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风得意马蹄疾,正是英雄得志时。话说那曹邦辅率领众将回到归德城,一面清剿残余叛党,一面安抚百姓。那些贼人的家眷从永城押解过来,文武官员连夜会审,顺藤摸瓜查出了不少窝藏逆党的村庄。林总兵和管总兵各带人马分头搜捕,一时间归德府内外风声鹤唳。
捷报快马加鞭送往京城,奏折里将众将功劳写得明明白白——朱文炜、林岱居首功,管翼、郭翰次之,林桂芳、吕于淳等人又次之。就连那个刺死贼首蒋金花的马兵丁熙,也破格提拔为千总。众将领见曹大人论功行赏如此公允,个个心服口服。
这边刚把贼首师尚诏和他儿女押解上路,朝廷的圣旨就星夜送到了归德府。众将跪在堂下听宣,只听得钦差朗声念道:"师尚诏这等市井无赖,全因地方官玩忽职守,才酿成今日大祸..."
圣旨里将曹邦辅夸得天花乱坠,加封太子太傅兼兵部尚书。管翼升任松江提督,郭翰候补副将。最叫人意外的是朱文炜和林岱这两个白身,皇上竟要亲自召见。其余将士各有封赏,连普通兵丁都领到两个月饷银。
宣读完毕,满堂欢呼震天。众将谢过皇恩,又向曹大人叩谢提携之恩。曹邦辅特意留下朱文炜和林岱吃酒,当场收作门生,还各赠二百两盘缠。两人辞别众官回到营中,文炜忙不迭跟兄嫂报喜:"兄弟此番面圣,好歹能得个官职。等安顿下来,立刻接哥嫂同住,也好把父亲灵柩迁来。"
次日天还没亮,两人就快马加鞭往京城赶。到兵部报到才两三日,传旨太监就来引他们入宫。这日世宗皇帝在勤政殿临朝,文武百官分列两旁。两人报过姓名籍贯,皇上见林岱生得虎背熊腰,先就喜欢三分。
"师尚诏是你亲手擒的?"皇上饶有兴趣地问。林岱将如何追击三十里、怎样生擒贼首的经过细细道来。皇上听得连连点头,对阁臣们说:"此乃国之栋梁啊!"
轮到文炜奏对时,他把平定归德的三条妙计娓娓道来。皇上听得龙颜大悦,竟拿他与宋朝名臣虞允文相比。可当文炜说到前任总督胡宗宪畏敌如虎时,严嵩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。
"朱文炜敢说真话,当个御史绰绰有余。"皇上话音刚落,严嵩就阴阳怪气地反驳:"御史要进士出身,他一个秀才..."最后皇上金口玉言,到底给两人封了官。正是:布衣一朝登庙堂,全凭肝胆报君王。要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朱文炜被任命为兵部员外郎,即刻上任。林岱这人本事不小,实打实授了副将,暂代河阳镇总兵,顶了管翼的缺。上头催得急,让他赶紧去赴任。两人磕头谢恩退下后,文炜留在兵部等补缺,林岱有圣旨催着,不敢耽搁,把手头的事儿料理了几天,就跟文炜道别。文炜知道林岱还得去见军门,就托他把文魁夫妻俩顺道捎回京城。自己在椿树胡同寻了处宅子安顿下来,添了几个下人,备了份厚礼,信里详详细细写了冷于冰如何帮忙、自己怎么当上官的经过,派段诚带个新来的家丁,连夜赶往成安县接姜氏。
话说姜氏自从住进冷家,上上下处得跟一家人似的,比亲骨肉还亲。想起从前跟哥嫂住一块儿的日子,说话做事都得前思后想,哪像现在这般自在。主仆二人过得舒心,冷逢春谨记于冰嘱咐,不打听清楚姜氏在哪儿,绝不贸然进内院。整天在外头侍弄花草、养鱼看书,连会试都不去考了。这天正看着小厮们浇花,忽有下人跑来报信:"姜奶奶家来人了,带着礼物和书信呢!"
逢春让人把来客请到西书房。刚落座不久,礼物就抬进来了——两副全帖,一份署名"愚小侄朱文炜",一份写着"愚盟弟",估摸着值百多两银子。拆开信一看,满纸都是感恩戴德的话,说他们夫妻能有今天,全仗着冷于冰周全,如今文炜在京城候补兵部员外郎。信里还热切邀请逢春进京相聚。逢春乐得直拍大腿,赶紧进屋跟母亲细说。早有机灵的丫鬟跑去报喜,卜氏带着儿媳李氏赶到姜氏房里道贺,把个姜氏喜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。
当下叫人传段诚来回话。李氏避开了,卜氏也要走,姜氏拉住她:"咱们自家人有什么好瞒的?段诚也是老家仆了,大伙儿一块听听不妨事。"卜氏这才坐下。不多时段诚进来,先给卜氏咚咚咚磕了四个响头,又给姜氏磕头,一扭头瞧见自家媳妇也在,眉开眼笑地问了好。姜氏让他细说文炜别后情形,这段诚从四川老家说起,讲到殷氏被乔大雄抢走时,卜氏笑得直拍大腿;说到殷氏杀了乔大雄,两口子去邀功反被林总兵扇耳光,卜氏笑得浑身发软,姜氏和欧阳氏也笑得前仰后合。段诚足足说了半日才讲完。卜氏抹着笑泪说:"可惜路远,不然真该见见你嫂子,倒是个有胆识的!"欧阳氏撇嘴道:"那种腌臜货色,太太不见也罢。"段诚又说:"林岱老爷动身时,我家老爷已托他捎带文魁两口子进京,约莫二十来天就能到。"卜氏又追问于冰下落,段诚细细说了,听得卜氏也深信于冰是神仙了。
段诚退下后,外头早摆好酒席款待。饭后逢春拉着他细问于冰事迹,听得又欢喜又怅惘。第二天段诚向姜氏请示要雇骡轿启程,卜氏死活不依,非要留他们住满一个月。段诚天天软磨硬泡,卜氏才松口答应五天后放行。打这天起,冷家天天摆两三桌酒席,顿顿好菜好饭招待他们主仆。卜氏婆媳给姜氏塞了满箱衣裳首饰,逢春回信时也自称"愚盟弟",备了回礼,还派老仆陆永忠和大章儿护送进京。卜氏又给欧阳氏送了衣料尺头,主仆们千恩万谢。临行那日,姜氏坐上骡轿哭成了泪人。
走了好些天才到京城,文炜已经补了兵部职方司员外郎的实缺。夫妻重逢,又哭又笑,道不尽的离别苦。文炜重赏了陆永忠他们,写了回信道谢。姜氏给卜氏、李氏都捎了信,还拿殷氏那些珠子配了谢礼,报答冷家成全之恩。逢春家上上下下,连丫鬟婆子都得了厚薄不等的礼物。临走时文炜亲自见陆永忠二人,说了满车感恩的话才放他们回成安。
再说林岱到了河南开封,没承想军门还在归德府,正陪着两位钦差审叛党案子。赶到归德才知他爹林桂芳早回怀庆了,管翼也赴江南新任去了。第二天见了军门,送上京城带来的礼物,又替文炜递了谢恩的帖子。军门傅邦辅高兴得很,留他吃饭畅叙师生情谊,还引荐他拜见两位钦差,这才放他去河阳上任。林岱一边给父亲写家书报喜,派人接妻子严氏,一边盘算着:桂芳怕儿子新官上任手头紧,想着自己年迈留钱财无用,把几十年做官的积蓄全让严氏带了去——金银珠宝不算,光现银就有三万多两,可见当官久了自然富足。林岱取出三千两送给文炜,另备二百两给文魁夫妻当路费,派两个家丁两个兵丁去虞城县接人。
这天差役们到了柏叶村,把林岱的信和二百两银子交给文魁。文魁喜出望外,安顿来人吃酒饭,转头告诉殷氏。谁知殷氏撇嘴道:"我可不想去京城了。"文魁瞪眼:"这又唱的哪出?"殷氏数落道:"咱们干那些事儿够丢人了,二叔二婶虽是厚道人,可段诚两口子眼里没尊卑。真要住一块儿,天天被他们指桑骂槐,受着窝囊气还发作不得。人家是跟二叔共患难立过大功的,咱们能摆什么主子威风?你说这日子怎么过?"
文魁搓着手,在屋里来回踱步,鞋底磨得青砖地沙沙响。他忽然站定,对着段氏叹气道:"我难道不明白脸面的要紧?可眼下这世道,脸皮得学那牛皮象皮,经得起拉扯踩踏。要是还当个金贵脸面供着,人家可就要骑到你头上作威作福了。就说段诚那两口子,虽说没大没小顶撞过几回,真要摆起主子架势收拾他们,他们也吃不消。"
他越说越激动,手指着窗外:"你瞧瞧,村里田产宅子都卖光了,如今亲友们见了我,十个里有八个连招呼都不打。人刚走过去,后头就听见嗤笑声。放着现成的员外郎哥嫂不做,倒要在这穷乡僻壤当笑话?"
段氏低着头纳鞋底,针尖在发髻上蹭了蹭。文魁蹲到她跟前,声音软下来:"二弟虽不是同个娘胎出来的,总归是一个爹的血脉。就算去讨饭,也好过去讨外人家的。眼下富安庄叫官兵踏平了,埋的银子翻遍土也找不着。上月二弟给的二百两,已经使去大半。你说不去京城是硬气,可往后就靠这几两银子过活么?再说林镇台那二百两谢银,要是不去,怕也收不成了。"
段氏把麻线在掌心绕了又绕,终究没搭话。第二天清早,雇来的骡轿已停在院门口。殷氏和李必寿媳妇挤在轿厢里,文魁骑着牲口,一行人往京城赶去。
进京那日正赶上槐花飘香。文魁在椿树胡同口就瞧见弟弟宅邸前车马不断,来拜会的客人络绎不绝,心里像灌了蜜似的。殷氏刚下轿,姜氏早提着裙角迎出来。饶是殷氏素来脸皮厚,此刻也臊得耳根通红。倒是姜氏见他们落魄来投,眼圈先红了。段氏见状,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。三个女人拉着手进内室,又是磕头又是抹泪,把这几年的牵挂说了个透。
日头偏西时文炜下衙回来,见过兄嫂便吩咐摆宴。林岱家来人坐满两桌,兄弟俩单开一席,女眷们在里间另设一桌。酒过三巡,林岱家人呈上书信和三千两银子。文炜展信一看,字字恳切,生怕他不肯收,反复叮嘱。推让再三,文炜勉强收下一半。谁知林府家仆扑通跪倒,说是主人严令,不收全礼回去要挨板子。文炜没法子,只得全数收下,让段诚搬进内室。
里间席上,姜氏只字不提往事,一个劲儿说冷于冰家的恩情。殷氏正暗自庆幸,冷不防欧阳氏在旁笑道:"那晚吃酒,老太太醉得厉害。我和太太扮成男装溜走,后来那乔武举可曾找上门?"殷氏脸上像被烙铁烫了似的,咬着牙道:"你们主仆害得我好苦!"欧阳氏还嬉皮笑脸:"老太太那会儿快活似神仙,怎么倒怨起我们了?"
姜氏把酒杯重重一放:"往后只说新事,旧话半句不许提!"殷氏眼泪扑簌簌往下掉:"要说新事,你我本是平辈姊妹,如今你成了官太太,我却人不人鬼不鬼......"欧阳氏插嘴道:"五品官夫人算什么?哪比得上当将军娘子威风,要杀便杀要砍便砍——"
话音未落,殷氏已经浑身发抖。正要扑上去撕打,姜氏猛地拍案而起:"老贱婢满嘴胡吣!当日乔贼抢亲,不就是你出的馊主意?把大太太灌醉惹出祸事,还敢说不是你们害的?"殷氏听了这话,捶胸顿足哭得撕心裂肺。姜氏连忙搂着劝慰,转头把欧阳氏骂得狗血淋头,这场风波才算平息。
第二天文炜把兄嫂请到书房,推心置腹说了一车话,又把主仆尊卑的道理掰开揉碎讲明白。打这儿起,段诚夫妇再不敢造次,规规矩矩喊老爷太太。文炜取出五百两银子交给兄嫂,作揖恳请他们当家。米面油盐归殷氏张罗,银钱账目由文魁经管。用完了文炜就补上,从不过问。
见弟弟以德报怨,文魁两口子越发羞愧,里外操持得尽心尽力。原本剑拔弩张的两家人,竟变得兄友弟恭起来。文炜又买来四五个丫鬟分拨使用,留林府来人住了几日,备了厚礼重赏才送走。过了两月,派文魁带着仆役去四川迎父亲灵柩,另给一千两办丧事。临行那日,文魁的马车在晨雾中渐行渐远。
这正是: 哥嫂良心终发现,兄弟同灶共炊烟。 若非世间存此辈,戏文哪来丑角演?
沐皇恩文武双得意 搬家眷夫妇两团圆
词曰:
风云际会为难,今日报莺迁。荣膺宠命列朝班,文武两心安。
握管城,书彩简,遣役迎迓宅眷。从兹夫妇喜相逢,拭目合欢眼。
——右调《喜迁莺》。
且说曹邦辅率领诸将回至归德,擒拿余党,安抚军民。遣军将从永城将贼众家属提来,委文武大员会审,招出许多容留逆党的村庄,派林、管二总兵使将分头擒拿。一边写本,遣官入都奏捷,详叙各将功绩,以文炜、林岱为第一,管翼、郭翰等为第二,林桂芳、吕于淳等为第三,马兵丁熙军营已授千总,听候旨意。诸将闻邦辅叙功等第,无不悦服。先将师尚诏并其子女,遣官押解入都,余贼俟审明,酌夺轻重再解。复自行检举失查师尚诏,并参地方等官以及失陷城池文武。捷音到朝中,明帝大悦,随颁旨星夜到归德。诸将跪拜,宣读道:
师尚诏本市井无赖之徒,该地方文武,并不实心任职,养成贼势。致过党潜藏各州县,至数万之多,攻城掠地,杀戮官民,叛逆之罪,上通于天。今尚诏并其子女亲族、曹邦辅奏称,已差官解送入都;其余从贼,着户部侍郎陈大经、工部侍郎严世蕃,星弛归德,会同曹邦辅研审,务须尽搜党羽,分别定拟具奏。邦辅才兼文武,赤心报国,朕心嘉悦,着加太子太傅兵部尚书。其失查师尚诏,皆因历任未久,相应恩免交部。其余失查文武地方等官,理合严惩,以肃国法,统交陈大经、严世蕃、曹邦辅审明有无知情纵寇,拟罪奏闻。总兵管翼,身先士卒,连破贼众八营,著有劳绩,着升补松江提督。其总兵原缺,着邦辅委员,暂行署理,侯朕另降谕旨。参将郭翰,遇副将缺出,该部即行奏明题补。朱文炜、林岱,俱系无禄人,非在仕籍者可比。乃一能出奇制胜,具见筹画得宜;一能先克永城,全获逆党家属,又复生擒巨寇,厥功甚大。着即驰驿来京,引见后,再授官爵。林桂芳、罗其贤、吕于淳,俱交部从优议叙。其余有功将弁并阵亡官员士卒,俟邦辅查奏到日,另降恩旨。各营兵丁,按打仗勤劳论功,咨送兵部,以指挥、千把,陆续补用。今先赏两月钱粮,其枪刺蒋金花之丁熙,甚属勇敢,亦着送部引见。余依议。
旨意读罢,欢声若雷。大小官员谢恩后,又各向军门叩谢。
林岱、文炜,另谢提拔之恩。邦辅大喜,留两人在公馆酒饭,本日俱拜为门生。邦辅大喜,各赠路费银二百两,令速刻起身。
二人辞出,忙忙的拜别了各官,同到林岱营中。文炜向他哥嫂道:“兄弟已奉旨,驰驿引见。此行内外,虽不敢定,大小必有一官。引见后,自必星速差人迎接哥哥嫂嫂同住,好搬取父亲灵柩。林义兄已在军门前交了兵符。此营是曹大人官将统辖,我们一刻不可存留,适才军门曹大人赏了路费银二百两,哥哥可拿去,回拍叶村李必寿处暂住,等候喜音。我已托林义兄预备下官车一辆,差军兵四人,护送还家。连日贼党,俱各拿尽,不必惧怕。”
文魁听见引见甚喜,要到桂芳面前谢谢。文炜道:“我替表说罢。”
又嘱咐了几句家中话,才打发夫妻二人起身。
林岱亲自送别。
次日文炜同林岱拜别了桂芳,一同连夜入都。先到兵部报了名,并投军门文书,不过两三天,就传引见。两人入得朝来,但见:禅云笼凤阁,瑞蔼罩龙楼。建章宫、祈年宫。太乙官、五作官、长乐官,官宫现丹极楹绣户;枫宸殿、嘉德殿、延英殿、鳷鹊殿、含元殿,殿殿见玉阙金阶。鸳鸯瓦与云霞齐辉,翡翠帘同衣冠并丽。香馥椒壁,层层异木垂阴;日映花砖,簇簇奇葩绚彩。待漏院,规模远胜蓬莱;拱极台,巍峨何殊兜率。真是文官拜舞瞻尧日,武将嵩呼溢舜朝。
这日明世宗御勤政殿,文武分列两倍,吏、兵二部带领二人引见。两人各奏姓名年岁籍贯讫。天子见林岱气宇超群,汉仗雄伟,圣心大悦,问林岱道:“师尚诏是你擒拿的么?”
林岱奏道:“是臣在归德城东三十里以外拿的。”
天子道:“你可将屡次交战详细奏来。”
林岱奏了一遍。天子向众阁臣道:“此国家柱石材也。”
阁臣齐奏道:“此人人才武勇,不愧干城之选!”
又问文炜献策始末,文炜将平归德三策次第奏闻。
天子向阁臣道:“宋时虞允文破逆亮于江上,刘琦谓国家养兵三十年,大功出于儒者。朱文炜其庶几矣。”
又问前军门胡宗宪如何按兵睢州,致失夏邑等县,文炜尽将胡宗宪种种退缩实奏。严嵩听了,甚是不悦。
天子道:“胡宗宪真误国庸才。”遂传旨将伊二子俱革职下狱。又向阁臣道:“朱文炜直陈是非,可胜御史之任。”严嵩道:“御史乃清要之职,历来俱用科甲出身者。文炜以秀才谈兵偶中,骤加显擢,恐科道有后言。”
天子道:“然则应授何职?”
严嵩道:“朱文炜可授七品小京官,林岱可授都司守备。”
天子道:“信如卿言,将来恐无出谋用命,为国家者矣。”
随降旨:
朱文炜着以兵部员外郎即用,林岱人甚了得,着实授副将,署理河阳镇总兵,代管翼之缺。速赴新任。两人谢恩下来,文炜在兵部候补,林岱有速赴新任之旨,不敢久停,将本身应办事体料理了几天,与文炜话别。文炜知林岱还要去见军门,托他将文魁夫妻送人都中。自己在椿树胡同看了一处房住下,又收用了几个家人,买办了一分厚礼,书字内备写于冰始末,救济得官缘由,差段诚同一新家人,星夜往成安县搬取姜氏。
再说姜氏自到于冰家,上下和合,一家儿敬爱,与亲骨肉无异。每想起与亲哥嫂同居时,到要事事思前想后,不敢错说一句。主仆二人,甚是得所。冷逢春遵于冰训示,非问明姜氏在处,再不肯冒昧入内。每日家在外边种花、养鱼、看书,连会试场也不下了。一日,正在书房院中看小厮们浇灌诸花,只见一个家人禀道:“姜奶奶家人来了,有礼物书字。”
逢春着请入庭院西书房。坐不多时,拿入礼物来,逢春看了看,值一百余两,两副全帖,一写“愚小侄朱文炜”,一写“愚盟弟”称呼。将书字拆开一看,里面备述他夫妻受恩,以及得功名的原委,俱系他父亲始终周全,如今以兵部员外郎在京候补。字内兼请逢春入都一会,意甚殷切。逢春看了大喜,随即入内与他母亲详说,早有人报知姜氏、卜氏同儿媳李氏,到姜氏房中道喜。把一个姜氏喜欢的没入脚处。
随着人将段诚叫来要问话。李氏回避了,卜氏也要回避,姜氏道:“我家中的话,还有什么隐瞒母亲处,就是段诚,也是自己家中旧人,大家听听何妨。”
卜氏方才坐下。少刻,段诚人来,先与卜氏磕了四个头,后与姜氏叩头,回头看见他妻子也在,心上甚是欢喜,问候了几句。姜氏教他细说文炜别后的始末。这段诚从四川老主人说起,说到殷氏被乔大雄抢去,卜氏忍不住大笑起来。又说到殷氏杀了乔大雄,夫妻报功,被林总兵打嘴巴的话,把一个卜氏笑的筋骨皆苏,姜氏同欧阳氏也笑的没收煞。段诚整说了半天,方才说完。卜氏道:“可惜路远,我几时会会令嫂,他到是个有才有胆的妇人。”
欧阳氏道:“那样的臭货,太太不见他也罢了。”
段诚又道:“林岱林老爷起身时,小的老爷已托搬他两口子来京,大要也不过二十余天可到。”
卜氏又细问于冰去向,段诚又说了一番,卜氏也深信于冰是个神仙了。段诚出来,外面即设酒席款待。饭后,逢春将段诚叫去,细说于冰事迹,心上又喜又想。次日,段诚禀明姜氏,就要雇骡轿。卜氏那里肯依?定要教住一月再商。
段诚日日恳求,卜氏方才许了五天后起身。
自此日为始,于冰家内天天总是两三桌酒席,管待他主仆。
卜氏李氏婆媳二人,各送了姜氏许多衣服、首饰等类。逢春写了书字并回礼,也用盟弟称呼,又差陆永忠、大章儿两个旧家人护送上京。卜氏又送了欧阳氏衣服尺头等物。主仆们千恩万谢。姜氏临行,坐骡轿大哭的去了。在路走了数天方到,文炜已补了兵部职方司员外郎。夫妻相见,悲喜交集,说不尽离别之苦。文炜厚赠陆永忠等,写了回书拜谢,姜氏与卜氏、李氏也有书字,就将殷氏的珠子,配了些礼物,谢成就他夫妻之恩。凡逢春家妇人妇子,厚薄都有东西相送。临行又亲见陆永忠、大章儿,说许多感恩拜谢的话,方才令回成安。
再说林岱到了河南开封,不想军门还在归德,同两个钦差审叛案未完。到归德,知他父桂芳早回怀庆,管翼已上江南任中去了。次日见军门,送京中带去礼物,又代文炜投谢恩提拔禀帖。邦辅甚喜,留酒饭畅叙师生之情,又着林岱拜见两个钦差,方赴河阳任。一边与桂芳写家书,差家人报喜,搬严氏。
桂芳恐林岱初到任费用不足,又自知年老,留银钱珍物何用,将数十年宦囊,尽付严氏带去。不算金帛珠王,只银子有三万余两,足见宦久自富也。林岱就将严氏带来的银两,取出三千送文炜,又余外备银二百两,做文魁夫妻路费。差两个家人、两个兵,先去虞城县请文魁夫妻,一同上京。不一日,到了柏叶村,将林岱与他的书字,并送盘费二百两,都交与文魁。文魁大喜,将来人并马匹都安顿在店中酒饭。告知殷氏,殷氏道:“我如今不愿意上京了。”
文魁道:“这又是新故典话。”
段氏道:“你我做的事体甚不光彩,二叔二婶他夫妻还是厚道人,惟段诚家两口子,目无大小。同家居住,日日被他言语讥刺起来,真令人受亦不可,不受亦无法。况他又是二叔婶同患难有大功的家人和家人媳妇,你我又作不得威福,你说怎么个去法?”
文魁道:“我岂不知?但如今的时势,只要把脸当牛皮、象皮的使用,不可当鸡皮、猫皮的使用。你若思前想后,把他当个脸的抬举起来,他就步步不受你使用了。就是段诚家夫妇,目无大小,也不过讥刺上一次两次;再多了,我们整起主纲来,他就经当不起。况本村房产地土,出卖一空,亲友们见了我,十个到有八个不和我举手说话,前脚过去,后脚就听得笑骂起来。你我到不去做员外郎的哥嫂,反在这龟地方,做一乡的玩物?二兄弟和我虽非一母生出,到底是同父兄弟,就算上去讨饭吃,也没讨外人家的。如今手无一文,富安庄儿又被官兵洗荡,成了白地,埋的银子找寻了几次,总寻不着。月前二兄弟与了二百两,如今到盘用了好些,你说不去,立立骨气也好,好只是将来,就凭这几两银子过度终身么?若说不去,眼前林镇台这二百银子,就是个收不成。不知你怎么说,我就舍不得。”
段氏也没的回答。雇了一乘骡轿,殷氏同李必寿老婆同坐,文魁骑牲口起身。
一日,入都到椿树胡同,文炜上衙门未回。文魁见门前车马纷纷,拜望的不绝,心下大悦。殷氏下轿,姜氏早接出来。
殷氏虽然面厚,到此时也不由的面红耳赤。到是姜氏,见他夫妻投奔,有些动人可怜,不由的吊下泪来。段氏看见,也禁不住大哭。同入内室,彼此叩拜,各诉想慕之心。少刻,文炜回来,见过哥嫂。到晚间,大设酒席,林岱家人坐了两桌,他弟兄二人一桌,段氏、姜氏在内一桌。林岱家人送书字并银三千两,文炜见字内披肝沥胆,其意惟恐文炜不收,谆嘱至再。文炜止收一半。林岱家人受主人之嘱,拼命跪恳,文炜只得全收,着段诚等交入里面。殷氏和姜氏饮酒间,姜氏总不题旧事一句,只说冷于冰家种种厚情。殷氏见不题起,正乐得不问为幸。不意欧阳氏在傍边笑问道:“我们晚上吃酒那日,你老人家醉了,我与太太女扮男装逃走,不知后来那乔武举来也不曾?”
殷氏羞恨无地,勉强应道:“你还敢问我哩!教你主仆两个害的我好苦。”
欧阳氏笑道:“你老人家快活了个了不得,反说是俺们害起人来了。”
姜氏道:“从今后,止许说新事,旧事一句不许说。”
殷氏道:“若说新事,你我同是一样姊妹,你如今就是员外的夫人,我弄的人做不得,鬼变不得。”
欧阳氏插口道:“员外夫人,不过是个五品官职分,那里如做个将军的娘子,要杀人就杀人,要放火就放火,又大又威武。”
殷氏听了,心肺俱裂,正欲与欧阳氏拼命大闹,只见姜氏大怒,大喝道:“你这老婆满口放屁,当日姓乔的抢亲时,都是你和我定了计策,作弄大太太,将大太太灌醉,弄出意外事来。你道大太太不是受你我之害么?”
殷氏听得伤心起来,捶胸打脸的痛哭。
姜氏再三安慰,又将欧阳氏大骂了几句,方才住手。次日文炜将他夫妻叫到背间,尽力数说了一番,又细细的讲明主仆上下之分。此后段诚夫妇,方以老爷太太称呼文魁、殷氏,不敢放肆了。
文炜取出五百银子,交付哥嫂,又作揖叩拜,烦请主家过度。凡米面油盐应用等物,通是殷氏照料;银钱出入,通是文魁经管。用完,文炜即付与,从不一问。文魁、殷氏见兄弟骨肉情深,丝毫不记旧事,越发感愧无地,处处竭力经营,一心一意的过度,到成了个兄友弟恭的人家。文炜又买了四五个仆女,两处分用,留林岱差来人住了数天,方写字备礼叩谢,又重赏诸人,才教起身。过两月后,着文魁带人同去四川,搬取朱昱灵棕,付银一千两,为营葬各项之费。文魁起身去了。
正是:
哥哥嫂嫂良心现,弟弟兄兄同一爨。
天地不生此等人,戏文谁做小花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