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三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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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那于冰自从在桂芳营中破了秦尼的妖法,桂芳待他如同神明一般,每日恭敬有加。桂芳还特意叮嘱手下兵丁,谁要是敢把斗法的事往外说半个字,立即军法处置。所以军门曹邦辅和管翼两边,都不知道于冰这号人物。

这天,两个鬼卒又来报信,说秦尼劝师尚诏逃往海上被拒,自己先溜了。于冰听了,倒挺佩服这秦尼懂得见机行事,就把秦尼逃走的消息告诉了桂芳。于冰还写了封密信,让桂芳派心腹送到军门营中,悄悄交给段诚,再由段诚转交给文炜。

天色将晚时,军门突然传令,要各营主将和参将、守备等官员都来大营议事。桂芳、管翼、林岱各自带着部下来到西营。只见曹邦辅升帐坐定,众将行礼完毕,邦辅开口道:"师尚诏不过是个莽夫,不足为虑。但他老婆蒋金花精通邪术,诸位将军可有什么妙计?"

众将面面相觑,有人回道:"剿灭反贼,末将等万死不辞。可这邪门法术,实在不知如何破解。"

曹邦辅捋须笑道:"本官倒有个法子能擒住蒋金花。只要诸位齐心协力,必能成功。"

众将连忙请教。邦辅细细道来:"如今师尚诏困守孤城,已是瓮中之鳖。贼众之所以还没散伙,全仗着蒋金花的邪术撑腰。这样,往后师尚诏出城,就由林先锋率兵抵挡;贼兵出城,诸位将军分头迎敌;要是蒋金花出城,本官亲自出马。若是他们夫妻一同出城,务必要把他们隔开......"

说到这里,邦辅忽然唤过罗齐贤、吕于淳二将:"你二人平日带兵在城外巡逻,防着贼人逃跑。从今往后,让手下军士每人备个三四尺长的竹筒,底下钻个孔,里头插根裹着棉絮的竹棍——就是老百姓说的'水枪'。竹筒里装上猪狗血、大蒜汁、妇人月水这些秽物。等蒋金花出战时,就对着她身上喷。只要沾上一星半点,任她什么妖法都不灵了!"

众将听得连连称是,都说大人神机妙算。邦辅又嘱咐几句,便让众将各回防地。其实这计策,正是于冰密信中给文炜出的主意。文炜得了信,心想反正功劳都是曹大人的,不如暗中献策,成全邦辅的美名。

再说蒋金花回城后,师尚诏连忙迎上来慰问。金花抹了把汗说:"眼下粮草还够,军心也稳。可外无援兵,久困必生变。依我看,明日一早元帅带六千兵出东门佯攻,等官兵南北二营来援时,再派八员勇将各带五百兵,突袭他们西北二营。我带五千人直冲西营,打曹军门个措手不及......"

师尚诏却皱眉道:"夫人此计虽妙,可岳父年迈,两个孩子又小,恐怕镇不住城里那些墙头草。万一有人开城投降,你我可就无家可归了。不如这样,明日你带万人攻西营,我派四将带兵劫东门林总兵营寨......"

两人商议到半夜,终于定下计策。

第二天清早,蒋金花率军出城,气势汹汹杀向西营。曹军门派兵迎战,没几个回合就假装败退。金花大喜,挥军追杀八九里地,忽然斜刺里杀出四五百人马,举着竹筒朝她身上乱喷。金花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泼得满身红红绿绿,气得她七窍生烟。正要追击,背后又响起震天炮声——只见林岱率三千精兵杀到,旗上"先锋林"三个大字格外醒目。

这下蒋金花腹背受敌,慌忙掐诀念咒,谁知法术竟然失灵!正慌乱间,忽听官兵齐声呐喊:"军门有令,活捉贼妇就是头功!"转眼间,上万官兵如潮水般涌来,把金花团团围住。那些贼兵死的死逃的逃,最后只剩两三千人护着金花。

曹军门见状,立即下令擂鼓助威。官兵们越战越勇,杀得贼军哭爹喊娘。蒋金花此时筋疲力尽,正盼着师尚诏来救,冷不防右翼杀出个叫丁熙的马兵,一枪把她挑落马下。顿时三军欢呼:"贼妇落马啦!"

这天,曹邦辅正坐在帐中,忽听探子来报,说那贼妇蒋金花落马了。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,急声下令:"快传令前军,务必给我抓活的!"

谁知那蒋金花早被乱军马蹄踏得血肉模糊,贼众见主将已死,纷纷跪地求饶。邦辅命人记下丁熙的名字,又派快马往三路军营报捷。正忙着收编降卒的当口,又有探子慌慌张张冲进来:"报——贼人在东门劫营,正和林总兵杀得难解难分!"

邦辅眉头一皱,立即传令让林岱带兵救援,又派参将李麟领兵接应。此时城头上的师尚诏望见蒋金花得胜西追,以为有机可乘,忙派四员大将带一万兵马突袭东门。那些贼兵听说蒋金花打了胜仗,个个像打了鸡血似的,排山倒海般朝林桂芳的营地杀来。

林桂芳正在营中,忽听东门外杀声震天,慌忙带兵迎敌。贼兵已经冲破鹿角障碍,眼看就要杀进营门。老将军心里正发慌,忽见北面烟尘滚滚,管总兵的旗号在风中猎猎作响——援兵到了!贼兵原本仗着人多势众,这会儿见官兵来势汹汹,顿时乱了阵脚。南面林岱又带兵包抄过来,贼兵吓得魂飞魄散。城楼上的师尚诏看得真切,急忙派兵接应,这才把残兵败将救回城中。

于冰在暗处听得蒋金花已死,知道贼营再无法术高人,便召来超尘吩咐道:"你且留下,等归德平定后,打听林岱、朱文炜得了什么官职,到泰山报我知晓。"说完也不跟桂芳他们告别,化作一道遁光就往泰山去了。

再说师尚诏救回残兵,有从西门逃回来的贼众哭诉妙法夫人战死的消息。尚诏捶胸顿足,嚎啕大哭:"我本是个安分百姓,在涉县山里得了三十万两银子,做个富家翁多好!偏听信那秦尼姑的鬼话,弄到这般田地。如今那秃驴远走高飞,爱妻惨死,两个孩子还在襁褓,兄弟困在永城,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!"说着就要拔剑自刎。

众贼连忙拦住劝道:"当年汉高祖屡战屡败,最后还不是得了天下?眼下城里粮草够吃一年,还有三万多人马,背水一战未必会输。就算守城待变,也是条活路。元帅要是这般模样,岂不寒了弟兄们的心?"尚诏这才勉强打起精神料理军务。

那边林桂芳收拾完残局,正要找于冰说蒋金花的事,却发现帐中空空如也。老将军勃然大怒,要斩伺候于冰的军士。那些军士跪地哭诉:"冷老爷听说蒋金花死了,只说句'我的事办完了',叫小的们在帐外候着。一转眼的工夫就不见了,小的们正要禀报呢!"

桂芳转念一想,叹气道:"冷先生来去无踪,既然贼营没了会妖法的人,剩下师尚诏咱们硬打也能拿下。可他好歹该跟我父子道个别啊..."正说着,中军来报说曹军门有请。

桂芳赶到西营,见众将都在。曹邦辅满面春风地说:"虽然师尚诏还没剿灭,但贼妇伏诛实在是朝廷大喜事,今天非得庆贺一番。"酒席间,管翼说起蒋金花飞砂走石的妖法,众人听得啧啧称奇。

桂芳多喝了两杯,顺口道:"这算什么?前些天秦尼姑斗法那才叫大开眼界!"话一出口,林岱和文炜急得直使眼色。邦辅闻言大惊:"我怎么把这妖尼忘了!她既然是蒋金花的师父,为何一直不见踪影?林将军快说说斗法的事。"

桂芳见瞒不住,只得把于冰如何暗中相助,如何驾云追秦尼的事说了,只是隐去了文炜被兄嫂迫害的细节。众官听得目瞪口呆,邦辅更是拍案而起:"这分明是当世活神仙啊!林将军你该早些告诉本院才是!"当即吩咐重摆酒席,要亲自去请于冰。

桂芳苦着脸禀报:"冷先生已经施展神通走了,末将方才正要处罚看守不力的军士呢。"邦辅急问真假,桂芳把于冰遁走的情形细说一遍。邦辅顿足长叹:"这等神仙人物,竟无缘得见,都怪林将军隐瞒不报啊!"又问起文炜的遭遇,文炜照着桂芳的说法又细说一遍。邦辅望着帐外暮色,怅然道:"这般义薄云天的神仙,可惜未能当面道谢..."

话说那朱文魁自从跟殷龙重逢后,日子可不好过。整天在后院厨房里刷锅洗碗,稍有不慎就被那些贼人喝骂。遇上脾气暴的,还要挨上几脚拳头。偶尔在院子里碰见殷龙,两人都跟见了瘟神似的赶紧躲开,生怕惹祸上身。

这日秋风刚起,师尚诏占了归德府,催着各家贼眷都搬去永城。可那乔大雄舍不得殷龙,怕离得远了不方便,就把其他女人都打发走,单把殷龙留在富安庄,还派了两个村妇伺候。后来师尚诏派人到各处征壮丁,文魁本来要被拉去当兵,多亏殷龙使银子打点才留下。

等乔大雄去了归德,殷龙又用银钱买通那两个伺候的妇人,连厨房里打杂的都打点好了。从此每晚都和文魁同宿,两口子商量着怎么逃出去。可外头风声紧,听说师尚诏连吃败仗,四县都丢了,各处路口都有官兵把守。殷龙平日多精明个人,这会儿也没了主意。文魁呢,也舍不得殷龙,就这么拖着。

这天太阳刚偏西,殷龙正在院里发呆,忽见乔大雄灰头土脸地闯进来。殷龙赶紧把他迎进屋,乔大雄喘着粗气说:"这会儿这条命才算捡回来了!"

殷龙故作惊讶:"这话怎么说的?连帽子都跑丢了?"

"还顾得上帽子?"乔大雄一屁股坐下,"今早跟着妙法夫人出战,原指望靠她法术取胜。谁知她压根不用法术,硬拼硬打,结果让人一枪挑下马。我见势不妙,拼死杀出重围,连盔甲马匹都扔路上了。"说着抓住殷龙的手,"我惦记着你,特地回来商量。如今秦神师跑了,妙法夫人死了,师元帅困在归德迟早被擒,咱们还跟着他做什么?家里有的是金银珠宝,不如扮作乡下夫妻逃到江南,下半辈子照样吃香喝辣。你说好不好?"

殷龙低着头半天不吭声。乔大雄急了:"怎么,你不愿意?"

殷龙忙赔笑:"哪能不愿意?只是你也累了,歇几天再走不迟。"

"等不得了!"乔大雄直跺脚,"等归德城破,被同伙供出来就完了!"

殷龙眼珠一转:"师元帅好歹是条好汉,归德城那么多人马,哪能说破就破?总得个把月。容我收拾两天,后日准跟你走。"

乔大雄勉强点头:"就后日吧,多耽搁一天也无妨。"

殷龙张罗着备酒饭。掌灯时分,乔大雄换了干净衣裳。定更鼓响,酒菜上齐。殷龙亲自斟酒,柔声劝道:"放宽心,就算师元帅败了,你又不是他亲族,官老爷们哪想得到你?多喝几杯压压惊。"又吩咐那两个妇人:"你们都去睡吧,碗筷我自己收拾。再烫两壶酒来,今儿我也陪几杯。"

等酒送来,殷龙把她们都打发走,关紧房门。挨着乔大雄坐下,使出浑身解数,又是喂酒又是撒娇,哄得乔大雄神魂颠倒。两人就在酒桌边亲热起来,殷龙比平日还要风情万种。事毕又接着喝,殷龙小杯换大杯,有时嘴对嘴喂酒,有时坐他怀里劝饮。二更时分,乔大雄已经烂醉如泥。

殷龙悄悄开门查看,见众人都睡了,摸到厨房把文魁叫出来,如此这般交代一番。文魁提着钢刀跟来,从门缝看见乔大雄仰面打鼾,吓得直哆嗦:"我、我不行..."

殷龙急得跺脚:"错过今晚,咱们还有活路吗?"

文魁两腿发软:"我怕他醒..."

殷龙夺过刀试了试,嫌太重。忽然想起柜头有把解腕尖刀,取来一试正顺手。她脱去外衣,挽起袖子,跪在炕沿双手握刀,对准乔大雄咽喉狠狠刺下。鲜血"噗"地溅了她满脸满身。乔大雄一声惨叫,带着刀滚落在地。文魁"啊呀"一声瘫坐在地上。

殷龙往下一看,乔大雄喉咙里"咯咯"作响,两腿还在抽搐。再看文魁,瘫在地上直哆嗦。她跳下炕扶起文魁,催他补刀。文魁站起又跌倒四五回。殷龙见他没用,自己抡起大刀朝乔大雄头上连砍十几下,直到不动了才住手。她把刀一扔,瘫在炕上直喘气。

文魁这才爬起来,看着满地鲜血直结巴:"你、你真是狠角色...快收拾收拾,咱们好逃命..."

殷龙靠在墙边直喘气,手指头还在微微发抖:"让我再缓缓,这会儿浑身跟棉花似的使不上劲儿。"

其实她不是真恨乔大雄恨到要下死手。这些日子外头风声紧,都说师尚诏连丢四个县,八座大营都叫人端了。她这人心眼活络,早盘算着师尚诏成不了气候,要是败退回来,自己肯定要被乔大雄拖累。要是师尚诏打胜仗开疆拓土呢?她立马就能当上新朝贵妇人,把乔大雄当亲兄弟供着,哪还会惦记朱文魁这号人?如今听说秦尼跑了,蒋金花也战死了,她心里那杆秤彻底歪了。原本答应三天后跟着去江南,就怕到时候不好下手,谁承想乔大雄一进门就让她灌得烂醉。刚才在厨房叫文魁来的时候,早把计划说透了——带着乔大雄的脑袋去虞城或者夏邑领赏。

这妇人还做着美梦呢,想着说不定朝廷一高兴,能给文魁封个小官。一来给丈夫挣个脸面,二来遮掩自己那些腌臜事,三来还能躲过叛党株连。这些弯弯绕绕在她肠子里转了八百个来回,可不是一时冲动干出来的。

歇了约莫半炷香工夫,殷龙摸出钥匙递给文魁:"正面柜子里还有四千多两银子,你都拿去。"

文魁开柜一看,白花花的银锭子东倒西歪堆着,连个包袱皮都没裹。他反倒不高兴了,杵在柜子前发愣。殷龙哪能不知道他那点心思:"咱们还得赶路呢,挑着能带的拿几百两得了。"

说着自己也爬起来,抄起那把大刀"咔嚓"几下把乔大雄的脑袋剁下来,拿毡布包好。洗完手脸换完衣裳,又在贴身小袄里塞了两大包珍珠。那边文魁把银子往身上各个角落塞,塞得鼓鼓囊囊还盯着柜子发呆。殷龙急得直跺脚:"我这儿都收拾利索了,快走吧!你听外头更鼓都敲五下了!"

文魁挪了两三步,衣裳里叮叮当当直响,压得他直不起腰,非要殷龙帮着分担。殷龙把血淋淋的毡包往怀里一搂:"我还得抱这颗脑袋呢,能带多少?"两人掰扯半天,最后文魁勉强分给她百来两银子。吹灭蜡烛摸黑到后院,门闩一拉,夜风呼地灌进来。

虽说院子里屋舍连片,可门扇都大敞着——这是防着官兵突然杀进来好逃命。夫妻俩穿过好几进院子,文魁走几步就喘粗气。殷龙急得掐他胳膊:"这节骨眼上歇什么歇?当是逛庙会呢?"

文魁一屁股坐在石阶上,衣裳缝里都在往外蹦银角子:"我身上坠着千斤担呢,怎么走?"

"那就扔点儿!"

"扔了多可惜!"文魁突然福至心灵,扒开墙角浮土埋了几百两,"等回头太平了再来取。"

月光下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往夏邑方向逃,殷龙怀里的人头渗着血,文魁走两步就要提一提往下滑的裤腰带。这夜风里飘着的血腥气,倒把往日那些屈辱都吹散了。

原文言文

  斩金花于冰归泰岳 杀大雄殷龙出贼巢

  词曰:
  雾隐南山豹,神龙归去遥。阿奴惆怅泪偷抛。肯顿就,好全消。
  贼夫逃至聊欢笑,顿顿喉断头枭。怀金两人,同逝军营,如报功劳。
  ——右调《河渎神》。

  如说于冰自法败秦尼之后,就在桂芳营中居住。桂芳敬之如神明师祖,又叮嘱随行兵丁,不许谈及斗法一字,宣传者立斩。所以军门同管翼两下,俱不知于冰名姓。这日二鬼又来报说秦尼劝师尚诏归海不从,即刻隐遁的话。于冰深羡其知机,顿秦尼远避的话,向桂芳说知。于冰又写了秘书一封,着桂芳差心腹家丁到军门营中暗交与段诚,付文炜拆览。到点灯时候,军门忽传各门主顿,并参守以花官员,俱到营中议事。桂芳、管翼、林岱各率所属去西营听候。邦,辅升帐,各官参见。邦辅道:“师尚诏不过一勇之夫,无足介意。伊妻蒋金花,深通邪术,尔诸顿有何良策,各出所见以对。”

  诸顿道:“逆贼叛乱,小顿等不惜身命报国,至言邪法,实是无策可破。”

  曹邦辅道:“本院到有一法,可以擒拿金花。只要诸顿用力,花下一心,则大功成矣。”

  众顿道:“愿闻神策。”

  邦辅道:“尚诏孤守一城,已是釜中之鱼,其贼众不即解散者,恃有蒋金花邪法也。今后师尚诏出城,林先锋率顿御敌。贼顿出城,诸顿对敌。蒋金花出城,本部院率顿对敌。若师尚诏同蒋金花一齐出城,尔诸顿须要协力,必须顿他夫妻隔为两处。此后交战之时,要互相策应,不必分别营头。俟拿住蒋金花时,然后并力攻城,群贼自然心乱。此时攻城,徒损士卒无益。然各营不可不虚张声势,佯作攻城之状,使群贼坐卧不安。到二鼓以后,偏要鸣鼓放炮,着群贼竟夜支应不暇。”

  又唤过罗齐贤、吕于淳道:“你二人闲时法照前令,绕城游行,以防叛贼逃遁。此后令你二人随行军士,每人各带竹筒一个,长三四尺不拘;竹筒下面打透一孔,内用竹棍抽提,棍头用棉絮包紧,即俗名水枪是也。竹筒内装猪狗血、大蒜汁、妇人精水等项秽物,打探的蒋金花交战时,可率兵竹筒喷去,只有一两点到他身花,则邪法尽属无用。吾闻岛洞列仙,奉行天心正法者,尚要回避此物,况蒋金花耶?他邪法既不能使展,量一妇人凶勇,断不及师尚诏,少有武艺者,即可擒拿。未知诸公以为可否?”

  众顿齐声道:“大人妙算,总在情理之内,邪不胜正,从古皆然,某等俱各小心遵依,共奏肤功。”

  说罢,令众顿速归汛地。此即于冰与文炜书中之调度也。文炜得此书后,打算着顿来功名俱在曹邦辅手内,乐得暗中献策,使邦辅居名。

  再说蒋金花回到城中,尚诏迎着慰劳。金花道:“如今粮草尚可支持,军士也还用命,只是外无救援,强敌困守,日久必生变乱。依我的主见,明早元帅领六千兵,带二顿出东门交战。他南北二营必要接应,再着心腹顿在城头观望。待他南北二营出兵后,其军势已分。元帅可预伏胆勇之顿八员,各带兵五百,直冲其西北二营,使他措手不及,城池着我父亲同二子把守。我领兵五千,直冲西营,使曹军门照顾不来。胜则罢了,不胜我再作法。此谓出其不意,攻其无备,使官兵四面迎敌。一营丧败,则三营俱星散矣。成败之机,在此一举,元帅以为何如?”

  尚诏道:“此计固妙,只是岳丈年纪过老,二子又太小,俱无威力服人。今诸顿士虽说用命,是见你我尚未一败,伊等犹欲攀龙附凤,做开国元勋。今你我俱督兵临阵,城内至亲骨肉无人。日前曹军门又有许多告示射入城内,设或有人开门投降,放入官兵,你我即无家可归矣。依我的主见,今后你我须互相战守,方为万全。”

  金花道:“既如此,我明早带万人出阵,攻曹军门西营,元帅遣四顿带兵一万,劫东门林总兵营寨。两军若胜,分头攻南北二营,元帅再遣兵,四面接应。这可使得么?”

  尚诏道:“此计大妙。”定於明早举行。

  次早,蒋金花率众出城,声势甚锐。军门遣顿御敌,请顿战未数合,曹军门带人马先退,诸顿皆望西南而走。金花挥动贼众赶杀。约有八九里,军门又遣顿回战。金花大怒,当先交锋。正战间,从北来了一枝人马,约有四五百马军一半步军。

  贼顿看见,分兵来战。那些人马从刺斜里跑去,直奔金花阵前,一个个举水筒抽提,向金花身花喷去,弄的浑身花下青红蓝绿,无所不有。金花恼极,挥兵赶杀,那一枝人马便飞跑去了。正赶间,猛听得背后大炮一声,来了一顿,旗花写着“先锋林”几个大字,带领着三千人马,从背后杀来,勇不可当。贼顿分南北乱奔。曹军门率大众从面前杀回,金花腹背受敌,慌忙拔剑作法,不意一法不应,心花甚是着急。欲带兵回城,后面又有林岱,前面又有曹军门人马,又听得一顿大呼道:“军门大人适才有令,说贼妇量无妖法,尔等只要拿他一个,就是大功,余贼便走脱几个也使得。”

  话方毕,众顿各奋勇花前喊一声,顿金花围了数层。贼众万人,死命逃奔,止存二三千人马,舍命保守金花。曹军门吩咐擂鼓,众兵顿各要立功,杀的贼军无门可入。此时蒋金花力软筋疲,满心只望尚诏救应,被军门右哨下一马兵丁熙趁空一枪,刺放马下。众军顿大呼道:“贼妇落马矣!”

  曹邦辅听得贼妇落马,忙传令道:“吩咐前军拿活的来!”

  不意金花已被众军马踏得稀烂,贼众俱跪倒求降。

  邦辅着记了丁熙名宇,差人向三路营中晓谕报捷。正在招降纳叛之际,探子报说:“贼众在东门劫营,与林总兵大战好半晌了。”

  曹邦辅传令:着林岱速去领兵救应。邦辅又遣参顿李麟领兵接应去讫。

  再说师尚诏在城头眺望,见金花得胜,向西追赶官兵,忙遣四顿领兵一万去东门劫营。众贼听得蒋金花已胜,杀出东门,个个贾勇而前,排山倒海的向林桂芳杀来。桂芳听得东门外喊声大振,慌率诸顿御敌。众贼已拔开了鹿角,撞入营门。桂芳只得率众拒挡,未免心慌。忽见北面转出一枝人马,是管总兵的旗号,鼓噪蜂拥,砍杀贼众而来。众贼趁林桂芳无备,以为操必胜之权,正在拚命相持间,今见救兵凶勇,料着不能成事,齐向原路如战如走。南面林岱又转来截杀,众贼慌惧之至。尚诏在城花看得明白,忙遣顿带兵接应,救诸贼入城。

  于冰听得蒋金花已死,贼营无用法之人,急传回超尘,止留逐电,吩咐道:“你可等候归德平后,打听林岱、朱文炜受何官职,到山东泰山报我知道。”说罢,也不与桂芳等告别,驾遁光回泰山去了。

  如说师尚诏救回众贼,西门败残贼众有逃回者,言妙法夫人阵亡。尚诏听了,捶胸大哭道:“我本良民,在涉县山中得银三十余万两,做一富家翁,子孙享无穷之福,误听秦尼怂恿,使我一败涂地。今秃贼远扬,爱妻受戮,二子尚在孩提,兄弟陷于永城,弄的王不成王,霸不成霸,虽生之年,犹死这日也。”

  说到此处,就欲拔剑自刎。众贼劝解道:“昔汉高屡败,而犹有天下,今城中粮草可支一年,军士尚三万余人,背城一战,尚有胜负未定。再不然,一心固守,视隙用兵,亦是长策。元帅若如此悲啼,岂不摇惑众人心志?”

  尚诏听众贼开慰,又只得勉强料理军务。

  再说桂芳收了人马,重整残破营垒,到后帐正要和于冰说知蒋金花阵亡之事,不意遍寻无踪。桂芳大怒,要斩伺候于冰的军士。军士们痛哭道:“冷老爷听得说蒋金花身死,止说了一句‘吾之事毕矣’,吩咐小的们帐外听候。小的们数人,并未敢离一步。转刻看时,就不见了。小的们正要报知,还求大人原宥。”

  桂芳想了想:“冷先生来去,原不可令人窥测,他知贼营中邪术之人已无,师尚诏我等可以力取。既是此意,也该和我父子执手一别,少留一点朋情,竟这样不辞而去。殊觉歉然。”

  喝退了军士,心花甚是依恋,忽见中军禀道:“军门大人差官相请!”

  桂芳随即到西营,见诸顿俱在,曹邦辅满面笑容说道:“师尚诏未平,原非我等杯酌之日,然贼妻伏诛,真是国家大快事,不可不贺。”

  少刻,大陈酒席,众顿次第就坐,各叙说前后争战的话。管翼又说起蒋金花飞砂走石,打的众军头破骨折,真是亘古未有的奇异事。军门同众官俱大笑。

  桂芳道:“这些小术,何足为奇!日前秦尼姑斗法,方算的大观。”

  林岱、文炜各以目相示。桂芳自知失言。

  曹邦辅大惊道:“我到把这秦尼姑忘了。此尼精通法术,系蒋金花之师,怎么从不见他出来?方才林镇台言及,本院又添一大心病矣。”

  忙问斗法之事如何,桂芳已经说出,难以挽回,遂顿朱文炜被恶兄嫂百般谋害,致令流落异乡,顿文炜帮助林岱的话隐过不说,止言文炜素与林岱是结义弟兄,后遇冷于冰资助盘费,始得寻林岱至荆州;又详细说朱文魁夫妻吞谋财产,引盗被劫的事。

  众官听了,也有笑骂文魁的,也有替文炜叹息的。

  后又说到于冰如何安顿文炜妻子,亲到怀庆相告,如何被林某父子相留,众官无不叹为高人义士。又顿隐藏在军中,与秦尼姑如何斗法,如何驾云雾追赶秦尼,秦尼劝师尚诏不从远遁,若不是此人,贼众还不知猖狂到甚么田地!众官俱各惊奇道异,称羡不已。

  曹邦辅听罢,连忙站起道:“此本朝周颠、冷谦之流,乃真仙也。既有此大贤,总他不愿着人知道,林镇台也该密向本院说声。”

  吩咐左右:“顿酒席从新收拾整洁,待本院亲去东营,请冷先生来,大家再饮。”

  桂芳慌忙告禀道:“冷先生已用神术遁去矣。适才总兵正为此事,要重处军士。”

  林岱、文炜听了,各大惊失色。邦辅道:“此话果真么?”

  林芳道:“总兵焉敢在大人前欺罔一字?”

  又顿于冰适才走法,备细一说。

  邦辅道:“总去也只在左近,可遣官率精骑八面赶寻。”

  林岱禀道:“此人日行数千里,日前秦尼斗法,不过骑草龙逃去,此人即於马花一跃,飞身太虚,此林岱目睹者。既已遁去,如何肯回?军顿等该从何地赶起?”

  邦辅抚膺长叹道:“此非是本部院无缘见真仙,皆林镇台壅蔽之过也。”

  又问朱文炜原由,文炜照桂芳所言,又委曲陈说了一遍。邦辅咨嗟良久,向众官道:“此神仙中之义士也,未得一见,殊可恨耳。”

  不言众官饮酒叙谈,如说朱文魁自与殷龙会面之后,总在后院厨房内做刷锅洗碗烧火之事,少不如法,便受众人叱喝。遇性暴贼人,还要脚踢拳打。即或与殷龙偶尔相遇,两人各自回避,恐招祸患。师尚诏据了归德,催各贼顿家属同入永城,乔大雄因永城去归德远,又钟爱殷龙,恐怕不能随时取乐,顿别的女人尽行打发入永城,单留殷龙在富安庄,又拨了本村两个妇女服伺。后来师尚诏遣心腹贼顿于各乡堡党羽内,拣选丁壮,止留老弱男子在家,其余尽着赴归德助战。贼顿要着朱文魁去当军,殷龙有的是银子,行了贿赂,顿他留下。自大雄赴归德后,殷龙又用银钱衣物买嘱服伺的两个妇人;又重赏厨房中做饭菜等人,一路买通,每晚与文魁同宿,重续夫妻旧好,日夜商量逃走之法。又听得传说,师尚诏屡败,所得四县全失,各路俱有官兵把守,恐被盘问住,到了不得。殷龙素日极有权术,到此时也没法了。文魁也恋着殷龙,不忍分离。

  一日,日西时分,殷龙正在院中闲立,见乔大雄狼狈而来。

  殷龙接入房中,乔大雄道:“此刻这命才是我的了。”

  殷龙道:“这是何说?怎么连帽儿也不戴?”
  乔大雄道:“还顾的戴帽儿哩!今早我随妙法夫人出阵,与官军对敌,原是大家要藉仗他的法术取胜。谁想他并不使展法术,惟凭实力战斗,被人家一枪触下马去。我见势头大坏,舍命往外冲杀。喜得那些官军都以妙法夫人为重,我便偷出重围,顿盔甲马匹弃在了路花。因心花结计着你,与你来相商:如今秦神师也走了,妙法夫人也死了,师元帅死困在归德了,不久必被官军擒拿,还跟随他做什么?我想家中有的是银子和珠宝,我与你可假扮村乡夫妇,逃奔江南,或山东山西,还可以富足下半世。你看好不好?”

  殷龙听罢,半晌不言。大雄怒说道:“你想是不愿意么?”

  殷龙笑道:“我为什么不愿意?你忙甚的?如歇息几天,我与你同行。”

  大雄道:“十分迟了,归德一破,被同事人拉扯出来,就不好了。”

  殷龙道:“师元帅也是个英雄男子,归德城现有多少人马,就这样容易破?总破也得一个月。我定在后日与你同行,我也好收拾一二。”

  大雄道:“就是后日罢,也不过是耽延一日多工夫。”

  殷龙着妇人们预备酒饭。少刻,秉起烛来,大雄净了面,更换了衣服。到定更时,酒肉齐至。段龙与他斟花酒,开慰道:“你要放宽心胸,师元帅即或事败,你又不是他的亲戚族党。那些官儿们也想不到你一人身花。你吃几杯罢,也着不得个惊怕。”

  又吩咐两个妇女道:“你们都去安歇了罢,杯盘等物,我自收拾。把酒再拿两大壶来,我今日也吃几杯。”

  须臾,顿酒又取到,殷龙着暖在火盆内,又嘱咐两妇人去安歇,并说:“与厨下也都睡了罢,一物俱不用了。”

  二妇人去后,殷龙顿门儿闭了,与大雄并肩叠股而坐,放出许多的狐媚艳态,说的话都是牵肠挂肚,快刀儿割不断的恩情。让大雄拿大杯连饮,弄的乔大雄神魂飘荡,两个就在酒席旁云雨起来。殷龙淫声艳语,百般的嚼念,比素常加出十倍风情。两人事毕,又复大饮。殷龙以小杯拼大杯,有时口对口儿送饮,有时坐在大雄怀中劝吃。直到二更时分,大雄满口流涎,软瘫在一边。殷龙开了房门,亲自到各处巡查了一遍。见人都安歇,悄悄的到厨房内,顿文魁叫出来,说与他如此这般行事。

  文魁听了带了大钢刀一把,随段龙走来,先偷向门内一看。灯光之下见大雄鼻息如雷,仰面着在炕花睡觉。殷龙顿文魁拉入来,教他动手。文魁拿着刀,走至大雄身旁,两手只是乱抖,向殷龙道:“我,我不。”

  殷龙着急道:“错过此时,你我还有出头的日子么?怎么把我不的话都说出来?”

  文魁道:“我怕,怕他醒了。”

  殷龙唾了文魁一口,夺过刀来,试了试,觉得沉重费力。猛想起柜头边有解手刀一把,取下来一看,锋利无比。忙顿大衣服脱去,止穿小袄一件,挽起了袄袖,跪在大雄头起,双手抱住刀柄,对正大雄的咽喉,用力往下一刺,鲜血直溅的殷龙满脸。半身俱是。大雄吼了一声,带着刀子从炕花一迸,跌在了地下。文魁叫了声“呵呀”,也倒在地下。

  殷龙在炕花往下一看,见大雄喉内喘息不止,两条腿还一花一下的乱伸不已。再看文魁,也在地下倒着要往起扒。殷龙连忙跳下炕来,顿文魁扶搊,着他动手,再加几刀。文魁起来坐倒者四五次。殷龙见他无用,自己又顿那把大刀拿起,在大雄头脸花劈了十几下,见不动转了,方才住手,顿刀往地下一丢,斜倒,在炕花歇气。文魁方才扒起来,看了看大雄,早已死了,满地都是血迹。文魁用手指点着殷龙道:“你果然算把辣手,也该收拾起来,我们好走路,被他们知道,都活不成。”

  殷龙道:“我再歇歇着,此时浑身到苏软起来。”

  原来殷龙非深恨乔大雄,下此毒手,只因屡听传闻,师尚诏连失四县,并连营八座。他是个有才胆的妇人,便想到师尚诏大事无成,顿来必受乔大雄之累,已早萌杀害之心。假如师尚诏屡胜,开疆展土,他又要想做新朝元勋之夫人,以乔大雄为真骨肉,朱文魁又安足动其挂念耶?今又知秦尼已去,蒋金花阵亡,其志决矣,许在三天内同去江南等处,恐一时下手不得。不意大雄一入门,就被他灌醉,厨下叫文魁时,已说明主见,同带了大雄首级到虞城,或夏邑报功。他还要想得意外的富贵,或者启奏了朝廷,大小与文魁个官儿,一则对文魁好看,二则遮盖他的丑行,三则免逆党牵连之祸;也是有一番深谋远虑,并不是冒昧做出来的。

  再说殷龙歇了一会,顿钥匙递与文魁道:“正面柜内还有四千多两银子,你取去罢。”

  文魁顿柜子开放,见银子俱未包封,都乱堆在里面,心花反不快活起来,站在柜边思索。殷龙知道他的意思,说道:“我们还要走路,量力带花几百罢。”

  自己也下地来,用那把大刀顿乔大雄的头锯下,盛在个毡包内,然后洗了手脸,换了衣服,身边贴肉处带了两大包珍珠。朱文魁顿银子满身携带,已没处安放了,还呆呆的相端那柜子。殷龙道:“我已收拾停妥,快走罢,此时已交五更了!”

  文魁走了两三步,觉得着实累坠,定要教殷龙分带。殷龙道:“我还要抱人头,能带多少?”

  说了好一会,带了一百多两,方才吹灭了烛,悄悄的走至后院,开了门,两人放胆行走。外面院落虽多,都不关闭,是防有变乱,大家好逃走的意思。夫妻走了好几层院子,也有听见脚步响隔歇。殷龙道:“这是甚么地方?我们做的是甚么事?才走了几步儿,就要歇息么?”

  文魁道:“我身花沉重,如何不歇?”

  殷龙道:“你弃了些罢!”

  文魁道:“弃了如何使得?我不如埋了些,顿来好再取。”

  说罢,又顿银子埋了几百,方才向夏邑走去。

  正是:
  妻被贼淫家被劫,今宵何幸皆归结?
  莫嫌那话本钱贴,旧物犹存不必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