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那金钟儿前脚刚走,温如玉就忙着穿衣裳。苗秃子凑过来说:"我去给你打洗脸水。"
不一会儿,如玉走到前院,看见张华正在收拾行李。郑三两口子好说歹说,总算把如玉劝住了。这老两口转头又悄悄嘱咐金钟儿,要她在新旧相好之间周旋,可别冷落了老主顾。如玉跟众人吃过早饭,因为昨儿夜里没睡好,又回后院补觉去了。
日头正午时分,如玉睡醒起身,往前院一瞧,空荡荡的没个人影,只有郑三在南屋廊下打着呼噜。原来苗秃子他们跟着何公子的家丁们,都去郊外游玩了。如玉心里一动,想趁这空当找金钟儿说说体己话。刚走到厢房门口,掀开帘子一看,房门紧闭。竖起耳朵细听,里头传来娇声软语,喘息连连,分明是云雨欢好的动静。那声响活像饿狗舔粥,稀里哗啦的。不多时动静更急,只听金钟儿百般叫唤,嘴里喊着"要死了""活不成了"。
如玉听得浑身发抖,心里像被刀剜剑戳,比昨晚那遭还要难受。他长叹一声,踉踉跄跄回到后院,"砰"地拍了两下桌子:"气死我了!真是气死我了!"整个人瘫在床褥上,两眼发直。过了好半天才喃喃道:"都怪我自讨没趣,跟这老王八家攀扯什么交情!"
正说着,玉磬儿笑盈盈走进来:"大爷跟谁说话呢?"如玉强打精神:"没谁,姑娘坐。"玉磬儿眼波流转:"东厢房被人占了,大爷一个人在这儿,不嫌闷得慌?"如玉苦笑:"习惯了。"玉磬儿故作神秘道:"他们都出去玩了,就剩何公子在金妹妹房里歇着呢。先前我来瞧大爷,见您睡得香,没敢惊动。"
如玉装作不经意地问:"这何公子来几天了?"玉磬儿掰着手指:"连今儿十八天啦。"见如玉脸色发青,又添了把火:"他俩真是郎才女貌,蜜里调油似的。要说分别的话,还早着呢!"
如玉突然话锋一转:"苗三爷待你如何?"玉磬儿叹气道:"我这辈子命苦,谁疼我谁就是恩人。只怪自己生得丑,入不了贵人的眼。"如玉冷笑:"你要是算丑的,天底下就没好看的了。"玉磬儿掩嘴笑道:"大爷别拿我取笑。只是金妹妹不得空陪您,倒叫大爷受委屈了。"
"你妹子早不是从前那个人了。"如玉咬牙切齿,"我明儿一早就走。往后她不见我,我不见她,看她还能怎么作践我!"玉磬儿惊呼:"哎哟我的爷,怎么说出这样绝情的话?妹妹才十九岁,难免孩子气。等何公子走了,她上哪儿再找您这样的知心人去?"
如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:"我可不是茅坑,由着人随便糟践!要不是你三叔三婶苦留,这会儿我早走出六十里地了。"正说着,外头传来说笑声,玉磬儿忙道:"我先去前面照应。"一扭身出去了。
不多时前院摆饭,众人齐聚堂屋。郑三老婆满脸堆笑进来,冲着何公子说:"多亏这位温大爷抬举,给我这老婆子过寿,送了厚礼不说,还带来好些绸缎衣裳。昨儿个细算,少说值六七十两银子。我们这小地方没什么好东西,今儿就备杯水酒表表心意。"又转头叮嘱金钟儿姐妹:"好生陪着贵客,多劝几杯。"说完退了出去。
何公子举杯道:"昨儿是我僭越坐了首位,今儿主人家专为谢温兄设宴,您可不能再推辞了。"萧麻子插嘴:"今日原该温大爷上座,全了东家的心意。何大爷对坐,我跟老苗打横,两位姑娘下首相陪便是。"众人依序落座。
酒过三巡,如玉冷眼瞧着金钟儿。只见她嗑了一捧瓜子仁攥在手心,又剥了个桂圆,把瓜子仁嵌在上头,不知何时已悄悄递给了何公子。那何公子竟将桂圆肉泡在酒里,慢条斯理地嚼着。如玉气得肝疼,正暗自咬牙,苗秃子突然拍他肩膀:"发什么呆?还不吃酒!"
如玉阴森森道:"我在想,窑子里的粉头虽然都是朝秦暮楚的货色,可也分三六九等。上等的还知道夜里办事,下贱的竟在大白天行苟且之事,跟没羞没臊的畜生有什么两样?你们看那些猪狗,可不就是青天白日里胡闹么?"
金钟儿一听就明白午间的事露了馅,反唇相讥:"畜生白日里胡闹是没廉耻,可到底得了实惠。倒有些沾不着的畜生,在旁边狂吠乱叫,那才叫真不要脸呢!"萧麻子急得直瞪眼,如玉顿时涨红了脸。正要发作,苗秃子哈哈大笑:"要说大白天办事,我跟玉姐哪天不闹上几回?"
玉磬儿啐道:"少往我身上泼脏水!我几时跟你胡闹过?"苗秃子挤眉弄眼:"今儿就有。我要胡说,我就是郑三他叔!"何公子笑得前仰后合:"这话可讨不着便宜。"苗秃子耍无赖:"本来就不图便宜,权当给她姐妹俩当干爹了。"玉磬儿笑骂:"我叫你三哥哥还差不多!"
萧麻子赶忙打圆场:"都别闹了。今儿东家诚心谢温大爷,咱们该想些助兴的节目。或唱曲,或行令,或说笑话,总要宾主尽欢才是。"
何公子拍着大腿直乐:"萧大哥说得太对了!快把笛子、笙、鼓板、琵琶、弦子都拿来,咱们热闹热闹!"
满屋子人你推我搡地笑闹,倒把如玉那股子火气给压下去了。不一会儿,家伙什儿都堆在桌上。萧麻子搓着手站起来:"我先告个罪,今儿个我来当令官,大伙都得听我调派。咱们四个爷们儿喝大杯,金姐玉姐每回只斟三成满,咱们可得满上。轮着转圈喝,一杯酒一支曲儿。上家盯着下家,喝慢了罚一大杯!"
苗秃子摸着光脑门笑:"这规矩倒是公道。可要有人不会唱曲儿咋办?"
萧麻子眯着眼:"不会唱的就灌两杯抵数。爱唱的唱个十首八首都成,唱得再难听咱们也忍着。"说着就给众人满上琥珀色的酒浆。
如玉盯着快溢出来的酒杯直皱眉:"我酒量浅,斟半杯就..."
"温大爷这可不成!"萧麻子把酒壶往桌上一顿,"就像我这点儿酒量,既然要喝,醉死也得认!"众人哄笑着举起酒杯。
萧麻子清清嗓子:"既然是我起的令,我就先献丑了。"金钟儿刚要抱琵琶,他连连摆手:"别别别,你这一弹我更找不着调了,还是干唱罢!"说着突然扭头盯着苗秃子,扯开破锣嗓子就唱:
"我爱你这脑门锃亮,爱你这头顶反光,爱你这脖子上顶着个葫芦瓢,爱你这冬瓜脸偏像西瓜圆,爱你这秃脑袋像盏没提手的绣球灯..."满屋子人笑得东倒西歪,酒都洒了半桌。
苗秃子急得直跺脚:"停停停!我这儿也有首《寄生草》!"他灌了口酒就接上:"你好似莲蓬满是窟窿眼,你好似马蜂扎堆的窝,你好似破鞋底掉出的烂麻绳..."众人笑得直揉肚子,何公子抹着眼泪道:"二位这曲子真是棋逢对手,骂人都骂出花来了!"
萧麻子突然板起脸:"给苗三爷满上!"苗秃子瞪眼:"凭啥罚我?""谁让你抢着唱?我下首该是何公子,再是金姐玉姐温大爷,最后才轮到你!"萧麻子拍着桌子,"等轮到你时唱一百首都行,现在就得罚!"
何公子也帮腔:"规矩不能乱。"苗秃子被硬灌了满满一杯,刚放下杯子又被斟满。他跳起来嚷道:"还来?"萧麻子眯眼笑道:"刚才是罚你插队,现在是罚你骂人太狠——金姐脸上也有几颗麻子,你骂什么马蜂窝羊肚子,多伤人心!要是玉姐长麻子,你舍得这么骂?"
金钟儿涨红了脸绞着手帕:"穷遮不住富瞒不住,我这张脸原就..."苗秃子急得直摆手:"金姐别听他挑拨!"萧麻子大笑:"听听!现在连疤瘌脸都骂出来了!"苗秃子扑过去捶他两拳,转头对金钟儿赔笑:"金姐的麻子那是月晕玉斑,增一个太多减一个太少,就算用夜明珠补上都嫌多余!哪像萧麻子这张脸,活像烂藕头子!"
萧麻子不管他怎么说,硬是又灌了他一大杯。苗秃子呛得直咳嗽:"行行行,往后不叫你萧麻子了,就叫你老绰号——象皮龟!"何公子好奇道:"萧兄还有这外号?"满屋子人笑得直不起腰。
轮到何公子时,他自击鼓板,让小厮吹笙伴奏,唱了段《叨叨令》。如玉击节赞叹:"何兄这嗓子,真是穿云裂石!"何公子谦虚道:"我这点儿野路子,哪敢当夸..."
金钟儿抱起琵琶,玉磬儿拨动弦子,幽幽唱道:"初见郎君心欢喜,原是三生修来的福气..."萧麻子和苗秃子扯着嗓子叫好。如玉盯着酒杯,指甲都快掐进掌心——这贱人唱这等曲子,分明是当众打他的脸!
金钟儿一曲唱罢,手指在琵琶弦上轻轻一拨,余音袅袅。玉磬儿接过琵琶,顺手把三弦递给金钟儿。金钟儿调了调弦,眼波流转间又唱起来:
这调子叫《桂枝香》,唱的是个如意郎君——生得俊俏风流,性情豪爽,世上难寻。论家世,是督抚家的公子;论才学,堪比李白杜甫。只可惜与奴家无缘相好,只能盼着在酒席间,听他低吟浅唱。每回见他,总要细细地看个够。虽说像镜中花水中月,好歹能解解愁闷。
众人听得入神,齐声喝彩。轮到温如玉时,他却摆摆手:"我就不唱了吧。"
大伙儿不依:"这是为何?"
如玉摸着鼓板笑道:"一来有何兄珠玉在前,二来我这昆腔曲子长得很,怕扰了各位雅兴。"
"越长越好!"众人拍着桌子起哄,"我们洗耳恭听!"
如玉深吸一口气,手腕一抖打起鼓板,亮开嗓子唱道:
《点绛唇》里说自己是海内名家,如今却困守寒舍,整日叹息。《混江龙》更是滔滔不绝——说自己通晓三教九流,文韬武略不输孙吴屈宋。可世人只笑他挥金如土,谁怜他命途多舛?他细数平生:考过科举,赌过牌九;学战国四公子广纳门客,效仿范仲淹周济贫民;陪酸秀才吟过诗,携歌妓弹过琵琶;骑烈马架过鹰犬,醉燕市击筑高歌;粉墨登场演过戏,千金买笑包过娼;偷香窃玉戏过童子,金银开路交过权贵。可如今牡丹反不如山桃值钱,在这烟花巷里被轻贱!
满堂喝彩声中,金钟儿抿嘴一笑:"既进了这烟花巷,还分什么穷爷富爷?快吃杯酒罢,曲子就别唱了。"
如玉却把酒杯一推:"酒可以不喝,曲子定要唱完!"鼓板再响,这回唱的是《油葫芦》,说自己本是风月场中一枝花,锦被里温存体贴,如今却遭冷落。唱到"快活时说多少知心话,恁如今片语亦无暇"时,声音都颤了。
萧麻子咂摸着词儿:"前半段蜜里调油,后半段凄凄惨惨——金姐怕是亏待了人家吧?"金钟儿只低头一笑。
如玉越唱越酸,《天下乐》里直指金钟儿全副精神都伴着新欢,把何公子比作"跌破的葫芦嚼碎的瓜"。何公子不恼反笑,拍案叫绝。《那吒令》更绝,说金钟儿见了华服公子就眼花缭乱,对寒儒却爱答不理。何公子听得哈哈大笑,连称妙极。
唱到《鹊踏枝》时,如玉眼中带泪,说金钟儿只会梳妆打扮迎新弃旧,自己渴得像司马相如,却得不到半盏茶。何公子打趣道:"相如的渴只有文君能解,今晚我可得避一避。"满座哄笑。
《寄生草》唱得最露骨,说金钟儿当面赌咒发誓,背地里偷人。大白天的放下门帘,炕沿上就当鸳鸯架,帐钩摇得叮当响,淫声浪语连他咳嗽都顾不上遮掩。何公子笑得前仰后合,苗秃子挤眉弄眼:"怪不得他今儿总说些拈酸吃醋的话!"
金钟儿红着脸嗔道:"他这张嘴什么编不出来?"苗秃子立刻接茬:"那喘着叫亲达也是编的?咳嗽都顾不上了?"众人笑作一团。萧麻子忙摆手:"都静静!这曲子编得有意思,别打岔。"
《尾声》唱得最是心酸,说如今自己成了人家眼中钉,这世道嫌贫爱富、喜新厌旧。末了一句"拭目恁那蛛丝情尽,又网罗谁家"余音未落,满堂喝彩。何公子赞叹这醋曲撒在风月场,当真妙绝。苗秃子还说要找个好小旦来扮金钟儿,才能演出这迎新弃旧的劲儿。
金钟儿气得柳眉倒竖,突然把琵琶弦猛地一紧,拔高调门唱起《三煞双调》。她唱道:你唱的什么葫芦调,听得人肉麻!又不是十七八的小姑娘,醋坛子早该扔茅坑了。说什么先来后到,不过是想借督院公子的名头抬身价。可我们这行当,看重的是温存体贴、风流俊俏,谁管你祖上做过多大的官!
唱到第二煞时更泼辣,说自从何公子进门,如玉就整天醋海翻波——筷子敲碗,指甲抓被,竖着耳朵听墙根。半夜梦里还喊小厮张华,吓得人心惊肉跳。何公子听得耳根发热,萧麻子摇头笑道:"这金姐真是只小鹌鹑,嘴尖牙利着呢!"
话说那金钟儿本是风月场中一朵娇花,生得桃李般鲜艳,偏又性子泼辣。她拍着鼓板儿一开嗓,唱的是:"奴家好比那墙外桃花,任人攀折的命。若要我死心塌地跟定一人哪——除非把我那话儿缝上才成!"唱到这儿,满屋子哄堂大笑,余音还在梁上打转呢。
苗秃子顶着个油光锃亮的脑袋,挤眉弄眼道:"金姐儿要是真缝上那话儿,两位公子爷怕是要哭天抢地喽!"萧麻子更促狭,摸着下巴笑道:"不打紧不打紧,只要苗兄把帽子一摘,用你这秃脑袋轻轻一顶——管保重开门户,再破红门!"
苗秃子正要骂回去,金钟儿又脆生生唱起尾声:"都说世家公子多文雅,谁知也有高低分。上品的端方持重,下流的只会耍嘴皮!"
温如玉在旁听着,先前那些"猪狗长短"的暗讽已叫他心头冒火,这会儿"上品下流"的话更似火上浇油。他一把攥住金钟儿手腕:"你给爷说清楚,这上品下流是什么意思?"
金钟儿扭着手腕挣不开,柳眉倒竖:"我不过唱个曲儿,有什么可掰扯的?"苗秃子还在那儿拱火:"你们相好这些时日,什么荤话没说过,倒计较起字眼来了?"
"好个放肆的奴才!"如玉冷笑声像淬了冰。金钟儿顿时红了眼眶:"你少左一个奴才右一个奴才的糟践人!""你本就是娼门里的下贱坯子,骂你奴才都是抬举!"如玉话音未落,金钟儿已冲着满屋子人哭喊:"见过吃醋的,没见过把醋泼在脸上的!连脸面都不要了!"
萧麻子见势不妙正要劝,忽听"啪"的一声脆响——如玉隔着桌子甩了金钟儿一耳光。姑娘家嫩生生的脸蛋顿时浮起五指山,杏眼里噙着泪花,发狠道:"你打我?我这条命不要也罢!"说着猛地掀翻椅子就要撞过去。
萧麻子赶紧从后头拦腰抱住,谁知如玉追上来又是"啪"的一巴掌。金钟儿尖叫声中,如玉第三拳刚要落下,苗秃子忙用秃脑袋去挡。"咚"的一声闷响,帽子滚落在地,苗秃子捂着脑袋直叫唤。趁这乱劲儿,萧麻子赶紧把哭闹的金钟儿抱进里屋。
外头郑三两口子慌慌张张跑来,郑婆子扯着玉磬儿问缘由。得知是温大爷动了手,这老婆子竟堆着笑说:"爷要管教丫头原是该的,只是动手动脚未免失了体面..."话没说完,里屋传来金钟儿带着哭腔的咒骂声。郑三连忙拽着老婆子进屋去训闺女。
温如玉铁青着脸冲到街上,喝令小厮收拾行李。苗秃子揉着脑袋追出来时,只见如玉衣袍翻飞,早已怒气冲冲出了城门。正是:一曲唱罢祸端起,海誓山盟转头空。蓝桥水涨终有会,参商两星各西东。
听喧淫气杀温如玉 恨讥笑怒打金钟儿
词曰:
且去听他,白昼闹风华。淫声艳语嗳呀呀,气杀冤家。
一曲琵琶干戈起,打骂相加。郎今去也各天涯,心上结深疤。
——右《珠沉渊》。
话说金钟儿去后,温如玉随即穿衣服。苗秃道:“我与你要洗脸水去。”
少刻,如玉到前边,张华收拾行李。郑三家两口子,说好说歹的才将如玉留下;又暗中嘱咐金钟儿,在两处儿都打照着,休要冷淡了旧嫖客。如玉同众人吃了早饭,因昨夜短了睡,到后边困觉。
睡到午间,扒起到前院一看,白不见一个人,止有郑三在南房檐下,坐着打呼。原来苗秃子等同何公子家丁们,郊外游走去了。如玉走到庭房,正欲趁空儿与金钟诉诉离情。刚走到门前,将帘儿掀起,见门子紧闭。仔细一听,里面柔声嫩语,气喘吁吁,是个云雨的光景。又听得抽送之声,与狗舐粥汤相似。少刻声音更迫,只听得金钟儿百般乱叫,口中说死说活。
如玉听到此际,比晚前那一番更是难受,心上和刀剜剑刺的一般,长出了一口气。
走到后边,把桌子拍了两下道:“气杀!气杀!”
将身子靠在被褥上,发起痴呆来。好半晌,方说道:“总是我来的不是了。与这老忘八肏的做的是什么寿!”
猛见玉磬儿笑嘻嘻的入来道:“大爷和谁说话哩?”
如玉道:“我没说什么。请坐。”
玉磬儿道:“东庭房着人占了,大爷独自在此,不寂寞么?”
如玉道:“也罢了。”
玉磬儿道:“他们都游走去了,止有何公子在金妹子房中睡觉。我头前来看大爷,见大爷睡着了,不敢惊动。”
如玉道:“这何公子到你家,前后共几天了?”
玉磬儿道:“连今日十八天。”
如玉道:“不知他几时起身?”
玉磬儿微笑道:“这到不晓的。”又道:“他两个正是郎才女貌,水乳相投。这离别的话,也还说不起哩。”
如玉道:“苗三爷与你最久,他待你的情分何如?”
玉磬儿道:“我一生为人,大爷也看得出,谁疼怜我些,谁就是我的恩人,只是自己生的丑陋,不能中高贵人的眼,这也是命薄使然。”
如玉道:“你若算丑陋人,天下也没俊俏的了。”
玉磬儿笑道:“大爷何苦玩弄我?只是大爷到这里来,金妹子又无暇陪伴。到教大爷心上受了说不出的委曲。”
如玉道:“此番你妹子,不是先日的妹子了,把个人大变了。我明日绝早走;将来他不见我,我不见他,他还有什么法儿委曲我?”
玉磬儿道:“嗳哟!好大爷,怎么把斩头滴血的话都说出来?我妹子今年才十九岁,到底有点孩子性。将来何公子走了,他急切里也没个如意的人,除了大爷,再寻那个?”
如玉冷笑道:“我还不是就近的毛房,任人家屎尿哩!不是你三叔和你三婶儿,再三苦留,我此刻也走出六十里去了。”
两人正叙谈着,忽听得外面有人说笑。玉磬儿道:“我且失陪大爷。”一直前边去了。
少刻,前边请吃饭,大家齐到庭上。只见郑三家老婆入来,看着温如玉,向何公子道:“承这位温大爷的盛情抬举我,因为我的贱辰,补送礼物,已经过分了;又拿来许多的缎子衣服,我昨日细看,到值六七十两。只是小地方儿没有什么堪用的东西,今日不过一杯水酒,少伸谢意。”又嘱咐金钟、玉磬儿道:“你两个用心陪着,多吃几杯儿。”说罢出去了。
何公子道:“昨日小弟胡乱僭坐,今日是东家专敬,温兄又有何说?”
萧麻子道:“今日是不用逊让的,自然该温大爷坐,完他东家敬意。何大爷对坐,我与老苗在上面横头,他姊妹两个在下面并坐就是了。”
说罢,各一一入坐。不多时,杯泛琼苏,盘堆珍品;兰肴绮馔,摆满春台。如玉存心看金钟儿举动,见他磕了许多瓜子仁儿,藏在手内;又剥了个元肉丸儿,将瓜子仁都插在上面;不知什么时候,已暗送与何公子。又见何公子将元肉同瓜子仁儿浸在酒杯内,慢慢的咀嚼。如玉甚是不平,踌躇了一会。苗秃子见如玉出神,用手在肩上拍了一下,说道:“你不吃酒,想甚么?”
如玉道:“我想这乐户家的妇女,因是朝秦暮楚,以卖俏迎奸为能。然里头也有个贵贱高低。高贵的,止知昏夜做事;下贱的,还要白日里和人打枪,与没廉耻的猪狗一般。你看那猪狗,不是青天白日里闹么?”
金钟儿听了,知道午间的事必被如玉听见,此刻拿话讽刺,便回答道:“猪狗白日里胡闹,虽是没廉耻,他到的还得些实在。有那种得不上的猪狗,在傍边狂叫乱咬,那样没廉耻,更是难看。”
萧麻子急急瞅了一眼,如玉登时耳面通红,正要发作,苗秃子大笑道:“若说起打枪来,我与玉姐没一天白日里没有。”
玉磬儿道:“你到少拿这臭屁葬送人。我几时和你打枪来?”
苗秃子道:“今日就有。我若胡葬送你,我就是郑三的叔叔。”
何公子大笑道:“这话没什么讨便宜处。”
苗秃道:“我原知道不便宜,且乐得与他姐妹两个做亲爷。”
玉磬儿道:“我只叫你三哥哥。”
萧麻子道:“你们莫乱谈,听我说。今日东家一片至诚心,酬谢温大爷,我们极该体贴这番敬客的意思。或歌或饮,或说笑话儿,共效嵩呼。”
何公子道:“萧兄说得甚是!快拿笛笙、鼓板、琵琶、弦子来,大家唱唱。”
众人你说我笑,将如玉的火压下去了。
须臾,俱各取来,放在一张桌子上。萧麻子道:“我先道过罪,我要做个令官,都要听我的调遣。我们四人普行吃大杯;金姐、玉姐每遍斟三分;我们都是十分杯子。要转着吃,次第轮流。每吃一杯,唱一曲。上首坐的催下首坐的。干迟者罚一大杯。你们以为何如?”
苗秃道:“这个令到也老实公道。只是不会唱的该怎么?”
萧麻子道:“不会唱的,吃两杯免唱。爱唱的,十个八个只管唱。若唱的不好,听不敢过劳。”
说罢,都斟起大杯来。如玉道:“我的量小,吃不动这大杯。每次斟五分罢。”
萧麻子道:“这话不行。就如我也不是怎么大量,既讲到吃酒,便醉死也说不得。”
于是大家都吃起来。
萧麻子道:“令是我起的,我就先唱罢。”
金钟儿道:“我与你弹上琵琶。”
萧麻子道:“你弹上,我到一句也弄不来了。到是这样素唱为妥。”
说着,顿开喉咙,眼看着苗秃子唱道:
《寄生草》:我爱你头皮儿亮,我爱你一抹儿光,我爱你葫芦插在脖子上,我爱你东瓜又像西瓜样,我爱你绣球灯儿少提梁,我爱你安眉戴眼的听弹唱,我爱你一毛儿不拔在嫖场上浪。
众人听了,俱各鼓掌大笑。
苗秃子着急道:“住了,住了,你们且止住笑,我也有个《寄生草》,唱唱你们听。”
唱道:
你好似莲蓬座,你好似马蜂窝,你好似穿坏的鞋底绳头儿落,你好似一个核桃被虫钻破,你好似石榴皮子坑坎儿多,你好似臭羊肚儿翻舔过,你好似擦脚的浮石着人嫌唾。
众人也都大笑。何公子道:“二位的曲子,可谓工力悉敌,都形容的有点趣味。”
萧麻子道:“快与苗三爷斟起一大杯来。”
苗秃子道:“为什么?”
萧麻子道:“罚你。”
苗秃子道:“为什么罚我?”
萧麻子道:“罚你个越次先唱。我在你下首,我是令官,我唱了,就该何大爷;何大爷唱后,是金姐、玉姐、温大爷,才轮着你。你怎么就先唱起来?到该你唱的时候,那怕你唱十个二十个也不妨,只要你肚里多。若嫌你唱的多罚你,就是我的不是了。”
何公子道:“令不可乱,苗兄该吃这一杯。”
萧麻子立逼着苗秃吃了。萧麻子又道:“再与苗三爷斟起一大杯来。”
苗秃子着忙道:“罚两杯么?”
萧麻子道:“头一杯,是罚你越次先唱;这第二杯,罚你胡乱骂人。”
苗秃子大嚷道:“这都是奇话。难道说,只许你唱着骂我么?”
萧麻子道:“我不是为你骂我。你就骂我一千个,也使得;只要你有的骂。只是这金姐脸上,也有几个麻子。你就骂,也该平和些儿,怎么必定是石榴皮、马蜂窝、羊肚子、擦脚石,骂的伤情利害,到这步田地?若是玉姐有几个麻子,你断断不肯骂出来。”
金钟儿粉面通红道:“这叫个穷遮不得,富瞒不得。我这脸上,原也不光亮,无怪乎苗三爷取笑我。”
苗秃子听了,恨不得长出一百个嘴来分辨,忙说道:“金姐,你休听萧麻子那疤肏的话,他是信口胡拉扯。”
萧麻子大笑道:“金姐你听听,越发放开口的骂起咱两个是疤肏的来了。”
苗秃子打了萧麻子两拳,说道:“金姐,你的麻子,就和月有清阴,玉有血斑的一样,真是天地间秀气钟就的灵窟,多几个儿不可,少几个儿也不可,没一个儿更不可。就是用凤衔珠、蛇吐珠、僻尘珠、玄鹤珠、骊龙珠、象网珠、如意珠、滚盘珠、夜明珠、照乘珠,一个个添补起来,也不如这样有碎窟小窝儿的好看,那里像萧麻子的面孔,与缺断的藕根头相似,七大八小,深深浅浅,活怕死人!”
萧麻子道:“任凭你怎么遮饰,这杯酒总是要罚的。”
苗秃被逼不过,只得将酒一气饮干,说道:“罢!罢!我从今后,连萧麻子也不敢叫你了,我只叫你的旧绰号罢。”
何公子道:“萧兄还有旧绰号么?”
苗秃子道:“怎么没有?他的旧绰号叫象皮龟。”
众人听了,俱备大笑。
以下该何公子唱了。何公子将酒饮干,自己拿起鼓板来,着他跟随的家人们吹上笙笛,唱了《阳告》里一支《叨叨令》。
如玉道:“何兄唱的,抑扬顿挫,真堪裂石停云,佩服,佩服。”
何公子道:“小弟的昆腔,不过有腔有板而已,究竟于归拿字眼、收放吞吐之妙,无一点传授,与不会唱的门外汉无异。承兄过誉,益增甲颜。”
次后该金钟儿唱了。金钟儿拿起琵琶,玉磬儿弹了弦子,唱道:
《林梢月(丝弦调)》:初相会,可意郎,也是奴三生幸大。你本是折桂客,误入章台,喜的奴竟夜无眠,真心儿敬爱。你须要体恤奴怀。若看做残花败柳,岂不辜负了奴也。天呀,你教奴一片血诚,又将谁人堪待?
萧、苗二人,一齐叫好,也不怕把喉咙喊破。温如玉听了,心中恨骂道:“这淫妇奴才,唱这种曲儿,他竟不管我脸上下得来下不来。”
金钟儿唱罢,玉磬儿接过琵琶来,将弦子递与金钟儿,改了弦唱道:
《桂枝香(丝弦调)》:如意郎,情性豪,俊俏风流。尘寰中最少。论第督抚根苗。论才学李杜清高。恨只恨和你无缘叙好。常则愿席上樽前,浅斟低唱相调谑。一觑一个真,一看一个饱。虽然是镜花水月,权且将门解愁消。
众人也赞了一声好。
底下该温如玉唱了。如玉道:“我不唱罢。”
众人道:“却是为何?”
如玉道:“我也欲唱几句昆腔。一则有何兄的珠玉在前,二则小弟的曲子非一支半文所能完结,诚恐咶唣众位。”
众人道:“多多益善,我们大家洗耳静听佳音。”
如玉自己打起鼓板,放开喉咙唱道:
《点绛唇》:海内名家,武陵流亚。萧条罢,整日嗟呀,困守在青毡下。
《混江龙》:俺言非夸大,却九流三教尽通达。论韬略孙吴无分,说风骚屈宋有华。人笑俺挥金掷玉贫堪骂,谁怜我被骗逢劫命不佳。俺也曾赴棘闱,含英咀华;俺也曾入赌局,牌斗骰挝;俺也曾学赵胜,门迎多士;俺也曾仿范公,麦赠贫家;俺也曾伴酸丁,笔挥诗赋;俺也曾携少妓,指拨筝琶;俺也曾骑番马,飞鹰走狗;俺也曾醉燕氏,击筑弹挟;俺也曾效梨园,涂朱傅粉;俺也曾包娼妇,赠锦投纱;俺也曾搂处子,穴间窃玉;俺也曾戏歌童,庭后摘花;俺也曾弃金帛,交欢仕宦;俺也曾陈水陆,味尽精华。为什么牡丹花,卖不上山桃价?龟窝里遭逢淫妇,酒席上欺负穷爷。
众人俱各鼓掌道好。金钟儿笑道:“你既到这龟窝里,也就说不得什么穷爷、富爷了。请吃酒罢,曲子也不敢劳唱了。”
如玉道:“酒到可以不吃,曲子到要唱哩。”
又打起鼓板来,唱道:
《油葫芦》:俺本是风月行一朵花,又不秃,又不麻。
(苗秃子笑向萧麻道:“听么,只用一句,把我和你都填了词了。”)
锦被里温存颇到家,你纤手儿搦过俺弓刀把,柳腰儿做过俺旗枪架。枕头花两处翻,绣鞋尖几度拿。快活时说多少知心话,恁如今片语亦无暇。
萧麻子道:“前几句叙的,甚是热闹;后几句叙的可怜。看来必定这金姐有不是处。”
金钟儿笑了一笑。如玉又唱道:
《天下乐》:你把全副精神伴着他。学生待怎么,他是跌破的葫芦嚼碎的瓜。谎的你到口苏,引的你过眼花。须堤防早晚别你,把征鞍跨。
何公子大笑道:“温兄倚马诗成,真是盛世奇才,调笑的有趣之至。就是将小弟比做破葫芦、碎西瓜,小弟心上也快活不过。”
如玉又唱道:
《那吒令》:你见服饰盛些,乱纷纷眼花。遇郎君俏些,艳津津口夺。对寒儒那些,闷厌厌懒答。论银钱让他多,较本事谁行大,我甘心做破釜残车。
何公子毫不介意,只是哈哈大笑,拍手称妙不绝。如玉又唱道:
《鹊踏枝》:你则会鬓堆鸦,脸妆霞。止知道迎新弃旧,眉眼风华。他个醉元规,倾翻玉斝,则俺这渴相如,不赐杯茶。
何公子道:“相如之渴,非文君不能解。小弟今晚,定须回避;不然,亦不成一元规矣。”
说罢大笑。如玉唱道:
《寄生草》:对着俺誓真心,背地里偷人嫁。日中天犹把门帘挂,炕沿边巧当鸳鸯架。帐金钩摇响千千下,闹淫声吁喘呼亲达。怎无良连俺咳嗽都不怕。
何公子听了,笑的前仰后合,不住口的称道奇文妙文,赞扬不已。苗秃子道:“怪道他今日鬼念打枪的话说,不想他是有凭据的。”
金钟儿笑道:“你莫听他胡说,他什么话儿编造不出来?”
苗秃子道:“你喘吁着叫亲达,也是他编造的?连人家咳嗽都顾不得回避了。”
众人都笑起来。萧麻子道:“你们悄声些儿,他这曲儿,做的甚有意思、有趣味。我们要禁止喧哗。”
如玉又唱道:
《尾声》:心痒痛难拿,唱几句拈酸话。恁安可任性儿,沉李浮瓜。到而今把俺做眼内疔痂。是这般富炎穷凉,新真旧假。拭目恁那蛛丝情尽,又网罗谁家?
如玉唱完,众人俱各称羡不已,道:“这一篇醋曲撒在嫖场内,真妙不可言!”
何公子道:“细听数支曲子,宫商合拍,即谱之梨园,扮演成戏,亦未为不可。又难得有这般敏才,随口成文,安得不着人服杀!”
苗秃子道:“扮金姐的人,到得一个好小旦;不然,也描写不出他这迎新弃旧的样儿来。”
金钟儿道:“苗三爷也是一这样说,我竟是个相与不得的人了。我也有一支曲儿,请众位听听。”
萧麻子道:“请吐妙音。”
金钟儿把琵琶上的弦,都往高里一起,用越调高唱道:
《三煞双调琥珀猫儿坠加字啰啰腔》:你唱的是葫芦咤,我听了肉也麻。年纪又非十七八,醋坛子久该倒在东厕下。说什么先有你来后有他,将督院公子抬声价。你可知花柳行爱的是温存 、重的是风华。谁管你祖上的官儿大。 (一煞。)
何公子等听了,俱不好意思笑。萧麻子摇着头儿道:“这位金姐,也是个属鹌鹑的,有几嘴儿斗打哩!”
金钟儿唱道:
自从他那晚住奴家,你朝朝暮暮无休暇。存的是醋溜心,卜的是麻辣卦。筷头儿盘碗上打,指甲儿被褥上挝,耳朵儿窃听人说话。对着奴冷笑热夸,背着奴鬼嚼神查。半夜里喊天振地叫张华,梦魂中惊醒教人心怕。(二煞)
奴本是桃李春风墙外花,百家姓上任意儿钩搭。你若教我一心一信守一人,则除非将奴那话儿缝杀。(三煞)
金钟儿却要唱下句,当不得众人大笑起来。苗秃子道:“若将金姐那话缝杀,只怕两位公子要哭死哭活哩!”
萧麻子笑说道:“不妨,不妨,只用你将帽儿脱去,把脑袋轻轻的一触,管保红门再破,莲户重开。”
苗秃子恰要骂,金钟儿又唱道:
《尾声》:从来说旧家子弟多文雅,谁想有参差。上品的凝神静气,下流的磨嘴粘牙。
如玉因头前有猪狗长短话,已恨怒在心;又听了那两段,早已十分不快;今听了上品下流的话,不由的心头火起,问金钟儿道:“你把这上品、下流的话,与我讲一讲。”
金钟儿道:“我一个唱曲儿,有什么讲论?”
苗秃子笑道:“你们个相与家,甚么话儿不说,才讲论起字眼来了。”
如玉冷笑道:“你这奴才着实放肆,着实不识好歹!”
金钟儿道:“你到少要奴才长短的骂人。”
如玉道:“你原是娼妇家,不识轻重的奴才。我骂你奴才,还是抬举你哩。”
金钟儿向众人道:“人家吃醋,都在心里。我没见他这吃醋,都吃在头脸上,连羞耻都不回避。”
萧麻子道:“禁声些儿,你两个虽然是取笑,休教何大爷的尊纪笑话。”
金钟儿又欲说,不防如玉隔着桌子,就是一个嘴巴,打的金钟儿星眸出火,玉面生烟;大叫了一声,说道:“你为什么打我?我还要这命做什么?”
说着掀翻了椅子,向如玉一头撞来。萧麻子从后抱住。如玉赶上来,又是一个嘴巴,打的金钟儿大喊大叫。如玉又扬拳打下。苗秃子急向金钟儿面前一遮,拳落在苗秃头上,帽儿坠地。萧麻子将金钟儿抱入房里去了。苗秃子两手揉着秃头,说道:“好打!”
郑三家两口子从后面两步做一步跑来。郑三家老婆问玉磬儿道:“你妹子和谁闹?”
玉磬儿不敢隐瞒,说道:“适才被温大爷打了一下,萧大爷抱入东房去了。”
郑婆子笑说道:“好温大爷,我家女厮年青,有不是处指驳他,防备人家动手脚,怎么你老人家才动起手脚来了?岂不失雅道?”
如玉气的也回答不出。只听得金钟儿在房内大哭,口里也有些不干不净的话。郑三听得,连忙拉了他老婆,到房内教训他闺女去了。温如玉走出街门,哈喝着张华,收拾行李。苗秃子随后跟来,如玉已急急的出堡门去了。
正是:
讴歌逆耳祸萧墙,义海情山一旦忘。
水溢蓝桥应有会,两人权且作参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