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二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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易军门邦辅颁新令 败管翼贼妇大交兵

话说那易军门邦辅新令一出,大营里顿时鸦雀无声,连刁斗都不响了。将士们穿着轻便战袍,腰间系着宽松的带子,看似悠闲,实则个个胸中藏着十万雄兵。只见营中排开五花阵,列出七星阵,兵法韬略精妙绝伦。军令一下,将士们依次出发,转眼间就能平定叛乱,迎来太平盛世。

且说冷于冰驾着云头追上那妖尼秦尼,秦尼回头冷笑道:"两国交兵不斩来使,你我都是修道之人,何必苦苦相逼?"

于冰正色道:"我奉天命铲除妖孽,不得不如此。"

秦尼眼中闪过一丝狠色:"先生可别小瞧了我!"说罢骑着草龙飞过永城,来到砀山地界。于冰本来能更快,却故意放慢速度,想看看她有什么把戏。只见秦尼落在一片空地上,用剑在地上画了个方城,自己站在中间,举剑向四方指指点点。

等于她布置完毕,于冰才飘然落下。秦尼挑衅道:"先生既然有神通,敢不敢进我这方城走一遭?"

于冰微微一笑:"这有何难?"提着宝剑就迈步进去。秦尼立刻掐诀念咒,霎时间天昏地暗,雷雨交加,拳头大的冰雹像雨点般砸下来。于冰早已遁出方城,剑尖飞出一道神符,大喝一声:"雷部众神速速现身!"

转眼间,庞、刘、苟、毕四位天君,带着雷公、电母、风伯、雨师齐至。于冰吩咐道:"这妖尼召来邪神作乱,烦请诸位速速驱散。"众神领命,顿时电闪雷鸣,狂风暴雨席卷天地。秦尼请来的邪神吓得四散奔逃,转眼间云开雾散,又是晴空万里。

于冰问道:"妖尼还有什么本事?"

秦尼这才躬身行礼:"弟子服了。敢问先生尊姓大名?"

"我乃火龙真人门下冷于冰。"

秦尼叹道:"我云游四海多年,从未见过比先生道法更高明的。我想拜先生为师,不知可否收留?"

于冰摇头:"我师门从不收女弟子。你若真心悔改,速去杀了师尚诏夫妇来降,我便收你为徒。"

秦尼为难道:"是我当初引诱师尚诏起事,如今又要杀他,实在不忍做这等不义之事。不如放我回归德,我劝他投降或远走他乡,成全先生大功如何?"

于冰沉吟道:"他若不降呢?"

"那便是不识时务,我自会离去,不会与他同归于尽。"

于冰点头:"这话倒也在理。你若食言,我拿你易如反掌。去吧!"秦尼行了一礼,骑着草龙飞回归德去了。于冰也施展遁术回营。

再说秦尼回到归德,把与于冰斗法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师尚诏。众人听了都吓得面如土色。秦尼劝道:"如今官军势大,归德孤城难守。我们依仗的法术,官军那边却有更高明之人。不如收拾金银细软,带着家眷杀出城去。我与妙法夫人前后照应,必能安然突围。连夜赶到江南,从范公堤出海,到海外另谋出路,照样能称王称帝。前些日子我让元帅把亲眷安置在永城,就是为今日留条后路。谁知永城先被攻破,可见天意如此。元帅还是早做决断,等城破之时就来不及了。"

师尚诏低头不语。秦尼又请来妙法夫人蒋金花商议。金花不以为然:"师父不过小败一场,就怕成这样?在我看来,击退官军易如反掌,怎能将多年心血毁于一旦?"秦尼再三劝说利害,金花就是不听。秦尼叹道:"既然你执意如此,那就从长计议吧。"说完就回住处去了。

不一会儿有人来报:"秦神师不见了!"师尚诏闻讯如失左膀右臂,急得团团转,派人满城搜寻却毫无踪迹。

再说于冰回营,总兵桂芳等人连忙迎接,再三拜谢,对他更加佩服。正说着秦尼劝降的事,探子来报:"军门大人和巡抚大人率兵到了,在城西十里外扎营,马上就到。"桂芳赶紧备马。于冰提醒道:"朱兄、林兄也该去交令。"桂芳点头称是。

三人出营与管翼会合,带着立功将领来到中军大帐。巡抚曹邦辅也在帐中。众将参拜报功后,军门胡宗宪道:"你们能取胜,全赖朝廷洪福,也是我和曹大人用人得当。"

曹邦辅笑道:"二位总兵身先士卒,朱文炜运筹帷幄,林公子勇冠三军,还有郭翰等将领连破八座贼营,都是大功一件。"

胡宗宪却道:"曹大人过奖了。剿灭些小毛贼算什么?等攻破归德才是奇功。"两位总兵连忙表态愿效死力。

军中摆下庆功宴,巡抚与军门上座,总兵在侧,副将参将等在下首。曹邦辅特意吩咐:"林公子和朱秀才立下大功,该单设一席。"胡宗宪却皱眉道:"无功名之人怎能与官员同席?"曹邦辅大笑:"大人怎知他二人将来做不得军门巡抚?"胡宗宪眯眼摇头,勉强笑道:"那就让他们坐在副将下首吧。"

文炜和林岱先向军门和巡抚叩头谢恩,接着又向两位总兵行礼,再向副将、参将们深深作揖,最后向两旁站着的文武官员们一一赔罪,这才入座。

酒宴正酣,鼓乐喧天,忽然中军官慌慌张张跑来禀报:"皇上派了几十个提骑到曹大人营中去了!"

在座官员们顿时脸色大变,曹邦辅也惊得心头一跳,暗想:"莫非提骑是来抓我的?"他急忙起身告辞,匆匆赶回营中。两位总兵也坐不住了,起身要告辞去打听消息。

胡宗宪哈哈大笑:"两位将军也太世故了。圣上明察秋毫,我们这些大臣的贤愚,他心中早就有数。曹大人各方面都不错,也有些才干,就是改不了骄傲的毛病,所以才有这一劫。他身为封疆大吏,师尚诏在本省谋划多年,他管的是什么?纵容反叛这四个字,确实罪有应得。就连本官也有失察之嫌,等圣上问起来,我少不得要替他说一两句好话。你们且安心喝酒,不必替他操心。"又吩咐左右:"拿大杯来!今日谁要是不喝醉,本官可不答应。"

众官员重新入座,乐队又奏起乐来。不多时,巡捕官来报:"曹大人来了。"

众人面面相觑,心里嘀咕:"既然有提骑来拿人,怎么这么轻易就放回来了?"

胡宗宪带着众官员迎出去,只见曹邦辅对胡宗宪说:"大人快将军门印信请出来!"

胡宗宪慌了手脚,只得将军印交出来。曹邦辅接过印信,递给随从官员,随即站到正位上,对胡宗宪说:"有圣旨,跪下听宣!"

胡宗宪面朝上跪倒,曹邦辅取出圣旨,高声宣读:"胡宗宪身负军门重任,不思尽忠报国。自师尚诏叛乱占据归德以来,宗宪事事畏缩,如同妇人,致使逆贼杀官夺城,皆其所致。今派提骑锁拿进京,朕要亲自审问。军门印务暂由巡抚曹邦辅兼理,率总兵林桂芳、管翼督师速擒巨寇,剿灭众贼,早慰朕望。钦此。"

宣读完毕,五六个提骑上前,剥去胡宗宪的官服,就要上枷锁。曹邦辅说:"等进京后再上锁吧。"

提骑道:"这是奉旨捉拿的钦犯,我们哪敢徇私?"说罢就给胡宗宪上了大枷,勒令他交代军务。

胡宗宪泪流满面,对曹邦辅、林桂芳等人说:"三位大人都在这里,我什么时候畏缩不前了?"

曹邦辅安慰道:"这不过是圣上急于收功,借大人来激励将士。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。"

提骑们押着胡宗宪去了后营,这是要勒索钱财的意思。曹邦辅淡淡地劝解了几句,就随他们去了。一面设香案谢恩接印,一面吩咐幕僚写奏折上报接印日期。众官员纷纷上前道贺。

原来胡宗宪按兵睢州,两位总兵写信告知曹邦辅。邦辅就把两位总兵的信件和眼下贼军情况一起上奏。明帝大怒,还要捉拿胡宗宪的家属。幸亏严嵩说情,提出"等宗宪到京,审明玩寇误国的实情,再从严惩处",这才只抓了他一人。

再说曹邦辅接印后,升帐坐定,众官员重新参拜。邦辅说:"大敌当前,不是饮酒作乐的时候。"吩咐撤去宴席,对林桂芳说:"林总兵率领本部人马和投降的贼众,我再拨给你两千人马,攻打归德东面;管总兵率领本部人马,我拨给你四千人马,攻打南面;林公子武艺超群,可独当一面,现暂授先锋之职,率领本院六千人马、偏将二十员,攻打北面。若有参将、游击等官不听指挥、不肯尽力、玩忽职守的,一律按军法处置。"

林岱叩头谢恩。

邦辅又对众官员说:"西面由本院亲自攻打。朱秀才足智多谋,可担任本院参谋。从今日起,你就住在我营中。"

文炜叩头谢恩。邦辅又唤来罗齐贤、吕于淳:"给你们一千兵,分两班轮流,每晚在归德四面巡查,不得放走一个反贼。"

又命令参将郭翰:"给你三千人马,在归德城外地势高处扎营。营内再筑高台,派兵轮流瞭望。发现贼兵从哪门出来,立即带兵策应,同时派人报告本院,不得有误。"

邦辅又把这次作战有功的将士造册登记,详细注明功劳大小,以便日后论功行赏。又让幕僚写了十几道榜文,命将士射入城中。榜文上说:"开门接应官兵者重赏,杀贼投降者中赏,私自出城投降或报告贼情者下赏;擒获或斩杀师尚诏夫妻者功劳最大,另行保举。若军民仍敢从贼作乱,城破之日,查出或被告发,定灭三族。"

又发火牌催促粮草,命令各官限期将军粮运到前线,违者严惩不贷。众将见邦辅调度有方,都互相告诫:"新军门和旧军门真是天壤之别,咱们可得事事小心,千万别触犯军令。"

再说师尚诏自从秦尼离开后,心绪不宁。现在又接到曹军门的榜文,担心军民内变,更加忧愁。他对妻子蒋金花说:"如今军门换成曹邦辅了,胡宗宪不在军中,再没人能牵制他们,咱们的处境可不妙啊。"

夫妻俩正在密议,忽听城外杀声震天,炮火连珠。探子来报:"胡军门已被押解进京,新军门曹邦辅分派将领四面攻城。"

尚诏急忙传令各门守将严加防守,又问:"哪一门官军最多?"

探子回答:"军门在西门外,西门人马最多。"

尚诏说:"我占据归德以来,还没亲自上过阵。既然西门官军最多,我就从西门杀出去,试试官军的虚实。"

说罢披挂上阵,率领三千贼军冲出西门。官军像波浪般纷纷后退。曹邦辅听说师尚诏亲自出西门,连忙带众将迎敌。只见师尚诏一马当先,四员贼将紧随其后,追杀官兵。

那员大将头戴银光闪闪的铁盔,顶上还扎着一撮五彩丝线;身披金灿灿的铠甲,腰间系着镶满宝玉的腰带。一双铜铃大眼,左眼泛红右眼泛绿;满脸钢针般的胡须,说不清是红是黄。身子比金刚罗汉稍小些,脑袋却比柳条筐还大。手里那把大砍刀舞起来,就像狂风暴雨;胯下卷毛战马跑起来,快似闪电穿云。早先在涉县逃窜的贼寇,如今在河南地界可是臭名昭著。

曹军门正打量间,师尚诏已冲到跟前。邦辅厉声喝问:"你可是师尚诏?"

那贼首勒住马缰,斜眼道:"有话快说!"

邦辅指着鼻子骂:"你本是个市井无赖,老老实实种地才是正理,怎敢聚众造反,攻打城池,杀害官兵百姓,干这诛九族的勾当?"

师尚诏哈哈大笑:"还不是被你们这些贪官污吏逼的!"

曹军门气得胡子直抖,转头对众将喊道:"谁去给我宰了这反贼?"

话音未落,中军副将张浣已经挺枪跃马冲出去。才交手三个回合,就被师尚诏一刀劈落马下。左哨守备谢梦鲤和董昌见状,双双拍马出战。不到五六回合,谢梦鲤左肋中刀;董昌刚要逃跑,被师尚诏追上一刀砍中后脑,当场毙命。曹军门急得直跺脚:"这贼子厉害,大伙一起上!"

贼营里四员将领见势,也冲出来助阵。曹军门眼见手下将领接连落马,慌忙传令调北门守将林岱速来助战。才打了不到两刻钟,官军就折了八九员将领。败退下来的官兵正乱作一团,忽见一将单骑冲来,长戟直刺师尚诏面门。两人刀来戟往,打得飞沙走石。观战的官兵都看呆了,这一战就是八十多个回合。贼妻蒋金花在城头见丈夫久战不下,急忙鸣金收兵。

师尚诏听得锣声大作,以为城里出事,虚晃一刀道:"日头偏西了,明日再战!"

林岱也不追赶,收戟笑道:"今日且饶你狗命。"

两边各自收兵后,曹军门拉着林岱的手直夸:"将军真乃神勇!若再晚来半步,我军怕是要溃败了。"重赏之后仍命他回防驻地。此时林、管两位总兵虽知西门激战,但因未得军令,只能干着急,后来亲自到中军请安,也被邦辅急令回防。

第二天清早,蒋金花对丈夫说:"听说南营是河阳总兵管翼驻守,今日我去报那连破八营之仇。"

师尚诏皱眉提醒:"官军里有个林岱甚是厉害,你千万当心。前日我爱将邹炎就死在他手上。"

蒋金花也不答话,领着三千人马杀出南门。管翼带着众将出营观阵,只见那女贼:头上盘着发髻,戴着飞凤金盔;耳垂明珠,身披柳叶甲,脚踩莲瓣战靴。两道弯眉如新月,一双杏眼亮如星。虽是三十来岁年纪,看着倒像二八佳人。腰间挂着两口日月刀,还别着一壶风雷箭。

管翼对左右笑道:"这必是贼婆娘蒋金花,谁要擒住她,升官发财不在话下!"

话音未落,都司单元瑚拍马抡斧冲出阵去:"末将愿擒此贼!"一斧劈空后,那女贼喝问:"来将通名!"

单元瑚嬉皮笑脸:"小娘子不必问,等爷擒了你做压寨夫人,有的是日子慢慢叫!"

蒋金花大怒,挥刀就砍。战不数合,她佯装败走。单元瑚紧追不舍,冷不防被回马一飞锤打下马来。官军一拥而上救回单元瑚,却见蒋金花口中念念有词,霎时间飞沙走石,狂风大作,吹得官军阵脚大乱。

管翼站都站不稳,顾不得整顿队伍,带着残兵就往东南逃窜。蒋金花率贼军紧追不舍。

曹军门闻报南门交战,急发三支令箭,命东北两路各派一员将领带兵千人前去策应。自己也派兵增援。师尚诏在城头望见三路官军往东南移动,忙派八员贼将带五千人马接应妻子。这些贼兵吹着口哨杀出南门时,蒋金花正追得管翼走投无路。忽见三路官军包抄过来,她急忙回身迎战。管翼见援兵到了,也招呼败兵返身厮杀。

蒋金花腹背受敌,正要再施妖法,忽见正南方向烟尘滚滚——原来是自家援兵到了。她心头一喜,却听东北方向杀声震天,参将郭翰从高处营地率兵杀到。六七路兵马混战在一处,直杀得天昏地暗:弓弦响处,惊飞的大雁纷纷坠落;鞭影过时,林间的猿猴哀鸣四起。将士们累得直喘粗气,战马也歪歪斜斜跑不动了。这场面真叫:头盔落地似月轮,血染征袍如蛇行。

混战多时,蒋金花担心官军再有增援,又怕丈夫出城接应导致城池空虚,便招呼贼众撤退。各路官军紧追不舍,只见她从腰间解下红绳往地上一抛,竟化作千尺巨蟒横亘道路。等贼兵全部进城,那蟒蛇又变回五尺红绳。众官兵面面相觑,只得收兵回营。

这正是:法术不分正邪,灵验便是神奇。其中生克奥妙,唯有局中人知。

原文言文

  易军门邦辅颁新令 败管翼贼妇大交兵

  词曰:
  颁新令,大军营,刁斗静无声。轻裘缓带立功名,胸藏十万兵。
  排五花,列七星,龙韬虎略精。遣净发军次第行,指顾庆升平。
  ——右调《阮郎妇》。

  且说于冰驾云赶上了秦尼,秦尼回头向于冰道:“薄伐出境,两贤岂相厄哉?”

  于冰道:“我代天斩除妖逆,亦不得不然。”

  秦尼道:“先生亦不可小视我。”

  随骑草龙,过了永城,到砀山地界。于冰云路本快,因要看他的作用,随缓缓的赶来,见他落在一空地上,用剑画一方城,站在正中,仗剑在四方指点。于冰待他作用停当,方才下来。秦尼道:“先生既有神通,敢到我画的城内走走否?”

  于冰笑道:“如入无人之境耳。”

  提剑走将入去。秦尼将剑诀一煞,陡然间天昏地暗,雷雨交作,斗大的冰块,如雨点般打下。于冰早已遁出了方城,剑上飞一道神符,大喝道:“雷部司速降!”

  顷刻,庞、刘、苟、毕四天君,协同着雷公、电母、风伯、雨师,听候法旨。于冰道:“今有妖尼拘来无数邪神,在此地肆虐,烦众圣即速赶逐。”

  众神领命施威,迅雷大电,满空乱飞。秦尼请来的众邪神,俱备四散逃匿,依然日朗天清。于冰道:“妖尼还有何法?”

  秦尼稽首道:“弟子佩服矣。必定要求大名。”

  于冰道:“吾火龙真人弟子冷于冰是也。”

  秦尼道:“我游行四海久矣,道法神奇无有出先生右者,吾欲拜先生为师,未知肯容纳否?”

  于冰道:“吾师门下,无一女弟子,我何敢擅为收留?你若能改邪归正,速斩师尚诏夫妇投降,吾即收你为弟子。”

  秦尼道:“先生既然戒律精严,我亦何敢过为强求?师尚诏是我教诱他起手,今又杀他,实不忍做此不义之事。先生若肯放我回归德,我劝师尚诏投降,或远遁异域,成先生大功,何如?”

  于冰道:“他如不降,该怎么?”

  秦尼道:“不降,便是不识时势之人,我安肯与他同败?即不辞而去矣。”

  于冰道:“你所言亦近理,我也不逼迫你。你若失信,拿你如反掌之易耳,去罢!”

  秦尼打一稽首,骑草龙回归德去了。于冰亦借遁回营。

  再说秦尼入了归德城,见师尚诏,详言与于冰斗法原委。

  师尚诏同诸贼听了,无不惊惧。秦尼道:“今官军气势甚大,量归德一城,亦难抗拒王师。我等所凭恃的是法术,今官军营中,又有高出我等百倍之人,不如收拾府库金银,领家属众将,杀出城去,贫僧与妙法夫人前后照应, 可保无虞。星夜奔到江南,由范公堤架船入海,在外国另寻一番事业,亦可以称王称帝,传及子孙,何必在中国图谋?就是贫僧月前,着元帅亲族并各将妻小尽住永城,也是虑有今日,为走江南留一条便路。不意永城先被官军打破,反将家属全失。此冥渺中有天意,非人力所能防及。元帅宜趁早回头,贫僧的话都是审时度势之语。倘若归德一破,玉石俱焚,彼时虽追悔,亦无及矣。”

  师尚诏听了,低头无语。秦尼又着人将妙法夫人请来商议。蒋金花道:“吾师偶尔失利,便就惧怕至此。吾视退开封人马,真同折枝之易,谁肯将数年血汗勤劳,坏於一日!”

  秦尼复苦口陈说利害,金花不从。秦尼道:“你既执意不从,容俟缓图。”说罢,自回寓所。

  少刻人来报道:“秦神师不知去向。”

  师尚诏听得,如失左右臂,不禁举止慌错。命众贼满城查访,并无踪迹。

  再说于冰回到了营中,桂芳等迎接人去叩谢,倍加钦服。

  坐间叙说秦尼去劝师尚诏投降的话,不知尚诏听他不听。正言间,探子报道:“军门、巡抚二大人领兵同来,已在归德城西十里之外遣将预行安营,不过数里,两位大人就到,随即管总兵差人知会迎接。”

  桂芳吩咐快备鞍马。于冰道:“朱兄、林兄,亦该随去交令。”

  桂芳道:“自然该去走走。”

  三人出营,会齐了管翼,又带领了此番得胜将官,同到军门营中相见,曹邦辅也在中军。诸将上帐,参见报功毕,胡宗宪道:“尔等不至於败北,皆是朝廷洪福,我与曹大人用人之幸。”

  曹邦辅道:“二位镇台大人身先士卒,竭力疆埸,真令弟辈钦仰不已。朱文炜筹画得宜,林世兄勇冠三军,郭翰、罗齐贤、吕于淳随管大人建立奇功,破贼连营八座。平寇之功,管大人同文炜、林世兄实为第一。”

  胡宗宪道:“曹大人过於奖誉,歼除些小毛贼,偶尔侥幸得胜,算什么军功?今后只要随我打破归德,方算得奇功万古。”

  二总兵道:“敢不听大人指示,报效国家!”

  宗宪吩咐排会军筵席,与曹大人洗尘。不多时,军中奏起乐来,安放桌椅。巡抚与军门上坐,二总兵左右坐,副参等官下坐,余俱两傍站立。曹邦辅道:“林世兄、朱秀才出奇用力,非在官者比,我与胡大人该与他贺功酬劳才是。吩咐另设一席,在副参之下。“本院还要借胡大人的酒,到先敬他二人三杯。”

  宗宪道:“大人要赏饭,可着他二人到中军帐外另坐罢了。

  无禄人安可与仕宦同席?”

  曹邦辅大笑道:“大人能量他二人将来,不能做到军门巡抚么?”

  胡宗宪瞑目摇头,也大笑道:“只怕还未能。也罢了,既曹大人开了口,就着他两个在副参以下坐坐罢。”

  文炜、林岱先向军门、巡抚叩谢,次向二总兵叩谢,再次向副参打躬,又向两傍诸文武官谢罪,然后就坐。

  军中行酒,鼓乐正浓,只见中军官慌来禀道:“圣上差提骑数十人到曹大人营中去了。”

  众官皆大惊失色,邦辅亦大惊异,心下道:“怎么提骑到来拿我?”飞忙的别了众官回营,二总兵也要辞去探问。

  胡宗宪大笑道:“二镇将亦太世故了,圣主严明,凡我辈大臣贤否,无刻不在胸意间。曹大人诸处俱好,也还有点才情,惟骄之一字未除,所以有此一跌。他是封疆大吏,师尚诏在本省谋为多年,他所司何事?纵容反叛四字,实罪有攸归,即本院亦有失查微嫌,将来圣上问及时,我少不得与他方便一两句,尔等俱各安坐饮酒,无庸代为愁烦。”又吩咐左右:“拿大杯来。今日有一不醉者,本院亦不依。”

  众官各就坐,中军又奏起乐来。少刻,巡捕官禀道:“曹大人来了。”

  众官各猜疑道:“既有提骑,为何轻易放回?”

  胡宗宪率领众官接出去,只见曹邦辅向胡宗宪道:“大人快将军门印请来!”

  宗宪慌无所措,只得将军门印付与。曹邦辅接了,递与跟随官,旋即往正面一站,向宗宪道:“有圣旨,跪听宣读!”

  胡宗宪朝上跪了,曹邦辅取出旨意,朗念道:“胡宗宪身膺军门重寄,不思尽忠报国,自师尚诏叛据归德,宗宪事事畏缩,无异妇人,致逆贼杀官夺城,皆其所致。今差提骑锁拿入都,朕面审一切,其军门印务,着巡抚曹邦辅兼理,率总兵林桂芳、管翼督师速擒巨寇,剿灭众贼,早慰朕望,钦此。”

  宣读毕,闪过提骑五六人,将胡宗宪脱去官带,就要上锁。邦辅道:“俟入都后再上锁罢。”

  提骑道:“此系奉旨钦犯,我等何敢徇私?”说罢,上了大锁,勒令交代军门事务。

  宗宪泪流满面,向邦辅、桂芳等道:“三位大人俱在此,我有何畏缩不前处?”

  邦辅道:“此不过圣上急欲收功,借大人鼓励将帅,想蜀日越雪,不久自招白也。”

  提骑等四入后营,这是要剥索他银钱之意。邦辅又淡淡的开解了几句,随他们去了。一面排香案,谢恩拜印;一面吩咐幕客,写本回奏接印任事日期。众官俱各叩贺。缘胡宗宪按兵睢州,两总兵写书字达知邦辅,邦辅就将两镇书字,并目下贼人情形,同奏书在一处进呈御览。明帝大怒,还要拿他的家属。亏了严嵩开解,有“俟宗宪到京,审明玩寇误国实情,再行重治其罪”,因此才止拿了他一人。

  再说邦辅拜印后,升帐坐下,诸官又复行参谒。邦辅道:“大寇未灭,非饮酒奏乐时也。”

  吩咐将筵席收去,向桂芳道:“镇台领本部人马并投降贼众,我再拨与你人马二千,攻打归德东面;管镇台领本部人马,我拨与你人马四千,攻打归德南面,林公子武勇超群,可当一面之才,今权授为先锋之职,领本部院六千人马、偏将二十员,攻打北面。若参游等官有不受节制,不肯尽力,敢于玩忽者,只管接军法从事。”

  林岱叩谢。

  又向众官道:“西面本部院攻打,朱秀才大有谋画,可充本院参谋之职。自今日始,你就在我营中居住。”

  文炜叩谢。又唤过罗齐贤、吕于淳道:“与你二人一千兵,可分为两班,每到夜晚,在归德四面巡查,不得放走反叛一人。”

  又令参将郭翰道:“与你三千人马,不拘归德那一门外,只拣地势高处扎营;於营内再筑一台,差兵轮流眺望,见贼兵出那一门,你即带兵策应。一边遣人报知本部院,不得遗误。”

  又将此番克敌攻城有功兵将,汇一名册,详细注明大小功绩,以便将来陆续升题选用。又着幕客做了十数道榜文,命诸将射入城去,内言:“开门接应官兵者上赏,杀贼携首级投降者中赏,私自逾城投降并报贼情、审实非奸细者下赏;有人擒拿或斩首师尚诏夫妻投献者,其功最大,另行保题,不在三赏之内。若军民人等仍敢从贼为乱,拒敌官军,城破之日查出,或被人首告,定行夷灭三族。”

  又发火牌,星夜催办粮草,饬令各官解交军前,违限日时者,按例从重参处治罪。诺将见邦辅调度井井有条,各互相戒谕道:“新军门与旧军门,天地悬绝,宜事事小心,毋犯军令方好。”

  且说师尚诏自秦尼去后,心绪如焚,今又于四门接得曹军门榜文,恐兵民有内变之心,越加愁烦,向蒋金花道:“如今军门又是曹邦辅了,若胡宗宪不在军中,则掣肘伊等者无人,你我事不可问矣。”

  夫妻正私议间,忽听得城外军声大振,火炮连天。探子禀报:“胡军门已拿解入都,新军门曹邦辅,分遣诸将四面攻城。”

  尚诏急传令各门贼将用心防守,又问道:“那一门兵最多?”

  探子道:“军门在西门,西门人马最多。”

  尚诏道:“我自据归德以来,从未临阵,即西门兵多,我就出西门,试一试官军强弱。”

  随即披挂,带三千贼军,放开西门,冲杀出去。官兵和波开浪裂一般,纷纷倒退。曹邦辅听得师尚诏亲出西门,连忙带领众将御敌,看见师尚诏在前,四员贼将,随后赶杀官兵。但见:

  头戴银兜鍪,顶上撮五色彩线一缕;身披金罩甲,腰间拴八宝玉带一条。两眼圆若铜铃,仿佛半红半碧;满面须如刚爪,依稀非赤非黄。身似金刚略小,头比柳斗还肥。手中大砍刀,舞动时风驰雨骤;坐下卷毛马,跑出去电掣云飞。向日潜逃涉县,今朝名播河南。

  曹军门看罢,尚诏马已到面前。邦辅道:“你是师尚诏么?”

  尚诏道:“你有何说?”

  邦辅道:“你本市井小人,理合务农安分,何得招聚逆党,攻夺城池,杀害军民官吏,做此九族俱灭之事?”

  尚诏道:“皆因汝等贪官污吏逼迫使然。”

  曹军门大怒,回顾诸将道:“谁与我杀此逆贼?”

  言未尽,中军副总兵张浣催马提枪,与尚诏战不三合,被斩马下。左哨守备。

  谢梦鲤、董昌两将齐出,战不五六合,谢梦鲤左胁中刀;董昌恰待要跑,被尚诏赶上,脑后一刀,砍落马傍。曹军门道:“尚非一二将可敌,众将便一齐出马。”

  贼营四将看见,亦各上前厮杀。曹军门见尚诏凶勇异常,众将陆续落马,忙传令箭,调北门主将林岱快来。大战不过两刻,军门标下官将到损亡了八九员。诸将败将下来。尚诏正要挥兵赶杀,只一将匹马提戟飞刺面门。尚诏举刀相迎。败下去的诸将又各勒马观看。两人鏖战征尘有八十余合,贼妻蒋金花见尚诏临阵时久,吩咐呜金。

  尚诏听得锣声乱响,只当城内有故,向林岱道:“日已沉西,明日再与你战。”

  林岱道:“我亦不逼你,且饶你去罢。”

  两下各自收军。曹军门大赞林岱道:“先锋真神勇也!若再返来一步,吾大军被贼冲动矣。”

  重加赏劳,使归镇地。林、管二总兵虽知西门交战,因无将令,不敢私动人马。只得亲到军门处请安。邦辅急令速归汛地。

  次日,蒋金花向尚诏道:“闻南营系河阳总兵管翼扎营,我今日去报连破八营之仇。”

  尚诏道:“官军内有一林岱,甚是了得,你须小心他一二。日前吾爱将邹炎,即死于此人之手。”

  金花也不回答,领三千人马,杀出南门。管翼带将佐出营观看,但见:

  头盘䯼髻,上罩飞凤金盔;耳带云环,斜嵌攀龙珠坠。身穿玲珑柳叶之甲,足踏凌波莲瓣之靴。两道蛾眉,弯如新月;一双杏眼,朗若悬珠。年纪三旬,也算半老妇女;容颜妖嫩,还像二八佳人。腕携两口日月钢刀,腰系一壶风雷大箭。

  管翼看罢,向诸将道:“此必贼妻蒋金花也,谁要拿住他,不愁不加官进级。”

  猛听得前军队内都司单元瑚大呼道:“小将擒他!”催马轮斧便砍。

  金花隔过了斧,问道:“来将何人?”

  单元瑚道:“你不用问你总爷的名姓,少刻拿住你,总爷定要收你做个房中人,你叫我的日子在后哩。”

  金花大怒,匹马交锋。大战数合,金花便走。元瑚赶去,金花回四手一飞捶,打落马下。众将见元瑚落马,一涌杀出,将元瑚救起。金花暗诵咒语,顷刻狂风四起,卷土扬尘,飞沙走石,向官军乱打。

  管翼立脚不住,顾不得队伍错乱,领向东南上败走。金花率贼众赶杀。

  曹军门听得南门交兵,急发令箭三枝,着东北两路主将,各遣一将,带兵一千,窥看动静。若官军胜,协力攻城,使他不暇救应;官兵败,炎速救援。自己也遣一将,领兵策应。师尚诏在城头看见三门各有人马,向东南飞奔,忙令贼将八员,领兵五千,接蒋金花回城。众贼出了南门,一个个打着呼哨,望官军赶去。蒋金花正在追杀管翼之际,瞧见三路官军前后杀来,急忙带兵回头交战。管翼见有救兵到来,亦招呼败兵回身相杀。蒋金花腹背受敌,正要再施法力,见正南一技人马蜂拥而至,却原来是自己人马接应。金花大喜,正斗间,猛听得东北上喊声如雷,当先一将,率兵而至,乃参将郭翰也。他在高处扎营,看得明白,亦领兵来策应。六七路军兵搅在了一处大战,但见:

  愁云滚滚,旌旗间天地无光;杀气腾腾,鼙鼓震山河失色。弓弦响处,几多归雁坠长空;鞭影挥时,无数野猿啼古木。将军疲困,隐闻喘息之声;战马歪斜,无暇嘶跃之力。真是盔落头飞争日月,血流腹破定龙蛇。

  两军混战多时,金花恐官军再添人马,又怕尚诏亲来接应,城内无人守护,不敢恋战,招呼众贼回城。各路官军随后赶来。

  金花向腰间解下一缕红绳,往追兵路上一撒,顷刻变为千尺余长一条红蟒,拦截道路。金花带兵缓缓入城,官军见了,个个惊疑。少刻化为五尺长短红绳一条,众将官方各回营垒。

  正是:
  法无邪正,灵验为奇。
  个中生克,个中人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