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这冷氏第二天就把周琏小两口吵架的事儿跟周通说了。周通把儿子叫来狠狠训了一顿,定下规矩要他五天住家里,五天住书房。周琏这才勉强消了气,一溜烟跑到书房,在先生跟前露了个脸,就急吼吼地打开小院门。
那堵墙和方桌还在原地杵着,周琏瞧着直叹气。进屋往床上一倒,心里跟猫抓似的:"蕙娘这会儿不定怎么恨我呢!要是今晚赌气不来,可真是要了我的命!谁能替我传个话儿?"忽然想起可久那孩子嘴快,不如让他透个风声。
当下叫来个小厮:"去隔壁请齐二少爷来。"不一会儿,可久蹦蹦跳跳来了。周琏先塞给他果子,又留他吃早饭,东拉西扯问到蕙娘。可久咬着糖糕说:"我姐还睡懒觉呢。"
"我昨晚也一宿没合眼。"周琏装着不经意。孩子果然上钩:"为啥不睡?"周琏就等这句,叹气道:"二更天被我爹叫去训话,天亮了才放回来。"临走时塞给可久两包花炮、五百文钱,乐得孩子一路放炮回去了。
这边蕙娘听见炮响,知道是周琏给的。连忙把弟弟叫进屋,可久竹筒倒豆子全说了。蕙娘这才明白错怪了情郎,心里那点怨气顿时烟消云散。原来她五更天就在夹道里苦等,这会儿赶紧叮嘱弟弟:"这些话要敢告诉爹娘,往后周哥哥的好东西可都没你的份了!"
转眼天黑,蕙娘精心梳洗,鬓边簪朵大红茶花,脚踩绣鞋悄悄摸到夹道。瞧见墙上人影,知道情郎候着呢,反手就把门闩插上了。周琏更是心急,三更天就蹲在墙头等。见美人来了,忙把灯笼被褥往炭堆上一搁,扑通就跪下来搂住纤腰。刚要解释,蕙娘早笑着扶他:"我都晓得啦。"
两人手忙脚乱铺好被褥。谁知周琏外袍底下竟没穿裤子,当下干柴烈火,把昨夜的亏空全补上了。直折腾到五更天,蕙娘软得像糖稀似的,周琏还搂着说体己话:"都怪那婆娘在爹娘跟前嚼舌根..."蕙娘掐他一把:"往后半月才见得五回,亏死了!"周琏咬着耳朵笑:"咱们一夜多温存几回,不就补回来了?"说着又去摸那双红绣鞋,天没亮又缠磨了一回。
转眼五天期满,周琏回家前约好下回相会的日子。他哪知道有个叫定儿的家仆早起了疑心。这定儿素来机灵,见主子又是结拜又是送礼,院里还摆着古怪的桌子,心里猜着了七八分。连着五夜蹲在小院门缝偷看,眼见主子四更天翻墙,天亮才回,肚子里打起了算盘。
等周琏回家这晚,定儿主动替人值夜。四更时分摸进书房,照样把桌子叠上墙头。可不敢点灯笼,黑灯瞎火往下一跳——扑通踩进木炭堆里!北边飘来臭味,原来是个茅房。他正纳闷呢,忽然听见前面院落似有动静...
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,定儿踮着脚尖,像只偷油的老鼠似的摸到夹道门前。他轻轻推开门,溜进隔壁院子,四下里黑灯瞎火,连个喘气声都听不见。刚蹭到正房窗根底下,冷不防两条黑影"嗖"地扑上来——好家伙!是两条看家狗!他扭头就跑,左腿却被狗牙死死咬住,疼得他直冒冷汗,抡起拳头才砸开狗嘴。另一条狗又扑上来,幸亏离夹道门不远,他连滚带爬钻进去,"咣当"把门一关。外头两条狗发了疯似的狂吠,他顾不得腿上火辣辣的疼,踩着炭堆翻上墙头,哆哆嗦嗦顺着桌子溜下来。一摸裤腿湿漉漉的,连袜子都撕成了破布条。
这边齐贡生家被狗叫吵醒,老爷子扯着嗓子喊起守夜的婆子。老婆子举着油灯出来,只见两条狗在夹道门口上蹿下跳,等走近了,狗却摇着尾巴不叫了。婆子打着哈欠回话:"准是野猫翻墙,狗撵猫呢!"庞氏在屋里嘟囔:"准是那些小厮解手又忘关门。"闹腾一阵,各屋灯又灭了。
蕙娘在闺房里攥着被角直发抖,生怕周琏夜里没回来。直到听见婆子说狗咬猫,这才长舒一口气。
再说周琏天亮回书房,一推门就觉着不对劲——两张桌子明显被人挪过。再细看,桌腿上沾着新鲜血迹,在白木头上格外扎眼。他把小厮们叫来盘问,个个都说门锁得好好的。周琏冷笑:"放屁!这血印子难道是去年留下的?"突然发现少了个定儿,立刻叫人去催。
定儿磨蹭着过来,眼神飘忽不定。周琏指着桌腿喝问:"这血哪来的?"定儿嘴上说不知道,脸却煞白。周琏心里明镜似的——这小子准是昨晚冒充自己去私会蕙娘,被狗咬了!他强压着火气把人轰走,自己蹲在墙根细查,果然在门楼发现几处血点子。试着关上门,门缝竟有手指宽,内外都能偷看。
"好个刁奴!"周琏攥得拳头咯咯响,"要是让他坏了蕙娘名节..."转念又想起定儿平日办事稳妥,突然计上心头。
第三天大清早,周琏把下人都召集到书房,装模作样地说:"眼瞅着要立夏了,该给知府大人备节礼。听说扬州香料最好,你们推举个细心人去采买。"众人商量半天,推了周之发和定儿。周琏当即拍板:"就定儿去!"
晌午时分,定儿战战兢兢来领差事。周琏塞给他三个银包,足足一百五十两,又给五千文路费,嘴上说着"速去速回",眼里却闪着寒光。定儿连夜赶到扬州,拆开银包一看——哪有什么银子?全是秤砝码!他瘫坐在客栈里,摸着腿上的伤疤苦笑:"这是东家要赶我走啊..."
定儿离开后,流落在扬州街头,日子过得十分艰难。而周琏这边,自从定儿走后,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,生怕蕙娘被定儿占了便宜。他几次三番向齐可久打听,可什么也问不出来,只能掰着手指头数日子,好不容易熬到第五天晚上。
三更天刚过,周琏就急不可耐地爬上墙头等着。说来也巧,蕙娘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,刚到三更末就轻手轻脚来到夹道。两人一见面,蕙娘就撅着嘴埋怨:"你上次明明说不来了,怎么又偷偷跑过来?还把炭块踢下来好几块,滚得夹道里到处都是。要不是我天没亮就起来收拾,差点就被发现了。那天没让狗咬着你,真是菩萨保佑!"
周琏一听,连忙追问:"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?"
蕙娘白了他一眼:"除了你还能有谁?那天四更时分,我家的狗在门前叫个不停,我娘让老婆子点灯查看。老婆子说是狗追猫上了夹道的墙,我这才放下心来。"
周琏听完,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,这才明白那血迹是狗咬的,蕙娘并没有被人欺负。他正想解释,蕙娘又叮嘱道:"以后可不能再这样冒失了。"
周琏也不辩解,一把将蕙娘搂在怀里。等到天快亮时,两人已经缠绵了两回。周琏这才把定儿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蕙娘。
蕙娘听后,心有余悸地说:"真是老天保佑!要是真被他骗了,我还有什么脸见你?这样吧,以后我来夹道时,要是你先到,就往炭堆上扔块石头当暗号;要是我先到,就往你院里扔块炭。你听见动静就赶紧过来。"
周琏连连点头。蕙娘又忧心忡忡地说:"咱们这样偷偷摸摸的,什么时候是个头?我娘最疼你了,不如找个能说会道的,去跟我爹娘提亲。就说给你做二房,要是爹答应了岂不更好?"
周琏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:"你还不了解你爹?金银财宝在他眼里跟仇人似的。这话要是说出口,他准觉得以前送的东西都是为了骗你,到时候不但东西要退回来,连这堆炭都不要了。那咱们连见面的路都断了,还想像现在这样快活?做梦去吧!"
蕙娘一听这话,眼圈顿时红了,纤纤玉指戳着周琏的额头:"我算是看明白了,你是嫌我家门第低,配不上你这公子哥儿。既然存着这样的心思,当初何必来招惹我?"说着说着,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。
周琏赶紧跪下赌咒发誓:"我周琏要是有一句假话,就天打雷劈,出门让老虎......"话还没说完,蕙娘就急忙捂住他的嘴:"我信你就是了。可往后该怎么办呢?"
周琏想了想说:"就按你说的,先找个能说会道的去探探你娘的口风。要是她答应了,咱们再从长计议。"
蕙娘这才破涕为笑,娇嗔地往周琏怀里一靠,搂着他的脖子轻声唤道:"周琏亲汉子......"说着就把香舌渡了过去,还抬起一只金莲让周琏握着。周琏哪里还忍得住,把蕙娘放倒又要行事。蕙娘急道:"天都快亮了!"周琏喘着粗气说:"我等不及了!"
事毕,蕙娘一边整理衣裳一边嗔怪:"你这人怎么这么猴急?差点没把我折腾死。"说着又噗嗤一笑,歪着头问:"你到底爱不爱我?"
周琏亲了她一口:"不爱你还能爱谁?"
蕙娘幽幽地说:"既然爱我,就忍心让我嫁给别人?"说着站起身催促:"快回去吧,今天比往常迟了。"
周琏翻墙回去,草草梳洗后就去先生那儿应付差事,连早饭都没吃。回到家后,他把管家周之发的媳妇苏氏叫到僻静处,塞给她一百两银子,嘱咐道:"你去齐贡生家这么这么说......"又把贡生和庞氏的脾气性格细细交代一遍,最后叮嘱:"这事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,连你丈夫都不能说。"
这苏氏是个伶牙俐齿的聪明人,周家上下都叫她"苏利嘴"。她巴不得有机会在主子面前表现,当下拍着胸脯保证:"大爷放心,这事包在我身上,保管给您把这门亲事说成了!"
周琏大喜,把贡生的住址告诉苏氏。苏氏先去向周夫人告假,说是回娘家看舅舅,当天就回。回到自己屋里,她把事情跟丈夫说了。周之发叮嘱:"务必把这事办妥。"
苏氏换上体面衣裳,揣着银子来到齐贡生家,自称是周家太太派来探望的。下人把她领到庞氏房中。这妇人一见庞氏就跪下磕头,慌得庞氏连忙搀扶。苏氏起身后,又替自家主人问了好,这才斜着身子坐下,庞氏问一句她答一句,满口"太太"叫得亲热。
庞氏哪见过这阵仗,乐得跟腾云驾雾似的。等丫鬟上了茶,苏氏压低声音说:"我家大爷自从认了太太做干娘,总惦记着孝敬您。"说着从怀里掏出两个布包,打开是四锭雪花纹银,每锭二十五两。她笑着说:"我家大爷怕齐老爷知道了不好,特意让奴婢悄悄送给太太,给您买些零碎东西。"
庞氏一瞧见那四锭白花花的银子,眼睛都直了,心口扑通扑通跳得厉害,脸上堆满了笑,嘴上却推辞道:"哎哟大嫂,你们大爷这份情意,可真是比天高比地厚。前些日子送的那些贵重礼还没谢完呢,今儿又送这么多银子来,这叫我怎么好意思收?要不...你还是带回去吧?"
苏氏一听就笑了,拍着庞氏的手背说:"太太这话可就见外了,咱们娘儿俩谁跟谁啊。"说着凑近些压低声音:"不瞒您说,我家大爷在咱们县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富户,这点银子对他来说算什么?您要是不收,大爷不光要怪我办事不力,还得埋怨您不把他当自家人,这不是寒了他的孝心吗?"
她边说边麻利地把银子重新包好,眼尖地瞅见床头有个针线筐,顺手就塞了进去。庞氏心里跟猫抓似的痒痒,嘴上却还嗔怪:"你这人真是...罢了罢了,改日见着你们大爷,我亲自道谢。"
苏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:"老爷在家吗?"
"在书房看书呢。"庞氏答道。
"听说府上有位小姐?"苏氏眼睛亮晶晶的,"既然来了,不知能不能见上一面?"
庞氏摆摆手笑道:"小门小户的丫头,怕你见了笑话。要衣裳没衣裳,要首饰没首饰的..."
"太太这话可不对,"苏氏正色道,"大户人家讲究的是诗书传家,哪能在银钱上论高低?"
庞氏转头吩咐小丫鬟:"去请姑娘来。"又拍着脑门笑道:"瞧我这记性,说了半天话,还没请教大嫂贵姓?"
"我夫家姓周,娘家姓苏。"苏氏刚答完,就见里屋帘子一挑。
原来蕙娘在屋里早听见动静,特意换了身整齐衣裳等着。这会儿听见唤她,便跟着丫鬟款款走出来。苏氏赶紧起身,眼睛直往蕙娘身上瞧:"这位就是小姐吧?"
见庞氏点头,苏氏突然抢上前就要下跪。蕙娘慌忙去扶,哪料这妇人铁了心要拜,拉都拉不住,只好也跟着跪下搀扶。庞氏见状也赶过来帮忙。苏氏见小姐亲自来扶,心里乐开了花,起身后拉着蕙娘的手上下打量——这姑娘乌发如云,金莲纤巧,眉眼鼻唇像是老天爷亲手捏的,身段更是窈窕风流。她心里暗叹:"我活了大半辈子,头回见着这样的绝色!"再偷瞄庞氏,又纳闷:"这样相貌的娘,怎么生出天仙似的女儿?"
等众人重新落座,苏氏特意搬了张小凳坐在下首,等母女俩坐定才开口:"小姐这般品貌,将来定是凤冠霞帔的命。但不知许了人家没有?"
庞氏叹道:"都二十了还没着落,高不成低不就的..."
蕙娘听见说亲事,低头绞着帕子装害羞。苏氏眼睛一转:"我家大爷万贯家财,就差这样一位佳人相配。"
"不是说已经娶亲了?"庞氏疑惑道。
"娶是娶了..."苏氏压低声音,"太太既不是外人,我就直说了。大奶奶是何指挥家的小姐,相貌实在配不上我们大爷。过门这些年,大爷统共没进过她屋里几回。老爷太太急着抱孙子,要给大爷纳妾,可大爷非要再娶位正室。"
庞氏吃惊道:"这怎么行?何家能答应?"
"原本是不答应的,"苏氏得意一笑,"可五百两银子送过去,就松口了。要是能娶到府上小姐,莫说大爷有福,连我们下人都沾光呢!"
蕙娘听得坐不住,起身躲回里屋。庞氏也尴尬得不知怎么接话。苏氏却越说越起劲:"太太别嫌我多嘴,既然大爷认您做干娘,我就斗胆说句掏心窝的话——不如亲上加亲!大爷年轻有为,小姐貌美如花,这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?将来您二老有半子之靠,两位少爷也得力不是?"
说完自己先咯咯笑起来。
庞氏犹豫道:"我是千肯万肯,就怕老头子那关不好过..."
苏氏一听有戏,立刻趁热打铁:"哎哟我的好太太,姑娘是您怀胎十月养大的,这婚事自然该您做主。我们老主人做过盐运使,如今小主人又是秀才,家底您也瞧见了。要说怕大爷将来三妻四妾——就凭小姐的人才,那些庸脂俗粉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!"
她突然压低声音:"要紧的是小姐都二十了,您可得拿定主意。老爷是读书人,选女婿光看学问,不管贫富年纪。万一耽误了小姐终身,您到时候心疼都来不及..."
这番话句句戳在庞氏心坎上,她摸着针线筐里的银锭子,眼神渐渐活络起来。
庞氏听完这番话,心里头直打鼓。她掰着手指头盘算:要找周琏这样的大户人家,怕是打着灯笼也难寻;像周琏这般年轻俊俏的后生,更是凤毛麟角。再想起自家闺女蕙娘每回见着周琏,那眼角眉梢藏不住的欢喜劲儿,不由得松了口:"哎哟大嫂,你这话句句都是为我闺女打算。容我跟当家的商量商量,再给你准信儿。不过方才这些话,是你自个儿的意思,还是东家老爷少爷的意思?"
苏氏搓着衣角笑道:"老东家和小东家都是一个心思,就怕太太您不答应,闹个没脸,这才没敢托媒人正经说合。"
庞氏忽然一拍大腿:"可还有一桩——要是这事真成了,你家大奶奶要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,不拿我家姑娘当姐妹看待,处处刁难,这可怎么处?"
"太太您这么明白的人,怎的倒糊涂了?"苏氏凑近些压低声音,"女人嫁汉穿衣吃饭,公婆待见不待见还在其次,顶要紧的是汉子知冷知热。再说了,咱们姑娘要是过门,那可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,满城百姓都要来道喜的,又不是偷鸡摸狗的勾当。那何家大奶奶能把齐家大奶奶怎么着?退一万步说,就算做个偏房,只要汉子疼到心坎里,正头娘子除了干瞪眼生闷气,还能翻出什么浪来?太太您这双眼睛比镜子还亮,夜里躺下合眼想想——要是我们家大爷真疼原配,何必巴巴地来求娶府上姑娘?"
庞氏听得直点头,嘴里不住念叨:"是这么个理儿,是这么个理儿。"
苏氏起身掸掸衣裳:"天色不早,小妇人该告辞了。"
"难为你家大爷三番两次惦记着,"庞氏跟着站起来,"今儿又劳你白跑一趟。"
"太太快别见外,"苏氏抿嘴一笑,"转眼就是一家人了。往后姑娘给的体面,不就是太太给的体面么?"
庞氏一路把人送到二门,苏氏死活拦着不让再送。最后庞氏还是让老妈子带着小丫鬟,一直把苏氏送到街门口,看着那青布轿子转过巷子角才回屋。
这真是: 深闺里藏着金凤凰,先得递张红叶试心意。 诸位且看苏婆这张嘴,活像那漫天飞舞的妙语天花。
阻佳期奸奴学骗马 题姻好巧妇鼓簧唇
词曰:
他也投闲抵隙,若个气能平。理合血淋墙壁,此大顺人情。
这事莫教消停,须索妙妇私行。知他舌散天花,能调凤管鸾笙。
——右调《相思令儿》。
且说冷氏到次日,将周琏夫妻角口话与周通说知,周通将周琏极力的数说了几句,吩咐他在家住五天,在书房住五天,周琏才略有些欢喜。急急的到书房,在先生前打了个照面,将小院门开放,看见那堵墙和那张方桌,便是一声嗟叹。入房来,往床上一倒,想算道:“这蕙姑娘不知怎么怨恨我!若今晚负气不来,真是将人坑死!谁能过去与我表白冤枉?”
猛想起:可久那娃子最好多说,此事除非着他有意无意的道达,使蕙娘知道我不来的原故方好。随即叫入个小小厮,吩咐道:“你去隔壁请齐二相公来。”
少刻,那小厮将可久领来。周琏先与他果子吃,又留他吃早饭,问他家中长长短短。渐次问到蕙娘身上,可久道:“我姐姐还睡觉哩。”
周琏道:“我昨晚也是一夜没睡觉。”
娃子道:“你为什么不睡?”
周琏道:“我昨晚二更鼓被我父亲叫去说话,因此没有睡觉。我也是才从家中来。”
娃子道:“你昨夜没在这里么?”
周琏道:“正是。”
那娃子吃毕饭,周琏与了他两包花炮,五百钱,那娃子喜欢的怪叫回家放炮去了。
少时,蕙娘听得院中炮响,就知是周琏与他兄弟的。急急的扒起将他兄弟叫来问道:“你周哥做什么哩?”
娃子道:“我来时他说要睡觉。他又说昨日他爹叫着他去,一夜没睡。”
蕙娘听了,才明白是他父亲叫去,并不是周琏变心。把一肚皮怨恨丢在一边。原来蕙娘五更天到夹道内,直等到天明。随向娃子嘱咐道:“你周哥问我的话,不可向爹妈说。若是说了,我教你周哥一点东西不与你。”
娃子去了。
到这晚,蕙娘洗脚净牝,等候接续良缘。到四鼓时,在镜台前匀了脸,鬓边戴了一朵大红灯草茶花,穿了红鞋,悄悄的走出房来。到夹道内,先向墙上一看,见墙上有人,就知是周琏等候,回身将门儿拴了。周琏打算今晚蕙娘必早来,从三更时分便等候起,今见蕙娘入来,随将枕头、褥子丢在炭上,提灯笼过来。到蕙娘面前,将灯笼、枕、被放下,向蕙娘深深一揖,两条腿连忙跪下,双手抱住蕙娘。正要表白昨晚不曾来的话,蕙娘笑嘻嘻的扶起道:“我都知道了。”
周琏起来,将枕、被从新安放好。蕙娘便坐在上面,不想周琏止穿着大衣和鞋袜,不曾穿着裤子。两人再无别说,周琏将蕙娘放倒,挺阳物直刺红门。放出十二分气力,补昨夜的亏缺,直弄了一个更次,已交上五更,方才完事。把个蕙娘弄的言不得,动不得,到像经了火的糖人儿,提起这边,倒在那边。两人搂抱着,周琏诉说他房下在父母前进了谗言,因此昨晚被叫了去。又言如何角口,才许了书房宿五夜,家中宿五夜。蕙娘道:“可惜一个月,平白里少了十五天,是那里说起!”
周琏道:“你莫愁,只要夜夜像这个时候来,做两次事,也补过那十五天。”
蕙娘道:“一夜不见面,不知怎么心上不好过,我昨日已领教过了。”
周琏亲嘴咂舌,将两只小金莲在灯笼下不住的把玩。少刻,那阳物又跳动起来,两人复行鏖战,弄到天亮方休。
光阴易过,已到五日之期。周琏说明回家,约定过五天,至某夜相会,去了。
周琏有个家人,名唤定儿。为人颇精细,自周琏与齐贡生家来往后,他便事事留心,见周琏和可久、可大拜弟兄,送衣服、首饰、银钱、柴炭等物,他和众人背间有无数的议论。又见做了两张白木头桌子,放在房内,院外东墙下,安放一张方桌,心上已明白了十分。但不知是和齐家那一个?打算着不是他闺女,就是他儿媳妇。这番该他在书房上宿,他于这晚三鼓,在小院门隙内偷窥。到交四鼓时,见周琏将桌子叠起,又待了几句话功夫,见点出灯笼,怀内不知抱着是什么,在墙头上站着。少刻便跳过墙去,直到天大明,方才过来。定儿一连看了五夜,俱是四鼓。他也不肯和同伴人露一字,便存了个“以羊易牛”之心。
这晚,周琏回家,他不肯跟回去,要替别人值宿,人何乐而不为。到天交四鼓时分,从小院门楼上扒过去,到书房内,将那两张桌了掇出来,也叠放在方桌上,却不敢点灯笼,怕同伴人看见。于是上了桌子,在墙上一望,见都是些黑东西,离墙头不过二尺上下。他心里说道:“这必是数日前送的那几十担木炭,做了他的走路。”
跳过墙去,一步步走下来,闻的北头,有些气味,瞧了瞧,是个毛坑,中间有个门儿。站了一会,不见一点动静,他想着:必在前院有个密静房儿,干这勾当。
悄悄的拿脚缓步,开了夹道门儿,走到那边院内。见四围俱无灯火,听了听,人声寂寂。将走到正房东窗下,不防有两条狗迎面扑来。急往回走时,被一狗将他左腿咬住,死也不放。定儿挨着疼痛,用拳打开。那一条狗又到,幸亏离夹道门不过四五步,飞忙入去,将门儿关闭。那两条狗在门外没死没活的乱叫,他却急急的扒上炭堆,跨上墙去,登着桌子下来。摸了摸腿上,已去了一块肉。袜子也拉成两片,疼痛的了不得。急急的将桌子搬在房内,翻身出来,仍扒上门楼过去,回到自己房内,收拾他腿伤。
齐贡生家听得狗咬甚急,将下房内老婆子吆喝起,着他查看。那婆子点了烛,走出来,见一条狗在夹道门口叫,一条狗已入夹道内,也在那里叫。走到夹道内看,一无所有。那两条狗见老婆子来,都扬着头,摇着尾,来回在婆子身边乱跳乱跑,都不喊叫了。贡生在房内问道:“狗咬甚么?你须在各处细细照看。”
婆子想睡的狠,应道:“是狗在夹道内咬猫儿,适才一个猫儿从夹道炭上跳过墙去了。”
庞氏在房内道:“他们出了恭,总记不得将门儿关住。”闹了一会,老婆子回房睡去了。
蕙娘在房内心惊胆战,疑必周琏没有回家。后听得老婆子说“狗咬猫儿”,方才放了心。
再说周琏回到家中,也不去里边宿歇,在外边书房中睡了一夜。一早就到书房,开了小院门锁。到书房内,见两张桌子放的不是原地方。正在疑惑间,猛见桌腿上有些血迹,白木头上,非油漆过的可比,分外看的清楚。将书房中的家人小厮叫来细问,都说:“门子锁着,谁能够入来?这血迹到只怕是原旧有的。”
周琏道:“这都是该打死的话!一个常在我面前的东西,我怎么看不见?且放的地方一前一后,也不是原处。”
又问道:“你们昨晚是那几个上宿?”
众人道:“师爷院中是某某,内院是某某。”
周琏道:“都与我叫来!”
少刻,众人俱至。周琏看,止是大定儿不在。问众人道:“怎么定儿不来?”
众人道:“他还未起。”
周琏怒道:“与我叫了来!”
须臾,定儿来至,周琏将他上下一看。见他有些神气不宁,便指着桌上血迹,问道:“这是那里来的血?”
定儿道:“小的不知道。”话虽是这样说,看他的面色,大是更变。
周琏虽是个二十一二岁人,他心上颇有点识见,就知是他弄的鬼。对着众人不好究问,普行骂了几句“不小心门户”的话,随即着众人出去,自己到墙下看了一遍,低头在地下详验。只见有三四点新红淋淋漓漓,到院门前。看门楼上的血迹,到有两三处。用手将门儿关闭,只见中间门缝有一指多宽,内外皆可傍视。
周琏道:“是了!我的行景必定被小厮们从门缝内看破,昨日回家,便假装我的招牌。若将蕙娘骗奸了,我真正就气死。”
又想:“那晚是与他说的明明白白,他断不肯四五更鼓到夹道中等我。且这桌上、地等处血迹,必是受了伤回来。适才看定儿气色较素日大变,这奴才平日是个细心人,这事有一百二十分是他无疑了。常言道:机事不密则害成。又言:先发者制人。我须预为之地方可。这便打死他也无益,将来徒结深仇。”
说罢,瞪着两只眼,想了一会,连连摇头道:“这事比不得别事,大则性命相关,是一刻姑容不得的。”又想了一会,笑道:“我有道理了。”
到第三天早起,从家中到书房,将众人叫来,吩咐道:“本府道台、府台皆与老爷相好,刻下三月将尽,一转眼便立夏。我想了会,没个送府、道的东西,惟扬州香料比别处的都好。这得一个细心人去,方能买得好材料物件来。你们出去,大家公举一人,我再定夺。”
众家人商酌一番,想出两个细心人来:一个叫周之发,一个便是大定儿。周琏道:“周之发,老爷时常用他。可说与大定儿,此刻收拾行李完备,着他来,我有话。”
众人去了。午间,大定儿来,周琏道:“买香料话你也知道。”说着取过三封银子来,交与定儿,共一百五十两。
定儿见上面俱写有大小锭数,包封在内;又着人与他五千钱,做搭船盘费用。又吩咐:“速刻起身,此物急用之至。你若故为迟延,误我的大事,你父母、妻子,休想在宅中存留一日。我也不限你日期,去罢。”
定儿领了银子,见他吩咐的紧急,立即带了应用的衣物,起身去了。连夜赶到扬州,打开银包一看,见里面方的、圆的、长的、匾的、铜的、铅的,都是些秤银子的旧砝码。只吓的神魂俱失。
再拆一封,也是如此,那一封也不用看了。把桌子一拍,道:“好狠心的狗子!杀的我苦。”又一回想道:“这是那一日晚上的事,破露在他心中,如何容得过我!彼时除非当面验看此银,他又要想别法治我。这都是我做的不是,怨不得他。等过了二年后,他的事也定了,气也平了,到那时回乡,恳求人情,求他收留罢。”
从此,定儿就流落在扬州。
定儿去后,周琏将院门更换,心上日怀狐疑,只愁蕙娘被定儿奸骗了。向齐可久也探问不出,惟有日夜盼到第五天,方好问下落。到了这晚三鼓,便扒到墙头等候。不想蕙娘也结计着,只到三更将尽,便悄悄到夹道内,两人相会。蕙娘便嫌怨道:“你日前原说下不来,为何又来了?将炭踏下几块,滚在夹道中间,还是我绝早起来,收拾上去。那日只没教狗咬倒你,就是万幸。”
周琏忙问道:“你如何知是我来?”
蕙娘道:“怎么不是你?那日天交四鼓,我家的狗在这门子前不住声的叫,我妈教老婆子起来点火看视,老婆子说是狗赶猫儿上这夹道墙上去,我才略放心些。”
周琏听了大喜,方才将一块石头落地,知道蕙娘不曾着手,又明白那血迹是狗咬的。蕙娘又道:“你日后切不可如此。”
周琏也不分辨,将蕙娘放倒,就云雨起来。到天将明时,已干讫两度,周琏方将定儿前后话告知。
蕙娘道:“这真是我的万幸,倘若教他骗了,我拿甚么脸见你?从今后,我入夹道内,你看见时,先丢一块石头在炭上,我便知道是你;若不丢石头,我就跑去了。我若来在你前,我与你院中丢一块炭,你听见就快过来,以此做个暗号。你记着。”
周琏点头。
蕙娘又道:“是你我这样偷来偷去,何日是个了局?依我的主见看来,我妈最是爱你。莫若托个能言快语的人,与我爹妈前道达。就说与你夫人,做个姊妹。倘或我爹依了,岂不更妙?”
周琏连连摇头道:“你的父亲,你还不知道?金银珠玉绸缎珍宝这六宗,他听见和仇敌一般。这语言还能摇动他么?此事若和他一题,他把以前相好都看的是为你,反生起防闲疑忌来。不但先日送的东西交还,这一堆木炭,他也不要了。那时断了走路,再想像今日之乐,做梦也不能。”
蕙娘拂然道:“你的意思,我也明白了。不过为我是小户人家女儿,配不上大家公子。嫌我玷辱你。好歹和我混上几日,大家开交就是。你既如此存心,就不该破坏了我的身体。”说着,用纤纤细指在周琏头上一掇,秋波内便滚下泪来。
周琏急忙跪在一傍,发誓道:“我周琏若有半点欺心,不日夜思量娶齐蕙娘做妻,把我天诛地灭,出门被老虎……”
蕙娘没等的说完,急急用手把周琏的嘴掩住,说道:“我信你的心了。只是久后该如何?”
周琏道:“就依你打算,先差个会说话的女人来,试探你母亲的口气。他若依允,大家好商量着做。”
蕙娘听罢,看着周琏笑了笑,将身子向周琏怀中一坐,用手搬住脖项,口对口儿,低低的叫了“周琏亲汉子”,叫罢,便将一条细舌尖连根儿都送在周琏口内。又将一只金莲抬起,着周琏握在手中。周琏又喜又爱,觉得心眼儿上都痒起来,将舌根极力吮咂,恨不得咽在自己肚内。把蕙娘的脚握的死紧,下面的阳物和铁枪一般硬,将蕙娘放倒,从新拉开裤儿。蕙娘急急说道:“你不看天色么?”
周琏道:“我情急的了不得了!”
上头说着,底下已狠命的抽送,只二三十下,周琏便精如泉涌,直泻在蕙娘腹中。略停了停,将阳物拔出,蕙娘扒起,拽起裤儿,瞅了周琏一眼,道:“怎么这样个狠弄?你也不怕通触死我了。”说罢,又笑了笑,问周琏道:“你爱我不爱我?”
周琏亲了个嘴,道:“我不爱你,还爱谁?”
蕙娘道:“你既然爱我,你也忍心不娶我,教我再嫁别人?”
说着站起来,向周琏道:“快过去罢。今日比素日迟了。”
周琏扒过墙去,洗了脸,穿上大衣服,到先生前应了应故事,也不吃早饭,回到家中,将家人周之发老婆苏氏叫到无人处,把自己要娶齐贡生女儿做次妻,又细说了贡生情性,并庞氏情性,交与苏氏一百两银子,着他“如此如此”。又道:“我这话都是大概,到其间,或明说,或暗露,看风使船,全在你的作用。家中上下并你男人,一字是说不得。”
苏氏是个能言快语、极聪明的妇人,他也有些权诈,周家上下人等都叫他“苏利嘴”。他听了主人托他,恨不得藉此献个殷勤,图终身看顾,便满口承应,道:“这事都交在我身上。管保替大爷成就了姻缘。”
周琏甚喜,把贡生住处说与他。苏氏到冷氏前告假,说要去他舅舅家看望,本日即回。然后回到自己房内,与丈夫说明原委。周之发道:“必须与他说成方好。”
苏氏换了极好的衣服,拿上银子,一径到齐贡生门前,说是“周家太太差来看望的。”
贡生家人将他领到庞氏房内。这妇人一见庞氏,就恭恭敬敬,和自己主人一样相待,也不万福,扒倒就叩下头去,慌的庞氏搀扶不迭。起来时,替自己主人都请了安。庞氏让他坐,他辞了三番五次,方才斜着身子坐下。
庞氏问了一句话,他站起来回答,满口里称呼太太。庞氏是个小户人家妇女,从未经过这样奉承,喜欢的和驾上云一般。小女厮送上茶来,吃罢,苏氏低低的说道:“我家大爷自与太太做了干儿子,时时心上想个孝敬太太的东西,只是得不了个稀罕物件。说着,从怀内掏出两个布包儿来,放在床上打开,共是四锭纹银,每一锭二十五两。笑说道:“我家大爷恐怕齐太爷知道,老人家又有收不收的话说,专专的教小妇人送与太太,零碎买点物事。”
庞氏看见四大锭白银,惊的心上乱跳,满面笑色,说道:“大嫂,我承你大爷的情,真是天高地厚。日前送了我家许多贵重礼物,今又送这许多银子来,我断断不好收。再不了,你还拿回去罢。”
苏氏道:“太太说那里话,一个自己娘儿们,才客套起来了。”又低声说道:“实不瞒太太,我家大爷也还算本县头一家有钱的人,这几两银子,能费到他那里?太太若不收,我大爷不但怪我,还要怪太太不像个娘儿们,岂不冷他的一番孝顺心肠?”
说着,将银子从新包起,早看见床头有个针线筐儿,他就替庞氏放在里面。喜欢的庞氏心内都是奇痒,说道:“你如此鬼混我,我也没法。过日见你大爷时,我当面谢罢。”
苏氏又问道:“太爷在家么?”
庞氏道:“在书房中看书。”
苏氏又道:“闻得有位姑娘,我既到此,不知肯教我见不见?”
庞氏笑道:“小户人家女儿,只怕你笑话。他身上没的穿,头上没的戴,有什么见不得?”
苏氏道:“太太说那里话。这大人家,全在诗书二字上定归,不在银钱多少上定归。”
庞氏向小女厮道:“请姑娘来。”又道:“我真正糊涂,说了半日话,还没问大嫂的姓。”
苏氏道:“小妇人姓苏,我男人姓周。”
蕙娘在房里听了一会,知道必要见他,早在房中换了衣服鞋脚等候。此刻听见教他出去,随即同小女厮掀帘出为。苏氏即忙站起,问庞氏道:“这位是姑娘么?”
庞氏道:“正是。”
苏氏紧走了一步,望着蕙娘便叩下头去。蕙娘紧拉着,那里拉得起?只得也跪下扶他。庞氏也连忙跑来,跪着搀扶。苏氏见蕙娘跪着扶他,心上大是欢喜,扒起来,将蕙娘上下细看,见头是绝色的头,脚是上好的脚,眉目口鼻是天字第一号的眉目口鼻。模样儿极俊俏,身段儿极风流,心里说道:“这要算个绝色女子了。我活了四十多岁,才见这样个人。”又将庞氏一看,也心里说道:“怎么他这样个头脸,便养出这样个女儿来?岂非大怪事!”
看罢,彼此让坐。苏氏在地下拉了把椅儿,放在下面,等着庞氏母女坐了,方说道:“这位姑娘,将来穿蟒衣,坐八抬,匹配王公宰相,就到朝廷家,也不愁不做个正宫。但不知那一家有大福的娶了去。敢问太太,姑娘有婆家没有?”
庞氏道:“他今年二十岁了,还没有个人家,只为高门不来,低门不去,因此就耽搁到如今。”
蕙娘见说他婚姻的话,故意儿将头低下,装做害羞的样儿。苏氏道:“我家大爷,空有数十万家财,只没这样一位姑娘去配合。”
庞氏道:“闻得你家大爷娶过这几年了,但不知娶的是谁家的小姐?”
苏氏道:“究竟娶过和不娶过一样。”
庞氏道:“这是怎该说?”
苏氏道:“我家大奶奶姓何,是本城何指挥家姑娘。太太和姑娘不是外人,我也不怕走了话。我家大奶奶生的容貌丑陋,实实配不过我家大爷的人才。我家大爷从娶过至今,前后入他的房,不过四五次。我家老爷太太急着要抱孙儿,要与我家大爷娶妾,我大爷又不肯,一定还要娶位正夫人。”
庞氏道:“这也是你大爷胡打算。他既放着正室,如何又娶正室?就是何指挥家,也断断不肯依。”
苏氏道:“原是不依的,我大爷只送了他五百两,他就依了。将来再娶过,总是姐妹相呼,伸出手来一般大。只是我大爷福薄命小,若能娶府上这位姑娘,做我们一家的主儿,休说我大爷终身和美,享夫妻之乐,就是小媳妇等,也叨庇不尽。”
蕙娘见说这话,若再坐着,恐不雅像,即起身到内房去了。庞氏听了,也不好回答。苏氏又道:“也不怕太太怪我冒昧,我家大爷即是太太的干儿子,小妇人还有什么说不出的话?总然就说错了,太太也不过笑上一面。依我看来,门当户对,两好一合,我家大爷青春,府上姑娘貌美,到不如将干儿子做个亲女婿,将来不但太爷太太有半子之靠,就是太太的两位少爷,也乐得有这门亲。”
说罢,先自己嘻嘻哈哈笑个不了。
庞氏道:“你家大爷,我真是愿意,只怕我家老当家的话难说。”
苏氏见话有说头,又笑嘻嘻的道:“好太太哩,姑娘是太太三年乳哺、十月怀胎抚养大的,并不是太爷独自生养大的。理该太太主持八分,太爷主持二分。像太太经年家看里照外,谁饥谁寒,太爷那一日不享的是太太的福?一个婚嫁,太太主持不得,还想主持甚么?我主人家也曾做过两淮盐运司,后做到光禄寺卿。目今老主人又是候选郎中,小主人是秀才,也不愁没纱帽戴。至于家中财产,太太也是知道的,还拿的出几个钱来。若怕我大爷将来再娶三房五妾,像府上姑娘这般才貌,他便娶一万个,也比不上一半儿。这是放心又放心的事。到只一件,姑娘二十岁了,须太太拿主意,听不得太爷。太爷是读书人,他老择婿,只打听爱念书的就好。至于贫富老少,他不计论。将来错寻了配偶,误了姑娘终身,太太到那时,后悔就迟了。再教姑娘受了饥寒,太太生养一场,管情心上不忍。”
庞氏听了这一篇话,打动了念头,想算着寻周琏这样人家,断断不能。像周琏那样少年美貌,更是不能。又想到蕙娘见了周琏,眉眉眼眼,是早已愿意的。随说道:“大嫂,你的话都是为我女儿的话。等我和当家的商量后,再与你回信。但是方才这些话,是你的意思,还是你主人的意思?”
苏氏道:“老主人、小主人,都是这个意思,只怕太太不依允,丁了脸,就不敢烦人说合了。”
庞氏道:“还有一说,假若事体成就,你家大奶奶若以先欺后,不以姐妹相待,小视我家姑娘,该怎么处?”
苏氏笑道:“太太什么世情不明白?女人招夫嫁主,公婆怜恤不怜恤,还在其次,第一要丈夫疼爱。况姑娘与我大爷做亲,系明媒正娶,要教通城皆知,不是瞒着隐着做事。那何家大奶奶会把齐家大奶奶怎么?休说姑娘到我家做正室,就是做个偏房,若丈夫处处疼爱,那做正室的只合白气几日、白看几眼罢了。太太是和镜子一般明亮的人,只用到睡下的合眼一想,我家大爷若爱我家大奶奶,又要娶府上的姑娘做什么?”
庞氏连连点头,道:“你说的是。”
苏氏:“小妇人别过罢。”
庞氏道:“教你大爷屡次费心,今日又空过你。”
苏氏道:“太太转眼就是一家人。将来受姑娘的恩,就是受太太的恩了。”
庞氏送出二门,苏氏再三谦让,请庞氏回房。庞氏着老婆子同小妇厮送到街门外,苏氏去了。
正是:
欲向深闺求绝质,先投红叶探心迹。
请君试看苏婆口,何异天花片片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