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那郑婆子挨了张华一顿拳脚,灰头土脸地往家走。新买来的小凤和玉磬儿见她头发散乱,走路一瘸一拐,都赶紧迎出来搀扶。
三人刚进南屋,郑三就瞪圆了眼睛:"这又是闹的哪一出?"
郑婆子气得直拍大腿,把张华打人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。郑三皱着眉头:"温大爷给金儿办祭奠,那是念旧情。你半路拦车像什么话?张华虽是个下人,也不是你能随便骂的。"
"放你娘的狗屁!"郑婆子唾沫星子直飞,"别人家男人都是硬骨头,偏你软得像块烂皮子!难道就让那狗奴才白打了不成?"转头对玉磬儿喝道:"还不快叫胡六去请萧大爷!"
玉磬儿一溜烟跑了。不多时萧麻子摇着扇子进门,郑婆子立刻扑上去哭嚎:"我让张华给打了啊!"又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通。
萧麻子眯着眼听完,摆手道:"别嚎了,金姐那些衣裳首饰可算找着由头了。这世上啊,就怕撕破脸皮。明儿个你雇辆车,直接去温如玉家闹。就说他偷藏你闺女的东西,敞开了说也不怕。"
郑三搓着手:"温家好歹是体面人家,哪受得了这个?"
"你懂什么?"萧麻子嗤笑一声,"温如玉那软柿子,经得住吓?只要婆子往他家一坐,哭天抢地闹上半日,少说也能榨出几两银子来。"
郑婆子咬牙切齿:"这回少了一百两,老娘跟他没完!"
"糊涂!"萧麻子用扇子敲她,"要见风使舵。要是逼得太狠,人家破罐子破摔,反倒坏事。"
郑婆子梗着脖子:"我个开窑子的,还怕他个破落户?"
郑三急得直跺脚:"萧大爷说得在理。温家如今穷得叮当响,真闹大了咱们吃罪不起啊!"
"我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窝囊废!"郑婆子往地上啐了一口,"明儿天一亮我就走。你要敢拦着,咱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!"
萧麻子临走时叮嘱:"记住要软硬兼施。他怂你就凶,他硬你就软。见好就收,可别贪心不足。"
第二天大清早,郑婆子果然坐着骡车直奔泰安城。到了温家门口,不等通报就闯进去。正在院里踱步的温如玉看见她,心里咯噔一下,强挤出笑容:"稀客啊。"
郑婆子冷笑:"看你能往哪儿躲!"一掀帘子坐进书房,拍着桌子嚷道:"张华打我的事儿怎么算?我这老胳膊老腿的,今日就死在这儿了!"
温如玉挨着炕沿坐下:"张华跟我说过推你的事,我已经骂过他了。可你也不该骂人家祖宗。"
"哎哟喂!"郑婆子扯着嗓子叫,"谁见我骂了?分明是你们主仆串通好的!"
"少在这儿撒泼!"温如玉沉下脸,"书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。"
"这又不是总督衙门,摆什么官威!"
"给我出去!"温如玉猛地站起来,"我温家不是任人欺负的!"
郑婆子叉着腰:"要赶我走?行啊,把我闺女的金银首饰都吐出来!"
这话像刀子似的扎进温如玉心窝,他气得浑身发抖:"原来是要讹诈我?"
"我就讹你温家怎么了?"
温如玉彻底炸了,指着她鼻子骂:"你个下贱老鸨也配提我姓温?试马坡受够你的气,今日新账旧账一起算!"说着冲上去就是两脚。
谁知郑婆子突然变脸,赔着笑说:"跟大爷开个玩笑,怎么当真了?"
"放屁!"温如玉朝外吼,"张华!把这老货捆了送官!"说完摔帘子就走。
郑婆子这下慌了,扯着张华袖子:"快请你们爷回来,我磕头赔罪还不行吗?"
张华搓着手,一脸为难:"他这会儿正在气头上,我哪敢去触这个霉头?"
郑婆子急得直跺脚:"大爷平日跟谁交情好?劳烦你请几位来劝劝罢!"
"要说交情,"张华挠挠头,"就数跟你家金姐最要好,除此之外哪还有第二个?"
"这都火烧眉毛了,还拿死人开玩笑!"郑婆子急得直拍大腿,"快带我去找苗三爷!"
张华连连摆手:"可别!我家大爷恨他入骨,你这不成心往火上浇油么?"
郑婆子眼珠一转:"让他找几个体面人帮着说和说和,总行吧?"
张华摸着下巴琢磨,万一闹到官府,两边都讨不着好。叹了口气:"也罢,我陪你去走一遭。偏生这苗三搬去了东关,来回得走二三里地呢。"
"赶紧的!"郑婆子拽着张华袖子就往外走。这一男一女急匆匆往苗秃子住处赶去。
再说温如玉憋着满肚子火气,一头扎进州衙。正赶上朱知州升堂问案,他扑通就跪在堂下喊冤。知州让差役先按住他,等审完手头案子再说。
这位朱知州名杰,陕西肃州人,举人出身。早先在江南吴县当知县,因政绩突出被皇上调到山东,补了泰安知州的缺。才上任十来天,为人精明强干,就是脾气火爆,动不动就上大刑,还爱骂人。
"你是何方人士?"朱知州瞪着堂下的温如玉,"青天白日瞎嚷嚷什么?"
"生员温如玉,是本城秀才。"如玉恭恭敬敬磕了个头。
"有什么冤屈,从实道来!"
如玉便一五一十道来:先父曾任陕西总督,与现任济东道杜大人是世交。从省城访友归来途经试马坡,被萧麻子、苗三诱骗到乐户郑三家,结识了妓女金钟儿。这两年来,萧、苗二人屡次借钱,骗走四百多两银子分文未还。郑婆子更是变着法儿勒索,逼得他变卖祖产,前后花了一千七百多两。见他油水榨干,萧、苗二人就唆使郑婆子赶他出门,另接新客。唯有金钟儿念他倾家荡产的情分,誓死不接客,日日遭郑婆子毒打。八月间他去省城乡试,卖房的四百二十两银子被家仆韩思敬偷走。苗三跑去试马坡报信,诬陷是金钟儿偷盗衣物首饰变卖所得。郑婆子听信谗言,把金钟儿打得死去活来。金钟儿不堪受辱,吞了三匣官粉自尽。死后萧麻子带着郑三四处物色美貌女子,九月间强买民女小凤,日夜鞭打逼良为娼。今日郑婆子又受萧麻子指使,上门讹诈金钟儿"偷盗"的财物,辱骂先父,此刻还在家中撒泼......
说到伤心处,如玉伏地痛哭,额头把青砖磕得咚咚响。
朱知州捻着胡须:"听着倒不像假话。下去补张状纸来。"等如玉写好呈上,立即唤来三班衙役,抽出两根签子:"一根去城里拿苗三和郑婆子,一根去试马坡捉萧麻、郑三和妓女小凤。即刻动身,连夜缉拿!要是跑了一个,把你们狗腿打成八段!"
班头小心翼翼道:"试马坡属历城县管辖,求老爷给道关文......"
"放你娘的屁!"知州一拍惊堂木,"抓个逼良为娼的秀才和犯法的王八蛋,还要什么关文?带十几号人直接锁来!"
衙役们诺诺连声退下。那边郑婆子刚拉着苗秃进城,就被差役撞个正着,押在客栈候审。去试马坡的衙役更利索,两天半工夫就把萧麻子一干人犯锁拿归案。朱知州批了午堂听审。
候审时苗秃在班房里跳脚骂萧麻:"都是你出的馊主意!"萧麻反唇相讥,郑婆子也加入战团,三人吵得不可开交。
升堂时朱知州先提审苗秃,指着他对左右道:"你们瞧瞧这厮,贼眉鼠眼,哪像个读书人?"厉声喝问:"身上可有功名?"
"生员是府学秀才,苗继先。"苗秃缩着脖子回答。
"既是秀才,怎么给龟奴当走狗?温如玉家失窃,你去试马坡报的什么信?"
苗秃抵赖:"这是温如玉诬陷,生员根本没去!"
"没去?那金钟儿为何服毒?看来不打不招!"知州扔下签子,"掌嘴!"
"求老爷看在孔圣人面上......"苗秃慌忙求饶。
"本官何德何能,敢劳动孔圣人说情?打!"
板子还没落下,苗秃就怂了:"去过去过!"
"温如玉的银子,你为何说是金钟儿偷的?既是偷盗,这等隐秘事你怎会知晓?"
"生员知道温如玉穷得叮当响,突然丢了四百两,就疑心是金钟儿做的手脚。"苗秃眼珠乱转,"果然......"
"果然?证据呢?"
"郑婆子搜出她柜子里包着十几封石头......"
"放屁!好端端包石头作甚?"
苗秃急得冒汗:"太老爷问温如玉便知!"
知州传唤如玉上堂。如玉跪禀道:"其中确有隐情,生员不敢欺瞒......"
五月里,试马坡的日头毒辣辣的,伙计王国士被派去办事。那铺子里原本存着生员卖房子的四百八十两银子,当面点清交给了他。王国士前脚刚走,金钟儿就拉着温如玉的袖子,眼睛滴溜溜转:"这几百两银子的事儿,他们都知道了。你要是直接带回家去,我爹娘非恨死你不可,连萧麻子都得翻脸,往后更容不下你。可要是留在这儿——"她压低声音,"这地方人来人往的,保不齐出什么岔子。萧麻子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,万一见钱眼开,勾结村里那些地痞..."
她说着从炕席底下摸出几块青砖,用红纸仔细包好:"不如包几块石头充数,让我爹娘过过眼,锁在我柜子里。真银子让你家张华悄悄带回去。"手指在砖块上摩挲着,"我爹娘见着银子在,或许就不逼我接客了。等你科考回来,再从长计议。"谁知这张华前脚刚走,后脚家人韩思敬就把银子偷了个精光。
堂上,温如玉说到这儿,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。知州听得直拍惊堂木:"原来如此!难怪苗秃子诬陷金钟儿偷盗,敢情被偷的是你自己的银子!"他扭头对师爷感叹,"这婊子倒是个有情有义的,可惜叫苗秃子那张破嘴给逼死了。"突然抄起鞋底往案上一拍:"来人呐!给我用厚底靴子狠狠抽这厮的嘴!"
衙役们抡圆了胳膊,十鞋底下去,苗秃子顿时肿成猪头,鼻血糊了满脸。知州气得直搓手:"你们瞧瞧!多难得一个有良心的窑姐儿,硬让这王八蛋给害了!"他指着苗秃子哆嗦的嘴唇,"就这破嘴,专管闲事!"转头对温如玉摆摆手:"你俩先下去,带郑婆子上来!"
那郑婆子刚跪稳,知州就冲刑房师爷撇嘴:"瞧这老货的眉眼,比苗秃子还招人嫌。"师爷憋着笑点头。知州突然五指张开往案上一拍:"本官自有法子治她!"厉声喝道:"温如玉在你家花了一千六百多两,你还敢上门讹诈?说!谁指使的?"
郑婆子脖子一梗:"老爷您不知道?"
"反了你了!"知州抄起鞋底砸过去,"给我打二十鞋底!"衙役们打得这婆子头发散乱,活像阴间开路鬼。知州眯着眼:"再不说实话,再加二十下!"
"是萧秀才!是萧麻子叫我去的!"郑婆子捂着脸嚎叫。
知州冷笑:"那小凤儿又是哪家姑娘?你们胆敢买卖人口?"见郑婆子支吾,立即传小凤上堂。那姑娘瘦得像根芦苇,跪着直发抖。知州语气突然放软:"你要想从良,就把家住哪儿、爹娘是谁,一五一十说出来。"
"周家庄人,爹爹叫王友德..."小凤声音细得像蚊子叫。她说当初是萧麻子带着郑三,花一百二十两买的她,媒人叫四方被。知州听到这古怪名字差点笑出声,接着问:"接客是自愿的?"
小凤"扑通"磕了个头:"郑婆子拿鞭子抽了我三百多下..."话没说完,知州已经让人取来十几把皮鞭。郑婆子瘫在地上哭嚎:"这丫头没见过世面,胡说八道啊!"
"本官就爱听这胡说八道!"知州一挥手,"扒了她的衣裳,给我对抽!"鞭子甩得呼呼响,郑婆子满地打滚,血点子溅到公堂柱子上。抽了二百多鞭才停手,立刻又传萧麻子。
那萧麻子跪得端正,脸上还挂着笑。知州敲着案台:"你引诱温如玉嫖娼、骗钱、教唆讹诈这些本官都不追究了。单说买小凤的事——"
"青天大老爷明鉴啊!"萧麻子拱手作揖,"学生好歹是个秀才,怎会做这等缺德事?郑三夫妇得利,与学生有何干系?"
知州突然探出身子:"郑三!买小凤时萧麻子可同去了?"
郑三哆嗦着:"回...回老爷话,确实同去了。"
萧麻子还在笑:"他这是血口喷人!"
"萧麻子,"知州慢悠悠捋着胡子,"你可知道本官外号叫什么?"公堂上顿时静得能听见萧麻子咽唾沫的声音。
五月里,衙门大堂上热得跟蒸笼似的。萧麻子跪在那儿,额头上的汗珠子直往下滚。他挤出一脸笑,对着堂上的州官老爷说道:"太老爷您这样清正廉明的父母官,哪能有什么外号啊?"
那州官老爷一听就乐了,摸着胡子笑道:"你这马屁拍得也太过了。当年我在江南当知县的时候,老百姓都管我叫'朱一套'。知道为啥叫一套吗?"他掰着手指头数起来,"夹棍、桎子、板子、鞭子、嘴巴,五样家伙挨个儿尝一遍,就叫一套。看你这架势,是想跟本官这套功夫过过招啊?"
说着就把惊堂木一拍:"来人呐,上夹棍!"萧麻子顿时慌了神,脑门磕得青砖地咚咚响:"老爷明鉴啊!小生就是嘴快得罪人,可从来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。我跟郑三他们买人那档子事,哪能干这种下作勾当?"
州官冷笑一声:"给我夹起来!"萧麻子这下真急了,脑门都快磕出血来:"求老爷看在读书人的份上开恩啊!秀才总该和普通百姓不一样吧?"
这话可把州官惹毛了,胡子都气得翘起来:"好个刁钻的狗东西!你这话里话外是说本官不按王法办事,乱打没革功名的秀才是不是?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干的什么勾当!刚才挨嘴巴的苗三不也是个秀才?你这秀才难不成是镶了金边的?"转头就喝令衙役:"给我往死里夹!"
几个衙役扑上来,七手八脚扒了萧麻子的鞋袜。那夹棍刚一套上腿,萧麻子就杀猪似的嚎起来:"我招我招!就是买良为娼那点破事!"
州官气得直拍桌子:"好个混账东西!'就是'两个字说得这么轻巧?"冲着衙役一挥手:"收紧了!"只听咔嚓一声,萧麻子两眼一翻就昏死过去。过了好半天才悠悠转醒,浑身跟水里捞出来似的。
旁边刑房师爷阴森森地问:"还不说实话?"萧麻子这会儿彻底蔫了,有气无力地说:"确实是我指使郑三买良家女子...求老爷开恩啊..."
州官这才让人松了夹棍。等萧麻子哆哆嗦嗦画完供,州官吩咐先收监候审。转头看见跪在一旁的郑三,语气倒是缓和了些:"我看你这人还算老实,跟你那泼妇老婆不是一路货。既然有萧麻子顶罪,文书里给你开脱开脱也行。"郑三听了这话,脑袋磕得跟捣蒜似的。
不过板子还是逃不掉,四十大板打得郑三屁股开花。州官看他老实,破例准他取保候审。接着传温如玉和苗三上堂。州官盯着如玉看了半晌:"你为了个妓女败光家业,说起来也是可怜。我只问你,这秀才功名还要不要了?"
如玉赶紧磕头:"全凭老爷做主。"州官又转向苗三:"你这厮搬弄是非害死金钟儿,心思歹毒得很。虽说够不上杀人偿命,但革去功名发配三年是跑不了的。"顿了顿又说,"不过要是温秀才执意要你抵命,本官也可以法外施恩。"
苗三一听这话脸都吓白了,冲着如玉直磕头:"温大爷您高抬贵手啊!我就是个贪财的小人,当初就想让金钟儿吃点苦头,哪想到会闹出人命?为这事我房子被萧麻子占了,私房钱都赔给郑三,现在穷得叮当响。要是再被发配,不如直接要了我的命!金钟儿的命我也抵不了,对您也没好处不是?"
如玉看他这副模样,终究心软了,转头对州官说:"求老爷从轻发落吧。"州官点点头:"那就结案。不过你身为秀才,整天在妓院里鬼混,按律该打板子。看在你父亲当过总督的份上,就打手心吧。"刑房的人会意,四十戒尺打得噼啪响,其实都没使多大劲。
轮到苗三可就没这么好运了。州官冷笑着说:"这回便宜你了。"下令用头号大板重打四十。任凭苗三怎么哭嚎求饶,板子照样结结实实落下去,打得他两腿血肉模糊。最后州官判小凤的身价银由郑三和她父兄平分入官,这才退堂。
虽说挨了戒尺,可温如玉看着郑婆子、苗三和萧麻子挨打的惨相,心里别提多痛快了,哼着小曲就往家走。这正是: 萧麻子带着龟婆闹,闹得温郎把状告。 碰上铁面朱一套,五刑伺候真热闹。
郑婆子激起出首事 朱一套审闹个中由
词曰:
萧麻指引婆娘闹,风驰云行来到。温郎一见神肠杳,与他争多较少。
闻狺语肝肠如搅,喊屈苦州官知晓。帮闲土棍不轻饶,龟妇凶锋始了。
——的调《杏花天》。
且说郑婆子被张华踢打后,回到家中。他新买的小凤和玉磬儿都迎接出来,见他鬓发蓬松,走着一步一拐,也不知何故。
一齐到南房内。郑三问道:“怎么这般个形状?”
郑婆子气的拍手打掌,细说张华踢打情由。郑三道:“温大爷与金儿祭奠,这是他的好意。你赶到大路上,拉住他怎么?张华虽是个家人,也不是你破口骂的。”
郑婆子道:“放陈臭狗贼屁!从来车八的盖子是硬的,不想你的盖子和被皮一样。难道教张华那奴才自打了不成么?”
向玉磬儿道:“你着胡六快请萧大爷去。”
玉磬儿如飞的去了。
少刻萧麻子走来。郑婆子便跳起来哭说道:“我被张华打了。”又子午卯酉的说了一遍。
萧麻子连连摆手道:“莫哭,莫叫。金姐的衣服、首饰,有要的由头了。天下事,只怕弄破了脸。今你既被张华重打,明日可雇车一辆,到泰安温大哥家去吵闹,就将你女儿抵盗衣服财物话,明说出来也不妨。”
郑三道:“他是什么人家子弟?安肯受这名声?我看来说不得。”
萧麻子笑道:“凡事要看人做。温大哥那个人,他有甚么主见?只用你家婆子一入门,就可以把他吓杀。再听上几句硬话,乱哭乱叫起来,也不用三天五天,只用半日一夜,他多少得拿出几两来安顿你。”
郑婆子道:“我久已要寻他去。如今又打了我,少了一百,便是九十九两,我也不依。”
萧麻子道:“你这主见,又大错了。做事要看风使船。若必定要一百五十,弄的他心上脸上,都下不来,岂不坏事?”
郑婆子道:“我一个车八的老婆,还怕拌总督的儿子不值么?”
郑三道:“萧大爷的话,是有斤秤的。以我看来,吃上这个亏罢。温大爷如今,也在极没钱的时候。激出事来,我经当不起。”
郑婆子道:“我怎么就嫁了个你!到不如嫁个小车八羔子,人惹着他,他还会咬人一口。真是死没用的东西!明日天一亮,我就要坐车起身。你若到日光出时,我和你先见不死活。”
萧麻子道:“就去去也罢了。我有个要紧诀窍说与你,总之要随机应变。他软了,你方可用硬;他若是硬起来,你须用软。不是一块石头抱到老的。多少得几个钱,就快回来,切不可得一步进一步。我去了。”
到次日,郑三无奈,只得打发起身。一路行来,入了泰安城。到温如玉家门首,郑婆子下了车,也不等人说声,便一直入去。如玉正在院中闲步,猛见郑婆子走来,这一惊不小,就知要大闹口舌,只得勉强笑道:“你真是罕客。”
郑婆子冷笑道:“我看大爷今日又跑到那里去!”
说着将书房门帘掀起,一屁股坐在正面椅子上。如玉也只得随他入来。郑婆子道:“张华打了我了,我今日寻上门来,再着他打打我。我的头脸也胖了,腰腿也闹了,大爷该如何评闹,还我个明白。我今日要死在这里哩。”
如玉也坐在炕沿边上,说道:“张华那日在路上,也曾和我说过。他将你推了一脚,我还说了他几句不是。但你也不该骂他的祖父。”
郑婆子道:“阿呀呀!好偏向的话儿。我骂他谁见来?我还当是张华冒失,不想是你的使作。”
如玉道:“你还要少你长你短的乱吐!我这书房中,也不是你坐的地方。”
郑婆子道:“这不是陕西总督衙门,少用势利欺压我。”
如玉道:“你快出去,我不是受人上门欺辱的。”
郑婆子道:“若着我出去,须得将我女儿的衣服、首饰、金银、珠玉一宗宗还我个清白,我才出去哩。”
如玉听了此话,心肺俱裂,大怒道:“你今日原来是讹诈我么?”
郑婆子冷笑:“我怎么不讹诈别人,单讹诈姓温的?”
如玉越发大怒道:“我这姓温的,可是你嚼念的么?我把你个不识上下、瞎眼睛奴才,你本是人中最卑、最贱的东西。你看你,还有点龟婆样儿?”
郑婆子道:“温大爷还要自己尊重些儿,嘴里少不干不净的骂人。”
如玉道:“我在试马坡,受你无穷的气恼。我处处看在金姐分上,你当我怕你么?我便不自重,你个车八肏的敢怎么?”
郑婆子也大怒道:“你赶人休赶上,我不是没嘴的。你再骂我,我就要回敬哩。”
如玉气的乱战道:“好野车八肏的,你要回敬谁?你听了苗秃子话,将你女儿立逼死;你又托萧麻子,买良人家子女小凤为娼。我的一个家,全全破坏在你手,我正要出首你和萧麻、苗秃,你反来寻我?”
说着走上去,在郑婆子腿上,踢了两脚。郑婆子立即回转面孔,哈哈大笑道:“我和大爷取笑,大爷就恼了,这样骂我、踢我,也不与我留点脸。”
如玉道:“放你妈的屁!我是你取笑的人么?”
又大声喊叫张华。张华连忙入来,如玉道:“我把这车八肏的交与你,你若放走了他,我只教本州太爷和你要人。”
说罢,掀翻帘子,大一步,小一步,出门去了。郑婆子情知不妥,向张华道:“张大叔快将大爷请回来,我陪罪磕头罢。”
张华道:“他正在气头上,我焉敢请他?”
郑婆子道:“大爷素常和谁交好?烦你请几位留留罢。”
张华道:“他和你女儿金姐最好,此外那里还有第二个?”
郑婆子道:“这是刻不可缓的时候,还要拿死人取笑哩。你和我寻苗三爷去。”
张华道:“我家大爷,恨他切骨,你到不火上浇油罢。”
郑婆子道:“着他转烦几个人相劝何如?”
张华想了想,万一出首下,弄的两败俱伤不好,向郑婆子道:“也罢了。我和你走遭。偏他又搬在东关住,来回到有二三里。”
郑婆子道:“快快去来。”
于是男女两个,寻苗秃去了。
再说温如玉鼓着一肚子气愤,走入州衙。正见州官在堂上审事,他便叫起屈来。州官吩咐押住。须臾,将审案问完,传如玉上去。原来这州官姓朱,名杰,是陕西肃州府人。一榜出身。他初任江南吴县知县,因卓异引见,明帝着发往山东,以事繁知州题补。前任官失查,书办雕刻假印挂误,委他到泰安署樱到任才十数天。人颇有才能,只是性烈如火,好用重刑,又好骂人。看见如玉差别道:“你是那里人?你瞎喊叫什么?”
如玉道:“生员叫温如玉,系本城秀才。”
州官道:“说你的冤屈我听。”
如玉便将先人如何做陕西总督病故,如何与济东道杜大老爷系世谊旧好,从省城拜望回来,州官向两行书役道:“你们听见么?他先用已故总督吓我,这又用现任上司吓我,就该打嘴才是。也罢了,只要你句句实说。”
如玉道:“彼时路过试马坡,如何被萧麻、苗三两人,引诱到乐户郑三家,与妓女金钟儿相交;如何被萧、苗二人屡次借贷,局骗银四百余两,分文未还,往返二年;如何被郑婆子百般逼取银钱财物一千七百余两,将先人所遗房产地土变卖一空;萧、苗二人见生员无钱,如何教郑婆子赶逐,再招新客;金钟儿念生员为他破家,立意从良,不接一客,郑婆子天天如何毒打;生员八月间,去省城下乡场,有卖住房银四百二十两,如何被家人韩思敬盗窃;苗三去试马坡报信,言生员被盗银两俱系金钟儿抵盗衣服、首饰,偷送生员,变卖始能有此银数;又教唆郑婆子如何搜拣,如何百般拷打;金钟儿受刑不过,如何吃官粉三匣,肠闹身死,金钟儿死后,萧麻子领郑三于各乡堡寻访有姿色妇人,于九月间买得良人子女小凤,日夜鞭责,逼令为娼。萧麻子于中取利。今日郑婆子又受萧麻指示,到生员家,坐索金钟儿抵盗等物,如何讹诈,如何痛骂先人,不留余地,此刻还在生员家拼命吵闹。生员情出急迫,万不得已,始敢冒死匍匐在太老爷案下,将前后情由一一据实出首。”
说罢,连连叩头,痛哭不已。
州官道:“我细听你这许多话,到还没有什么虚假。你下去补一张呈子来。”如玉答应下去,补写投递。
又将三班头役,叫至面前,吩咐道:“我与你们两条签,一条在本城拿苗三和郑婆子,一条去试马坡拿萧麻、郑三并妓女小凤。你们此刻就起身,连夜快去。这男妇三个人,若有一个逃脱,我将你们的腿夹的东半边一条,西半边一条。去罢。”
众头役跪禀道:“试马坡系历城县管,还求老爷赏关文一角。”
州官道:“放你妈的驴屁!一个买良为娼的秀才,和一个干名犯罪的车八,还用关文?只带十来个人,硬锁来就是了。”
众头役连声答应下去。
郑婆子寻着苗秃,刚入城门,被原差看见,俱押入店中候审。众头役去试马坡,来回只两日半,便将萧麻等拿到,立即打了到单。州官批示:午堂听讯。苗秃在衙门中,与萧麻大嚷,恨他教郑婆子来城闯祸。郑婆子也嫌怨萧麻,吵闹不休。少刻,州官坐堂。先将苗秃子叫上去。州官向两行书役道:“你们看这奴才,光眉溜眼,不是个材料!”
说罢,怒问道:“你身上还有个功名儿没有?”
苗秃道:“生员是府学秀才,叫苗继先。”
州官道:“你既是个秀才,为什么与车八家做走狗?温如玉家被了盗,你去试马坡报信怎么?”
苗秃道:“这是温如玉造言,生员并未去。”
州官道:“你既没去,金钟儿为何吃官粉身死?看来不打不说。”吩咐左的打嘴。
苗秃道:“祈看先师孔子分上,与生员留点地步。”
州官道:“我何须人,敢劳至圣讨情分?打!”
苗秃子忙说道:“去来,去来。”
州官道:“温如玉的银子,你怎么向郑婆子说是金钟儿抵盗与他的?既系抵盗,此系暗昧之事,怎么你就能知道?”
苗秃道:“生员深知温如玉年来没钱,一旦被盗四百余两,便心疑是金钟儿弄鬼。不想果然。”
州官道:“这‘果然’二字,有何凭据?”
苗秃道:“他母亲郑婆子搜拣时,金钟儿柜中,包着十几封石头。”
州官道:“你看这狗攮的胡说,他平白将石头包在柜中怎么?”
苗秃道:“太老爷问温如玉便知。”
州官道:“叫温如玉上来说。”
如玉跪禀道:“这有个隐情在内,如何敢欺太老爷。”
遂将伙计王国士于五月间去试马坡,“他铺中原存着生员卖住房银四百八十余两,与生员面交。王国士去后,金钟儿说:‘这几百银子,他们都知道了。你若拿回家去,不但我父母恨你,就是萧麻子也恼,将来越发要赶逐你;若留在此处,系人来客去,风波不测之地,况萧麻子为人不端,万一见财起意,勾通本村匪类,弄出意外事来,就到官前,你也做的不是正事。不如包几封石头,假充银子,上面加了封皮,着我父母看看,然后锁在我柜中。你将真银子和你家人张华偷行带回家中。我父母见有银子存留,或者不逼迫我接客。等你下场回来,再做裁处。’谁想这几百银子,又被家人韩思敬盗窃。”
说着泪如雨下。州官连连点头道:“我才明白了,怪道苗三说金钟儿抵盗,不想抵盗的还是你的银子。这样看起来,这金钟儿竟是个有良心的婊子,可惜被苗三这狗攮翻舌头激迫死了。这须得好好的打哩。”
向众衙役道:“手不中用,你们拿好结实沉重鞋底,加力打这奴才的嘴和脸。”
众衙役打了十鞋底。打的苗秃眉胖眼肿,鼻口血流。须臾打完,州官拍着手,向众书役道:“你们看,好容易出这一个有良心的婊子,硬被这奴才闹送了,我就活活的恼杀。他都多的是这些嘴,管的是这些闲事。”
说罢,向如玉道:“你和苗三且下去,叫郑婆子那臭烂腿来。”
郑婆子跪在案前,州官向刑房道:“这奴才头脸眉眼,也不是个货。看来比苗三还讨厌。”
刑房微笑道:“老爷品评的一点不差。”
州官伸开五指连摆道:“我有法儿治他。”说罢,问道:“温如玉在你家,花费一千六七百两,你还贪心不足,又去他家讹诈。我只问你:是谁教你去的?”
郑婆子道:“老爷你不知道?”
州官大怒道:“好驴子肏的,他敢和我你来我去!你说我不知道,我且先打你个知道。”
向众衙役道:“快与我用鞋底打二十!”
众役将婆子打的蓬头散发,和开路鬼一般。州官道:“你说罢,是谁教你讹诈人?若有一句虚话,再打二十鞋底。”
郑婆子道:“是萧秀才着我去来。”
州官道:“小凤儿是谁家女儿,你和萧麻子敢买他为娼?”
郑婆子道:“是我亲生亲养的,从那里去买?”
州官道:“叫小凤来。”
小凤跪在面前,州官道:“你愿做娼妓,就休说实话;你若愿做个良人,可将你父母兄弟,并所住地方,一一实说,我此刻便救你出火坑。”
小凤道:“我是本州周家庄人,我父叫王友德,我哥哥叫王大小,此外没人了。”
州官道:“当日买你时,是谁去来?”
小凤道:“是萧大爷同郑三去来。”
州官道:“是多少银子买你的。”
小凤道:“我听得我父亲和我母亲说,是一百二十两,媒人是十五两。”
州官道:“媒人是何处人,叫什么名字?”
小凤道:“他也是周家庄人,我不知他名姓,素常人都叫他四方被。”
州官笑了笑,又问道:“你到郑三家几月了,可接过几次客?”
小凤道:“才一个半月了,也接过十来个客。”
州官道:“你可愿意接客么?”
小凤道:“起初我不肯,郑婆娘两次打了我三百多鞭子,我受刑不过,才接了客。”
州官道:“下去。”
向众役道:“将皮鞭拿十来把来。”
郑婆子连连叩头道:“小凤从未见过官,是他害怕胡说。”
州官道:“我偏要信他这胡说。”
吩咐将婆子衣服剥去,两个人对打。郑婆子痛哭哀告道:“原是从周家庄买的,求老爷开恩。”
州官喝令重打,打的婆子满地乱滚,皮肉皆飞。约有二百多鞭,州官方教住手,拉了下去。着传唤萧麻。
萧麻跪在案下,州官道:“你引诱温如玉嫖,并屡次借骗银两,此番又教郑婆子讹诈,这三件我都不究问了。你只将买小凤情由,据实供出,我即开恩办理。”
萧麻子微笑了笑,说道:“太老爷和温犀秦镜一般,远近百姓,十数万人,那一个不传说太老爷听闹如神?极疑难的大案,不知办过多少,何况眼底小事,反能逃得洞见?”
州官道:“我只爱人实话,不爱人奉承。”
萧麻道:“生员与郑三同住在试马坡堡内,闲时去他家坐谈是有的。至于买小凤为娼,生员忝列学校,何忍做此丧良损德之事?况得利系郑三夫妇,于生员有何取益?”
州官道:“适才小凤说,你同郑三亲去买他,你还支吾什么?”
萧麻又笑了笑道:“同堡居住,见面时多,生员宁无一言一事,得罪小凤处?”
州官道:“你既说小风与你有嫌怨,我且不着他与你质对。”
叫郑三跪在下面。州官道:“你买小凤时,萧麻和你同去来没有?”
郑三道:“下人不敢欺太老爷,同去来。”
萧麻道:“看他也胡说。”
州官道:“未买小凤时,是你两个谁先起意做此事?”
郑三道:“下人女儿金钟死后,萧相公说:‘你不必过于悲痛,只用一二百两银子,我和你去各乡村采访穷户人家,有姿色的妇女,买他一个接客,也不愁抵不上你女儿。’至九月间,才于周家庄买了小凤是实。”
萧麻子又笑说道:“你举个证见来,再说定在昏地暗的话。”
州官道:“萧麻,你可知本州的外号么?”
萧麻道:“太老爷是圣贤中人,焉有外号?”
州官笑道:“誉扬太过。我当年在江南做知县时,人都叫我朱一套。何为一套?夹棍、桚子、板子、鞭子、嘴巴打一个全,便为一套。我看你这光景是要和一套见个高下哩。”
吩咐左的,拿夹棍来。萧麻连连叩头道:“生员为人口直,得罪的人原极多,还求太老爷详情。生员与一车八出主见买人,效这样下流劳何为?”
州官道:“夹起来!”
萧麻恨不得将地皮碰破,说道:“恳太老爷,念斯文分上,生员与百姓不同。”
州官大怒道:“好可恶狗攮!这明是说本州审事不按律例,擅夹打未革秀才。你也不想想,你做的是什么事?方才挨嘴巴的苗三,他不是个秀才吗?你这秀才,难道有加级纪录不成?”吩咐夹。
众役将萧麻鞋袜拉去,上了夹棍。萧麻道:“生员招了,就是个买良为娼罢。”
州官道:“这是个大可恶东西!我当不起你这就是两个字——”向众役道:“收。”
众役将夹棍收对了头,萧麻便昏了过去。好一会,萧麻苏醒过来。
刑房问道:“你还不实说么?”
萧麻道:“实是我着郑三买良人家子女,只求太老爷开恩。”
州官着松去夹棍。萧麻画了供。
州官吩咐收监,候详文回日定案。又向郑三道:“我看你人还忠厚些,与你老婆天地悬绝。有萧麻子承罪,我详文内与你开脱开脱罢。”
郑三连连叩头。州官着打四十板。少刻打完。州官道:“本该把你监禁,看你不像个偷跑的人,准讨保,候上宪批示。”
又着叫温如玉、苗三上来。两人跪在案下。州官向如玉道:“你为一娼妓,清家破产,情亦可怜。我只问你:你还要这秀才不要?”
如玉道:“求太老爷恩典。”
州官道:“苗三挑弄唇舌,致令金钟儿惨死,其存心甚是险恶。然他与谋杀、故杀不同,例无偿抵之理,革去秀才,满徒三年,实分所应该,但将苗三详革,你所事亦有干法纪,我实难违例保全。你若要这秀才,我将萧麻子买良为娼另想个法儿办理;你若深恨苗三,情愿将秀才革去,本州自将他按例申详。”
如玉道:“金钟儿死于苗三之手,生员抱恨无涯。今情愿与他同归于败,使死者瞑目九原,即是太老爷天恩。”
苗秃听了此话,甚是着急,向如玉连连叩头道:“我苗继先原是爱钱匹夫,无耻小人,还求温大爷宽一步。我当日播弄唇舌,原不过教金钟儿受点折辱,那里便想到他死上?此实是本心。况我因此事被萧麻将一处住房弄去,三万钱私积与了郑三,刻下穷无立锥之地。今再详革,问拟军徒,我惟有一死而已。且我又抵偿不了金钟儿性命。于他既无益,反于大爷有损。今太老爷尚开天恩,大爷就连个小人容放不过么?”
说着,又连连叩头。州官道:“温如玉以为何如?”
如玉道:“苗三,话说到这步田地,一总求太老爷垂怜。”
州官道:“既如此,我就结了案罢。但你身为秀才,又是官宦后裔,经年家在嫖场中混闹,法不可容。但念你父做总督一场,你又与杜大老爷有世谊,我少不得存点势利之见,不退底衣打你。”吩咐刑房:“将他两只手上,重责四十戒尺。”刑房见本官心上用情,责打亦不甚着力。须臾打完。如玉叩谢。州官向苗秃道:“这件事太便宜你了。”着众役拿头号大板,重打苗三四十,一板不得容情。苗秃又再三哀恳,早被众役揪翻,打的杀猪般喊叫,两腿血流。打完,州官向刑房吩咐道:“小凤身价银一百二十两,俟将他父兄拿到,着郑三出一半,他父兄出一半,入官。媒人四方被,待审讯后,再追赃银。”
说罢,州官退堂。如玉虽挨了四十戒尺,见将郑婆子、苗秃、萧麻被州官夹打的甚是痛快,心上快活不过,得意回家。
正是:
萧麻指引龟婆闹,闹得温郎把状告。
倒运遭逢朱一套,五刑重用人心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