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不换一路进京,怀里揣着几十两银子,心里正美滋滋的。刚走出一里多地,忽听得身后锣鼓喧天,一顶四人抬的大红喜轿摇摇晃晃地过来。轿帘子被风掀起一角,里头的新娘子哭得撕心裂肺,嗓子都喊哑了。金不换挠挠头嘀咕:"怪事,姑娘家盼星星盼月亮等着出嫁,怎么倒像上刑场似的?"
他正纳闷呢,前头又窜出个赶骡车的后生,后头跟着个鼻青脸肿的秀才。那秀才跑得袍子都散了,还在扯着嗓子喊:"青天白日抢人媳妇啦!"金不换眼尖,瞧见秀才额头渗着血,眼睛里冒着火,活像要跟人拼命。
"这位相公且慢!"金不换一把拽住秀才袖子,"有什么冤屈跟我说说?"那秀才扭头见是个干瘦道士,急得直跺脚:"关你什么事!"甩开手又往前冲。原来这秀才姓王名福昌,本是太原府读书人,娶了个鞋匠家的漂亮闺女。老丈人钱元在京城开了油盐铺,租的正是严嵩管家阎年的房子。
谁知阎年听说王家媳妇貌美,派婆子们假装串门偷看。那几个婆子回来直咂嘴:"天仙下凡似的!"阎年这色鬼哪还坐得住?他屋里二十多个小妾还不够,竟带着绸缎首饰上门强送聘礼。钱元吓得腿软,王秀才气得跳脚,阎年家丁丢下东西就走,反咬说钱家收了礼又想反悔。
钱元连夜让女儿女婿逃命,自己留下顶缸。天蒙蒙亮时,阎年家丁果然来抢人,扑了个空就把钱元往死里打。厨子受不住刑,到底吐露了去向。这不,王秀才刚逃到南郊就被追上,眼睁睁看着媳妇被塞进花轿——那轿门还用麻绳捆得死死的。
"原来是严府的狗腿子作孽!"金不换听完拍腿大笑,"早说不就结了?"他指着路边的骡车问:"那是你的车吧?"王秀才急得直冒汗:"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这个!"只见金不换不慌不忙从袖里摸出张黄符,嘴里念念有词。忽然平地刮起旋风,轿夫们像喝醉了似的东倒西歪,捆轿门的麻绳自个儿就解开了。
话说这不换和秀才正聊着,忽然一拍大腿:"咱俩一块儿坐车追上去!"
秀才愁眉苦脸地摇头:"这骡车慢吞吞的,人家轿子早跑没影儿啦!"
不换一听就乐了,眼睛瞪得溜圆:"嘿!四条腿的还能跑不过两条腿?你跟我上车试试!"
秀才将信将疑:"那你倒是上车啊,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啥招数!"
不换不慌不忙地掸掸袖子:"急啥?半盏茶的功夫,保管让你媳妇儿原样坐回这车上。"
两人走到车前,不换指挥道:"你跟车把式都坐里头,外边儿给我留个位置,我自有妙用。"
王秀才赶紧钻进车厢。不换扭头冲车把式喊:"还愣着干啥?再不上车待会儿跑断你的腿!"车把式也慌忙爬进车里。
只见不换一个箭步跨上车沿,手指掐诀,在骡子尾巴上画了几道,猛地一拍:"敕!"那骡子顿时四蹄生风,跑得比闪电还快。秀才在车里吓得直缩脖子,心里直打鼓,可也不敢吱声。
没几句话的功夫,前头就看见那顶喜轿和抢亲的人正赶路呢。不换突然喊了声:"住!"那骡子立马钉在原地纹丝不动。秀才急得直跺脚:"先生您不是答应帮我抢回媳妇吗?怎么见着轿子反倒停下了?"
不换笑眯眯地说:"急啥?我让他们自己送回来,岂不省事?"说着嘴里念念有词,右手朝那群人连招几下:"来!"那些抬轿的、抢亲的,就像听见军令似的,齐刷刷转身抬着轿子往回跑。
等他们跑到跟前,不换手指一点:"住!"这帮人立刻像泥塑木雕般定住了。秀才主仆在车里看得目瞪口呆,一个劲儿磕头喊:"活神仙啊!"不换摆摆手:"王兄别客气,快去把你夫人请出来,你们夫妻好坐车赶路。"
秀才和仆人王二小赶紧跳下车,手忙脚乱解开轿门绳子。钱氏从轿里出来,一脸茫然地瞅着不换。秀才催着媳妇道谢,不换连连摆手:"行了行了,快上车!"秀才扶着媳妇上了车,自己却扑通跪在地上咚咚磕头。
不换扶他起来,转身又在骡尾巴上画符念咒,对车把式说:"这会儿正晌午,到点灯时分能跑二百多里。那阎年再有本事也追不上你们。"又拉过秀才的手,在他手心画了符,嘱咐道:"日落找地方歇脚时,用手拍骡屁股喊'庄'字它就停。记住用清水洗手和骡尾,法术自解。"
转头又叮嘱王二小:"这车有法术护着,过河过桥都不用下。可你要是离开车三步远,这辈子都别想追上!"秀才还要追问姓名,不换望着四周看热闹的人群催促:"快走吧!等这帮人醒过来就麻烦了!"
只见不换一招手,那骡车掉头就跑,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不换看着定在原地的抢亲队伍,摸着下巴琢磨:"是放他们走呢,还是再定会儿?"忽然眼睛一亮:"听说阎年这厮常干坏事,不如我假装新娘子去会会他!"
说着钻进轿子,掀帘招呼轿夫:"抬!"四个轿夫抬起轿子就往城里跑。不换美滋滋坐在轿里,心里直乐:"这辈子头回坐四人轿,比腾云驾雾还舒坦!"
轿子进了南西门,不换在轿里朝后一指,那些抢亲的人突然像大梦初醒,一个个吓得又喊又叫。这边阎年早派人在城门口守着,见自家轿子回来,连忙迎上去问:"得手了?其他人呢?"轿夫闷头抬轿不说话,后头跟着的家丁跑得气喘吁吁。
阎年这天特意告假在家,正和一群趋炎附势的官员说笑等喜讯呢。听说轿子到了,乐得赶紧让姨太太们出来迎亲,又吩咐摆酒。轿子刚进院,不换在轿里喊:"落轿!"五六十个女眷早就在台阶上等着看新娘子,全府上下都挤在两边看热闹。
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上前掀轿帘,猛地看见里头坐着个蓝布袍的道士,圆溜溜的眼睛直盯着她们,吓得扭头就跑。众人凑近一看,只见个干瘦道士笑嘻嘻走出来,满院子顿时炸了锅。那道士竟大摇大摆朝女眷堆里走,吓得姨太太们连连后退。
十来个家丁冲上来要抓人,不换回头"呸"地啐了一口,这些人立刻像中了定身法。后面又跑来不少人,全都动弹不得。不换站在院里,看着这群呆若木鸡的人,笑得越发开心了。
不换三步并作两步往内院赶,刚到台阶下,就瞧见一群花枝招展的妇人已经聚在过庭前头。他抬头一瞅,这过庭里还摆着几张椅子,当下大摇大摆走进去,把正中间那把椅子一挪,四平八稳地坐定。只见他袖子一甩,冲那群妇人招手道:"都进来!"
妇人们你推我搡地进了过庭。不换左右手各往东西方向一指,这群穿红着绿的女子便像分水岭似的,齐刷刷站成两排。他左瞧瞧右看看,这些妇人个个涂脂抹粉,绫罗绸缎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,忍不住拍腿大笑:"我金不换打从娘胎里出来,还是头一遭遇见这等稀奇事!"
正说着,外头又窜来七八个家丁,扒着门框探头探脑,却没一个敢跨过门槛。不换乐呵呵地冲他们喊:"各位管家大哥,劳烦你们去把阎年那狗奴才叫来,我这儿有份大礼要送他。快去快去!"
话音未落,忽见院外大摇大摆走来个胖子。这人昂着脑袋迈着方步,身后跟着几个小厮,嘴里还不住地嚷嚷着怪事。您瞧他那副尊容:
两颗眼珠子长在脑门上,看人总带着三分轻蔑。一笑起来眼睛眯成缝,活像晒干的虾米;张嘴说话时,那血盆大口简直像摔破的夜壶。挺着七围粗的肚子,走起路来浑身的肉都在晃荡,哪管什么尊卑上下。一张大脸盘子上坑坑洼洼,连眉毛眼睛都分不出高低。黄不拉几的络腮胡又短又硬,秤砣似的鼻子又扁又肥。头上歪戴着软翅乌纱帽,活脱脱像阴间记账的小鬼;身上裹着厚重的缎子大氅,倒像是阎王殿里捧印的判官。这模样,分明是戏台子上都找不出的丑角,权贵脚底下头号恶奴。
不换打眼一瞧,心里门儿清——这就是正主阎年了。
阎年刚踏进院子,就看见个道士大模大样坐在正厅太师椅上,自家女眷分列两旁,顿时气得七窍生烟。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,扯着嗓子吼道:"哪来的妖道!敢在我府上撒野,不怕千刀万剐吗?"
不换不慌不忙笑道:"阎年兄别急,听我慢慢道来。我本是个云游道士,今早路过南西门,正巧看见你家奴才强抢民女。我这人最爱管闲事,就放了那小夫妻,又想着你阎大官人身边缺人伺候,特地来顶个缺。"
阎年哪受得了这般戏弄,暴跳如雷地招呼家丁:"给我把这贼道捆了!"
几个小厮刚要上前,不换袖子轻轻一拂:"滚!"这群狗腿子就像被大风刮跑的落叶,眨眼间跑得干干净净,只剩阎年孤零零站在院中。急得他像热锅上的蚂蚁,撸起袖子就要亲自动手。不换笑嘻嘻伸出食指一点:"跪!"
说来也怪,阎年明明满肚子怒火,两条腿却像不是自己的,"扑通"就跪下了。转眼间汗如雨下,不光腿脚不听使唤,连胳膊也抬不起来了。
不换慢条斯理道:"阎年啊,你好歹是相府的红人,别说平头百姓,就是寻常官员见了你也得赔笑脸。可你倒好,光天化日强抢民女,这等勾当连土匪强盗都嫌丢人!"说着扫了眼两旁战战兢兢的妇人们,"这些娘子军,怕大半都是被你强抢来的吧?连活人都敢抢,那些田产金银更不在话下了。你这奴才也不想想,自己多大的福分?一个人霸占这么多女子还不够?今日要不给你点教训,将来怕是要下油锅的!从今往后若再犯,我随时取你项上人头!"
阎年听得真真切切,偏偏舌头像打了结,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,恨不得把眼前这道士生吞活剥。
不换瞧他这副模样,转头对妇人们说:"瞧瞧,我好心好意劝他向善,他倒摆出这副要吃人的嘴脸。看来不动真格的不行啊!"说着朝阎年脸上虚点一指:"打!"
只见阎年抡起右手,"啪啪啪"连抽自己五六个大嘴巴,打得脸颊红肿,眼里直冒火星。妇人们有的吓得发抖,有的捂嘴偷笑,却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动弹不得。不换又指着阎年鼓起的眼珠子说:"你们看这厮的眼神,恨不能把我生吞活剥了。"说着从人群里点出两个标致的小娘子:"他这满脸胡子最是可恶,你俩过来!"
两个妇人应声出列。不换朝阎年的胡子努努嘴:"拔!"
这两个女子一个抱住阎年的脑袋,一个揪住胡子就拽。只见一缕缕胡须随风飘落,疼得阎年浑身直冒冷汗,却只能发出"哼哼"的闷响。等左边胡子拔得精光,鲜血顺着下巴往下淌。不换摆摆手:"右边给你留着,不过上嘴唇的胡子可不能饶!"
两个妇人又扑上去折腾,不一会儿连脖子上的胡子也拔了个干净。院外围观的仆役们看得真切,愣是没人敢上前帮忙。
不换起身拍拍道袍,对两个妇人笑道:"今晚这没胡子的后生若找你们,可要记着我的好。"又冲阎年拱拱手:"今日得罪了,改日再来讨教。"说罢扬长而去,满院子人像被施了定身法,眼睁睁看着他扬长而去。
直到不换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,众人才像解了咒似的活动起来。家丁们慌忙去扶阎年,可这位爷的膝盖像生了根,怎么都拽不起来。那些妇人也像木桩似的动弹不得。等不换走远,这定身法才解开,整个阎府顿时乱作一团。
阎年吃了这天大的亏,把气全撒在抢亲的家丁身上,打得他们哭爹喊娘。又派人去钱元的铺子一通打砸,吓得钱元连夜变卖家当逃回太原。阎年自己没了胡子,推说染病不敢见人。这事儿没两天就传到严世蕃耳朵里,乐得他前仰后合。严嵩知道后把阎年叫去骂得狗血淋头,正巧相府在西边扩建花园,就罚他掏一万两银子助工,算是惩戒家奴不安分。府里人都传是钱家闺女作的妖,哪知道全是金不换耍的把戏!阎年没脸见人,暗中托关系捉拿穿蓝袍的瘦道士报仇,索性把右边胡子也剃了个精光,倒成了个光溜溜的白面郎君。听说这事的人,没一个不拍手称快!
再说那不换离了阎府,先奔东猪市口的旧衣铺,挑了几件皮袄棉衣,又在路边摊买了棉鞋棉袜,统统打包往肩上一扛,哼着小曲儿往城外走去。
话说那金不换又去米铺里买了足足几十石米,当场就把白花花的银子付清,特意嘱咐掌柜把米单独存放在一间空屋里。他自个儿包了一斤多米揣在怀里,出了城门就驾起云头,直奔泰山而去。
刚到起更时分,他就落在洞府外头,拍门叫唤。那逐电小鬼赶忙开门接过衣物包裹。不换一进洞,瞧见连城璧和温如玉都在石堂里坐着呢。城璧抬头瞅见他便问:"怎么这个时辰才到?大哥可是去衡山了?"
金不换嘿嘿一笑,也不答话,径直走到石堂东北角。只见他从怀里掏出那个小米包,嘴里念念有词,随手往地上一倒——好家伙!那米就跟流水似的哗啦啦往外涌,足足流了半盏茶工夫才停,地上愣是堆起三十多石白米,看得温如玉眼睛都直了。
不换这才拍拍衣襟坐下,对城璧说道:"二哥和温贤弟前脚刚走,大哥后脚就去虎牙山寻那天狐家的两个闺女,说是要传授她们道法,报答当初赠书的情分。"转头又冲超尘、逐电两个小鬼喝道:"法师临走可交代了,要你俩天天砍柴做饭,好生伺候温贤弟饮食。要是敢偷懒耍滑,立马赶出洞去!"
两个小鬼捂着嘴直乐。不换把眼一瞪:"笑什么笑?这可是法师亲口说的,当我跟你们闹着玩呢?"城璧在旁插话:"温贤弟饿了一整天了,你俩还不快去张罗饭食?"二鬼这才一溜烟跑去灶间。
不换忽然想起什么,对城璧说:"方才二哥嫌我来得迟,这里头可有段故事。"当下就把山西王秀才和阎年那档子事原原本本道来。说到把阎年半边胡子生生拔下来时,城璧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:"妙啊!换作是我,顶多一拳打死算完,还是老弟你有主意!"
等不换讲完,城璧更是笑得直不起腰:"当年我和大哥在严嵩府上请仙女,打得他们人仰马翻,连严世蕃的老婆们都惊动出来,自以为够绝了。没想到老弟你这手拔胡子更狠——拔一半留一半,剩下那半边怕也保不住喽!"说着自己先捧着肚子笑作一团。
笑够了,城璧擦着眼角道:"猿师父教的那些拘神遣将、移山倒海的法术,我看都寻常。唯独这呆对法和指挥法最是实用,叫他们往东不敢往西。"温如玉听了忙问:"要是别人用这法子对付咱们怎么办?"城璧摆摆手:"自然有破解之道。要是没解法,岂不都跟阎年似的吃哑巴亏?"说着又忍不住哈哈大笑。
不换忽然眨眨眼:"大哥去虎牙山,我寻思那两个女道友见着他,保不齐要想起二哥来。"城璧笑骂:"少胡扯,我可消受不起。"如玉好奇打听虎牙山的事,不换细细说了一遍,末了正色道:"贤弟莫怪哥哥多嘴。你这般风流人物,将来在'色'字上可得把持住,别白费了修行功夫,反被外道迷惑。"
城璧在旁打趣:"他醒着遇见金钟儿,梦里撞上兰芽公主,都是绝色佳人。寻常脂粉哪入得了他的眼?"如玉却叹气道:"自梦醒之后,小弟早已心灰意冷。如今便是天仙下凡,在我眼里也不过枯骨一堆。"不换逗他:"要是金钟儿起死回生找来呢?"如玉斩钉截铁:"就是她活过来,我也只当是块石头!"不换摇头晃脑:"这话我可不信。"三人笑作一团。
正说着,超尘端来一大碗糙米饭,配着清水煮的野菜。连城璧和金不换早已辟谷,平日不过嚼些草根药苗,偶尔得些山果便是珍馐。偏生如玉这些年虽落魄,酒肉却从没断过,此刻硬着头皮狼吞虎咽,生怕二人笑他道心不坚。城璧瞧出端倪,温声道:"我当年做山大王时,吃的可比你当公子时还精细。后来跟着大哥修行,觉得餐风露宿都不难,唯独这粗茶淡饭最难熬。熬过两年也就惯了。贤弟且忍着,少说要瘦掉一半身子,三年后才能适应。"说着拍拍他肩膀,"记着吃饱总比饿着强,活着总比死了好,这饭就能咽下去了。"如玉恭恭敬敬应道:"谨记二哥教诲。"
待到二更天,城璧开始传授如玉吐纳练气的法门。次日晌午,不换便告辞回玉屋洞去了。这正是:
阎年本是奸猾徒,偏遇道士来惩处。 昔日威风今何在?半边胡须留不住。
买衣米冷遇不平事 拔胡须辱不作恶儿
词曰:
再赴京畿,冷遇不平奇事。热肝肠,反复问冤抑,尽全片刻时。
阎年添晦气,须髭尽拔之。迁怒抢亲辈,何其痴。
——右调《女冠子》。
话说金不换用搬了法,弄了几十两银子,复回旧路。走了一里多路,见后面来了数十人,簇拥着一顶四人喜轿。又听得轿内妇人大哭大叫,从身傍过去。不换笑道:“做女孩儿的,好容易盼着这一日,怎么到如此哭喊起来?”
低了头,向前走。
少刻,见一后生赶着骡车一辆,后面跟着个少年秀才,一边跑,一边口里乱喊:“清天白日,抢夺良人家妇女!”
看那秀才,头脸上带有血迹,像个挨了打的样子,又见他一腔气愤,纯是以死相子的光景。不换将那秀才拉住,问道:“你有何冤苦?快对我说,我自有道理!”
秀才将不换一看,是个瘦小道人,用手推开道:“谁家你管我?”
如飞的跟着车子跑去了。
原来这秀才是山西太原府人,姓王,名福昌,家中有数十亩田地,也还勉强过得。娶了本府城内开鞋铺的钱元女儿为妻,他这妻子,虽出身小户,却生得有八九分人才。王秀才与他夫妻间,甚是和好。只因钱元开鞋铺,折了本钱,便人都寻做生意。遇着几个同乡,念他为人忠厚,借与他些资本,在樱桃斜街开了个油盐店,又收粜米粮。不一二年,生意甚是茂盛。又在顺尽门大街,开了一座杂货铺,却租的是严中堂总管阎年的房子。此后大发财源,铺子后面有十来间房儿,也是阎年的,一总租来,将家眷也搬来同住。钱元老婆因思念女儿,想算着女婿王福昌也闲在家中,因与钱元相商,着他夫妻同来,就管理银钱账,到底比众伙计心实些。因此寄字,又捎去五十两盘费,着他夫妻上京。依王秀才,家在家读书下科场,怎当得他妻子钱氏日夜絮咶。这秀才无奈,便买了一头好骡子,弄下一辆车儿,令家仆王二小赶着,一同到京,住在钱元家。
才两日,适值阎年家人来取房钱。素常逢取房钱时,即将阎年家人让人内院酒饭,也是加意欠敬的见识。不意他女儿在院中取东西,与阎年家人相遇,一时回避不及,被这家人看在眼内。酒饭间,问明端的,回家便告诉阎年,说:“钱元的女儿,是仙女出世。”
阎年说他素无眼力,还不深信。这家人又不服此话。阎年次日,即着四五个眼界高的妇人,去钱元家闲游,得与王秀才妻子相见。众妇人回来,一口同音,说:“钱元的妇儿,是世间没有的人物。”
这阎年便害起相思。他房中侍妾,也和他少主人严世蕃差不多,共有二十六七个,出色的也有两三个,到被世蕃打听出头一个最出色的,硬家去。他心上正家寻个顶好的补缺。今众妇人话皆相同,他安肯放得过去?思量着钱元的女儿是有夫之妇,又是个秀才的妻室,断难以银钱买他,惟有依强恃势,抢来尽就好事。量一秀才,他会怎的?于是选了几个能干家人,拿了些绸缎钗环,硬到钱元家送定礼,家娶他女儿做妾。钱元是个生意人,早吓的发昏。王秀才大骂大吵。众家人将定物丢在铺中,一齐去了。钱元与众伙计相商,亲自拿了定物,到阎年家交割,又被众家人打出,反说钱元收定礼在前,擅敢反悔,做目无王法不家脑袋的事。
钱元觉得此事大难解脱,又不敢去衙门中告他,深悔着他夫妻来的不是。晚间,约同众伙计相商,打发他夫妻连夜回家,留下自己,任凭阎年处置。又怕阎年抄抢银钱账目并值钱的货物,俱星夜雇车,搬移在众伙计家内。又商量着,不敢走向山西去的正紧门头,便想到走这南西门,绕道奔山西大路,使阎年家揣摸不着,追赶无地。五更鼓,就打发他女儿女婿奔南西门,待到天明即出城去。却好阎年竟是这日差许多人来抢亲,天色正在将明的时候,一齐打开铺房门,直入内室各房搜寻,并无他女儿踪影,连王秀才也不见,情知是打发走了,再不然即在亲戚家藏躲,将钱元并他家中做饭挑水的人一齐乱打。钱元身带重伤,死不肯说。他家做饭的人,吃打不过,便以实告。
众人恐被欺谎,拴了这做饭的,一同赶出南西门去。只十来里,便被赶着,做饭人指点与众人,将钱氏从车内抬出来,放在喜轿内,又将轿门儿从外捆了。王秀才舍命相争,到挨了一顿好打,他也没有别的高见,只想着碰死在阎年门首,做个完局。
孰意造物另有安排,偏偏的就遇着金不换。
此时不换问王秀才,他那里有心肠告诉?只顾得喊叫飞跪。金不换已明白了八九,但不知抢亲的是谁,也飞跑的赶来,复将秀才拉住。王秀才跑不脱,便和金不换拼命,以头碰来。
不换笑道:“你莫碰,听我说。适才那顶轿子里面,必是你的亲眷,被人抢去,你可向我说明,那怕他走出一千里去,只用我嘴唇皮一动,便与你夺回。量你一人赶上他们,会做什么?”
王秀才不得脱身,又见不换是个道士,说话有些古怪,只得急急的说道:“我是山西太原府秀才,叫王福昌。轿内是我的妻房,被严宰相家人阎年抢去了!”
金不换笑道:“这是豆大点事,还不肯早说!”
王秀才道:“早说你会怎么?”
不换道:“前面站着车儿,可是你的么?”
秀才道:“是我的。”
不换道:“我与你坐了,同赶去。”
秀才道:“车子慢,到是跑快,轿子早已不见了。”
不换道:“我不信四条腿的,还不如他们两条腿的快?我和你坐上,你看何如!”
秀才道:“快去坐,我看你坐上怎么?”
不换道:“忙甚的?只用半杯茶时,管保你令夫人还坐在这车上。”
说着,同到车前。不换道:“你和赶车的都坐在车内,车外沿让我坐,我有作用。”
王秀才急忙上车。不换向赶车的道:“你呆甚么?此刻不上去,你就得跑个半死!”
赶车的也坐在车内。不换跨上车沿,手掐剑诀,在骡子尾上画了几下,用手一拍道:“敕!”
只见那骡儿得了这个“敕”字,顷刻四足生风,和云飞电逝的一般走去。王秀才心知怪异,也不敢言。
没有数句话的功夫,便看见喜轿同抢亲人在头前急走。只听得不换说道:“住!”
那骡儿便站住,半步不移。秀才大嚷道:“先生满口许我将贱内夺回,怎么看见轿子,到反站住?”
不换道:“你好性急呀!我着他们回来,岂非两便?”
说罢,又见不换口中念诵了几句,伸出右手,向抬轿轿夫并抢亲诸人连招几招,道:“来!”
那些人和得了将军令一般,个个扭转身躯,随着轿子,飞奔到不换面前。不换又用手一指。道:“住!”
那些人又和木雕泥塑的一般,站住不动。秀才主仆喜欢的惊神见鬼,在车内叩头不已,乱叫“真神仙”不绝!不换道:“王兄不必多礼,快下去将令夫人请出轿来,你夫妻一同坐车,我好打发你们走路。”
说罢,自己下车。秀才同他家人王二小,也连忙跳下车儿,走至轿前,将轿门上绳子解去,开放轿门,将钱氏扶出轿外。秀才着与不换拜谢,钱氏不知原故,只眼上眼下的看不换。秀才又催着他拜谢。不换道:“罢!罢!快上车儿!”
秀才扶钱氏上了车,又到不换面前,扒倒地下,连连叩头。
不换一边扶,一边说道:“多礼!多礼!”
于是又走到车前,在那骡儿尾上又画了几下,口中念诵了几句,向赶车的王二小说道:“此刻已交午时,到点灯时候,还可走二百五六十里。阎年虽有势有力,量他也赶你们不回。到明日早,便可按程缓行,但你们只能任他走,不能着他住。王兄可伸手来!”
秀才将手递与不换,不换在他手心内也画了一道符,又写了个“敕”字,嘱咐道:“今日到日落时,看有安歇处,可用此手在骡尾骨上一拍,口中说个‘庄字,他就站住了。他站住,便一步不能动移。你速用净水一碗,将你的手并骡的尾骨一洗,则吾法自解矣。”
又向王二小道:“此车仗我法力,虽过极窄的桥,极深的河,你通不用下来,只稳坐在上面,任他走。假若你离车两三步,再休想赶得上。切记!切记!”
秀才又跪在地下,求不换名姓。不换道:“我一个山野道士,有什么名姓?你看往来行走的人,都看我们,你三人快坐车走罢!转刻抢亲诸人醒过来,你家着急!”
秀才听了此话,才同王二小上车。
不换用手将骡儿一招,那骡儿便扭回身躯。不换道:“走!”
那骡儿拉了车子,比风还快,一瞬眼就不见了。
不换看众人时,一个个呆站在一处,心里想道:“还是放他们去,还是着他们再站些时?”
又想道:“阎年这奴才,常听得大哥说他作恶,我从未见过他。我今日何不假装个钱氏,与他顽顽?他将来还少抢人家几个妇女!”
想罢,走至轿前,把帘儿掀起,坐在轿内,用手将四个轿夫一招道:“来!”
四个轿夫一齐站在轿前。不换又道:“抬!”
四个轿夫将不换抬起。不换又道:“走!”
四个轿夫直奔都门。不换将帘儿放下,心里说道:“我生平不但四人轿,连个二人轿也没坐过,不意到的不如架云受用。”
轿子入了南西门,不换在轿内用手向原路一指,这里将诀咒一煞,放那些抢亲的人,一个个颠颠倒倒,和梦醒一般。大家见神见鬼的嚷闹,嚷闹了一会,都一齐回来。
再说金不换被四个轿夫抬了飞走,阎年又差人跟寻打探,看见是自己轿夫,各欢喜问道:“得了么?他们怎么不来?”
四个轿夫回答不出,只抬着飞走。众家人跟随在轿后,跑的乱喘。将到阎年门前,已有人眺望,见轿子来了,都没命的跑去报喜。阎年这日在相府给了假,同几个趋时附势的官儿,并家中门客等,在书房中笑谈,听候喜音。听得报说喜轿到了,心下大喜,吩咐着内院众位姨娘们迎接,一边又着催办喜酒。
轿夫将轿子抬入厅院,不换在轿内说道:“落。”
四个轿夫将落下。内院早走出五六十妇女,俱站在阶前,等候新妇人下轿。大小家人以及庸工等众,老老少少,俱在两傍看新妇人人才。须臾,走来两个妇人,打扮的花花簇簇,到轿前,将帘儿掀起一看,见里面坐着个穿蓝布袍的道人,睁着圆滴溜溜两只眼睛,将两妇人一看,吓的两妇人大惊失色,往回里急走。
众男妇各低头向轿内窥探,只见轿内走出个瘦小道人来,满面都是笑容。众男女大哄了一声。又见那道人出了轿,便摇摇摆摆,直向众妇人走去,众妇人连忙退避。那些看的家人,赶来十数个,家捉拿不换。不换回头道:“啐!”
被这一口,唾的各呆站在一边。随后又来了好些人,俱被不换禁住,动移不得。
不换急往内走,见众妇人已到内院台阶。不换见台阶上是过庭,庭内有椅儿,不换走入,将一把椅儿安放在正中坐下。用手将众妇女一招,道:“入!”
众妇女俱入过庭内。不换向众妇女分东西指了两指,众妇女便分立在不换左右。不换左顾右盼,见众妇女粉白黛绿,锦衣翠裙,不禁失笑道:“此皆我自出娘胎胞,意外之奇逢也。”
忽见外面又跑来七八个家人,到门外张望,却没一个敢入来。不换笑道:“众位管家,烦你们到外边,将阎年那奴才叫来,我有好物件送他。快去!快去!”
正言间,猛见院外走来一人,高视阔步,后面跟随着几个小厮,口中说奇道怪,头脸上大不安分。但见:
存心傲物,立意欺人。一笑细眼眯缝,端的似晒干虾米;片言訾开大嘴,真个像跌破阴门。肚阔七围,胀胀膨膨,那里管尊卑上下;面宽八寸,疙疙瘩瘩,全不晓眉目高低。连鬓胡,黄而且短;秤锤鼻,扁而偏肥。头戴软翅乌巾,恍若转轮司抱簿书吏;身穿重丝缎氅,依稀东岳庙捧印崔官。真是傀儡场中无双鬼,权奸靴下第一奴。
不换看罢,就知他是阎年了。
阎年走到院中,看见不换坐在过庭正中椅上,他家大小妇女会议立两傍,不由的气冲胸膈,急急走来,大声喝道:“好妖道,你敢在我府中放肆,你不怕凌迟么?”
不换笑道:“阎年,你莫动气,你听我说。我原是个游方道士,今早从南西门过,见你家人率众抢良人家妇女。我路见不平,将他夫妻放走,又怕你无人陪伴,因此我替他来。”
阎年那里还忍受得,喝令:“小厮们,将贼道拿下!”
众小厮强来动手,被金不换将手一挥,道:“去!”
众小厮都跑去了,止留下阎年一个。急的阎年咆哮如雷,挽起双袖走来擒拿。不换笑嘻嘻的,用手指道:“跪!”
阎年心里明白,只是那两条腿不由自主,便跪在了地下。急的他通体汗流,不但两腿,连自己两手也不能动作。
不换道:“阎年,你听我教训你:你是个宰相的堂官,休说百姓,就是小些的文武官,也没个不刮目待你的,你也该存个堂官的体统。怎么光天化日之下,抢夺良人家的妇女?这些事都是市井无赖行为,有志气的强盗,也不做他!”
又看着两边妇女们道:“像这些堂客,只怕大半都是你抢夺来的。妇女尚敢抢夺,人家的房地、金珠,越法不用说了。奴才!你怎不想一想,你能有多大点福?一个人敢消受这许多妇女?还心上不足!奴才!岂不该下油锅渣酥,装入大磨眼中磨你!今后家改过方可,若再如此,我早晚间定以飞剑斩你脑袋!”
阎年耳中听得明白,口中却说不出一句,直气的他双睛叠暴,怒形于色,恨不得将不换碎尸万段。
不换看出他的意思,向众妇人道:“我这样金子般好话教训于他,你们看他这头脸气相,凶的还有个收煞?这非动刑不可!”
说罢,用手在阎年脸上一指道:“打!”
阎年伸开自己右手,就在自己脸上打了五六个嘴巴,直打的面红耳赤,眼中冒火。众妇人也有惊怕的,也有微笑的,只是不能说话。不换又向众妇人道:“你们看阎年这两只贼眼睛,圆标标的,胡子都乱窄起来,这是他心上恨我。”
随拣了两个少年俊俏些的妇人,指着阎年胡子说道:“这奴才满脸封毛,其可恶处正在此!你两个可下去!”
两妇人立即走下来,不换用手指着阎年的胡子道:“拔!”
两妇人走至阎年前,一个抱住头,一个双手捉住胡子,用力硬拔,拔的一丝一缕,纷纷落地。好一会,将左边胡子拔尽,疼的阎年通体汗流,每疼到极处,惟有一哼而已。不换见鲜血从肉皮内透出,说道:“右边的胡子,我与你留下罢。只是上嘴唇胡子,也饶不得!”
两个妇人又拔起来。拔了一会,不但嘴唇上,连项下的胡子,也拔尽了。
此时门外有许多男女,看得亲亲切切,那一个敢入来替阎年顶缸?不换站起来,笑向两个妇人道:“你两个该着实感念我,阎年今晚若与你二人同床,这半个没胡子的后生,须知是我作尽的!”
又向阎年举手道:“得罪之至!改日再领教罢。”
于是摇摆出来,通没一人敢再搠。大家目送不换去了。家人们跪来搀扶阎年,那两条腿和长在地下的一般,那里搀扶的起?众妇女也是一样,没一个能动移者。只待得金不换走出前门,把诀咒开放,众男妇方能动履。一家内外,反乱的惊天动地。
阎年吃此大亏,愤无可泄,将抢亲诸人个个痛行责处,为他们将道士抬来。又差人去钱元家铺中乱打了一番,打坏了许多的东西物件。钱元也不敢在京中做生意,连夜变卖资本,逃回太原。阎年没了胡子,怕主人究问,推病在家。只一两天,早传的相府知道,严世蕃大笑不已。严嵩将阎年叫去,痛行詈骂。此时正于相府西边,买了几十间民房,修盖花园,罚阎年一万银子助工,为家人不守本分之戒。相府的人都说是钱元的女儿作尽他,孰不知都是金不换用一个字作尽他!阎年耻于见人,暗中托本京文武官,查拿穿蓝的瘦小道人报仇。自己将右边胡子,索性也剃了个干净。反尽了一无胡子的少年,闻者见者无不痛快!
再说金不换先到东猪市口儿故衣铺内,买了几件皮夹棉衣,又从摊子上买了棉鞋袜等类,几件打包在一处,扛在肩头。
又到米铺内买下几十石米。当时就把银子付与,吩咐将米另放在一空房内。包了一斤多米,带在身边,出了都城,架云直赴泰山。
起更时分到洞外,叫开门,逐电接了衣服等物。不换入去,见城璧、如玉俱在石堂内坐着。城璧道:“怎么这时候才来?大哥衡山去了么?”
金不换笑着,走到石堂东北角下,将带来的米包儿打开,心想都中那坐米铺,口中念念有词,随手倒去,只见米从包儿内直流,好半晌方才流完,地下已堆有三十仓石来米。如玉欣羡不已。不换方才坐在一处,向城璧道:“二哥同温贤弟起身后,大哥去虎牙山寻天狐的两个女儿,传他们道术去了,是为酬他送书的情义。”
又向超尘、逐电道:“法师着我吩咐你两个,天天做饭打柴,服伺温贤弟饮食,少有怠忽,定行逐出洞外。”
二鬼笑了。不换道:“这实是法师临行的话,你当我和你顽么?”
城璧道:“温贤弟已饿了一天,你两个快去做饭。”
二鬼即忙收拾。
不换又说道:“二哥说我来迟,这却有个缘故在内。”
遂将山西王秀才和阎年的事,详详细细说起。说到拔了半边胡子处,连城璧哈哈大笑道:“你处置的甚好!我没你这想头,惟有立行打死而已!”
金不换说完,城璧又大笑:“当年我和大哥在严嵩家请仙女,打了他们个落花流水,又将严世蕃老婆们都闹出来,我看的处置到尽头处。你今日这拔胡子,更凶数倍。拔了一半边,又与他留下一半边,不消说,那半边也存不住了。”
说罢,捧着大肚又大笑起来。笑罢,又说道:“猿不邪传我们拘神遣将,那移搬了诸法,我看也都罢了,只是这呆对法和这指挥法,最便宜适用。家教他怎么,他就得怎么。”
温如玉道:“人家若用此法禁我们,该如何?”
城璧道:“也有个解法。若是没解法,便和阎年一般,什么亏也吃了。”说着,又不由的大笑起来。
不换道:“大哥去虎牙山,我想那两个女朋友,若见了大哥,未免家想起二哥来。”
城璧笑道:“我到不劳他错爱。”
如玉问虎牙山的话,不换从头至尾说了一遍,又道:“贤弟,休怪我说。你是个风流人儿,将来于这‘色’之一字,到家立定脚跟,庶不妄用功夫,为外道所迷。”
城璧道:“他醒着遇的是金钟儿,做梦遇的是兰芽公主。这两个想来都是绝色,差不多的也上不了他的眼。”
如玉道:“小弟今日梦醒之后,直觉心如死灰,便是天上许飞琼、董双尽,我总以枯骨相待。”
不换道:“若是金钟儿不死,来到此地,你又家勾起旧情。”
如玉道:“就是他重生,我也视同无物。”
不换道:“这话我就信不过。”
三人都笑了。
少刻,超尘送上一大碗饭,一碗白水煮的野菜。连、金二人,此时颇能服气,也是断绝了烟火食水,常吃些草根、药苗等类,桃李、榛杏、核桃、枣子,便是无上珍品,又不和如玉同食。如玉虽年来穷苦,酒肉却日日少不得,到此地步,他偏家大口嚼咽,怕二人疑他向道不坚。城璧留神,见他吃的勉强,笑向如玉道:“我当日做强盗时,吃的东西,只怕比你做公子时饮食还精美些。后来随大哥出了家,觉得冷暖跋涉都是容易事,只这饭食甚是艰苦。到二年以后,也就习以为常。贤弟从此还得瘦一半,必须过三年后,方能复原。这都是我经验过的。但家念念存个饱着比饿着好,活着比死了好,便吃得下去了。”
如玉道:“谨遵训示。”
到二鼓后,城璧便传如玉出纳气息、吞精咽液之法。次日午刻,不换回玉屋洞去了。
正是:
胡长髭短心多险,况是严嵩大总管。
今日抢将道士来,吁嗟总管不尽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