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这贡生和庞氏大吵一架后,气得直跺脚,一甩袖子就钻进书房去了。他在屋里来回踱步,把胡子都快揪断了,愣是没想出治庞氏的法子。越想越憋屈,抄起本《毛诗》就咬牙切齿地念起来。庞氏也是够狠,连午饭都不让人送,饿得贡生前胸贴后背,直到日头偏西。还是蕙娘看不过眼,好说歹说劝了母亲半天,庞氏才叫人端了饭来。打这天起,贡生干脆在书房打地铺,庞氏连被褥都不给,老头子只能裹着衣裳蜷在硬板床上过夜。
那边周琏可美了,天天夜里翻墙会蕙娘,还偷偷给庞氏塞了十两金子。转眼五天期限到了,这晚两人在月下依依惜别,你拉着我的手,我拽着你的袖,叮嘱的话说了一箩筐才分开。周琏回家第二天就装起病来,躺在床上滴水不沾,急得周通老两口团团转。请来的大夫连脉都没摸着,周琏蒙着被子死活不露脸。多亏苏氏机灵,趁人不备塞了干枣桃仁给他,周琏躲在被窝里偷吃,可把老两口心疼坏了。
周通还能撑得住,冷氏可是急红了眼,守了两天两夜,连口水都没顾上喝。她坐在床边直抹眼泪:"儿啊,你到底哪儿不舒服?"周琏就跟个闷葫芦似的,死活不吭声。到了第三天晌午,见儿子还是粒米未进,冷氏急得在屋里直转圈,周通也唉声叹气,逮着下人就撒气。
苏氏看火候到了,把冷氏请到厢房,扑通就跪下了:"太太可知大爷为何病成这样?"冷氏一把拉住她:"快说!"苏氏抹着眼泪道:"还不是为齐家姑娘的亲事!前儿个老爷不答应,大爷当时就说'这事要不成,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'。谁成想他真就绝食寻死,这都三天了..."说着嚎啕大哭,"老爷太太就这一根独苗,要是有个好歹,这万贯家财留给谁啊?"
冷氏这才恍然大悟,连忙扶起苏氏:"你这傻丫头,早说不就完了?这亲事我准了!快去让他吃饭,年纪轻轻的犯什么傻!"苏氏一听,跟领了圣旨似的,一溜小跑回去报喜。周琏一听乐得直拍床板,又担心道:"要是我吃了饭,娘又反悔怎么办?"苏氏眨眨眼:"太太既开了口,断不会反悔。真要变卦,您再饿着就是了。"
这边周琏刚狼吞虎咽吃完三大碗,那边冷氏就把周通叫来商量。周通靠着引枕琢磨半天,叹气道:"何亲家那边给点银子就能打发,可齐贡生那个老古板...唉!就这一个儿子,由他去吧!"转头把周琏叫来训了几句,周琏乐得直作揖,当场喊来苏氏:"快去齐家报信,看庞奶奶怎么说!"
苏氏赶到齐家时,正碰见齐可大出门。进了屋,庞氏刚起身相迎,苏氏就扑通跪下磕头:"给亲家太太道喜啦!"慌得庞氏赶紧来扶。一个非要跪着说话,一个非要让座,最后还是庞氏妥协,让苏氏坐在小板凳上。苏氏眉开眼笑:"从今往后,您跟我家太太就是平起平坐的亲家啦!"
庞氏抹着眼泪,叹了口气道:"就依你坐下吧,只是我这心里头实在过意不去。"
苏氏眼巴巴等着庞氏落了座,这才挨着个小板凳坐下,搓着手道:"我家太太和大爷托我来给太太请安,问候两位少爷和小姐。前些日子提的那桩喜事,多亏太太应允,我家老爷太太欢喜得整宿睡不着觉。只是何家那边还没给准信儿,这几日才没来回太太的话。如今何家也满口答应了,说的都是合情合理的话,里里外外没一处不妥当,我这老婆子才敢过来。一来给太太道喜,二来问问这边老爷的意思,想必也是千肯万肯的。"
庞氏气得直跺脚:"说出来怕你笑话,前几日为这事我跟那老怪物大吵一架。如今他躲在书房里,死活不见我。难得你家主人不嫌弃,愿意结这门亲事,我这心里感激不尽。早晚得跟那怪物说道说道,要是这事办不成,我也没脸见你了。"
苏氏笑吟吟地拍着大腿:"这事儿还得太太做主。齐老爷的性子咱们都知道些。不怕太太恼,他老人家太过老实巴交,太太您可是个有主见的,既然觉得这门亲事合适,尽管放手去办。依我这老婆子的主意,不如把齐老爷支开几日,咱们这边赶紧下聘礼,抓紧把婚事办了。等齐老爷回来,生米都煮成熟饭了,他能怎么着?就算闹到官府去,齐老爷是一家之主,这定亲下聘的大事,他总不能当着全城士绅的面说'不知道'吧?"
庞氏眼睛一亮:"你这主意比我强百倍!我这就想法子把他支出去。只是你说何指挥家也答应了,可是说定了两边都是正室?这事儿可不能含糊。"
苏氏拍着胸脯大笑:"太太真是多心!我家主人哪有那个胆子,敢把书香门第的小姐骗去做偏房?"
庞氏点点头:"既然这样,等我打发那怪物出门,就通知你家主人,选日子下聘成亲吧。"
苏氏又连声夸赞庞氏有胆识有担当,说得庞氏眉开眼笑,这才告辞回家。
苏氏把庞氏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周琏,又禀明了冷氏。冷氏转告周通,周通见事情已成定局,连忙吩咐厨房准备了几桌酒席,请来二十多位平日交好的亲友。席间把要娶齐贡生女儿给儿子做续弦的事原原本本说了,又许下一千两银子的好处,拜托众人去何家说合。这些亲友谁不知道何指挥见钱眼开的性子?料想十拿九稳,都乐得给财主家跑腿。说来可笑,二十多号人里头,竟没一个说半个不字的,个个拍着胸脯应承下来。
众人来到何家,正赶上何其仁赌钱输得精光回来。大伙儿先从周通老两口六十多岁还没抱孙子说起,又提到何家小姐出嫁两三年没生养,渐渐说到要给周琏娶齐家小姐做续弦的事。话还没说完,何其仁就跳起三尺高,拍着桌子大骂:"周家要做这种缺德事,你们就来当说客!在座哪位不是养女儿的人家,谁干过这种不讲理的事?我闺女前年才出嫁,满打满算才两年,就扣上个'从不生育'的罪名?人家还有二三十年不生养的,这该定什么罪?再说生儿生女都是命,就算周亲家一百二十岁没孙子,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!"
他越说越来劲,拍得胸脯砰砰响:"今日诸位要是来说纳妾的事,虽然荒唐,还算句人话。如今我闺女活得好好的,倒说起娶续弦来了!往后别说续弦,就是提个'妾'字,周家再有钱有势,我拼着这条命也要跟他父子理论!"
说着又捶胸顿足:"我何其仁再穷也有骨气,宁可豁出这条命,也不受财主欺压!他家的银子,还是留着给诸位使吧!"
众人见他话说得在理,一时面面相觑。有人已经后悔来这一趟。只见何其仁挺着肚子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,架势比当朝宰相还大。
亲友们商量着:"话说到这份上,是咱们冒失了,不如回去吧,别自讨没趣。"
有个机灵的却说:"既然来了,总得把话说完,也好回去交代。"转头对何其仁说:"我们还有句不知进退的话,您老闭着眼睛,不知肯不肯听?"
何其仁抬手往天上一指:"但说无妨。"
那人赔着笑脸道:"周亲家托我们带话,知道何亲家近来手头紧,这事要是成了,愿意奉上八百两银子贴补家用。我们既然受人之托,总得把话带到。成与不成,全凭您老定夺。"
何其仁一听"银子"二字,火气顿时消了九分,还剩一分留着讨价还价。他急忙睁开眼,假装生气道:"周亲家错看人了!别说八百两,就是一千六百两,看我何其仁收不收!"话虽这么说,嗓门却软了下来。
那人会意,接着说:"送多少是周家的事,收不收是您老的事。要是分文不取,我们这就告辞。若是数目上还有商量,但请明示。"
何其仁渐渐弯下腰来,搓着手道:"小弟好歹是个官身,岂是卖女儿的人?只是周亲家想着年老无孙,急着延续香火,这也是人之常情。既然是至亲,何不推心置腹跟我商量,非要劳动诸位来说合?实在叫人心里不痛快。"
众人连忙打圆场:"这是周亲家不对,我们来得也冒昧。如今话已挑明,不知您老能否成全我们这番好意,体谅周亲家一片苦心?"
何其仁叹气道:"既然周亲家要用银子打动我,我又何必死要面子?借此机会脱贫也好。一来成全诸位的美意,二来省得周亲家烦恼。只是八百两这个数,未免太看轻人了。"
众人交换个眼色:"那凑个整数,一千两如何?"
何其仁伸出三根手指头,斩钉截铁地说:"少这个数免谈。"
众亲友你一言我一语地劝道:"这钱是您亲家出的,收钱的可是您老。您亲家与其花三千两银子娶齐家姑娘进门,惹得您老不高兴,倒不如拿这三千两买三个漂亮丫头做妾,反倒名正言顺。难道您老真能拦着女婿纳妾不成?就算您拦着,您女婿这辈子就真不敢纳妾了?三千两这个数,我们实在不敢替您亲家做主,要不咱们今天就到这儿?要是您亲家愿意出这个数,您二位当面谈吧。"说完,几个人都站了起来。
何其仁赶紧换上笑脸,伸手拦住:"各位且慢,容我再多说一句。"转头又吩咐下人上茶。他搓着手叹气道:"君子救急不救富,各位何必拿我亲家的富贵来为难我这穷亲戚?还请各位高抬贵手啊。"
几个亲友互相看了看,其中一个搓着手道:"八百两这个数,原是我们跟您亲家争了半天才谈下来的。后来加到一千两,已经是大家伙儿壮着胆子应承的。如今您拿贫富说事,我们要是不帮着周全,倒显得我们趋炎附势了。这样吧,再加二百两,凑个一千二百两,再多一分一厘我们可做不了主。"
何其仁故意皱着眉头为难了半天,最后重重叹了口气:"罢了罢了,就依各位说的办!"
亲友们连连拱手道谢,笑着说:"既然您答应了,总得立个字据,我们才好回去交差。"
何其仁指着自己鼻子笑道:"我何其仁也不是不懂事的人,哪能让各位带着一千多两银子的承诺空手回去?"
当下取来纸笔,亲自写道:
立字据人原任指挥副使何其仁。因某年某月某日将亲生女许配给候补郎中周通长子周琏为妻。如今三年过去,女儿未能生育。周亲家欲娶本县齐贡生之女给女婿周琏做续弦,托各位亲友来说合。我念及周亲家年事已高,女婿体弱,怎能因我女儿让周家断了香火?现已当众言明,允许女婿周琏与齐氏完婚。齐氏过门后,与我女儿以姐妹相称,不分大小先后。此事乃我自愿,绝无半点勉强。日后若有反悔,任凭告官。空口无凭,立此为证。
下面又写了见证人姓名。
亲友们看完字据,见写得明明白白,都夸何其仁是个爽快人。又非要请何太太出来当面说定。何其仁贪着银子,赶紧进屋去请。过了好半天,才见他夫人王氏出来,朝众人福了一福。大家连忙还礼,把方才商量的事和立的字据细细说了一遍。
王氏低着头半晌没说话,最后只说了句:"要是新媳妇过门欺负我闺女,我只找各位说话。"说完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,扑簌簌往下掉。
众人连忙劝道:"您亲家最是知礼的,就是您女婿也不是没良心的人,尽管放心!"
王氏抹着眼泪回屋去了。众人在字据上各自画押签名,揣进袖子里告辞。何其仁追着问:"银子什么时候送来?"
"明儿早饭后我们亲自送来。"众人答应着走了。
何其仁送客回来,乐得眉开眼笑。那些亲友走在路上,有的摇头叹气,有的笑骂不止,七嘴八舌议论纷纷。
到了周家门口,周通早迎出来,把众人让进书房。听完经过又看了字据,周通笑了笑,当晚留众人吃饭,带着儿子周琏给各位磕头道谢。又约好次日一早同去何家送银子。
第二天临走时,周通想起王氏落泪的情形,心里过意不去,又额外称了二百两银子,托亲友转交给亲家母王氏,说是给闺女添置衣裳首饰。众人有的当面夸他厚道,有的暗自称许,这都不提。
再说齐家这边,庞氏自从苏氏来过之后,当天中午就冲到书房跟齐贡生大闹一场。第二天更是连闹三回,打了两次,闹得齐贡生心烦意乱。果然不出他们所料,老头子想来想去没处躲,决定去妹夫家避几天。
打定主意后,连饭都不敢吃,生怕庞氏又来纠缠,急匆匆溜出城去,在城外雇了头毛驴就往广信府去了。庞氏料定他准是去了妹妹家,母女俩喜出望外,立刻让可大去周家报信。周琏高兴坏了,也顾不上挑黄道吉日,看本月十六日没什么忌讳,就定在这天下聘。算起来只剩两天工夫,怕齐家准备不及,先派了四个家人过去,张罗了六七桌酒席,留着给送聘礼的人吃饭。又替庞氏备好了给下人的赏钱,让苏氏悄悄带过去帮忙。还叫可大把何其仁立的字据抄了一份,念给庞氏和蕙娘听。母女俩听得心花怒放。
下聘这天,周家抬来十二架茶食、四架聘礼,齐齐整整摆在齐家堂上。庞氏看见黄澄澄的是金子,白花花的是珍珠,五颜六色的是绸缎衣裳,乐得合不拢嘴。乱哄哄忙活了大半天才完事。苏氏回去复命。周琏怕老贡生回来节外生枝,干脆定在本月二十一成亲。先禀明了父母,接着在城里城外雇了五六十个裁缝,日夜赶制蕙娘四季衣裳。直到这时,蕙娘悬着的心才算放下,开始专心准备做新娘子。庞氏把蕙娘平日穿的衣服,连同周琏送来的衣裳首饰,统统要了过去,说是嫁到大户人家用不着,留着给小儿子将来娶亲用。见蕙娘有两对赤金镯子,也非要留下一对。蕙娘记着周琏的嘱咐,死活不肯给。这老婆子一会儿恼一会儿笑,连哄带骗,蕙娘没办法,只好给她留了一副。
庞氏又让可大跟周琏要了四个皮箱,把聘礼中的衣裳首饰装进去,算是给闺女的嫁妆。真是一根线都没往外赔,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丈母娘。能把聘礼当嫁妆已经算不错了,没全扣下还真是周琏的造化。这桩亲事很快传得全县皆知。到了成亲那天,不单本地乡绅官员都来道贺,连邻县的文武官员也派人送礼。说到底,还不都是冲着周家有钱。周通请了沈襄和县学教官叶体仁帮忙应酬官员,又请了当初说亲的二十多位亲友招待贺客。在内院东边另收拾了一处院落做新房,布置得花团锦簇,跟仙宫似的,热热闹闹把蕙娘娶进了门。
第二天,蕙娘跟着周琏拜了天地祖宗,又去拜见公婆。周通和冷氏一见这新媳妇,心里都暗暗点头:难怪儿子连命都不要,死活要娶她,这模样真是万里挑一,活脱脱是个十全十美的媳妇。
冷氏叫人去请何氏出来见新妇。派去的丫鬟来回跑了两三趟,何氏屋里始终没动静。冷氏拉着蕙娘的手叹气:"按规矩你该叫她一声姐姐。既然她不肯来,不如你去她屋里走一趟。"
蕙娘由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来到何氏房前。原来何氏早在周琏下聘前就得了消息,气得死去活来,在冷氏跟前哭闹了好几回。冷氏总拿好话哄她,后来听说聘礼都过了,急得要回娘家。更听说她爹收了周家几千两银子,还立了字据,当场气得昏死过去。昨日喜轿进门时,满院子贺喜的女眷,她反锁房门谁都不见,哭到天亮。这会儿婆婆派人来传话,她只得擦干眼泪开门。
忽然听见门外一阵说笑声,何氏正要叫丫鬟关门,只见一群婆子丫头拥着个天仙似的美人闯进来。领头的苏嬷嬷对蕙娘说:"床上坐着的就是咱们大奶奶。"
蕙娘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,可何氏像尊泥塑似的动也不动。蕙娘刚要退出去,何氏突然冷笑:"你就是新来的?往后要懂得尊卑,别没规矩。要是你敢跟我平起平坐,那就是不知好歹的东西。滚吧!"
这番话像刀子似的,蕙娘脸上火烧火燎。新媳妇不好顶嘴,只得含恨转身。回到婆婆跟前时,眼圈还红着。冷氏问:"见过了?"苏嬷嬷把何氏的话学了一遍。冷氏顿时沉下脸:"给脸不要脸的东西!"转头安慰蕙娘:"原不该让你去受气,往后别理她!"
蕙娘回到新房,一见周琏就掉眼泪。周琏急得团团转,还是苏嬷嬷道出原委。周琏气得旋风似的冲到何氏房前,踹着门吼:"开门!"小丫头们吓得手忙脚乱。
门一开,周琏指着何氏鼻子骂:"你这贱货也配谈尊卑?你爹收了我几千两银子把你卖了,你倒在这儿摆谱?再敢对新奶奶说半个不字,我立刻再给你爹一千两,让他立个卖身契,到时候你连站的地方都没有!"
何氏缩在床角发抖,忽然听见冷氏在门外呵斥:"前院戏班子等着开锣,你偏在这时候耍威风!"周琏这才恨恨走了。何氏哭天抢地要撞墙,被婆子们死活拉住。夜里周琏把这事当笑话讲给蕙娘听,逗得新媳妇破涕为笑。
这正是: 怕老婆的躲得远,贪银子的结姻缘。 今夜鸳鸯难成对,不做那苟且事一篇。
避吵闹贡生投妹丈 趁空隙周琏娶蕙娘
词曰:
河东吼,又兼鼠牙雀口。可怜无计挫凶锋,思索惟一走。
酿就合欢美酒,欲伊同相斯守。牡丹花下倩蜂媒,偷娶成佳偶。
——右调《谒金门》
且说贡生与庞氏打吵了一场,负气到书房,想了好半晌,也没个制服庞氏的法子。想到苦处,取过一本《毛诗》来,蹙着眉头狠读。庞氏不着人与贡生饭吃,直饿至午后。蕙娘过意不去,向庞氏再三说,方拿出饭来。贡生自此日始,只在书房宿歇。庞氏又不与被褥,就是这样和衣困卧。
再说周琏得蕙娘夜夜过墙相会,又送了庞氏十两金子,瞬息间已满了五日,该回家的日期。这晚两人千叮万嘱,方才分首。周琏回到家中,至次日,便装做起病来,整一天不曾吃饭。
慌得周通夫妇坐卧不安,请了大夫来,他不但不吃药,连脉也不着看,只是蒙头昏睡。赶空儿,苏氏便偷送干枣、桃仁二物,别的怕显露形迹,周琏便在被中偷吃。又饿了一天,做父母的如何当得起。周通还略略好些,只苦了冷氏,直掇掇守了一日两夜,水米未曾粘牙。问周琏:“身上到的是怎么不好?”
周琏总一字不答。到第三日午后,见周琏无一物入肚,冷氏越发大惧,只急的走出走入,周通不住的长吁,在家人身上搜寻不是。苏氏见是光景了,便将冷氏请到一间空房内,说道:“太太可知道大爷患病的原故么?”
冷氏忙问道:“是甚么原故?你快快说。”
苏氏道:“就是为那齐姑娘的亲事。小的日前亦曾和太太禀过,不意老爷不依,小的只得据实回复大爷。大爷只说了一句道:‘此事若不成,我还要这命做甚么?’谁想大爷别无主见,拿定个自行饿死。今日已是三天了。若再过今日,只怕大爷饿的有好有歹。”
说着,跪在地下痛哭道:“小的家两口子受主人恩养四五十年,眼见得老爷太太都是六十一二年纪,止有大爷一位,关系的了不得。因这样一件小事教大爷抱恨伤生,老爷太太心上管情也过不去。现放着若大家私,再连这样一件事办不了,要那银钱何用?况大爷是少年人,识见还不大老练。总不饿死,万一因此事动了别的短见念头,留下这若大家私,将来寄托那个?小的若不说,老爷太太如何知道大爷不要命的意见?”
冷氏只当周琏真个患病,听了此话,到将心放开大半。向苏氏道:“你起来,你该早和我说。这亲事,我许他做了罢。教他好好儿吃饭,不可生这样没长进的念头。”
苏氏听罢,如奉恩诏,急忙到书中,向周琏细说他如何跪着哭,如何说惊吓话,如何争着辨论,方才得太太应允,连老爷的话也包满了。周琏大喜,道:“真亏你有才智,将来事体成后,你一家大小,都交在我身上。还有一件,我若吃了饭,太太又变了卦,这该怎处?”
苏氏道:“我看太太断不反口。设或反口,大爷再不吃饭,就是第一妙法。”
周琏连连点头,道:“此事我深感激你。”
苏氏道:“一家儿受大爷的恩,但愿喜事成就,就是我们的福。请快起来吃饭,以安老爷太太之心。”
正说着,冷氏已令人大盘大碗端了出来,摆满一桌。周琏穿了衣服,大饮大嚼,比素常吃的多出一倍。到把些家人们糊涂住了,不知他这病是甚么症候。苏氏看着周琏吃完,即入内报与冷氏。冷氏道:“他是饿肚子,不该着他吃这许多。”
随即着人将周通请来,把周琏舍命饿死要娶齐家女儿的话细说。又道:“我已许了他,才肯吃饭。你看该作何裁处?”
周通听了,一句儿不言语,靠着个枕头,在一边想算。想算了一会,向冷氏道:“何亲家为人,我知之甚详。只用与他几两银子,便着他的女儿做妾,他也愿意。此事易处。今齐贡生女人虽说愿意,但齐贡生为人我也知之最详,与何亲家天地悬绝。此事到极难处。”
又道:“这皆是梦想不到的事。”
说着,将床拍了两下,道:“也罢了!只恨我若大年纪止生了他一个,由他做罢!只说与他:休要做出大是非来。”
说罢,周通出去。
冷氏将周琏叫来,先骂了几句,然后将周通话告知。周琏大喜道:“只要爹妈许我做,断不着弄出半点是非来。”
他也不回避冷氏了,当面将苏氏叫来,对着冷氏说了一遍。又道:“我这边老爷、太太话俱妥当,你可速去齐家,和庞奶奶说知,看他是怎么话说,达我知道。”
苏氏领命,随即到齐家门首。
却好齐可大正出来,将苏氏领到庞氏房内。庞氏连忙下地相迎,苏氏满面笑容,说道:“我今日是与太太道喜。”
说着,拉不住的叩下头去,慌的庞氏扶搊不迭。苏氏叩头起来,庞氏让他坐。苏氏那里肯坐?只要站着说话。庞氏道:“你若是这样,只索大家站着罢。”
苏氏道:“这里有个小板凳儿,小媳妇地下坐了罢。太太如今和我家太太是一样主人了。若还不依,我此刻就回去。”
庞氏笑道:“就依你坐下罢,只是我心上过不去。”
苏氏等着庞氏坐下,方才坐在小板凳上,道:“我家太太和大爷请太太安,问候两位相公和姑娘。日前题姑娘喜事,蒙太太允许,我家老爷、太太喜欢的通睡不着。只因何宅话未定归,这几日没回复太太。如今何宅也满口应许,且说的都是情理兼尽的话,真是内外上下无一不妥,小妇人方敢过来。一则与太太道喜,二则问问这边老爷,想也是千依万依了。”
庞氏道:“说起来教你笑话,我日前为此事与那老怪物大闹了一场。他如今躲在书房中,通不见我。既承你家主人爱亲做亲,不嫌外我,我感情不尽。早晚少不得和那怪物说这话。事若不成,我也没脸面见你了。”
苏氏笑盈盈的说道:“这事总是要太太作主。齐老爷的性子我们也都知道一二。不怕得罪太太说,他老人家过于忠厚些,太太是惊天动地的大才,想算着那们可成就,就只管奉行。依小妇人的主见,将齐老爷闹的远去几日,我们那边,便急急下定礼,急急择日完婚。齐老爷到回来时,只好白看两眼,生米已成熟饭,会做什么?即或告别到官前,齐老爷是一家之主,这做亲下定,是何等事,只怕说不出全是太太主裁,以‘不知道’三字对满城绅衿士庶。”
庞氏大喜道:“你这主见高我百倍。我就闹他个离门离户。只是你说何指挥家也依允了,可说的两下俱都是正室么?这事不是搭桥儿的。”
苏氏大笑道:“太太真是多心。我家主人有多大胆子,敢将诗礼人家姑娘骗去做偏房、侍妾?”
庞氏道:“既如此,等我打发怪物走了,通知你家主人,择日下定完姻罢。”
苏氏又极口的赞扬了庞氏几句有才智、有担当等话,方才回家。
将庞氏问答的话,细细的回复了周琏。又禀知冷氏,冷氏告知周通,周通见事在必行,吩咐厨下收拾了几桌酒席,将自己并何指挥素常相好的朋友请了二十余人。席间将要娶齐贡生女儿与儿子做继室委曲道及,烦众亲友去何家一说,吐了一千两口气。众亲友素知何指挥是个重利忘义的人,大料着十有八九心成,谁不乐得与财主家效力?可笑二十余人,内中连一个说半句不可的也没有,各欣然奉命去了。
到了何家,正值何其仁赌败回来。众亲友先从周通夫妇年已六十有余,还未见孙儿,令爱出阁,已二三年,从未生育,说到要娶齐贡生令爱与周琏做继室话。话未说完,何指挥跳的有二三尺高下,大怒发话道:“有周家要做这事的,便有众位来说这事的。众位俱都是养女之家,可有一位做过这样不近情理的事没有?小女前岁才出阁,屈指仅二年,便加以‘从不生育’四字,人家还有二三十年不生育的,这该问个什么罪过?况儿孙迟早有命,莫说周舍亲六十岁未见孙儿,他便一百二十岁不见孙儿,也只合怨自家的命!众亲友今日若说与小婿娶妾,虽是少年妄为,也还少像人话。怎么现放着小女,才说起娶继室的话来!此后不但娶继室,只题娶妾一字,周舍亲虽有钱有势,他父子的命却没十个八个。”
说着,又连拍胸脯,大喊道:“我何其仁虽穷,还颇有气骨。凭着一腔热血,对付了他父子罢!我是不受财主欺压的人。他这财主,只可在众位身上使用罢。”
众人见何其仁话虽激烈,也有说的极正大处,彼此顾盼,竟没的回答。内中还有深悔来得不是的。
此时何其仁挺着胸脯,将双睛紧闭,斜靠着椅儿,比做了宰相还大。
众亲友道:“话没说头,总是我们来的猛浪了,大家回去罢,休再讨没趣。”
内中一个道:“我们既来了,话须说完,也好回复人家。”
向何其仁道:“我们还有一句不识进退的话儿,尊目又紧闭不开,未知容说不容说?”
何其仁将手向天上一举道:“只管吩咐。”
那人道:“令亲于我们临行时说,何亲家年来手素些,此事若蒙俯就,我愿送银八百两,为日用小菜之费。令亲既有这句话,我们理合说到。依不依,统听尊裁。”
其仁听见银子二字,早将怒气解了九分,还留着一分,争讲数目。急忙把眼睁开假怒道:“舍亲错会意了。且莫说八百,便是一千六百,看我何其仁收他的不收!”
嘴里是这样说,却声音柔弱下来。
那人道:“送银多少,令亲主之;收银不收,系尊驾主之。尊驾若一分不受,此话无庸再题,我们即刻回去。若因数目多寡之间,有用我们调停处,尚求明示。”
何其仁将胸脯渐次屈下,说道:“小弟忝入仕宦,尚非以小女搏银钱的人。但舍亲自念年纪衰老,注意早见孙儿,此亦有余之家应有情理。既系骨肉至亲,何妨以衷曲告弟,而必重劳众亲友道及?弟心实是不甘。”
众人道:“这是令亲不是,我等来的也不是。今话已道破,不知尊驾还肯曲全我等薄面,体谅令亲苦心否?”
其仁道:“舍亲既以利动弟,弟又何必重名?得藉此事脱去穷皮也好。一则全众位玉成美意,二则免舍亲烦恼。只是八百之数,殊觉轻己轻人。”
众亲友说道:“微仪一千,何如?”
何其仁伸了三个指头,道:“非此数不敢从命。”
众亲友道:“予者是令亲,受者是尊驾。令亲与其出上三千金娶齐家一个,惹尊驾气恼,就不如出三千金买三个美色侍妾,名正言顺了。难道尊驾真好不准令婿娶妾么?就是令婿,他竟终身不敢娶妾么?三千金之说,我等实不敢替令亲慷此大慨,就此告别罢。若令亲愿出此数,统听令亲面谈。”说罢,一齐站起。
其仁换成满面笑容,拦住道:“且请少坐片刻,弟还有一言未结。”又吩咐家中人看茶。其仁道:“君子周急不济富,众位何必以舍亲之有余窘小弟之不足?此中高厚,还望众位先生垂怜。”
众亲友彼此相顾了一会,其中一人道:“八百之数,原是我们众人和令亲面争出来的。后说一千,便是大家斗胆担承。今尊驾以贫富有无立论,我们若不替周全,尊驾心上未免不驾我们趋炎附势了。今再加二百,共作一千二百两,此外虽一分一厘,亦不敢作主。”
其仁故意作难了半晌,道:“罢,罢!就依众位吩咐罢!”
众亲友名举手相谢,笑说道:“既承慨允,必须立一执照,方好回复令亲。”
何其仁指着自己鼻头道:“小弟不是不知骨窍的人,安有银至一千余两还着众位空回。”
于是取过纸笔,亲写道:
立凭据人,原任指挥副使何其仁。因某年月日,将亲生女出嫁与候补郎中周亲家长子琏为妻。今经三载,艰于生育。周亲家欲娶本县齐贡生女与婿琏为继室,浼亲友某等向其仁道达。仁念周亲家年近衰老,婿琏病弱,安可因己女致令周门承祧乏人?已面同诸亲友言明许婿琏与齐氏完姻。齐氏过门后,与仁女即同姐妹,不得以先到后到,分别大小。此系仁情愿乐在,并无丝毫勉强。将来若有反悔,举约到官,恐口无凭,立此存照。
下写同事人某某等。
众亲友看了,见写的凭据甚是切实,各称赞其仁是明白爽快汉子。又要请其仁的娘请其仁的娘子出来,当面一决。其仁贪着银子,连忙入去。好半晌,方见其仁的娘子正氏出来,向众亲友一拂。众人俱各还揖,将适才话并立的凭据,细说一番。
王氏也没的说,只说了个:“若娶了新的欺压我的女儿,我只和众位说话。”
说罢,那泪和断线珍珠相似,从面上滚了下来。
众人道:“贵亲家是最知礼的,就是令婿,也非无良之辈,放心,放心!”
王氏入去了。众亲友将凭据各填写了花押名姓,袖了作别。其仁问:“银子几时过手?”
众亲友道:“准于明日早饭后我等俱亲送来。”
其仁送出门外,大悦回房。众亲友于路上,也有慨叹的,也有笑骂的,纷纷议论。
到周家门外,周通即忙迎接出来,让到书房中,问了前后话,又看了凭据,笑了笑,随留众亲友晚饭,同着儿子周琏叩谢。复面约众亲友早饭,与何指挥家送银子。
至次日,众亲友将去时,周通因王氏落泪话,到心上甚是过不去,余外又秤了二百两,烦众亲友面交亲家王氏,为些小衣饰之费。众亲友也有立刻誉扬的,也有心里喜他厚道的,这话不表。
再说庞氏自苏氏去后,这日午间,便寻到书房,与贡生大闹一次。次日,一连闹了三次,打了两次,闹的贡生心绪如焚,果不出他们所料,思想着别无躲避处,要到他妹丈家去几天。
主意拿定,连饭也不敢吃,怕庞氏再出来作对,急急的步走出城,在城外雇了个牲口,向广信府去了。庞氏知他必去妹子家去,母女皆大喜,便差可大去周家送信。周琏喜极,也顾不得选上好吉期,看见本月十六日还没什么破败,即于此日下定,屈指止是两天。恐怕齐家支应不来,先差四个家人过去,整备了六七桌酒席,留下定人吃饭。又替庞氏备了各项人等赏封,就着苏氏暗中带去,住在齐家帮忙。又着可大将何其仁凭据抄写了,念与庞氏和蕙娘听。母女欢喜不尽。
到下定这日,抬了十二架茶食,四架定礼,俱摆设在齐家庭上。庞氏见黄的是金,白的是珠,五彩灿烂的是绸缎衣服,乐的心花俱开。乱了多半天,方才完事。苏氏回家销差。周琏只怕老贡生回来口舌,择于本月廿一日就娶。先禀知他父母,次后于城里城外叫了五六十个裁缝,与蕙娘赶做四季衣服。此时蕙娘,将一片深心方落肚,昼夜准备着做新妇人。庞氏将蕙娘素时衣服,并周琏送的衣服和钗环首饰等类,都和蕙娘要下,说是到大财主家去用不着,与小儿子将来娶亲用。又见蕙娘有赤金镯二副,也着留下。蕙娘因周琏叮嘱,不肯与他。这婆子恼一会,喜一会,虚说虚笑一会,蕙娘无奈,与他留了一副。
又着可大向周琏要了四个皮箱,将下定的衣服首饰装在里面,算了他的陪妆。真是一根断线也没赔了闺女。普天下像庞氏的,实没第二个。肯将定物算了妆奁,没有全留下,还是周琏之幸也。这婚嫁的信息,早传的通县皆知。到娶亲那日,不但本地绅衿士庶、文武等官,亲来拜贺,还有邻邦文武学官,差人送礼者亦极多。总是两个字,为周通家“有钱”。周通请了沈襄和教官叶体仁,替他酬应文武官。又请了和何其仁原说事的亲友二十余人,替他酬往来贺客。在内院东边另一处院落,收拾了喜房,摆设的花攒锦簇,无异贝阙瑶宫,将蕙娘娶来,送入洞房。
次日,同周琏拜天地祖先,次后拜见公姑。周通和冷氏看见蕙娘,各心里说道:“怪不得儿子连性命不要,安心娶他,果然是十二分人物,妇人中的全才。”
冷氏差人叫何氏出来,与新妇会面。差人叫了两三次,总不见来。冷氏向蕙娘道:“何氏媳妇到在你前,你该以姐姐待他。他既不来,你去到他那边走走为是。”
蕙娘听了,着众人导引,到何氏房中来。原来何氏从周琏未下定之前,就早已知道,气的要死要活。在冷氏面前痛哭了几次,着冷氏作主。冷氏通以好言安慰。后来听得下了定,急的要回娘家去。又听得他父亲吃了好几千两银子,反立了凭据,只气的死而复生。昨日过门时,女客来了无数,他将门儿关闭,一个人也不见,直哭到天明。此刻因婆婆打发人来说话,无奈,只得开门支应。猛听得门外众妇人喧笑,却待教女厮关门,早见家中大小妇女捧着一个如花似玉的新人入来。
苏氏向蕙娘道:“这床上坐的,便是头前的大奶奶。”
蕙娘朝着何氏深深一拂,见何氏坐着,丝毫不动。蕙娘便不拜了。
却待要回走,只见何氏放下面孔道:“你就是新娶来的么?将来要知高识低,不可没大没小。你若说你和我一样,你就是不知贵贱的人了。你去罢!”
几句话说的蕙娘满面通红,自己又是个新妇,不好回言,抱恨在肚内,急转身出来,仍到冷氏前站立。冷氏问道:“你两个见了礼么?”
苏氏便将何氏说的话一一诉说。冷氏听了,登时变了面孔,向众仆妇道:“怎他这样不识人敬重?”
又向蕙娘道:“到是我打发你去得不是了。以后不必理他!”
蕙娘见婆婆作主,心中方略宽爽些。
回到自己房内,一见周琏,落下泪来。慌的周琏急问,蕙娘又不肯说。还是苏氏说了一遍。周琏大怒,一阵风跑到何氏房门前,见门儿关闭,大喝着教“开门”。丫头们谁敢不开?
周琏闯入去,指着何氏骂道:“我把你个不识人敬重倒运鬼奴才!你方才和你新奶奶是怎么样的话说?你责备人知高识低、没大没小,口中且要分别贵贱,我问你:你的贵在那里?你但要值半文钱,你老子也不与我写凭据了!我说与你个不识进退的奴才,你今后要在你新大奶奶前虚心下气,我还着他把你当个上边人看待;你若始终不识好歹,我只用再与你那贼老子一千两银子,立一张卖仆女的文约,到那时他坐着,你还没站着的地方哩!”
何氏见周琏脸上的气色大是无情,一句儿也不敢言语,低了头死挨。猛听得冷氏在帘外说道:“外面许多男客,里面许多女客,两三班家叫上戏,此刻还不唱,素常没教训出个老婆来,偏要在今日做汉子。还不快出去!”
周琏见他母亲说,方气恨恨的去了。何氏放声大哭,便要寻死碰头。亏得众仆妇劝解方休。到晚间,周琏将骂何氏话细说,蕙娘才喜欢了。
正是:
惧内懦夫逃遁去,贪财要妇结良姻。
今宵难聚鸳鸯被,不做毛房苟且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