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九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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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那太子杨广,满肚子坏水,靠着杨素在背后使劲儿,总算把几个兄弟都给收拾了。这杨素如今可是威风八面,家里兄弟子侄不是尚书就是列卿,儿子们更是个个当上了柱国、刺史。杨广也没闲着,家里养着几千个奴仆,歌姬美妾更是数不过来,那宅子修得比皇宫还气派。满朝文武见了他们,哪个不是点头哈腰?

唯独尚书右丞相李纲和大理卿梁毗这两个硬骨头,偏不买账。梁毗更是直接上书,说杨素权势太大,手下全是亲戚故旧,要是天下太平还好,万一有个风吹草动,准保第一个造反。隋文帝一看这奏章,气得直拍桌子,当场就把梁毗关进了大牢。

审问的时候,梁毗梗着脖子说:"杨素这老贼专权跋扈,杀人不眨眼。太子和蜀王被废的时候,满朝大臣都吓得发抖,就他杨素在那儿眉开眼笑,巴不得别人倒霉呢!"这话像刀子似的,戳得隋文帝心里直滴血,想起两个儿子,眼泪差点儿掉下来,也懒得再审了,摆摆手让人把梁毗押回去。第二天就下旨把他放了。

没过多久,隋文帝又给杨素递话:"您老人家是宰相,别老盯着鸡毛蒜皮的小事,三五天来衙门转转就行。"转头还把杨素的弟弟杨约打发到伊州当刺史去了。杨素心里跟明镜似的,知道皇上这是防着自己呢。更让他窝火的是,那个柳述不知怎么得了圣心,居然当上了吏部尚书,整天在皇上跟前晃悠。杨素越想越气,干脆跟太子杨广凑一块儿,琢磨起大逆不道的主意来。

要说这柳述,还是沾了老婆的光。隋文帝最疼爱的五闺女兰陵公主,守寡那年才十八岁。晋王杨广本来想让她改嫁给自己的小舅子萧玚,没想到皇上偏偏把公主许给了柳述。这柳述也是个会来事的,把老丈人哄得团团转,官儿越做越大。杨广当上太子后,看柳述更不顺眼了,加上杨素也跟柳述不对付,这朝堂上就跟埋了火药桶似的。

这时候龙门有个叫王通的读书人,在黄河汾水一带讲学,门生多得数不清。他见朝堂上乌烟瘴气,就写了十二道治国方略献给皇上。隋文帝压根没当回事,王通收拾包袱就要回家。杨素听说后,特意把他请到府里,劝他出来做官。王通摆摆手说:"我家那几间破屋子还能遮风挡雨,几亩薄田够喝稀粥的,整天读书讲学快活得很。您要是能把天下治理好,让我当个太平百姓就知足了。"杨素听得肃然起敬,留他住了好几天。后来有人挑拨说王通看不起他,杨素跑去质问,王通不慌不忙地说:"我要是真看不起您,那是我的错;要是没看不起,那就是您错怪人了。横竖都是我担着,跟您有什么关系?"杨素听完哈哈大笑,倒是对他更敬重了。

这时候北边的突厥又来找茬,杨素带兵一顿猛揍,打得他们落花流水。突厥可汗逃到吐谷浑去了,剩下的人马都归顺了启民可汗。隋文帝派长孙晟把启民可汗送出境,这启民可汗感恩戴德,年年都来朝贡。

再说隋文帝自从独孤皇后去世,再没人管着他,可着劲儿宠爱陈叔宝的妹妹,封她做贵人。连带着对亡国之君陈叔宝也格外开恩,让他按时祭祀陈家祖先。这陈叔宝靠着妹妹得宠,早把亡国的痛忘到九霄云外去了。有回跟着隋文帝上邙山喝酒,还即兴作诗拍马屁:"日月光天德,山河壮帝居。太平无以报,愿上东封书。"隋文帝听了不置可否。后来陈叔宝又上表请求封禅,结果被搪塞过去。

过了个把月,隋文帝又叫他来喝酒。这陈叔宝是个酒鬼,见了酒比亲爹还亲,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大杯,醉醺醺地谢恩告退。隋文帝望着他背影直摇头:"亡国败家都是酒害的!当年贺若弼打京口的时候,告急文书送到他跟前,他喝得烂醉如泥;等高颎打进宫里,发现急报还在床底下扔着呢!苻坚那会儿优待亡国之君想博个好名声,结果自己也没落着好下场。"这话说得,倒像是给自己算命似的。

仁寿四年冬天,陈叔宝死在长安,享年五十二岁。隋朝追封他为长城县公,给了个"炀"的谥号。说来也巧,就在陈叔宝死前几个月,隋文帝自己先走一步,而且死得不明不白。堂堂中原皇帝,到头来还不如个亡国之君,真叫人唏嘘啊!

原来隋文帝宠完陈贵人,又在后宫找了个姓蔡的江南美人。这姑娘也是从陈朝宫里来的,长得跟陈贵人不相上下。早年独孤皇后在的时候,隋文帝只能干看着。等皇后一死,立刻封她为世妇,整天卿卿我我,好不快活。

隋文帝杨坚晚年得了两位贵人,这俩美人儿轮流伺候,把个老皇帝哄得飘飘欲仙。可六十多岁的人哪经得起这般折腾?白天要处理朝政,夜里还要应付两位佳人,硬撑了一年多,终于熬得形销骨立,病痛缠身。

仁寿四年开春,杨坚带着两位贵人住进仁寿宫养病,把朝政都交给太子杨广打理。可美人相伴的日子哪能真养病?才住了三个月,一场风寒就让老皇帝彻底倒下。御医们使尽浑身解数,人参茯苓当饭吃也不见效。两位贵人急得团团转,随驾大臣们更是慌了神,赶紧通知太子和朝中重臣。

太子杨广带着左仆射杨素、吏部尚书柳述、黄门侍郎元岩一帮人火速赶到。众人轻手轻脚进了寝殿,只见杨坚正迷迷糊糊念叨:"要是独孤皇后还在,朕也不至于病成这样..."这话偏巧被杨广听个正着,太子眼珠一转,心里已有了盘算。他装出满脸愁容凑到榻前,带着哭腔问安。老皇帝勉强睁眼,气若游丝地说:"你来啦...朕惦记你好久了。"杨广假惺惺询问病情,杨素等人也上前问候。老皇帝拉着他们的手直叹气,说自己怕是熬不过去了。众人连忙宽慰,杨坚这才点点头,吩咐太子住进大宝殿就近伺候。

等退出寝殿,杨广立刻把杨素拽到角落咬耳朵。这老狐狸心领神会,转身就去安排后事。太子还不放心,又写了密信派人追去。谁知送信的宫人糊涂,竟把杨素的回信错送到皇帝榻前。杨坚拆开一看,顿时气得直翻白眼,两位贵人又是捶背又是揉胸,折腾半天才缓过劲来。

这天半夜,老皇帝突然惊醒,看着灯下憔悴的两位美人,忍不住叹道:"朕这病是好不了了,可怜你们年纪轻轻..."话没说完,两位贵人已经红了眼眶。第二天,杨坚下诏封陈氏为宣华夫人,蔡氏为容华夫人。两人谢恩时,容华夫人先出去更衣,宣华夫人被留下嘱咐几句,出来时却慌慌张张撞倒了门帘。

老皇帝眯着眼问:"出什么事了?"只见宣华夫人钗环散乱,支支吾吾半天才哭出声:"太子...太子他无礼!"杨坚猛地从床上弹起来,捶着床板大喊:"这个畜生不配继位!独孤皇后误我啊!"立刻叫来柳述、元岩,喘着粗气下令:"快...快传我儿!"见两人发愣,又急得直喊:"勇!勇!"

柳述和元岩刚拟好召废太子杨勇的诏书,突然冲进来一队侍卫,二话不说就把他们押到大理寺。只见太子心腹宇文述拿着诏书宣布:"尔等借侍疾之名谋害太子,即刻收监!"原来杨广调戏宣华夫人未遂,慌忙找杨素商量。这老狐狸眼珠一转,立刻调来东宫卫队控制宫禁,又让张衡假借问疾之名入宫,一场弑父夺位的阴谋正在夜色中悄然展开。

隋文帝的寝殿里,药香混着血腥气。张衡大步跨进内室时,正撞见老皇帝喉咙里"咯咯"作响,瞪着眼睛却说不出话。陈、蔡两位夫人手忙脚乱地给他揉胸口,发髻都散了几缕。

"皇上病成这样,两位娘娘不召大臣交代后事,莫非存着什么心思?"张衡嗓门震得帐幔都在抖。蔡夫人手里的帕子"啪嗒"掉在地上,陈夫人红着眼圈反驳:"我们恨不得替皇上去死,你休要血口喷人!"

张衡冷笑:"自古只有托孤给宰相,哪有托给妃子的?皇上睁着眼呢,你们倒先咒他驾崩?"他故意提高声调,眼角瞟着龙床上抽搐的皇帝。陈夫人咬碎银牙,终究拽着蔡夫人退了出去。

没过半盏茶功夫,张衡就慌慌张张冲出来报丧。杨广假意嚎了两声,被杨素一把捂住嘴:"殿下现在哭,明日怎么演登基大戏?"两人对视一笑,立刻派兵围了寝宫。可怜隋文帝的尸身晾在龙床上,眼珠子还瞪着房梁。

后宫那头,宣华夫人正绞着帕子来回踱步。夕阳把窗棂影子拉得老长时,突然来了个太监,捧着个描金盒子直哆嗦:"太、太子赏的..."她顿时腿软得站不住,心想这必是鸩酒,眼泪扑簌簌掉在盒盖上。

"娘娘先打开..."太监话音未落,她已瞥见里头躺着对大红同心结。案几"咚"地一震,她踉跄着跌坐在地,耳根烧得比晚霞还红。满屋子宫女七手八脚扶她起来,硬按着她对盒子拜了三拜。

夜深人静,宣华刚合眼就梦见先帝怒目圆睁喊着"畜生"。忽然宫灯大亮,杨广带着夜露寒气闯进来,见她素衣散发反倒眼睛发直:"夫人收了我的定情物,怎还装睡?"手指已经缠上她腰间丝带。

"妾身是残花败柳..."她往后缩到床角,却被杨广一把搂住:"文君夜奔尚成佳话,何况你我?"烛火"噼啪"爆了个灯花,守夜的宫女们早躲得没影。罗帐落下时,窗外启明星正亮起来。

"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来着?"杨广嘴角挂着笑,就是不答话。杨素搓了搓手,又凑近半步:"文武百官都在殿外候着呢,请殿下快些换上朝服,登基受贺。"杨广这才慢悠悠晃进偏殿,早有宫人捧着龙袍冕旒候着,七手八脚给他穿戴整齐。左右搀着往外走时,他两腿直打颤,上台阶那会儿差点栽下来,多亏杨素眼疾手快扶住胳膊,才勉强坐稳了龙椅。

底下王公大臣排着队进来磕头,杨素忽然从袖筒里抖出一道诏书,交给宣旨官扯着嗓子念:"哎呀呀!自打晋朝那会儿天下大乱,百姓们可遭了大罪......"那诏书絮絮叨叨说隋文帝如何辛苦治国,又骂太子杨勇和蜀王杨秀不是东西,夸杨广仁孝双全堪当大任。念到"朕虽闭眼也放心"这句时,殿角有只铜雀铛地撞了下檐铃。

满朝文武谁不知道这里头有猫腻?可个个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,只管跪在丹墀下喊万岁。人群里伊州刺史杨约刚抬起袖子擦汗,就被新皇帝盯上了。退朝后杨广专门留他们兄弟说话,杨素又摸出份假诏书,催杨约连夜赶回都城。等把丧事全推给杨素操办,咱们这位新登基的陛下就急不可耐往后宫溜达去了——宣华夫人那儿还等着他呢。

要说这宣华夫人,本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。昨夜先帝刚咽气,杨广就摸进锦帐里动手动脚。这会儿罗帷低垂,熏香里混着脂粉气,他手指刚碰到金步摇,外头突然传来更鼓声。宣华夫人裹着纱衣往床里缩,他反倒笑出声:"深更半夜的,还装什么睡?"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,照得他半边脸阴晴不定。

(压低声音)您猜怎么着?这隋文帝当年靠欺负孤儿寡母夺了北周江山,临了自家骨肉相残,宠妃被儿子霸占,真真是天道好轮回。后宫里那些事儿啊,咱们下回再细细道来......

原文言文

  侍病父密谋行逆 烝庶母强结同心

  却说太子广诈谋百出,构陷兄弟,全亏杨素一力帮助,因得如愿。素亦威权日盛,兄弟诸父,并为尚书列卿,诸子亦多为柱国刺史。广营资产,家僮数千,妓妾亦数千,第宅华侈,制拟宫禁。朝右诸臣,莫不畏附。惟尚书右丞相李纲及大理卿梁毗,正直不阿,与素异趋。毗且上书劾素,说他:“权势日隆,威焰无比,所私无忠谠,所进皆亲戚,子弟布列,兼州连县,天下无事,容息异图,四海有虞,必为祸始。陛下以素为阿衡,臣恐他心同莽懿,伏愿揆鉴古今,量为处置,使得鸿基永固,率土幸甚!”隋主览奏大怒,收毗系狱,亲加鞫问。毗毫不畏缩,且极言:“素擅宠弄权,杀戮无道,太子及蜀王得罪遭废,臣僚无不震悚,独素扬眉奋肘,喜见颜色,利灾乐祸,不问可知。”隋主听到此语,不由的忆念二子,发现天性,暗暗的吞声饮泪,不愿再鞫,乃命毗还系狱中,越日传敕赦毗。嗣又诏谕杨素道:“仆射系国家宰辅,不应躬亲细务,但阅三五日,一至省中,评论大事,便为尽职”等语。又出杨约为伊州刺史。素知隋主阴怀猜忌,更不自安;又见吏部尚书柳述,进参机密,得握政权,尤觉得心如芒刺,愤闷不平。好与杨广同谋弑逆了。

  先是隋主第五女兰陵公主,下嫁仪同王奉孝,奉孝早世,公主年才十八,隋主欲令她改嫁,晋王广因妻弟萧,正在择配,拟请将公主嫁。偏是乃父不从,令适内史柳述。隋主最爱此女,更闻她敬事舅姑,力循妇道,益加心慰,遂累擢述至吏部尚书。广既为太子,与述未协,并见述徼宠预政,越觉生嫌,再加杨素亦常憾述,眼见是虎狼在侧,怎得相安?当时龙门人王通,具有道艺,讲学河汾间,门徒甚众,目睹朝政日非,孽子权臣,互为表里,料知祸乱不远,因诣阙上书,胪陈太平十二策。隋主不能采用,通即拟告归。杨素夙慕通名,留通至第,劝他出仕。通答道:“通尚有先人敝庐,足庇风雨,薄田数亩,足供饘粥,读书谈道,尽堪自乐,愿明公正己正人,治平天下,通得为太平百姓,受赐已多,何必定要出仕呢?”素闻通言,敬礼有加,因馆待数日。有人向素进谗道:“通实慢公,公何故敬通?”素亦不觉生疑,转以问通。通从容道:“公若可慢,是仆得计;不可慢,是仆失人。得失在仆,与公何伤?”素一笑而罢。不必多辩,已使权奸心折。通见素终未肯改过,便即辞归,仍然居家课徒。后来唐朝开国,如房玄龄、魏征诸贤臣,皆受教通门。通至隋大业末年,大业系隋炀帝年号,见下文。在家病卒,门人私谥为文中子,毋庸多表。

  不略王通,足补史传之阙。

  会突厥步迦可汗,即达头可汗,见八十六回。屡扰隋边,并寇掠启民可汗庐帐,杨素发兵奋击,大破步迦。步迦穷蹙遁归,部众因此离心,铁勒仆骨等十余部落,并内附启用,突厥大乱。步迦奔往吐谷浑,隋主令启民归统部众,使长孙晟送出碛口。启民益感隋恩,岁修朝贡,亦不消细说。

  且说隋主坚自皇后死后,不必惧内,遂专宠陈叔宝妹子,赐号贵人。叔宝亦得时常召见,隋主命修陈氏宗祀,令叔宝岁时致祭,且因此惠及齐梁,特许齐后高仁英,梁后萧琮,修葺祖陵,逐年祭扫。叔宝因妹邀宠,早把亡国的痛苦,撇置脑后。此之谓全无心肝。一日,从隋主登邙山,奉谕侍饮。叔宝即席赋诗道:“日月光天德,山河壮帝居。太平无以报,愿上东封书。”隋主亦不加可否。至陪辇回朝,叔宝又表请封禅。当下接得复敕,暂从缓议。过了旬月,复召叔宝入宴。叔宝本来好酒,见着这杯中物,胜似性命,连喝了数大觥,酒意醺醺,方才罢席,拜谢而出。隋主目视叔宝道:“亡国败家,莫非嗜酒,与其作诗邀功,何如回忆危亡时事。当贺若弼入京口时,陈人密启告急,叔宝饮酒不省;及高颎入宫,犹见启在床下,岂不可笑?这是天意亡陈,所以出此不肖子孙。昔苻秦征伐各国,俘得亡国主,概赐爵禄,意欲沽名,实是违天,所以苻氏享国,亦未能长久呢。”休说别人,自己也要死亡了。仁寿四年,叔宝病死隋都,年五十二。隋廷追赠叔宝为长城县公,予谥曰炀。史家称为陈后主,或沿隋赠号,呼为长城公。但叔宝死时,在仁寿四年仲冬,隋主坚却比他早死了几个月,并且死得不明不白。照此看来,一个统领中原的主子,结果反不及一亡国奴,说来也觉得可怜可痛呢!从陈女递入叔宝,从叔宝之死,回溯隋主之殁,叙笔不漏不紊。

  原来隋主坚既宠一陈贵人,领袖六宫,复在后宫选一丽姝,随时召幸。这丽姝也由陈宫没入,母家姓蔡,籍隶丹阳,姿容秀媚,与陈贵人相差不远,隋主早已钟情,只因独孤后奇妒,不便染指。后死后,乃进蔡氏为世妇,享受温柔滋味,日加宠遇。寻亦拜为贵人。两贵人并沐皇恩,轮流服侍,隋主虽然快意,究竟消耗精神;况日间要治理万几,夜间要周旋二美,六十多岁的老头儿,哪里禁受得起?起初还是勉强支撑,至敷衍了一年有余,终累得骨瘦如柴,百病层出。仁寿四年孟春,尚挈二贵人往仁寿宫,想去调养身体,一切国事,均令太子广代理。无如万几虽卸,二美未离,总不免旦旦伐性。一住三月,偶感风寒,内外交迫,即致卧床不起,葠苓罔效,芣苢无灵。两贵人原是惶急,此外随驾人员,亦无不耽忧,便报知东宫太子,及在朝王公。太子广便即驰省,余如左仆射杨素,吏部尚书兼摄兵部尚书柳述,黄门侍郎元岩等,亦皆随往问疾。大众到了大宝殿,里面就是隋主寝所,便鱼贯而进,并至榻前。隋主正含糊自念,若使皇后尚存,朕不致有此重疾了。谁叫你老且渔色?还劳记忆妒后吗?太子广已经听着,默忖一番,已寓后日诈谋。才开口启呼父皇。隋主始张目外视道:“汝来了吗?我念汝已久了。”广故作愁容,详问病状,语带凄音。隋主略略相告,并由杨素等上前请安。隋主亦握手欷歔,自言凶多吉少。素等俱出言劝慰,方得隋主颔首,面命太子广居大宝殿,俾便侍奉。杨素等出外伺候,太子广等领命退出。广与素密谈数语,素唯唯而去。看官听说!这太子广见隋主病重,料知死期在迩,心下很是喜欢,便嘱令杨素预先留意,准备登基。及素去后,又因言不尽意,常自作手书,封出问素。素条陈事状,复报太子。

  偏偏冤家有孽,宫人误将杨素复书,传入御寝,隋主取来展阅,大略一瞧,已是肝气上冲,喘急异常。两贵人慌忙过侍,一捶背,一摩胸,劳动了好多时,方渐渐的平复原状,悲叹数声,始蒙眬睡去。这一睡却经过半日有余,醒来已是夜半,寝室中灯烛犹明,两贵人尚是侍着。隋主不禁怜惜道:“我病日剧,累汝两人侍我,劳苦得很,可惜我将不起,汝两人均尚盛年,不知将如何了局哩?”自然有人代汝效力,汝且不必耽忧。两贵人听了,连忙上前慰解,但心中各怀酸楚,虽勉强忍住珠泪,已是眼眦荧荧,隋主愈觉不忍,但又无可再言,只得命她寝息。越日传谕出去,加号陈氏为宣华夫人,蔡氏为容华夫人。两夫人得了敕旨,均加服环珮,并至榻前叩谢,隋主谕令平身。两人谢恩起立,容华夫人先出更衣,宣华夫人因隋主有所嘱咐,迟了一步,方才得出。

  隋主见两夫人并去更衣,暂且闭目养神,似寐非寐,忽听得门帷一动,不同常响,急忙睁目外望,见有一人抢步进来,趋至榻前,露出一种慌张态度;再行审视,珮环依旧,钗钿已偏,不由的惊问道:“你为何事着忙?”那人欲言未言,经隋主一再诘问,不禁泣下,且呜呜咽咽的说出“太子无礼”四字。隋主忽跃然起坐,用手捶床道:“畜生何足付大事,独孤误我!”悔已迟了。说着,即呼内侍入室,命速召柳述、元岩,宣华亦劝阻不住。及述与岩奉召进来,隋主喘着道:“快…快召我儿!”述答道:“太子现往殿外,臣即去召来。”隋主又复喘着,说了勇、勇两声。述、岩应声出閤,互相商议道:“废太子勇现锢东宫,须特下敕书,方可召入。”乃取觅纸笔,代为草敕。敕文颇难措词,又经两人磋磨多时,方得告就。正要着人往召,不防外面跑入许多卫士,竟将两人牵去,两人问为何因?卫士并不与言,乱推乱扯,拥至大理狱中,始见太子左卫率宇文述趋至,手执诏书,对他宣读,说他侍疾谋变,图害东宫,着即将两人拘系下狱。两人好似做梦一般,明明由隋主亲口,嘱令召勇,如何从中又有变卦,另颁出一道诏书?看官!试想这诏书究从何来?若果是真,如何有这般迅速哩?原来太子广调戏宣华,见宣华不从,当然慌乱,便密召杨素入商。素惊诧道:“坏了!坏了!”广愈觉着急,求素设法,几乎要跪将下去。素用手挽住,口中还是吞吞吐吐,老贼狡猾,非极力描摹,不足示奸。急得广向天设誓,有永不负德等语。素始拈须沈吟,想了一会,方与广附耳数语。广乃易忧为喜,立召东宫卫士,驰入殿中。正值述、岩两人商议草敕,便命卫士掩入,拘去两人,随即令宇文述写起伪诏,持示述、岩,一面发出东宫兵帖,上台宿卫,门禁出入,均由宇文述、郭衍监查;再派右庶子张衡,入殿问疾,密嘱了许多话儿。

  衡放步进去,正值隋主痰壅,只是睁着两眼,喉中已噎不能言。陈、蔡两夫人,脚忙手乱,在侧抚摩。衡抗声道:“圣上抱疾至此,两夫人尚未宣召大臣,面受遗命,究竟怀着甚么异图?”蔡夫人被他一诘,吓得哑口无言,还是陈夫人稍能辩驳,含泪答道:“妾蒙皇上深恩,恨不能以身代死,倘有不讳,敢望独生?汝休得无故罪人!”衡又作色道:“自古以来的帝王,只有顾命宰辅,从没有顾命妃嫔,况我皇上创业开国,何等英明,岂可轻落诸儿女子手中?今宰辅等俱在外伺候,两夫人速即回避,区区殉节,无关大局。且皇上两目炯炯,怎见得便要升遐,何用夫人咒诅呢?”陈夫人见拗他不过,只得与蔡夫人同出寝室,自往后宫。去不多时,即由张衡出报太子,说是皇上驾崩。太子广与杨素等,同入检视,果见隋主一命呜呼,气息全无,只是目尚开着。太子广便即哀号,杨素摇手道:“休哭!休哭!”广即停住哭声,向素问故。素说道:“此时不便发丧,须俟殿下登极,然后颁行遗诏,方出万全。”广当即依议,便遣心腹守住寝门,不准宫嫔内侍等入视。就是殿外亦屯着东宫卫士,不得放入外人,倘有王公大臣等问安,但言圣驾少安,尽可无虑。又令杨素出草遗诏,并安排即位事宜。素也即去讫。可怜这枭雄盖世的隋主坚,活了六十四岁的年纪,做了二十四年大皇帝,徒落得一朝冤死,没人送终,反将尸骸搁起龙床,无人伴灵,冷清清的过了一日一夜,究竟是命数使然呢?还是果报使然呢?数语足惊心动魄。

  但外面虽秘不发丧,宫中总不免有些消息,宣华夫人陈氏自退入后宫后,很是惊疑,未几即有人传报驾崩,更觉凄惶无主,要想往视帝尸,又闻得内外有人监守,俱是东宫吏卒,越吓得玉容惨澹,坐立不安。到了夕阳将下,忽有内使到来,呈入一个小金盒,说由东宫殿下嘱令传送,宣华一想,这盒中必是鸩毒,不觉浑身发抖,且颤且泣道:“我自国亡被俘,已是拚着一生,得蒙先帝宠幸,如同再造,哪知红颜薄命,到头终是一死。罢罢!今日便从死地下,了我余生便了。”说至此,欲要取盒开视,又觉两手不能动弹,复哽咽道:“昨日为了名义关系,得罪东宫,哪知他这般无情,竟要我死!”说了复哭,内使急拟返报,便催促道:“盒中未必定是鸩毒,何弗开视,再作计较?”宣华不得已取过金盒,揭起封条,开盒一看,并不是什么鸩毒,乃是几个彩线制成的同心结。心下虽然少安,但面庞上又突然生热,手内一松,将盒子置在案上,倒退数步,坐下不语。何必做作。内使又催逼道:“既是这般喜事,应该收下。”宣华尚俯首无言,不肯起身。诸宫人便在旁相劝道:“一误不宜再误,今日太子,明日皇上,娘娘得享荣华,奈何不谢?”你一句,我一句,逼得宣华不能自主,乃勉强立起身来,取出同心结,对着金盒,拜了一拜。一拜足矣。内使见收了结子,便取着空盒,出宫自去。宣华夫人满腹踌躇,悲喜参半,宫人进陈夜膳,她也无心取食,胡乱吃了一碗,便即罢手。寻又倒身床上,长吁短叹。好一歇欲入黑甜,恍惚似身侍龙床,犹见隋主喘息模样,耳中复听到“畜生”二字,竟致惊醒,向外一望,灯光月色,映入床帷,正是一派新秋夜景。蓦闻有人传语道:“东宫太子来了。”宣华胸中,突突乱跳,几不知将如何对待。接连又走进几个宫女,拽的拽,扶的扶,竟将她搀起床中,你推我挽,出迎太子。太子广已入室门,春风满面,趋近芳颜,宣华只好敛衽上前,轻轻的呼了一声殿下。广即含笑相答道:“夫人请坐!”一面说,一面注视宣华,但见她黛眉半锁,翠鬓微松,穿一套淡素衣裳,不妆不束,别饶丰韵。越是美人,越是浅妆的好看。广又惊又爱道:“夫人何必自苦,韶华不再,好景难留,今宵月影团圞,正好及时行乐哩。”宣华斜坐一旁,似醉似痴,低头不答。广又道:“我为了夫人,倾心已久,几蹈不测,承夫人回心转意,辱收证物,所以特来践约,望夫人勿再却情!”说着,竟扬着右手,意欲来扯宣华。宣华方惊答道:“妾蒙殿下错爱,非不知感,但此身已侍先皇,义难再荐。况殿下登基在即,一经采选,岂无倾国姿容?如妾败柳残花,何足垂盼?还愿殿下尊重,勿使贻诮宫闱!”广复笑道:“夫人错了。西施、王嫱,已在目前,何必再劳采访?如为礼义起见,何以文君夜奔,反称韵事?请夫人不必拘执了。”宣华还要推却,广已欲火如焚,竟起身离座道:“千不是,万不是,都由夫人不是,如何生得这般美貌,使我寝食难忘?我情愿敝屣富贵,不愿错过佳人。”说到此处,又左右一顾,诸宫人统已识窍,纷纷避去。当即牵动宣华玉臂,曳入寝室。宣华自料难免,更且娇怯怯的身躯,如何挣扎,只好随广同入。广顺手关了寝门,拥入罗帏,于是舌吐丁香,芳舒荳蔻,国风好色,痴情适等鹑奔,巫雨迷情,非偶竟成鸳侣。蜂狂蝶采,几曾顾方寸花心?凤倒鸾颠,管甚么前宵荼苦。好骈文。一夜欢娱,倏忽天晓,广因与杨素订定,当日即位,没奈何起床梳洗,衣冠出去。素已在大宝殿中,佇候多时,一见便嚷道:“殿下奈何这般宴起,须知今日是何日哩?”广微笑不答。素复道:“文武百官,已在殿外候朝,请殿下速穿法服,出升御座。”广乃趋入殿旁左厢,已有人备好裳冕,立即穿戴,由左右簇拥出殿。广心悸足弱,升座时几乎跌倒,幸杨素从旁扶住,方得坐定。当下传入王大臣,排班谒贺,素从袖中取出遗诏,付宣诏官朗读道:

  嗟乎!自昔晋室播迁,天下丧乱,四海不一,以至周齐,战争相寻,生灵涂炭。上天降鉴,爰命于朕,拨乱反正,偃武修文,天下大同,声教远被。此乃天意欲宁区夏,所以昧旦临朝,不遑逸豫,一日万几,留心亲览。匪曰朕躬,盖为百姓计也。朕方欲令率土之人,永得安乐,不谓遘疾弥留,至于大渐。自思年逾六十,死不为夭,但筋力精神,一时劳竭,为国为民,所以致此。人生子孙,谁不爱念?既为天下,事须割爱。勇及秀并怀悖恶,不惮废斥,古人有言:“知臣莫若君,知子莫若父。”若令勇秀得志,共治国家,必当戮辱遍于公卿,酷毒流于民庶。今恶子孙已为民屏黜,好子孙足堪负荷大业。乃父方死,到夜即烝庶母,真是个好子孙。太子广地居上嗣,仁孝著闻,内外群官,相与同心戮力,共治天下。朕虽瞑目,何所复恨?自古哲王,因人作法,前帝后帝,沿革随时。律令格式,或有不便于事者,宜依前敕修改,务当政要。列此数语,导广种种妄为。呜呼!敬之哉!无坠朕命!

  群臣闻诏,哪个来分辨真假,无非是舞蹈殿堦,山呼新天子万岁罢了。就中有个伊州刺史杨约,也入贺新君,广瞧在眼里,待退朝后,复宣约兄弟入殿。彼此商议多时,又由杨素捏造遗诏,使约迅赴都中,然后令素主持丧事,颁发讣音。广既得素治丧,乐得自寻快活,踱入后宫,再与那宣华夫人调情去了。小子有诗叹道:

  人禽界画判几希,礼教防嫌在慎微。

  何物阿闇同兽类?居然霸占父皇妃。

  欲知后宫情事,且至下回再表。

  隋主坚以诈术得国,卒能平齐灭陈,混一中国,几若有逆取顺守之才,史家谓其明敏有大略,亦多谥美之词,庸讵知其天性雄猜,素无学术,微幸于一时,安能垂贻于后世?况周族何辜,乃俱为之屠灭乎?夫绝人之后者,人亦必绝其后。而天意好奇,又故假手于其妻若孥,先令翦除骨肉,然后身遭子祸,亦一举而殉之,痛矣哉杨坚之不得其死也!宣华为杨坚宠妾,复为逆子广所烝,如宣华之贪生怕死,贻丑中冓,固不得为无咎,然谁纵逆子,以至于此?本回逐节演述,逐节描摹,禹鼎铸奸,穷形极相,尤令人不胜击节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