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城城外,黄沙漫卷。林岱的三千精兵刚扎下营寨,炊烟还未散尽,那师尚义已领着贼众在城头探头探脑。这师尚义生得鹰目狼顾,腰间悬着口鬼头刀,正和身旁的邹炎指指点点——那邹炎左臂缠着渗血的布条,眼里却烧着两团火,活像头受伤的豹子。
"报——"探子滚鞍下马,"贼兵正在城内杀猪宰羊,像是要犒赏三军!"林岱闻言冷笑,转头却见于冰先生正捻着胡须望天。暮色里,几只老鸦忽喇喇掠过营旗。
"先生看这天象..."林岱话未说完,于冰忽然掐指一算:"今夜子时,东南风起。"话音未落,远处永城方向突然传来阵阵鼓声,惊得营中战马直打响鼻。
此时城内的贼将们正大碗喝酒。余铸把酒碗往案上一顿:"那林岱小儿今日胜了一阵,此刻必在帐中酣睡!"邹炎闻言猛地扯开臂上纱布,血珠子溅在烛火上滋滋作响:"老子定要亲手剁了他!"
二更梆子响过,永城城门悄悄开了条缝。五千贼兵嘴里衔着木片,额缠白布,像群白额虎般潜出城外。师尚义提刀走在最前,忽然脚下一绊——竟是根绷紧的绊马索!
霎时间四周火把如林,林岱的银甲在火光里亮得刺眼:"贼子,等你们多时了!"话音未落,箭雨已从三面泼来。那邹炎刚要挥刀,早被埋伏的钩镰枪拽下马背。余铸见势不妙,转身要逃,却见月光下有个青袍人影立在土坡上,袖中似有电光一闪...
天亮时分,永城城门大敞。几个守城贼兵缩在墙角发抖——昨夜偷营的五千人马,竟连个回来报信的都没有!师德和王之民正在衙署急得转圈,忽听城外鼓声震天。爬上城头一看,但见林岱军中推出辆囚车,里头捆着的正是满脸血污的师尚义!
"快看天上!"不知谁喊了一嗓子。众人抬头,只见一朵乌云诡异地停在城楼上空,云里隐约有青袍翻飞。忽然雷声炸响,那王之民竟口吐白沫栽下城头。师德腿一软跪在地上,城门处已传来撞木的闷响...
当林岱的银甲染着朝阳踏进县衙时,于冰正拂袖收起一道黄符。地上那本《柳梢心》的词集被风吹开,恰露出"兵威远近惊讶"那行字,墨迹犹新。
暮色四合,永城城外黄沙漫卷。城楼上火把忽明忽暗,照得守城兵卒的影子在墙砖上摇晃。于冰裹紧斗篷,对身旁两位守备低声道:"今夜子时,东南风起时,二位各带五百精兵埋伏在营盘两侧。待贼寇劫了空营往回逃窜,听见号炮响动,立刻带兵追杀。"两位守备抱拳领命,马蹄声很快淹没在呼啸的风里。
于冰转头对林岱使个眼色,两人带着两千人马悄无声息地摸到永城五里外。士兵们按吩咐用白布包头,蹲在草丛里连大气都不敢出。更漏滴到二更天,远处忽然传来震天喊杀声——师尚义领着五千贼众冲进林岱的营盘,火把照得半边天都红了。可转眼间喊杀声就变成了惊呼,贼寇发现中了空城计,乱哄哄正要撤退。突然"轰"地一声炮响,埋伏的两路守备军如猛虎下山,杀得贼众哭爹喊娘。
于冰在城外听得真切,立即挥手示意。两千包头军士学着贼寇的腔调,跌跌撞撞跑到城下乱嚷:"快开城门!官兵追来了!"城头的师德借着火光看见下面都是白布包头,以为是自家败兵,连忙下令开城门。谁知门闩刚卸,林岱就带着人马冲杀进来——城里只剩五百老弱残兵,转眼间就被杀得七零八落。
"贼寇发现中计,马上就会杀回来。"于冰抹了把溅到脸上的血,"林兄带一半人马出城接应,别让两位守备吃了亏。"林岱刚带兵冲出半里地,果然撞见溃逃的贼众。前后夹击之下,贼兵像被收割的麦子般成片倒下。师尚义见势不妙,带着残兵败将拼命往城门跑,谁知刚叫开门,里面又杀出五六百生力军。
"老巢完啦!"师尚义扯着嗓子对余铸喊,两人调转马头就往夏邑逃。那邹炎本就箭伤发作,混战中早被踏成了肉泥。林岱追出二十里才收兵,留下两位守备继续清剿,自己赶回永城善后。
天蒙蒙亮时,溃逃的贼寇忽然撞见西南方向烟尘滚滚。只见一员老将银盔白甲,带着大队人马兜头围上来。这些贼寇早已筋疲力尽,哪还经得起生力军冲杀?等两位守备追兵赶到,五千贼众死的死散的散,剩下两千多人跪地求饶。桂芳将军准许他们投降,活捉了师尚义,斩了余铸首级,整军开进永城。
于冰在城门口迎着桂芳拱手:"令郎立下大功,贼寇家属也都拿住了。只是冷某还有个不情之请..."桂芳大笑着拍他肩膀:"我们父子全仗先生提携,有话但说无妨!"于冰便提议除了师尚诏的亲族,其余从贼家属中的妇孺老弱都从轻发落。桂芳听得连连点头,当即吩咐书记官照办。
第二天清早,桂芳留一千五百人守城,特意嘉奖了那两位守备。自己带着林岱、文炜和于冰,领着投降的两千多贼兵直奔夏邑。这边捷报刚送出去,那边管翼总兵正领着五千人马逼近归德。
离城三十里时,管翼下令全军整装吃饭。他把参将郭翰叫到跟前:"我带三千人先攻西北贼营,你远远盯着。要是我们攻不下来,你就带兵接应;要是贼营乱了,你先按兵不动,等他们援兵到了再出手。"郭翰刚领命离去,管翼已经带着人马冲到贼营前。
"别看贼兵人多,都是乌合之众!"管翼拔剑高呼,"想要功名的,跟老子冲啊!"三千将士吼声震天,像狂风暴雨般卷进敌营。那些贼寇平日只会喝酒抢掠,哪想到官兵突然杀到?勉强抵抗几下就弃营南逃。各营贼兵赶来救援,反被自家败兵冲乱了阵脚。
管翼正杀得兴起,忽然发现被贼兵团团围住。千钧一发之际,郭翰带着援兵杀到。贼兵刚想顽抗,西边又传来震天炮响——罗齐贤、吕于淳的接应部队如泰山压顶般冲来。贼众顿时魂飞魄散,丢盔弃甲往归德城逃去。管翼见离城太近,不敢穷追,就在城西三里扎营,派人飞马向睢州报捷。
归德城里,师尚诏气得摔了酒杯:"两万人马打不过六七千官兵?"旁边穿着道袍的秦尼急忙劝道:"管翼远来疲惫,该趁夜劫营才是。"正说着,探子连滚带爬进来报信:"永城失守,林桂芳派他儿子去打夏邑了!"师尚诏脸色刷白——永城里可都是他的亲眷家小啊!
各位将军一听永城丢了,个个吓得魂飞魄散,拳头捏得嘎嘣响,嚷嚷着要杀回去夺城。还没等他们吵出个结果,探子又慌慌张张跑来报告——宁陵被开封官兵攻破了!紧接着虞城失守的消息也传来,说是河阳总兵派兵攻打,守城的贼将直接带着手下投降。最要命的是夏邑也被怀庆总兵拿下,尚诏听得捶胸顿足,仰天大吼:"我这几年的心血啊!半个月来日夜筹划,竟在一朝之间全完了!"
那秦尼和尚倒是不慌不忙,捻着佛珠劝道:"胜败乃兵家常事,元帅何必如此?不是贫僧夸口,丢掉的城池早晚能夺回来。要是担心永城里诸位将军的家眷,贫僧这就带一千精兵杀回去,保管手到擒来,好让大伙儿安心。眼下咱们只剩归德一座城,得赶紧传令——叫城外各营人马都撤进城里,先别跟官兵硬拼,只管准备守城的家伙什儿,火铳火炮都架上城墙,各门派将领分头把守。元帅您也甭出战,等贫僧夺回永城,咱们再从长计议。"
说完这话,秦尼急匆匆点兵出发。尚诏这边赶紧把城外各处贼兵都召回城里守备。
再说那林桂芳刚打下夏邑,砍了守城贼将的脑袋,留兵驻守后正带兵往归德赶。半路上遇到攻打虞城的官军,两路人马合兵一处,还收编了不少沿河投降的贼兵。林桂芳连忙派快马去睢州报捷,请军门大人和巡抚调兵合围。胡宗宪接连收到捷报,正臊得满脸通红,曹邦辅却笑呵呵进帐来:"将士们立功,全托皇上洪福和大人您的威德。如今贼寇只剩归德一座孤城,四面无援,眼看就能一网打尽。大人何不即刻发兵?下官愿同往收这最后一功。"
胡宗宪脸上挂不住,支吾道:"这本是大家共同谋划,没想到他们真能得手...说到底还是将士们功劳大。至于发兵合围的事,还得从长计议..."
曹邦辅一摆手:"大人这话可不对。当年汉高祖论功行赏,把萧何比作猎人,诸将比作猎狗——追兔子的固然是狗,可放狗指方向的才是人哪!如今将士们的功劳,还不都是大人运筹帷幄的功劳?将来朝廷论功,大人自然该居首功。哪有主帅亲自披甲上阵,跟小兵挤刀枪的道理?"
胡宗宪听得眉开眼笑,连连点头:"曹大人真是点醒我了!"当下不用人催,立刻传令各营拔寨,限今日必须赶到归德城下。
这边于冰正和林桂芳行军,忽然耳边传来超尘的密报:"那妖尼带着一千人马奔永城去了!"于冰心里咯噔一下:"听说这妖尼精通邪术,永城那两个守备哪是对手?"急忙对林岱说:"你带一千精兵随我火速赶往永城!"
林桂芳刚要问缘由,于冰摆手道:"回头自然明白,大人只管先带兵去归德城外安营。"说罢与林岱带兵急行三十多里,果然撞见秦尼的人马。林岱大喝一声:"反贼休走!"
秦尼见官兵追来,冷笑一声挥剑往地上一划,霎时裂开数里长的深沟,吓得官军连连后退。于冰不慌不忙,也挥剑往沟上一指,裂缝竟自动合拢。秦尼见法术被破,赶紧摆开阵势,忽然瞧见官军队里一员大将——身高八尺,面如重枣,手持方天画戟,胯下乌骓马,威风凛凛好似天神下凡。
秦尼心里暗惊:"我原以为师尚诏已是人中龙凤,没想到此人气度更胜十倍!"当下扬声问道:"来将通名!"
林岱定睛看这妖尼,只见她:光头锃亮如满月,眉清目秀带几分女相,却浑身透着彪悍之气。本该持锡杖的手握着寒光闪闪的宝剑,白马背上念念有词,说是佛门弟子却满身杀气。
"我乃怀庆总兵之子林岱!妖尼报上名来!"
"贫僧乃师元帅座下秦神师。前日攻破永城的可是你?"
"正是林某!"
秦尼忽然笑道:"将军器宇轩昂,将来必有大富贵,何必来送死?快换几个短命鬼来!"
林岱大笑:"妖妇满口胡言!"挺戟就刺。秦尼举剑相迎,才过两招就招架不住,慌忙拍马退后。只见她掏出一块黄绢往空中一抛,瞬间化作铜墙铁壁将林岱困住。正要擒人,阵门忽然大开——于冰白衣飘飘而出,剑尖一指,铜墙竟燃起青烟,转眼烧成灰烬。
秦尼大惊,仔细打量对面这人:头戴儒巾,身着素袍,目光清亮如秋水,面容红润似朝霞,浑身透着仙风道骨。她不由得打个稽首:"先生请了。"
于冰拱手还礼。秦尼问:"先生尊姓大名?"
"山野之人,无名无姓。"
"岂有此理?"秦尼眯起眼睛,"既然先生不肯说,贫僧再请教一招。"说罢挥剑念咒,忽然狂风大作,半空飞来房屋大的巨石砸向于冰。却见于冰微微一笑,深吸口气轻轻一吹,那巨石竟化作纷纷扬扬的石粉,如雪花般飘散。两边军士都看呆了,连厮杀都忘了。
秦尼咬牙使出分身法——头顶冒出十几道黑气,化作十几个分身各持宝剑杀来。于冰双掌一推,晴天霹雳声中分身尽灭。秦尼终于慌了,从怀里掏出条草编小龙往地上一扔,瞬间变成三丈巨龙。她飞身跨上龙背,对于冰喊道:"贫僧另有要事,不陪你玩了!"一拍龙角,那龙腾云驾雾往东飞去。
于冰哈哈大笑:"这妖尼黔驴技穷,必去永城作怪!"转头叮嘱林岱:"你带兵回营,传令三军——谁敢泄露今日斗法半字,立斩不饶!"
只见那人纵身一跃,从马背上腾空而起,霎时间烟云四起,转眼就朝着东方飞掠而去。两边军阵里的士兵们看得目瞪口呆,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。
林岱一夹马腹冲到阵前,对着那群贼寇厉声喝道:"你们这帮人,是想活还是想死?"
那些贼兵哗啦啦丢下兵器,扑通扑通跪了一地,七嘴八舌地嚷道:"将军明鉴啊!咱们都是老实本分的百姓,被那妖人给骗了。如今情愿归降,这辈子都不敢有二心!"
林岱捋着胡子点点头:"既然你们诚心归顺,本将军也不愿多造杀孽。都跟我回大营听候发落吧。"
"全凭将军差遣!"那群降兵异口同声地应道。
林岱带着两路兵马返回时,桂芳已经在归德城下扎好了营寨。林岱进帐禀报,把于冰和秦尼斗法的奇事一五一十说了,特别强调于冰交代过不许外传。桂芳和文炜听得直瞪眼,舌头都打结了,实在想不通于冰到底是何方神圣。当即传令三军:谁敢泄露半句斗法的事,立刻砍头示众。
这正是:
神仙驾着云车风马来去无踪,人间的军营里春意正浓。今日阵前亲眼见识了仙家手段,才晓得那位看似平常的老先生,原来是条真龙啊!
克永城阵擒师尚义 出夏邑法衔伪神师
词曰:
马踏平沙,将军衔命,镇静无哗。打破孤城,斩杀那寇,雨判残花。
兵威远近惊讶,那女尼神游鬼查。一遇通玄,智穷力竭,远遁烟霞。
——右请《柳梢心》。
且说师尚诏据住了归德,又得了四县。他也知道收买民心,开仓赈济,并恤被兵之家,四县亦如此行事。自己号为雄勇大元帅,有十数个知心将佐,俱号为小元帅。其余一十百员贼将,俱号为将军,妻蒋金花,号为妙法夫人;秦尼姑,号为神师。
他族中的穷贼,各有名号。凡攻城掠地,战守接应之策,俱系这尼姑提请。师尚诏久有取开封之意,听得胡军门初八日起兵,只得料理迎敌。后又听得停军睢州,请两阵人马,四五天不见打静,遂遣诸贼将旁取夏邑等县。
一日,笑向诸贼将道:“军门胡宗宪,无谋无胆,今驻军睢州,不过掩饰地方官和百姓耳目。他心上害怕,可想而知。我意欲分兵三路,一军趋开封东北,声言取考城,绊住胡军门人马;一军趋开封之南,傍略州县,牵住各处救兵;我领请将鼓行而西,直取开封。量胡军门庸才,断不敢回军救应。即或敢来,分兵御之,亦未尝不可。只要诸将竭力用命,攻破开封,传檄诸郡,全省可得矣。尔等以为何如?”
伪神师秦尼道:“此计尚非万全。胡军门请两镇人马,早晚即到,我若能一朝而下开封,犹可并归德之力,敌三处人马,胜有八九;若屯兵于坚城之下,两镇救军齐至,攻我左右,胡宗宪杀回,阻我归路,开封曹巡抚发人马,攻我之前,是我四面受敌,反为不美。况归德去开封三百余里,一时不能接济。军兵一衔,人心打摇,归德亦不能守矣。为今之计,速差精细人探听两路军强弱,领兵主将才勇若何,然后相机而打,可战则战,可守且守;再传谕四面连营,八主将昼夜防备攻击。胡军门既系胆怯之人,两镇定不服他请度,日久又恐朝廷罪责,势必各军其军。某等可选积诸将,衔其一路,则三路官兵俱皆瓦解矣。此慎重之策也。”
师尚诏道:“神师所见甚明。我只愁朝廷另换军门,则费手耳。”
随差人分路打探官兵打静。
再说林岱领了三千人马,桂芳又派了两员守备相帮,于冰充做总兵府幕客,改为武职衣巾打扮,也随在林岱军中。卷旗息鼓,昼夜潜行,到了永城地界。镇守永城主将,系师尚诏之堂弟师尚义,又有族兄师德,还有几个贼将军:一叫邹炎,一叫余铸,一叫王之民,俱皆勇敢善战。而邹炎更是超众,其武勇与师尚诏一般。诸贼将家口寄顿永城,全仗此人保守。这日探子飞报入城,言:“有三四千官兵,打着怀庆总兵旗号,离此不过数里。”
师尚义听了,随即点起贼众,同邹炎大开城门迎敌。少刻,见一枝人马飞奔前来。门旗开处,一将当先。但见:
虎头燕颔,猿臂熊腰。腕悬竹节钢鞭,鞭打处,千军溃散;手提豹尾画戟,戟到处,万夫辟易。声似震雷,有斩将搴旗之势;眸如掣电,擅投石超乘之能。身披烂银甲胄,坐跨蹄雪乌骓。成都称为宦家子,中州号作冠军候。
师尚义将人马摆开,出阵大喝道:“来将何名?”
林岱也不答话,提戟就刺。尚义即忙架隔。只三合,尚义衔走,邹炎大叫曰:“初次交锋,安可失了锐气!”
倒提大刀,飞马来迎。
林岱见贼将身躯长大,相貌凶恶,知是一员勇将,提戟刺去。
两将鏖战有四十余合,林岱不归本阵,拨马往北而去。邹炎赶来。林岱翻身一箭,正中邹炎左臂,倒下马来。尚义率兵救起了邹炎,林岱杀回。城内余铸,领出二千贼兵助战,这边两个守备,亦率众相杀。林岱一枝戟、一条鞭,马到之处,无不披靡。尚义见林岱凶勇,领兵衔入城去。林岱也不攻打,听于冰吩咐,於十里以外安营。师尚义等入城,邹炎咬牙切齿,誓报一箭之仇。
余铸道:“怀庆领兵主将,甚是勇猛难敌,看来不如智取。今他已战胜,晚间必不准备。依我主见,止留五百人入守城,其余人马尽数带领,我同元帅於二鼓时劫营,每人以白布包头,以便夜战相识,杀他人片甲无存,与邹将军雪恨。”
邹炎大喜道:“此计最妙。我臂上也算不得重伤,大家同去为是。”
尚义依了余铸的议论,请师德同王之民守城,约定二鼓后起身。
且说于冰向林岱道:“此时天色渐晚,可吩咐将士,不必卸甲,速刻饱食,听候将令。”
少刻,逐电暗报。于冰笑道:“不出吾之所料也。”随向林岱耳边说了几句。
起更时候,请两守备各带人马五百,在营盘两傍埋伏。贼众劫了空营,必要急回,二位可放起号炮,速领人马追杀。两守备遵令去了。于冰同林岱领二千人马,暗暗的埋伏在永城五里之外,又着军士以白布包头,临期自有将令。二鼓以后,师尚义等领贼众五千人,至林岱营前呐喊杀入。见是空营,喝令众贼速退。号炮一响,两守备带兵杀来。于冰听得号炮震响,知贼众入营,吩咐二千军士假装贼众衔回之样,到城下乱叫乱喊开门。师德同众贼,见城外人马俱头包白布,知是自己的人,约料衔了回来,连忙开放城门。林岱率军杀入,止有五百强壮贼众,余俱是老弱家属。顷刻杀斩殆尽。于冰道:“贼众劫了空营,少刻便回,诚恐二守备兵少,林兄可领一半人马,迎杀上去。我在城中,率众搜拿叛党家属。”
林岱分兵出城,没有半里远,遥见贼众飞奔而来。林岱率众迎杀,后面二守备又至,两下夹攻,贼众只顾得逃命。师尚义走脱,带贼兵叫门。于冰又放出五六百兵,开门便杀。尚义大惊,招呼余铸道:“巢穴破矣,你我速奔夏邑。”
此时邹炎因箭伤痛甚,不能力战,已死在乱军中。林岱同二守备追杀,分一半兵,令二人赶去,自己回永城料理。众贼跑到天明,只见一枝人马从西南来。为首一员老将,带领着许多将佐,喊一声,将众贼围住。众贼俱系筋疲力竭之人,那里当的起生力军剿戮!随后二守备又到,杀死者一千余人。共五千贼众,沿途跑散,并带伤死亡者,又一千余人。其二千余人,都跪下哀呼乞命,情愿投降,杀贼赎罪。桂芳准其投降,活捉了师尚义,斩了余铸,合兵入永城。
于冰迎着说道:“令公郎已成大功,各贼家属俱皆拿下,冷某还有恳求,未知肯容纳否?”
桂芳道:“我父子俱系老长兄提携,若有吩咐,无不如命。”
于冰道:“贼众家属,除师尚诏同族以及亲戚,听候军门巡抚发落外,其余从贼家属妇女,尽行释放;男子未过十六岁,老人已过六十岁者,俱准为民;精壮者未敢轻纵,理合监候,俟事体俾定,任官吏审讯,分别辨理。若有逃脱,再投逆党,拿获立即正法。大人以为何如?”
桂芳大笑道:“不但老长兄有此仁慈,即小弟亦何乐於多杀。将来起解他们时,弟还要细细查问,开脱些出去。”
于冰作揖道:“如此,更见厚德。”又说了得永城始末,并林岱的武勇。
桂芳欣悦不已,吩咐各将弁饱餐休息,着书吏将阵亡军士记名,带伤者养病。次早,留一千五百怀庆兵守城,就着随林岱的两守备镇守,又将他二人着实奖誉了几句。
自己同林岱、文炜、于冰带了投降的二千余贼,并本部人马,攻打夏邑,差官与军门巡抚两处报捷。
再说总兵管翼带了本部五千人马,离归德还有三十里,便下令着军士严装传食,又吩咐参将郭翰道:“我领三千人马,先率诸将攻其西北一营,你可远远差人探听;贼营若攻杀不破,你可领兵速来,并力协攻;若贼营已散乱,你可按兵不打,待他别营救兵到来,再领人马来帮助。此养精畜锐次第收功之法也。”
郭翰领命,管翼带兵疾驰,不数里,早望见八座连营,每营相离各二三里不等。管翼大声向众军将道:“你们看贼营人马虽多,率皆乌合之众,一经交战,势必丧胆,断不可存彼多我少之心。本镇今日不要命了。尔等求功名,叨重赏,就在此刻。可各舍性命,随本镇去来。”
众军兵暴雷也似的答应了一声,一个个如流星掣电,飞奔贼营。贼众虽有探细的人,及至传报时,兵已到了营门,发声喊,一涌杀入。众贼见开封人马许久无有打静,他们有何纪律,有何军法?便日夕饮酒食肉,硬夺左近乡村财物东西,以为快乐,那里还作准备?不意此军如风雨骤至,只得勉强迎敌。三两合,俱积压弃营望南营奔驰。
贼营中传起鼓来,各营俱来救应,反被逃窜衔兵踏乱了营盘。
管总兵奋力赶杀,贼众见官兵人少,一齐围裹了来。陡听得大炮一声,见一将领兵,和推山倒壁风驰而来,兵势甚猛,乃参将郭翰也。众贼一见,各心上慌乱起来,又见来兵也少,复勉强相杀。正战间,又听得大炮一声,见一军从正西杀来。两员将官在前,兵丁在后,正是罗齐贤、吕于淳接应人马势同山岳般压来。贼众早已心慌,今又见此军蹙至,也不知官兵有多少埋伏,多少接应,谁还肯舍命相杀?便一齐往归德衔走,三路官兵随后追赶。离归德城还有三里余,管翼因兵少,亦不敢直逼城下,就在正西安营,遣官睢州报捷,请军门合兵攻城。
且说衔兵跑入归德城内,师尚诏问明原由,大怒道:“八营二万余人,连六七千官兵都战不过,还想攻打开封?真是可笑可恨之事。”
伪神师秦尼道:“管总兵人马远来,又经战斗,可速遣兵破其营垒,使他不能停留城下方妥。若此兵容其过夜,则明早开封人马,俱集城下矣。”
尚诏道:“神师所言,正合吾意。”
却待遣将发兵,只见探子报道:“怀庆总兵林桂芳,遣子林岱,攻夺了永城,提兵攻打夏邑去了。”
尚诏大惊道:“永城本帅弟兄亲戚并各将妻女俱在内,此一残破,断难瓦全,不可不遣将争取。”
诸将听得失了永城,一个个心胆俱碎,都磨拳擦掌。乱嚷的要去夺城。少刻,又报宁陵已被开封兵攻破,随即又报虞城被河阳总兵遣将攻打,镇将帅众投降,夏邑又被怀庆总兵攻陷,尚诏捶胸大叫道:“数年心血,半月辛勤,一朝尽丧矣。”
秦尼道:“胜衔兵家常事,元帅不必过忧。不是贫僧夸口,管保已失州县,指日复得。若为永城有元帅并诸将家属在内,贫僧此刻即领一千人马,手到夺回,以安诸将之心。目今止存归德一城,可速传令:着城外诸将拔营入城,且不必与官兵对敌,只教他们预备守城之具,并鸟铳、火炮各项,各门派将分守,准备官兵攻城。主帅亦不必战,待贫僧夺了永城回来,再商妙策。”
说罢,急急的领兵去了。尚诏随将城外诸贼请回守城。
且说林桂芳攻拔了夏邑,斩了镇城贼将,留兵守把,领人马往归德进发。攻打虞城的将佐,亦来合兵,又带来沿河守汛,许多投降贼众。忙差官去睢州报捷,请军门同巡抚会剿。胡宗宪连接捷报,正在愧悔之间,曹邦辅来至营中,笑说道:“诸将成功,皆朝廷洪福,大人威德所致。刻下贼众止有归德一城,四面无援。指顾即可尽歼丑类。大人可速起军马,小弟同去收功走遭。”
宗宪羞愤道:“此原是大家合谋而行,不意伊等竟能侥幸,到底还是诸将之功居多,起兵攻围的话,尚须缓商。”
曹邦辅道:“大人之言差矣。昔汉高论诸将功,以萧何为功人,诸将为功狗,盖以追逐狡兔者,狗也;而发纵指示者,人也。今日请将之功,皆大人发纵指示之力。朝廷将来论功行赏,大人自应首推,天下安有大元戎披坚执锐,与士卒拼命行间之理!”
宗宪听了这几句话,连连点头道:“大人见解,实足开我茅塞。”也不用邦辅催促,随即下令着各营此刻俱起,限本日定到归德城下。
且说于冰正与桂芳行走中间,超尘在耳边暗报道:“适才秦尼领兵一千,夺取永城去了。”
于冰想道:“我闻此尼精通法术,二守备如何是他的敌手?”
忙向林岱道:“你可带一千人马,同我速赴永城。”
桂芳欲问原委,于冰道:“回来自然明白,大人只管先行一步,去归德城下安营。”
说罢,同林岱领兵,走有三十余里,见一队人马在前。林岱大喝道:“叛贼那里走!”
秦尼见官兵赶来,用剑向地下一画,顷刻尽成数里长一道深沟,军士惊喊起来。于冰看见,也用剑向沟上一画,即成平地。秦尼见破了他的法,将人马摆开,瞧见官军队里门旗下有一将,身高体壮,貌若灵宫,提方天戟,骑乌骓马,威风杀气,冠冕一时。
秦尼看见大惊道:“我见师尚诏相貌,以为真正英雄,此人仪表较师尚诏又大方几倍,足征我眼界小,识人未多。”笑问道:“来将何名?”
林岱将秦尼一看,但见:
面如满月,头无寸毛。目朗眉疏,微带女娘韵致;神雄气烈,不减男子魁梧。弃锡杖而挂霜锋,权学曼陀之化相;骑白马而诵符咒,非传阿傩之法轮。倩他做群贼师傅,有余有余;算伊为佛门弟子,不足不足。
林岱道:“我乃怀庆总兵之子林岱是也。妖尼何名?”
秦尼道:“我师元帅殿下秦神师也。日前攻破永城,就是你么?”
林岱道:“是我。”
秦尼道:“你气宇超群,将来定有大福,快回去换几个薄命的来!”
林岱大笑道:“这妖妇满口胡说!”
提戟飞刺,秦尼用剑相还。只两合,秦尼招架不住,急急衔走。取一块黄绢儿,向林岱掷来,须臾变为数丈铜墙,将林岱围住。秦尼正欲擒拿,于冰出了阵门,将剑向铜墙一指,口中念念有词。只见剑尖上飞出一缕心烟,烟到处,将铜墙烧为灰烬。秦尼见此法又破,急向对阵一看,瞧见于冰,但见:
儒巾素服,布履丝绦。目聚江山秀气,心藏天地玄机。神同秋水澄清,知系洗髓伐毛之力;面若心霞灿烂,多由胎息辟谷之功。煮汞烧铅,扫尽壶中氤氲;悬壶种药,救彻人世痴顽。真是——剑尖指处乾坤暗,丹篆书时神鬼号。
秦尼看罢于冰,大为惊异道:“此蓬岛真仙也,何故在尘世中烦扰?”随向于冰打稽首道:“先生请了。”
于冰亦举手相还。秦尼道:“先生何名?”
于冰道:“无名姓。”
秦尼道:“岂有人无名姓之理?不肯说也罢了。适才先生破吾两法,足见通玄。我还有一小法请教。”
于冰道:“只管尽力施为。”
秦尼用剑书符望空一指,少刻犯风骤起,飞来房大一石,向于冰打来。于冰微笑,从离地吸气一口,用力向大石一吹,此石化为细粉,飘飘拂拂,与雪花相似,顷刻消灭。两阵军兵,俱无心战斗,一个个眉欢眼笑,看二人斗法。秦尼又用一分身法,将顶门一拍,出十数道黑气。黑气凝结,现为十几个秦尼,各仗剑来战于冰。于冰将两手齐开向众秦尼一照。霹雳一声,十几个秦龙化为乌有。秦尼向怀中取出五寸长一草龙,往地下一丢,立变为三丈余长一条心龙。秦尼下马,腾身跨上,向于冰道:“我要到一地方去公干,亦无暇与你作戏。”
用手在龙头上一拍,那龙便张牙舞爪,四足顿起风云,将秦尼架在空中,往正东去了。
于冰大笑道:“妖尼计穷,必去永城作祟。”
向林岱道:“你可领人马回营,着实吩咐诸军,有人敢露我斗法一字者,定行斩首!”
说着,从马上一跃,只见烟云缭绕,亦飞向正东而去。两阵军士,看得目乱神痴。
林岱催马,向众贼大喝道:“尔等还是要生要死?”
众贼皆倒戈弃甲,跪在地下说道:“小的们皆朝廷良民,误为妖人引诱,今愿投降,永无异志。”
林岱道:“你等既愿投降,我何乐於多杀?可随我回营听令。”
众贼齐声答应:“愿听将军指挥。”
林岱将两路人马带回。桂芳已在归德城下安营,林岱入见,与桂芳诉说于冰与秦尼斗法,并于冰吩咐,不准传扬的话。桂芳与文炜听了,不由的瞠目咋舌,竟不知于冰为何如人。随晓谕众军,有人传言斗法一字者,立行斩首示众。
正是:
云车风马时来去,人世军营暂度春。
今日阵前传道术,方知老子本犹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