风声被抓。难当吃着碗里看着锅里,又惦记上汉中这块肥肉。

也该着他走运,当时梁州刺史甄法护是个糊涂官,把地方治理得一团糟。宋文帝派萧思话去接任,新官还没到任,杨难当就抢先动手,发兵攻打梁州。那甄法护平日连城墙都没修过,听说氐族大军杀来,吓得带着老婆孩子连夜逃往洋州。氐兵不费吹灰之力就占了梁州城。

萧思话刚到襄阳就听说梁州丢了,赶紧派司马萧承之带五百人打先锋,长史萧汪之带五百人接应。这位萧承之可不简单,后来齐高帝萧道成就是他儿子。先前当济南太守时,就用空城计吓退过北魏大军。这回他边走边招兵,凑了千把人,在磝头扎下营寨。

杨难当在汉中抢够了本,留下将军赵温守城,自己带着大队人马撤回老家。赵温派魏兴太守薛健守黄金山,副将姜宝守铁城。这两座城就隔着一里地,氐兵砍倒大树堵住道路,想挡住宋军。萧承之派阴平太守萧坦去打头阵,宋军砍开荆棘一路猛冲,先拿下铁城,又攻破黄金山,打得薛健、姜宝落荒而逃。赵温亲自带兵来战,萧坦抡着大刀冲在最前头,左劈右砍连杀几十个氐兵。后面宋军一拥而上,把氐兵阵型冲得七零八落。赵温见势不妙掉头就跑,萧坦也受了伤,回大营养伤去了。萧承之又派司马锡文祖去守黄金山,这时后军萧汪之也赶到了,连镇守荆州的平西将军刘义庆都派裴方明带三千兵马来助阵。

萧思话派参军王灵济带偏师攻洋川,直扑南城。守将赵英仗着地势险要负隅顽抗,结果被王灵济生擒。可惜南城粮草不足,宋军只好撤回与萧承之会师。

萧承之带着联军追到汉津,只见两岸密密麻麻全是敌营,河面上架着浮桥,氐兵刀枪如林严阵以待。他从容布阵准备决战。原来对岸是杨难当的儿子杨和,带着赵温、薛健等万余人马在此拦截。氐兵把宋军团团围住,萧承之下令开营迎敌。两军离得太近,弓箭使不上劲,只能短兵相接。可氐兵都穿着犀牛皮甲,刀剑砍不进去。萧承之急中生智,让士兵把长矛截短,绑上大斧横着抡。这一招果然奏效,每斧子下去都能砍倒十几个氐兵。杨和见势不妙,放火烧了营寨和浮桥,退守大桃。

等萧思话、裴方明大军赶到,联军势如破竹,不但把大桃的氐兵赶跑,连梁州也轻松收复。当年杨盛抢走的魏兴、上庸、新城三郡,这回全都物归原主。汉中境内再没有一个氐兵。杨难当怕宋军乘胜追击,赶紧上表请罪。宋文帝下诏赦免了他,让萧思话镇守汉中,加封宁朔将军。萧承之被召回京城当太子屯骑校尉,那个弃城逃跑的甄法护被关进大牢赐死。这期间益州叛贼赵广、秦州反贼马大玄也先后被平定,这些琐事就不细说了。

话说那北魏皇帝拓跋焘打下了河南一带,正忙着分派兵马驻守。他提拔崔浩当司徒,长孙道生做司空。这位长孙道生可是出了名的节俭,一张熊皮毯子用了好几十年都不舍得换。有一回皇帝让乐工编歌谣夸赞大臣,里头就有"智谋如崔浩,清廉似道生"的句子。

崔浩劝皇帝偃武修文,四处寻访名门望族的贤士。这一找可不得了,范阳卢玄、博陵崔绰、赵郡李灵这些名士都被请了出来,个个封了中书博士。唯独崔绰以老母亲需要照顾为由,死活不肯做官。崔浩还重新修订律法,废除了四五年的大刑,改成一年刑期。那些皇亲国戚、有功之臣犯了事,都能酌情减刑。最有人情味的是,怀了孕的女犯人可以先回家待产,等生完孩子百日后再论罪。宫门外头还挂了个登闻鼓,老百姓有冤情可以直接来敲鼓告御状。这一套新政下来,百姓们没有不夸的。

北魏这边想着跟南边的刘宋搞好关系,派了散骑侍郎周绍带着礼物去建康提亲。宋文帝刘义隆嘴上应付着,只派了个叫魏道生的使者回访。打这以后,两国使者倒是常来常往。

拓跋焘立了儿子拓跋晃当太子,又派宋宣去刘宋求亲。宋文帝还是打哈哈,亲事到底没成。不过南北两边倒也相安无事十来年,这都得算拓跋焘的功劳。

再说刘宋这边,宋文帝听说北魏招贤纳士,也跟着下诏书要举荐人才。可架不住朝中权贵把持朝政,底下官吏贪赃枉法。那些真有本事的隐士们,谁愿意出来受这个气?当年晋武帝召李密当太子洗马,人家一篇《陈情表》写得情真意切,说要奉养祖母,硬是给推掉了。还有谯郡的戴颙、南阳的宗炳夫妇,都是屡召不出的硬骨头。最出名的要数陶渊明,当年在彭泽县当县令,听说督邮要来视察,气得把官印一挂:"我可不为了五斗米向小人折腰!"回家就写了《归去来兮辞》,在门前种了五棵柳树,自称五柳先生。他老婆翟氏也是个有骨气的,两口子一个在前头耕地,一个在后头锄草,日子过得清苦却自在。后来宋文帝想召他入朝,没想到老先生已经过世了,后世都尊称他靖节先生。

这时候朝廷里也不太平。王弘刚当上太保个把月就去世了,王华、王昙首也跟着病故。荆州刺史彭城王刘义康入朝当了司徒,大权在握。殷景仁升任尚书仆射,刘湛当了领军将军。这刘湛本是殷景仁举荐的,如今得势反倒嫉妒起恩人来,整天在彭城王跟前说景仁坏话。偏偏皇帝信任景仁,又给他加了中书令的官职。刘湛气得牙痒痒,竟然想派刺客夜里去殷家行刺。消息不知怎么传到皇帝耳朵里,赶紧让景仁搬到皇宫附近的西掖门住着。打这以后,刘义康的属官们都不敢跟殷家来往了。

有个叫刘敬文的主簿,他爹跑去求殷景仁给个郡守当。敬文听说后吓得跑到刘湛府上,扑通就跪下了,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:"我家老糊涂了,竟去找殷家要官做!儿子我没管教好父亲,实在没脸见人啊!"刘湛慢悠悠地说:"父子之间有什么不能商量的?这次就算了,下回可要注意。"刘敬文听了这话,咚咚咚又磕了几个响头才走。

后将军庾炳之是个机灵人,在殷、刘两家之间周旋,暗地里却帮着皇帝传话。殷景仁虽然称病不上朝,但皇帝的密旨都是通过炳之传递,刘湛竟一直被蒙在鼓里。

后来大诗人谢灵运犯了事被抓起来,宋文帝爱惜他的才华想从轻发落。可彭城王听了刘湛的挑拨,非说谢灵运恃才傲物、目无王法,最后给流放到了广州。要说这谢灵运也是自己作的——先前当秘书监时不好好校书,让他写《晋书》也拖拖拉拉。后来升了侍中,整天在皇帝面前显摆诗文字画,可就是不干正事。动不动就请假出游,一去十来天连招呼都不打。最后皇帝实在受不了,暗示他辞职,他才上表称病回了老家。

话说谢方明在会稽当太守那会儿,族侄谢灵运前去探望。这一去可不得了,遇见了方明的儿子谢惠连,两人一见如故,灵运对这个堂弟赞不绝口。后来又结识了何长瑜、荀雍、羊璇之几位才子,整日吟诗作对、把酒言欢,惠连也加入其中,被时人称作"四友"。

谢家本是名门望族,灵运继承了祖上留下的丰厚家产,光是伺候的僮仆就有好几百号人,再加上追随他的门生,浩浩荡荡一群人整日在山野间游玩。他们砍树开路,专挑那些险峻幽深的地方钻,闹得当地百姓不得安宁,还以为遇上了山贼。

正巧这会稽太守换了新人,叫孟顗,是个虔诚的佛教徒。灵运偏要当面挖苦他:"得道需要慧根,您老升天肯定比我早,成佛嘛...怕是要排在我后头喽!"这话可把孟顗气坏了,从此记恨在心,转头就写了奏折告状。要说灵运也是嘴欠,可这孟顗报复起来也够狠的。

灵运赶紧跑京城去辩解,皇帝让他改任临川内史。可这官儿当得跟没当似的,照样游山玩水不务正业,很快又被弹劾。朝廷派人来抓他,他倒好,直接把使者给扣下了,还写了首明志诗:"韩亡子房奋,秦帝鲁连耻..."这下可捅了马蜂窝,官员们都说他反心昭著,派兵把他拿下要处死。幸亏宋文帝念及旧情,连义康的谏言都没听,才改判流放岭南。

可灵运命里该绝,又有人告发他私藏兵器、招揽壮丁,想在江口造反。这回皇帝也保不住他了,下令在广州处斩。各位想想,一个文人哪会真造反?不过是言辞狂傲得罪了权贵,白白送了性命,真是千古奇冤!

这边刚消停,那边刘湛又开始作妖,要毁掉宋朝的顶梁柱。说起这事真叫人痛心!当时朝廷最能打的将军就数檀道济,从历城全身而退后升任司空,镇守寻阳。他身边那些身经百战的老部下,还有几个儿子——檀植、檀粲、檀隰、檀承伯、檀遵,个个都是将门虎子。可功劳太大难免招忌,朝廷早就防着他了。

正赶上宋文帝病重,刘湛偷偷跟义康咬耳朵:"皇上要是有个万一,别人都不足虑,唯独檀道济..."义康会意:"那依你之见?"刘湛阴笑道:"不如假称北魏入侵,召他进京议事..."义康立刻进宫请旨,病中的皇帝迷迷糊糊就答应了。

道济接到诏书即刻动身,妻子向氏劝他:"功高震主,突然召见怕是不祥。"道济却坦然道:"诏书上说有边患,岂能不去?"到了建康才知是皇帝病重,入宫探望后就在京城住下。从元嘉十二年冬等到来年开春,见皇帝病情好转才告辞。谁知刚上船又被追回,一进城就被义康带着禁军拿下。刘湛当场宣读诏书,给他安了一大堆谋反的罪名。

道济听完气得双目如电,狠狠瞪着刘湛,突然把官帽往地上一摔:"你们这是在自毁长城啊!"说完昂首走进大牢。狠毒的刘湛又撺掇义康,把道济十一个儿子连同部将薛彤、高进之一并处斩——这两位猛将,时人都比作关张再世。只留了个小孙子延续香火。北魏人听说这事,个个拍手称快:"檀道济一死,南朝再无可惧之将!"

义康和刘湛害死道济后,皇帝的病反倒渐渐好了。这时从前线逃回来的将领朱修之,突然带来个北燕求援的消息...要知后事如何,咱们下回再说。

话说那萧承之带兵大破氐族军队,这一仗可不得了,成了后来萧家取代刘宋王朝的开端。所以咱们这回书要细细道来,这头功记在谁身上,祸根也就从谁那儿埋下了。

刘湛这人位列元嘉五大臣,可等二王接连去世,彭城王掌权后,他就暗地里勾结刘义康,排挤殷景仁。先是巴结殷景仁讨得皇上欢心,转头就想把人家挤下去自己独揽大权。这等小人翻脸比翻书还快,防不胜防,难怪殷景仁只能仰天长叹。

再说谢灵运被杀这事,当时都说他谋反证据确凿。可史官却独具慧眼,指出他是恃才傲物才招来杀身之祸。要我说啊,谢灵运不过是个舞文弄墨的书生,写几首诗就遭人记恨,硬给安上谋反的罪名。判得这么重,罚得这么狠,实在可怜。

最冤的要数檀道济,立下不世之功,却遭飞来横祸。这分明是自毁长城啊,满肚子冤屈都没处说。现在想想,陶渊明归隐柴桑,整天对着松菊饮酒吟诗,这才是真正的高明人哪!

这回书把这些事儿串起来说,该夸的夸,该骂的骂,是非曲直都摆在明面上。您瞧,史家下笔,可半点都不含糊。

原文言文

  破氐帅收还要郡 杀司空自坏长城

  却说关陇南面,有一胜地,叫作仇池,地方百顷,平地起凸,四面斗绝,高约七里有奇,统是羊肠曲道,须经过三十六个回峰,力登绝顶。上面水草丰美,且可煮盐,向为氐族所据。东汉末年,氐族头目,姓杨名腾,占据此地。其孙名千万,称臣曹魏,受封百顷王,再传至杨飞龙,势渐强盛,晋封他为平西将军。飞龙无嗣,养外甥令狐茂搜为子,茂搜冒姓杨氏,又三传至杨初,自号仇池公。曾孙名纂,为苻秦所灭。苻秦败亡,杨氏遗族杨定,亡奔陇右,收集旧众千余家,仍据仇池,徙居历城,距仇池二十里,与山东之历城不同。夺取天水、略阳等地,僭称陇西王,后为西秦王乞伏乾归所杀。从弟杨盛,留守仇池,自称仇池公,出略汉中,向晋称藩,晋封盛为征西大将军,兼仇池王。宋主篡晋,复封盛为车骑将军,晋爵武都王。盛仍奉晋正朔,尚沿用义熙年号。

  元嘉二年,盛病将死,授遗嘱与子玄道:“我年已老,当终为晋臣,汝宜善事宋帝。”玄涕泣受命,及盛没后,向宋告哀,始用元嘉正朔。宋令玄仍袭父爵,玄又通好北魏,受封征南大将军兼南秦王。才越四年,又复病剧,召弟难当入,语道:“今国境未宁,正须抚慰,我子保宗,年尚冲昧,烦弟继承国事,毋坠先勋!”难当固辞,愿辅立保宗。至玄死发丧,难当果不食言,立保宗为嗣主。偏是难当妻姚氏,密语难当道:“国险未平,应立长君,奈何反事孺子呢?”妇人专喜播弄是非。难当听信妇言,竟将保宗废去,自称都督雍、凉、秦三州军事,兼征西大将军秦州刺史武都王。

  可巧赫连族灭,上邽空虚,他即命子顺收取上邽,充任留守。又授保宗为镇南将军,使戍宕昌。保宗谋袭难当,事泄被拘。难当又欲并吞汉中,伺隙思逞。补叙详明。

  会梁州刺史甄法护,刑政不修,宋主特遣刺史萧思话代任,思话尚未莅镇,那杨难当又乘机先发,调拨兵将,径袭梁州。甄法护本来糊涂,一切兵备,统已废弛,蓦闻氐众到来,吓得魂驰魄散,慌忙挈领妻孥,逃出城外,奔投洋州。氐众当然入城。

  萧思话到了襄阳,接得梁州失守的消息,忙遣司马萧承之,率五百人前进,长史萧汪之,率五百人为后应。看官听着!这萧承之就是后来齐太祖的父亲,前为济南太守,曾用空城计却魏。事见前回。此次调任汉中太守,偕思话东行,兼充行军司马。既奉思话军令,作为前驱,自思随兵太少,应该沿途招募,便陆续收集丁壮,约得千人,乃进据磝头。

  杨难当焚掠汉中,引众西还,留将军赵温居守梁州,温令魏兴太守薛健据黄金山,副守姜宝据铁城。铁城与黄金山相对,仅隔里许,斫树塞道,阻截宋军。萧承之遣阴平太守萧坦,进攻二戍,扫除芜秽,长驱直达,先拔铁城,继下黄金山,杀得薛健、姜宝大败而逃。赵温亲自出马,来攻坦营,坦又出兵奋击,舞刀先进,左斫右劈,杀死氐众数十人。后面兵士随上,搅破温阵,温知不可当,狼狈遁去。坦亦受创,退归大营养疴,承之另遣司马锡文祖,往戍黄金山。后队萧汪之亦至,还有平西将军临川王刘义庆,即道规继子,见第七回。方出镇荆州,也遣将军裴方明,带兵三千,来助思话。思话派参军王灵济,率偏师出洋川,进向南城。氐将赵英,据险扼守,为灵济所破,将英擒住。南城空虚,无粮可因,灵济引军退还,与承之合师。

  承之督令诸军追击氐众,行抵汉津,但见两岸遍布敌营,中通浮桥,步骑杂沓,戈戟森严,料知有一场恶斗,乃立营布阵,从容待战。极写承之。那敌营中的统帅,乃是杨难当子杨和,会集赵温、薛健等人,据津拒敌,兵约万余。既见宋军到来,便麾众来攻,环绕承之行营,至数十匝。承之开营逆战,因与敌接近,弓箭难施,只好各用短刀,上前力搏。偏氐众尽穿犀甲,刃不能入,承之急命将士截断长矟,上系大斧,横砍过去,每一动手,砍倒氐兵十余人,氐众抵敌不住,纷纷溃散。杨和等逃回寨中,放起一把无名火来,将所有营帐及所筑浮桥,尽行毁去,退保大桃。

  既而萧思话、裴方明等一齐驰至,与承之并力进攻,连战皆捷,不但将大桃敌众,悉数逐走,就是梁州亦唾手取来。从前杨盛时候,略汉中地,夺去魏兴、上庸、新城三郡,至是且尽行克复,汉中全境,无一氏人。杨难当恐宋军入境,慌忙上表谢罪,宋主义隆,方下诏赦宥。令萧思话镇守汉中,加号宁朔将军。召萧承之还都,令为太子屯骑校尉,收逮甄法护下狱,赐令自尽。此外有益州贼赵广,秦州贼马大玄,先后作乱,俱得荡平,这也无容细表。

  且说魏主焘既得河南,分兵戍守,加授崔浩为司徒,长孙道生为司空。道生平素俭约,得一熊皮为毯,数十年不易,魏主尝使歌工作颂,有智如崔浩,廉如道生二语。浩更劝魏主偃武修文,征求世胄遗逸,得范阳人卢玄,博陵人崔绰,赵郡人李灵,河间人邢颖,渤海人高允,广平人游雅,太原人张伟等,各授中书博士。惟崔绰以母老为辞,不肯受官。浩又改定律令,除四岁五岁刑律,增一年刑,授议亲议贵议功诸例,凡官阶九品以上,得酌量减免,妇人当刑而孕,概令延期,待产后百日,始按律取决。阙下悬登闻鼓,使冤民得诣阙伸诉,击鼓上闻,舆情翕服,国内称治。一面欲通好江左,息争安民,乃请命魏主,令散骑侍郎周绍南来,至宋聘问,并乞和亲。宋主含糊作答,但遣使臣魏道生报聘,嗣是两国使节,往来不绝。

  魏主立子晃为太子,又派散骑常侍宋宣至宋,为太子求婚,宋主仍然支吾对付,卒无成议,惟南北和好,约得十余年,好算是魏主的美意。应该使南人领情。

  宋主义隆,闻魏主求贤恤民,也下了几道劝农举才的诏敕,无如亲贵擅权,吏胥舞法,就使有几个遗贤耆老,怎肯冒昧出山,虚縻好爵。武帝时,尝召武阳人李密为太子洗马,密愿终养祖母刘氏,上了一篇陈情表,决意辞征。作者误,此系晋武帝。武帝只好收回成命,许令终养。还有谯郡戴逵子颙,承父遗训,雅好琴书,屡征不起。南阳人宗炳,与妻罗氏,并隐江陵,亦终不就征。他如广武人周续之,临沂人王弘之,鲁人孔淳之,枝江人刘凝之等,均立志高尚,迭经宋廷召用,并皆固辞。最著名的是寻阳陶渊明先生,他名潜,字元亮,系晋大司马陶侃曾孙,晋季曾为彭泽县令,郡遣督邮至县,故例应束带迎见,渊明慨然道:“我不能为五斗米折腰!”乃解组自归。随赋《归去来辞》,自明志趣。门前种五柳树,因作《五柳先生传》,为己写照。妻翟氏亦与同志,偕隐栗里,渊明前耕,翟氏后锄,并安勤苦,不慕荣利。宋司徒王弘,为江州刺史时,尝使渊明友人庞通之,赍着酒肴,邀他共饮。渊明嗜酒,欣然应召,入座便饮。俄顷弘至,渊明只自饮酒,不通姓名,既醉即去。平时所著文章,必书年月,但在晋义熙以前,尝署年号,一入宋初,唯署甲子,隐寓不事宋室的意思。宋主义隆,正拟遣发征车,适渊明病殁,方才罢议,后世号渊明为靖节先生。叠叙高人,以愧干禄之士。

  王弘闻讣,亦叹息不置。元嘉九年,弘进爵太保,才阅月余,亦即逝世。王华、王昙首又皆病终。荆州刺史彭城王义康已入任司徒,录尚书事,至是因元老丧亡,遂得专握政权。领军将军殷景仁升任尚书仆射,太子詹事刘湛升任领军将军。湛本为景仁所引,既沐荣宠,却暗忌景仁。且前时曾为彭城长史,与义康有僚佐情,遂格外巴结义康,想将景仁挤排出去。是谓小人。偏偏景仁深得主心,更加授中书令兼中护军。湛未得加官,但命兼任太子詹事,湛益愤怒,与义康并进谗言,诋毁景仁。宋主始终不信,待遇景仁,反且加厚。景仁亦知刘湛排己,尝对亲旧叹息道:“引虎入室,便即噬人!”乃托疾辞职,累表不许,但令他在家养疴。湛尚不能平,拟令兵士诈为劫盗,夜入景仁私第刺杀景仁。谋尚未发,偏有人传报宋主,宋主亟令景仁徙居西掖门,使近宫禁,因此湛计不行。宋主既知湛阴谋,何不立加穷治,乃使其连害骨肉耶?

  嗣是义康僚属,及湛相知的友人,潜相约勒,无敢入殷氏门。独彭城王主簿刘敬文,有父名成,尚向景仁处求一郡守。敬文得悉,忙至湛第,长跪叩首,湛惊问何因?敬文呜咽道:“老父悖耄,就殷家干禄,竟出敬文意外。敬文不知豫防,上负生成,阖门惭惧,无地自容!为此踵门请罪。”无耻已极。湛徐答道:“父子至亲,奈何不先通知,此次且不必说,下次须要加防!”敬文听了,如遇皇恩大赦一般,又捣了几个响头,方才辞出。作者亦太挖苦。

  后将军司马庾炳之,颇有才辩,往来殷、刘二家,皆得相契,暗中却输忠宋主。宋主屡使炳之传达密命,往谕景仁,景仁虽称疾不朝,仍然有问必答,密表去来,俱令炳之代达,刘湛全然未知,但闻炳之出入殷家,也还道是探问疾病,不加猜疑。此等处何独放心?

  嗣因谢灵运得罪被收,宋主怜他多才,拟加赦宥。彭城王义康,听刘湛言,说他恃才傲物,犯上作乱,定须置诸重典,乃流戍广州。究竟灵运有何逆迹,待小子略略叙明。灵运前曾蒙召为秘书监,见第九回。使整理秘阁书籍,补足阙文,且命他撰述晋书。他尝挟才自诩,意欲入朝参政,不料应召以后,但教他职司翰墨,未免心下怏怏,所以奉命撰史,不过粗立条目,日久无成。及迁任侍中,朝夕引见,或陈诗,或献字,宋主尝称为二宝,辄加叹赏。惟总不令他参预朝纲,因此灵运益觉不平,时常称疾不朝。有时出郭游行,兼旬不返,既未表闻,又不请假,廷臣喷有烦言。宋主亦嫌他不守官方,讽令辞职,灵运始上表陈疾,奉旨东归。

  族父谢方明,为会稽太守,灵运即往省视,与方明子惠连相见,大加赏识。又与东海人何长瑜,颍川人荀雍,泰山人羊璇之,诗酒倡和,联为知交,惠连亦得与列,称为四友。谢氏本为名族,灵运得先世遗资,畜养僮奴数百人,又得门生数百,同游山泽间,穷幽极险,伐木开径,百姓惊扰,目为山贼。可巧会稽太守,换了一个新任官,叫作孟顗,顗迷信佛教,灵运独面讽道:“得道须慧业文人,公生天当在灵运前,成佛必在灵运后。”顗深恨此言,遂与灵运有隙,上书奏讦。灵运原是多嘴,孟顗亦觉逞刁。

  灵运忙诣阙自讼,得旨令为临川内史。一行作吏,仍然游放自若,为有司所纠劾,遣使逮治,偏他抗衡不服,竟将来使执住,且作诗道:“韩亡子房奋,秦帝鲁连耻,本自江海人,忠义感君子。”这诗一传,有司越加借口,称为逆迹昭著,兴兵捕住灵运,请旨正法。还是宋主特别垂怜,连义康面奏诸词,都未听从,才得免死流粤。也是灵运命运该绝,又有人奏了一本,说他私买兵器,纠结健儿,欲就三江口起事。那时宋主只好割爱,饬令在广州弃市。看官!你想灵运是个文人,怎能造反?无非是文辞狂放,触怒当道,徒落得身首异处,贻恨千秋呢!实是一种文字狱。

  未几又由刘湛主谋,要把那宋室长城,凭空毁坏。真个是谗人罔极,妨功害能,说将起来,可痛!可恨!当时宋室良将,首推檀道济,自历城全师退归,进位司空,仍然还镇寻阳。即江州。左右心腹,并经百战,有子数人,如给事黄门侍郎檀植,司徒从事中郎檀粲,太子舍人檀隰,征北主簿檀承伯,秘书郎檀遵等,又皆秉受家传,才具卓荦。功高未免震主,气盛益足陵人,朝廷已时加疑忌,留意豫防。会宋主寝疾,历久不愈,刘湛密语义康道:“宫车倘有不测,余无足忧,最可虑的是檀道济。”义康道:“君言甚是,应如何预先处置?”湛答道:“莫如召他入朝,但托言索虏入寇,要他来都面议,如欲乘此除患,便容易下手了。”

  义康点首称善,入白宋主,请召道济入朝。宋主神疲意懒,无暇问明底细,但模糊答应了一声,义康遂飞诏驰召。道济接到诏敕,即整装起行,妻向氏语道济道:“震世功名,必遭人忌,今无故相召,恐不免及祸哩!”颇有见识,但奉召不入,亦属非是。道济道:“诏敕中说有边患,不得不赴,谅来亦无甚妨碍,卿可放心!”言为心声,可见道济存心不贰。随即启程入都。

  及至建康,与义康等晤谈,义康谓索虏已退,只是主疾可忧。道济遂入宫问疾,见宋主却是狼狈,略略慰问,便即趋出。嗣是宋主病势,牵缠不退,道济只好在都问安,计自元嘉十二年冬季入都,直至次年春暮,始见宋主少瘥,乃辞行还镇。方才下船,忽有中使驰至,谓圣躬又复不安,仍命他返阙议事。道济不敢不依,还入都城,甫至阙下,忽由义康出来,指示禁军,拿下道济,且令他跪听宣敕,旁边趋出刘湛,即捧敕朗读道:

  檀道济阶缘时幸,荷恩在昔,宠灵优渥,莫与为比,曾不感佩殊遇,思答万分,乃空怀疑贰,履霜日久。元嘉以来,猜阻滋结,不义不昵之心,附下罔上之事,固已暴之民听,彰于远迩。谢灵运志凶辞丑,不臣显著,纳受邪说,每相容隐,又潜散金货,招诱剽猾逋逃,必至实繁弥广,日夜伺隙,希冀非望。镇军将军王仲德,往年入朝,屡陈此迹,朕以其位居台铉,预班河岳,弥缝容养,庶或能革。而乃长恶不悛,凶慝遂遘,因朕寝疾,规肆祸心。前南蛮行参军庞延祖,具悉奸状,密以启闻。夫君亲无将,刑兹罔赦,况罪衅深重,若斯之甚,便可收付廷尉,肃正刑书,事止元恶,余无所向。特诏!

  道济听毕诏书,不禁大愤,张目注视刘湛,好似电闪一般。转思已落人手,多言无益,索性脱帻投地道:“乃坏汝万里长城!”说着,即起身自投狱中。那阴贼险狠的刘湛,竟怂恿义康,收捕道济诸子,令与乃父一同牵出,骈首都市。还有随从道济的参军薛彤,一体收斩。又遣尚书库部郎顾仲文,建武将军茅亨,领兵至寻阳,捕系道济妻向氏,少子夷、邕、演等,及参军高进之,悉置死刑。道济有子十一人,统遭骈戮,诸孙亦死,只留邕子孺一人,使续檀氏宗祀。何罪至此?薛彤、高进之,皆有勇力,为道济所倚任,时人比为关羽、张飞。魏人闻道济被诛,私自庆贺道:“道济一死,吴人均不足畏了!”小子走笔至此,也不禁为道济呼冤。即自录一诗道:

  百战经营臣力多,无端谗构起风波。

  都门脱帻留遗恨,坏汝长城可奈何!

  义康与湛既冤杀檀道济,宋主病亦渐愈。忽有前滑台守将朱修之,自虏中逃归,替燕求援。欲知燕国详情,容至下回再叙。

  萧承之力破氐众,为萧氏篡刘之滥觞,故本回特别叙明;志功首,即所以记祸始也。刘湛列元嘉五臣之一,而二王迭逝,彭城秉政,乃隐结义康,以排殷景仁,始联殷而得主宠,继倾殷而欲自专,小人变诈,几不胜防,无怪景仁之引为长叹也。谢灵运之被诛,当时谓其逆迹昭著,而史官独以恃才凌物,为其致祸之由,诚有特见。灵运一文人耳,吟诗遭忌,锻炼深文,刑重罚轻,已为可悯。檀道济以不世之功,罹不测之祸,自坏长城,冤无从诉。乃知陶靖节之归隐柴桑,自耽松菊,其固有加人一等者欤!本回连类汇叙,彰瘅从公,益可见下笔之不苟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