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隋朝开国十八九年,那真是风调雨顺的好年景。边境安宁,百姓富足,连街边的狗都吃得油光水滑。可老话说得好啊,这人呐,饿着肚子想偷鸡,吃饱喝足就想找乐子。咱们这位隋文帝杨坚,虽说是个明君,到底也逃不过这个理儿。
自从修了那座金碧辉煌的仁寿宫,皇帝老儿的心思就活泛了。偏偏他娶的独孤皇后是个醋坛子,宫里头那些如花似玉的宫女,皇帝只能干看着,活像饿汉守着满桌酒席不让动筷子。这滋味,就跟哑巴吃黄连似的,苦在心里说不出。
那天正赶上皇后身子不爽利,在寝宫养病。皇帝逮着空子,一溜烟就钻进了仁寿宫。您猜怎么着?满宫几百号宫女,环肥燕瘦的排着队请安,可皇帝左看右看,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正踱步到一处偏殿,忽然珠帘一掀,打里头走出个水灵灵的姑娘。这姑娘见了圣驾,慌得扑通就跪,那杨柳腰弯得跟月牙儿似的。
皇帝定睛一瞧,好家伙!这姑娘眼似秋水,肤若凝脂,低眉顺眼的模样,活脱脱画里走出来的仙子。当下就挪不动步了,拉着人家问长问短。原来这姑娘是前朝叛臣尉迟迥的孙女,因家族获罪被没入宫中。皇帝越看越喜欢,当晚就留在偏殿过夜。一连几日,连早朝都顾不上了。
再说那独孤皇后,病刚好些就听说丈夫几天没回宫,立刻派心腹去打探。这一打听可不得了,老太太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,趁着皇帝上朝的功夫,带着一帮太监宫女就杀奔仁寿宫。等皇帝下朝发现皇后不在,再追过去时,那尉迟姑娘早被活活打死了,血淋淋地躺在地上。独孤皇后还坐在上头骂骂咧咧,活像庙里的母夜叉。
皇帝气得浑身发抖,可他一辈子怕老婆惯了,愣是没敢发作。一跺脚翻身上马,头也不回地往城外跑。独孤皇后这才慌了神,赶紧派人去请宰相高颎和杨素。这两位老臣追出二十多里地,才在个山坳里找着皇帝。
高颎拽着马缰绳劝:"陛下为一介妇人抛下江山,这像话吗?"皇帝红着眼圈说:"老高啊,你说我这皇帝当得憋屈不?乡下财主多收几担粮食还想换个老婆,我贵为天子,连个宫女都保不住!"杨素赶紧打圆场:"这荒郊野外的,万一遇上歹人可怎么好?"
正说着,后头仪仗队呼啦啦都追来了。皇帝气也消了些,被众人簇拥着回宫。独孤皇后早等在宫门口,扑通就跪下了,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认错。皇帝长叹一声,到底还是搀起老妻回了寝宫。当晚摆宴时,皇帝想起尉迟姑娘,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。两位宰相又是讲笑话又是劝酒,总算把场面圆了回来。
打这以后,独孤皇后倒是收敛了些。后来还把陈叔宝的妹妹送进宫里,这陈氏生得比尉迟姑娘还俊俏。皇帝有了新欢,渐渐也就把旧人忘在脑后了。您说这帝王家的情分,可不就跟六月的天气似的,说变就变么?
话说当年隋主杨坚能顺利登基,多亏了高颎和杨素两位宰相出力。可高颎有句话不小心传到了独孤皇后耳朵里,这下可捅了马蜂窝。您猜是什么话?就是前文书里他劝隋主不要沉迷女色那番话。独孤皇后觉得他把自己也骂进去了,心里那个气啊!
这位皇后私下跟心腹太监抱怨:"我当高颎是父亲的老部下,一直敬重他。没想到他竟敢看不起我,说什么妇人误国。我可是堂堂国母,他凭什么把我跟那些后宫妇人相提并论?"说着气得直拍案几。可怜高颎还蒙在鼓里呢。
这天高颎进宫议事,隋主神神秘秘跟他说:"有神仙托梦给晋王妃,说晋王将来能得天下,爱卿怎么看?"高颎一听就板起脸:"太子早就立好了,哪能说换就换?长幼有序这可是祖宗规矩。"隋主听完不吭声,高颎也没当回事就退下了。就为这句话,独孤皇后气得牙痒痒,恨不得立刻把高颎赶出朝堂。
说来也怪,隋主五个儿子都是独孤皇后亲生的。他常跟大臣们夸口:"朕不近女色,孩子们都是一母所生,定能兄友弟恭。"哪知道亲兄弟照样斗得你死我活,连亲娘都偏心眼,最后闹到要废太子。更倒霉的是忠心耿耿的高宰相,莫名其妙就被卷进这场风波里。
太子杨勇小名叫睍地伐,是隋主长子,性子直来直去。平时参与军国大事,说的都在理,隋主也常采纳。可这太子有个毛病——爱摆排场。有回他给铠甲镶金边,被崇尚节俭的隋主撞见,当场训斥:"自古奢侈的皇帝都没好下场!你是储君,要以俭朴为本。"说着让人拿来自己穿旧的衣裳、用钝的佩刀,连腌菜酱料都赐下一份,要太子时时警醒。太子当面唯唯诺诺,转头又故态复萌。
冬至节那天,百官照例去东宫朝贺,太子大摆筵席。这事传到隋主耳朵里,气得下诏严禁百官再贺东宫。打这儿起,太子渐渐失宠。更要命的是,太子专宠云昭训等侧室,冷落正妃元氏。那元妃突然暴毙,独孤皇后疑心是云氏下毒,每次太子来请安都冷着脸。太子却浑然不觉,干脆让云氏掌管东宫内务,俨然以正室自居。独孤皇后暗中派人盯着,就等抓住把柄好废了他。
这时候晋王杨广可没闲着。他早看出父母心思,处处做戏讨好。明明后院姬妾成群,偏要装得只与萧妃恩爱。有孩子都偷偷处理掉,对外宣称没有子嗣。隋主夫妇来府上,他就让老丑仆人伺候,自己和萧妃穿粗布衣裳,乐器积灰也不擦。等父母一走,派来查探的宫人个个受到热情款待,不是塞红包就是送美食。没多久,满宫上下都说晋王仁孝。
隋主悄悄找来相士给儿子们看相,相士说晋王"眉骨隆起,贵不可言"。又问大臣韦鼎该立谁,韦鼎滑头得很:"陛下和皇后最喜欢谁,就立谁呗。"隋主笑骂:"老滑头!"其实心里早有主意。
晋王镇守扬州才半年,就上表请求回京探亲。进宫后言行格外谨慎,对大臣们也客客气气。临走那天在母后宫里磨蹭到天黑,欲言又止的样子。独孤皇后忍不住问:"我儿有话直说。"晋王立刻屏退左右,扑通跪下哭诉:"儿子在扬州日夜思念父母,谁知太子哥哥疑心我要夺位,扬言要毒死我。儿子远在边疆,他在父皇身边天天进谗言..."说着哭得涕泪横流。
独孤皇后听得火冒三丈,拍案道:"那个睍地伐越来越不像话!当初毒死元妃的账还没算,现在又要害你。等我百年之后,你们兄弟岂不是要跪着给那个云氏请安?"说着自己也掉眼泪。晋王假意劝慰,心里早乐开了花。独孤皇后咬牙道:"你放心回扬州,为娘自有主张!"
打这以后,独孤皇后天天在隋主耳边吹风。隋主下令抽调东宫卫队,满朝文武不敢吱声,只有高颎站出来反对。隋主当场拉下脸:"朕出巡需要精兵强将,太子在东宫养德,要壮士做什么?"这话明摆着敲打高颎——谁让你儿子娶了太子女儿呢?高颎碰一鼻子灰,只能灰溜溜退下。
高颎的妻子去世后,独孤皇后瞅准机会对隋主说:"高仆射年纪大了,突然丧妻,陛下怎么不为他续弦呢?"隋主便把高颎召进宫,当面转达皇后的话。高颎抹着眼泪回话:"老臣这把年纪了,退朝后只想吃斋念佛,实在不愿再娶。"隋主听了也叹息,这事就作罢了。
谁知过了几个月,高颎的小妾竟生了个儿子。隋主还挺替他高兴,独孤皇后却拉长了脸。隋主问她为何不高兴,皇后冷笑道:"陛下还信高颎?先前您要给他续弦,他明明惦记着小妾,当面欺君。如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,这种人还能信吗?"原来当初劝婚就是个套儿。隋主越想越觉得有理。
后来商议废立太子的事,高颎又搬出"长幼有序"的老规矩劝谏。隋主心里更犯嘀咕,想起王世积谋反案里高颎的嫌疑,就命人重新查证。那些官员最会看眼色,硬说高颎确实通敌,隋主当即免了他左仆射的官职,只保留个公爵头衔让他回家养老。
早先汉王杨谅东征高丽时,曾让高颎当长史,当面托付重任。可这年轻气盛的王爷跟老成持重的高颎处处不对付,最后灰溜溜撤军回来。杨谅跑去跟独孤皇后告状:"儿臣差点被高颎害死!"这话让皇后记恨在心,杨谅更是咬牙切齿,总想置高颎于死地。再加上晋王杨广因为张丽华的事也记恨高颎,几股怨气凑在一块儿,就唆使高颎的属官上书诬告,说他儿子高表仁劝他:"当年司马懿装病不上朝,最后得了天下。父亲如今遭难,说不定是因祸得福呢。"
隋主看到奏章勃然大怒,把高颎抓到内史省严刑拷问。审不出实据,那些官吏又编造说:"和尚真觉曾预言明年国家要办大丧,尼姑令晖也说皇上将有大难,怕是过不了开皇十九年。"隋主气得浑身发抖,对群臣说:"皇位难道是强求得来的?孔子那样的圣人,难道不想得天下?只是天命不在他罢了!"——这话说的,好像孔子会谋朝篡位似的。
官员们请求处死高颎,隋主叹气道:"去年杀虞庆则,今年斩王世积,再杀高颎,天下人该说我屠戮功臣了。"最后只削去高颎爵位,贬为庶民。高颎老母亲早就警告过他:"你富贵到顶了,就差挨一刀,怎么还不谨慎?"如今被贬,想起母亲的话,反倒庆幸保住性命,脸上看不出半点怨恨。可谁能想到,生死早有定数,这头白老虎终究难逃刀下之灾——这是后话暂且不提。
再说晋王杨广听说高颎倒台,又少个对头,心里盘算着太子之位。可一时想不出好计策,忽然记起安州总管宇文述足智多谋,立即上表请求调任宇文述为寿州刺史。隋主哪知其中猫腻,大笔一挥就批准了。
宇文述南下赴任途中特意来拜见杨广。酒席上杨广虚心求教,宇文述眯着眼睛说:"太子失宠已久,论德行声望都比不上大王。但废立大事非同小可,必须要有重臣在朝中周旋。"杨广皱眉:"杨素最得宠,就怕他不肯帮忙。"宇文述笑道:"这有何难?他弟弟杨约现任大理少卿,我与他有交情,带些金银入京活动便是。"
到了长安,宇文述带着奇珍异宝去拜访杨约。老友重逢分外亲热,酒过三巡,宇文述故意拿出些南方珍宝摆在桌上。那鎏金银杯、象牙筷子雕得玲珑剔透,杨约看得眼睛发直。宇文述大方地说:"老兄喜欢就送给你。"接着又搬出商周青铜器,杨约摸着纹路爱不释手。
见火候到了,宇文述提议赌两把,就拿这些宝贝当彩头。他故意连输几局,把宝物都"输"给杨约。杨约赢得不好意思,宇文述凑近耳边:"实话告诉您,这些都是晋王送的。"见杨约惊得酒杯都端不稳,宇文述压低声音:"您兄弟掌权多年,得罪的人可不少。等太子登基,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你们杨家。"
杨约脸色刷白,宇文述继续煽风点火:"如今皇上皇后都有废太子的意思,只要令兄一句话,拥立晋王的大功就到手了。到时候新君即位,还愁保不住富贵?"杨约连连点头:"我这就去跟家兄商量。"
杨素听完弟弟转述,捋着胡子笑道:"妙计!我正愁没机会巴结皇后呢。"杨约急道:"兄长要抓紧,万一太子得势,咱们杨家就完了!"
这边宇文述刚把消息传回扬州,那边杨素已经行动起来。有次宫中宴饮,杨素故意在隋主和独孤皇后面前夸晋王仁孝。还没等隋主接话,独孤皇后眼睛一亮:"宇文公也这么看?"
话说这隋主啊,正跟独孤皇后念叨着自家儿子们的事儿。他抹着眼泪说:"你说我那个二小子阿闇吗?这孩子可孝顺了!每次派内史去看他,他知道是咱们派去的,必定亲自到边境上迎接。提起不能常在爹娘跟前尽孝,那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。"
皇后在一旁听着,手里绞着帕子直点头。隋主又叹道:"再说他媳妇萧氏也是个懂事的,我派去的婢女回来说,这丫头跟下人同吃同住,一点架子都没有。哪像睍地伐那个混账东西!"他说到这儿气得直拍桌子,"整天就知道围着阿云转,对亲兄弟都防贼似的,哪有点当太子的样子?"
这阿闇是谁呢?就是晋王杨广的小名。说起这孩子出生时可有个奇事——独孤皇后临产前梦见一条金龙飞进屋里,满屋子红光缭绕。可那金龙突然摔在地上,尾巴断了,竟变成头牛那么大的老鼠!皇后惊醒时,正赶上杨广呱呱坠地。
这孩子生得是真排场,宽额头方下巴,脑门儿锃亮,活脱脱就是个富贵相。洗三那天取名,皇后跟隋主说起那个怪梦。隋主心里咯噔一下,这梦看着是吉兆,可龙变老鼠总让人觉得不踏实。但转念一想,孩子长得这么福相,就取了个"广"字,小名唤作阿闇。
这会儿独孤皇后越听越来气,冷笑着对杨素说:"你瞧瞧,这就是我养的好儿子!"杨素多精啊,立马顺着话头把太子干的那些荒唐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通。隋主听得直叹气,手里的茶盏拿起又放下。
等杨素退下,皇后转头就派心腹太监给杨素送了一匣子金元宝。杨素摸着沉甸甸的赏赐,笑得见牙不见眼。这头太子勇听说消息,急得在宫里直转磨,可眼下这局面,他还能有什么法子呢?
说来也怪,古往今来多少聪明女人,可真正明事理的少,善妒耍狠的多。就像前些日子那个尉迟家的姑娘,刚被召进宫就遭了皇后毒手。连自己亲儿子都要分个三六九等,这样的妇人能成什么大事?可惜隋主看不透这层,总以为五个儿子一母同胞就能兄友弟恭。他哪知道,就算是亲兄弟,为了那把龙椅也能争得头破血流。更别说还有杨素这样的小人,专会挑拨离间。高颎这样的忠臣被赶走了,剩下这些个奸佞之徒,可不就把朝堂搅得乌烟瘴气?废长立幼的祸根,弑君篡位的苗头,打这儿可就种下了。
恨妒后御驾入山乡 谋夺嫡计臣赂朝贵
却说隋主享国,已有十八九年,内安外攘,物阜民康,好算是太平世界。古人有言:“存不忘亡,安不忘危。”这正是持盈保泰的至理。无如饥寒思盗,饱煖思淫,乃是人人常态,隋主坚虽称英武,究竟不是圣主明王,自筑造仁寿宫后,渐渐的系情酒色,役志纷华,只因独孤后生性奇妒,别事或尚可通融,唯不许隋主召幸宫娥,所以宫中彩女盈丛,花一团,锦一簇,徒供那隋主双目,不能与之亲近,图一夕欢。小子却有一比,好比那哑子吃黄连,说不出的苦况。一日,独孤后稍有不适,在宫调养,隋主得了这个空隙,便自往仁寿宫,消遣愁怀。仁寿宫内,宫女已不下数百,妍媸作队,老少成行,隋主左顾右盼,却都是寻常姿色,没有十分当意。信步行来,踱入一座别苑中,适有一妙年女郎,轻卷珠帘,正与隋主打个照面,慌忙出来迎驾,上前叩头。隋主谕令起来,那宫女方遵旨起立,站住一旁。当由隋主仔细端详,但见她秋水为神,梨云为骨,乌云为发,白雪为肤,更有一种娇羞形态,令人销魂。隋主见所未见,禁不住心痒难熬,便开口问道:“你姓甚名谁?何时进宫?”宫女复跪答道:“贱婢乃尉迟迥女孙,坐罪入宫,拨充此间洒扫。”隋主又说是不必多礼,可导朕入苑闲游。尉迟女便即起身,冉冉前行,引隋主入苑。隋主心中,只注意女郎,所有苑中琪花瑶草,不过略略赏玩,随口与尉迟女问答。尉迟女情窦已开,料知隋主有意宠幸,乐得柔声娇语,卖弄风骚。错了错了,难道不闻有母夜叉么?隋主越加情动,竟与尉迟女趋入室中,使侍役供入酒肴,叫尉迟女在旁侍饮。尉迟女骤邀恩宠,正出意外,遂承旨饮了几杯,红霞上脸,越觉鲜妍。隋主越看越俏,连喝数觥,酒意已有五六分,索性开放情怀,与尉迟女调起情来。尉迟女若即若离,半推半就,那时隋主还记得甚么皇后,甚么旧盟,待至日暮,竟在苑中住宿。一宵快意,不消多说。嗣是绸缪数夕,方才还朝听政。
这独孤后病已略痊,见隋主数夕不归,早已含着醋意,密遣内侍侦探行止。还报得实,气得三尸暴炸,七窍生烟,便伺隋主临朝时候,悄悄带着宫监侍女,乘辇往仁寿宫去了。隋主视朝已毕,入宫去探皇后,哪知独孤后早已他去,旁问内侍,还是含糊对答,经隋主动了怒意,方说皇后往仁寿宫。隋主听了,竟吓得非同小可,便也跨马追去。到了仁寿宫,急诣尉迟女住室,正值独孤后高声喝骂,声达户外,向内一望,摆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尸体,细看不是别人,正是前日相偎相倚的尉迟女。痛熬!急煞!再看独孤后坐在上面,好是母夜叉一般,双眉直竖,两目圆睁,分明瞧着隋主,却尚是满口胡言,兀坐不动。气杀!隋主本是有名的惧内,一时不敢发作,只因悲愤交并,索性转身上马,扬鞭径去。独孤后恃宠作威,正望隋主趋入,再好发泄数语,偏隋主变色自行,倒也着忙起来,便下座追出,连呼陛下快回。隋主全不理睬,只没路的乱跑,急得独孤后仓皇失措,慌忙分遣内侍,宣召高、杨二相,及高颎、杨素,闻命驰至,距着隋主去时,已过了好一歇。既问明情由,便带着内侍数名,相偕追去。究竟两人是出将入相的豪杰,走马如飞,足足赶了二三十里,方见隋主在山村间,慢骑前行。二人齐声叫道:“陛下何往?”隋主闻声回顾,见高、杨二相赶来,乃勒马停住。二人忙即下马,趋至隋主马前,挽住丝恚虻亟傻溃骸爸磷鹩泻渭笔拢烤苟*轻身自出,难道可不顾社稷么?”隋主不禁长叹道:“说也可羞,自古帝王,莫不有三宫九嫔,朕召幸一个宫女,偏被独孤后殴死,朕想田家翁多收几斛麦,要思易妻,家有千金,也要买几个歌婢,朕贵为天子,反不得自由,何如出居民间,倒还逍遥自在呢?”高颎道:“陛下错了。陛下进身劳思,得有天下,岂可为一妇人,反把天下看轻?愿陛下三思,速即还驾!”隋主沈吟不语。杨素亦从旁力谏,且言:“山僻村乡,断非御驾可以留憩。”隋主也自觉为难,可巧日已西沉,仪仗舆辇,并文武百官,一齐来迎。隋主怒亦稍平,方徐徐还朝。及驰入宫阙,已近夜半,独孤后倚阁待着,心下很是不安。你也有惶急时么?及闻御驾已回,方才放下了心。隋主尚不肯入宫,再由高颎、杨素,苦劝始入。行至阁门,独孤后见了,忙下拜道:“贱妾一时暴戾,触怒圣衷,死罪死罪。但念妾十四于归,至今已数十年,与陛下无纤芥嫌,今因宫人得罪,还乞陛下恩宥!”隋主方答道:“朕非不念夫妇旧情,但卿亦太觉忍心。事已至此,也不必多说了。”独孤后涕泣拜谢,依旧并辇入宫。高、杨二相也即随入,由隋主赐他夜宴,自与独孤后亦开樽饮酒,饮了数杯,不免记着尉迟女,露出悲悼情态。高、杨二相,与隋主虽然异席,却是相隔不远,又各出婉言和解,隋主始破涕为欢。待至斗转更阑,才命撤席。高、杨二相辞去,隋主与独孤后返入寝室,一宵易过,无容细表。自是独孤后稍易前情,从前选入的陈叔宝妹子,方许隋主得尝禁脔,见八十五回。陈家女国色天姿,不亚尉迟女孙,李代桃僵,老怀已适,当然把尉迟女的惨死搬置脑后了。皇帝统是负心汉。
惟当时追还隋主,多亏高、杨二相,但颎有一语,传入后耳,竟致怀恨在心,看官道是何语?便是上文载着扣马力谏的数语。独孤后因他目为妇人,未免意存藐视,所以怏怏不乐,尝语心腹内侍道:“我道高颎是我父执,时常敬礼,不意他藐我至此,我乃堂堂国母,怎得轻我为妇人呢?”你难道变做男子么?颎哪里知晓。一日,复应召入对,隋主与语道:“有神告晋王妃,谓晋王必有天下,卿意以为如何?”颎正色答道:“立储已定,怎可轻易?况长幼原有定序呢。”隋主嘿然,颎即趋出。为此一言,遂令独孤后怒上加怒,恨不得将高颎即日除去。看官听着!隋主生有五子,都是独孤后所出。隋主尝语群臣,谓:“朕旁无姬侍,五子同母,可谓真兄弟,当不致有争立情事。”哪知一母所生的兄弟,也暗中相轧,并亲生母自己偏爱,酿成废立,反致正言相告的高仆射,无端牵入漩涡,坐罹谴谪,这也是出人意外的事情。大气盘旋。
太子勇小字睍地伐,系隋主坚长子,素性坦率,不尚矫情,常参决军国大事,言多见纳。惟隋主尚俭,勇独文饰蜀铠,为父所见,尝面责道:“从古帝王,好奢必亡,汝为储君,当先知俭约,乃能奉承宗庙,我平时衣服,各留一袭,汝可随时取观,作为榜样。且赐汝旧刀一柄,葅酱一盒,令汝服食,汝宜默体我心。”勇虽应命趋出,但事过境迁,又复如常。会遇长至节日,百官皆往东宫贺节,勇张乐受贺,事为隋主所闻,愈滋不悦,特下诏戒谕群臣,此后不得擅贺东宫,嗣是恩宠渐衰,勇又多内嬖,昭训云氏,昭训系东宫女职。姿貌殊丽,尤得欢心,生子三人,还有高良娣王良媛成姬等,亦产下数男。独嫡妃元氏无宠,亦不闻生育。隋主坚却不暇计及,惟皇后独孤氏,最恨人宠妾忘妻,平时闻王置妾,或妾有怀孕等事,辄劝隋主惩诫,甚至免官。干卿甚事?偏皇太子亲蹈此辙,怎得不令独孤后生愤?冤冤相凑,那太子妃元氏,遇着心疾,两日即殁,独孤后疑为云氏下毒,越觉不平,每当太子入省,尝带怒容。太子勇亦漫不加察,竟使云氏专掌内政,居然视若嫡妃,益敦情好。独孤后暗暗咒骂,并尝遣内侍侦察,俟太子另有过失,便当请诸隋主,把他废斥。
就中有个阴谋诡计的晋王广,有心夺嫡,默窥父母隐情,巧为迎合,姬妾虽有数人,他却与萧妃日夕同居,就使后庭生子,亦不使养育,但说是未曾产男。有时隋主及后,亲临广第,广只留老丑婢仆,充当役使,自与萧妃又止衣敝缯,屏帐亦改用缣素,乐器任积尘埃,毫不拂拭,隋主当然惬意,独孤后愈觉生欢。及父母回宫,另遣左右探视,广不问贵贱,必与萧妃迎候门前,待以美馔,申以厚礼,因此宫中内侍,无不称晋王仁孝。隋主坚密遣相士来和遍视诸子,和答道:“晋王眉骨隆起,贵不可言。”隋主又问上仪同三司韦鼎,谓诸子谁当嗣立?鼎随口奏道:“至尊皇后,最爱何人,便使嗣统,此外非臣所敢知了。”来、韦二人,恐亦得杨广好处。隋主笑道:“卿尚不肯明言么?”鼎又道:“事在陛下,臣何必多言。”说毕自退。
会晋王广出镇扬州,甫经半载,便表请入觐,有旨允准。广即入觐父母,语言容止,无不加谨;就是接待朝臣,亦格外谦恭。宫廷内外,有口皆碑。及辞行还镇,并入宫别母,叙谈半日,无非是远离膝下、常怀孺慕的套话。待到天色将晚,将要出宫,又故意装出欲去不去的光景,欲言不言的情状。独孤后未免动疑,便问他有甚言语?广请屏去左右,只剩得母子两人,便伏地泣诉道:“臣儿愚蠢,不知忌讳,每念亲恩难报,所以上表请朝,不知东宫何意,怒及臣儿,谓臣儿觊觎名器,欲加屠陷,臣儿远到外藩,东宫日侍朝夕,倘若谗言交入,天高难辩,或赐三尺帛,或给一杯鸩,臣儿不知死所,恐未能再觐慈颜了。”好一张似簧利口。说至此,呜咽不止。独孤后且怜且恨道:“睍地伐见上。真令人难耐,我为他娶元氏女,向无疾病,忽然一旦暴亡,他却与阿云等日夕淫乐,生了许多豚犬。我长媳遇毒丧生,我尚未曾穷治,他竟又想害汝,我在尚然,我死后,汝等只合配他做鱼肉了。况东宫今无嫡妃,至尊万岁千秋后,汝等兄弟,且向阿云前再拜问候,这不是更加苦痛么?”说着,亦泫然泣下。广又假意劝慰,说是:“臣儿不肖,转累慈圣伤心,更增罪戾。”云云。一擒一纵,独孤虽狡,怎能不堕入彀中?独孤后又咬牙密谕道:“汝尽管放心还镇,我自有区处,不使我儿屈死。”广闻言暗喜,面上尚带着惨容,再拜而去。
独孤后遂决意废立,屡在隋主面前,挑唆是非。隋主因令选东宫卫士,入台宿卫。朝臣无人敢谏,独高颎入奏道:“东宫宿卫,不便多调。”隋主不待说毕,便作色道:“朕有时出巡,卫士应求雄毅,太子毓德东宫,何须壮士?我熟见前朝旧事,公不必再循覆辙了。”这一席话,说得高颎面有惭色,只好退出。原来颎子表仁,曾娶太子勇女为妇,隋主言中寓意,越令高颎难以为情。既而颎妻病卒,独孤后乘间进言道:“高仆射年已将老,骤致悼亡,陛下奈何不为颎娶?”隋主因召颎入阙,面述后言。颎含泪答道:“臣今已老,退朝后惟斋居诵经,不愿再纳继室了。”隋主亦为悼叹,因即罢议。过了数月,颎亲生下一男。隋主颇为颎喜慰,惟独孤后很是不乐。隋主问为何因?后答道:“陛下尚再信高颎么?前陛下欲为颎续娶,颎心存爱妾,面欺陛下,今诈情已见,怎能再信?”看到此语,方知前时劝颎复娶,已寓阴谋。隋主亦以为然。及与颎商废立事,颎又提出长幼伦序,对答隋主,见上。于是隋主益疑颎有私,拟加谴谪。复忆及王世积一案,再加复验。有司希旨锻炼,谓颎实有通叛情事,乃即罢隋左仆射,以公爵就第。
先是汉王谅东伐高丽,尝令颎为长史,面加重托。谅年少任气,与颎言多不合意,遂致无功而归。谅入见独孤后道:“儿幸免为高颎所杀。”独孤后原记在心中,谅亦怀恨不休,常欲置颎死地。还有晋王广为张丽华事,又挟嫌伺颎,为此种种积仇,遂阴唆颎吏上书,讦颎私事,诬称颎子表仁,劝慰乃父,谓:“司马仲达,尝托疾不朝,卒有天下,父今遇此,安知非福”等语。隋主得书大怒,遂拘颎至内史省,备加讯鞫。法司按不得实,反捏报他事,谓:“沙门真觉,曾语颎云,明年国有大丧,尼令晖亦与颎言,皇帝将有大厄,十九年恐不可过。”隋主益怒,顾语群臣道:“帝王岂可力求?孔子为古来大圣人,作法垂世,岂不欲有天下?但天命未归,只好作罢了。”孔子岂肯效法篡逆么?有司请即诛颎,隋主复叹道:“去年杀虞庆则,今年斩王世积,若更诛颎,天下总道我残害功臣了。”乃褫颎爵邑,除名为民。颎有老母,尝诫颎道:“汝富贵已极,但欠一斫头呢,奈何不慎?”颎既被黜,回忆母言,尚自幸不死,倒也没有恨色。哪知生死有命,后来终难免一刀,这且慢表。
且说晋王广闻高颎免官,又少了一个对头,自思储君一席,此时不夺,更待何时?但一时也想不出妙计,默思安州总管宇文述,足智多谋,何不将他奏调过来,好与他秘密商量。当下写定一表,奏调宇文述为寿州刺史。隋主怎识秘谋,便即批准。述受调南来,顺道谒广。广殷勤款待,向述问计。述答道:“皇太子失爱已久,令德仁闻,无一可及大王,将来入承正统,舍王为谁?但废立大事,实不易言,大王虽经二圣宠爱,究竟事关重大,未便遽移,必须有一亲信大臣,从中怂恿,方可成功。”广皱眉道:“亲信大臣,莫如杨素,但恐他不肯助我,奈何?”述接口道:“这也何难?大理少卿杨约,为杨仆射亲弟,事必与谋,述与约相识,愿入朝京师,乘便语约,为大王效劳,何如?”广大喜过望,便多出金宝,令述携带入关。
一到长安,述即往访约,彼此相别有年,欢然道故,自在意中。述即赠约珍玩数件,适合约意,当即开筵接风,备极款洽,尽兴始散。越日,述早起入朝,隋主照例召见,寥寥数语,即令退班。述回寓后,约正踵门答拜,述当然迎入,也即设宴相待,酒过数巡,席上陈设,多是南方佳玩,就是银杯象箸,亦无不雕刻玲珑。约且饮且赏,啧啧称美。述慨然道:“公既见爱,便当相赠。”说着,复取出周彝商鼎等类,与约过目。约爱不释手,赞不绝口,述见他已经入彀,复语约道:“述愿与公掷卢赌胜,就以此物为彩,可好么?”约趁着三分酒兴,便与述共博,述佯为不胜,把鼎彝等悉数输去。约得彩既多,也觉得难以为情,有谦让意。述附耳道:“公以为此物是述所输么?述哪能有此,实是晋王所赐,令述与公交欢呢。”约愕然道:“兄赐尚不敢当,若是晋王所赐,更不敢受。”述笑答道:“这些须珍玩,何足希罕?尚有一场永远大富贵,送与令昆玉。”约愈觉失惊。述从容道:“如公兄弟,功名盖世,当涂用事,已历多年,朝臣为公家所屈辱,岂止一、二人?且储君因所欲不行,往往切齿执政,一旦得志,至亲有云定兴等,定兴即昭训父。宫僚有唐令则等,试问公家兄弟,尚能长保富贵吗?”约不禁失色道:“如此奈何?”述又道:“今皇太子失爱慈圣,主上已有废黜的微意,想公家兄弟,谅亦窥悉,若请立晋王,但教贤兄一语,便可做到,诚使因时立功,晋王必感念不忘,这岂非避危就安,是一场永远大富贵吗?”娓娓动人。约点首道:“君言甚是,待商诸家兄,再行报命。”说着,又畅饮数杯,方才告别。述将所赠珍玩,遣人送往杨家,自不消说。
约即往告素,素大喜道:“我尚想不到此,赖汝有此计策,我便照行便了。”约复道:“今皇后所言,上无不用,兄须看着机会,早自结托,庶可长保富贵,若再迟疑,一旦有变,令太子用事,祸至无日了。”素掀须道:“这个自然。”约见素已允,便悄悄的报知宇文述。述当然返报晋王广,不在话下。惟杨素怀着鬼胎,日思进言,可巧隋主召令侍宴,独孤后亦在座中。素即称赞晋王孝悌恭俭,酷肖至尊。隋主尚未开口,独孤后已顾素道:“公亦看重我次儿么?我儿大孝,每值内史往问,他知为我夫妇所遣,必迎接境上,言及违离,未尝不泣,且新妇萧氏,亦很觉可怜,我使婢去,必与她共寝同食,岂若睍地伐宠恋阿云,猜忌骨肉,全不像个储君体统?我所以益爱阿闇,常恐他被人暗害呢。”说至此,不禁泣下。看官道阿闇为谁?就是晋王广的小名。广将生时,独孤后梦见金龙入室,红光缭绕,后来忽堕落地上,跌断龙尾,变成一只老鼠模样,形大如牛。后猛然惊醒,随即产广。广生得丰颐广额,头角峥嵘,后甚是喜欢。及三日取名,后与隋主述及梦境,隋主半喜半惊,仔细忖量,似乎凶多吉少,但后事茫茫,究难预料,因他眉开额阔,便取名为广,小字阿闇。俗本易闇为摩,大误。所以独孤后向素答言,随口呼及晋王广的小名。素揣知后意,索性把东宫过失,直陈了一大篇,惹得隋主愈加懊恼,感叹了好几回。待素辞退后,独孤后又暗遣内侍,赍金赐素,素乐得拜受。小子有诗叹道:
漫言五子属同胞,偏爱偏憎已混淆;
更有权奸承内旨,几多谗口共謷謷。
这事传入太子勇耳中,勇自然忧惧,要想设法保全,毕竟有无良策,容至下回再详。
古人有言:“哲妇倾城,”又云:“谋及妇人,宜其死也。”夫古今来非无才智之妇人,但明通者少,悍妒者多。试观尉迟女之一经召幸,即被独孤后殴死,妒悍如此,尚能知大体乎?隋主坚不自类推,反以为五子同母,少长咸序,可无后患,讵知势均位敌,虽属同产至亲,不能无倾夺之害,况妇人最多偏爱,孽子又肆阴谋,浸润之谮,肤受之愬,非洞烛其奸,几何不为所蒙蔽也。高颎重臣,忠而见斥,杨素贪恋富贵,致为宇文述所饵,嬖子匹嫡,外宠贰政,而废立之衅成,而弑逆之祸,亦自此兆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