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那温如玉自从考完试后,有人悄悄给他递了消息,这才知道那天考他的竟是公主本人。这下可把他乐坏了,整日里胡思乱想,满脑子都是"招驸马"三个字,连睡觉都惦记着。
这天刚下衙门,就见两个家丁气喘吁吁跑来禀报:"丞相和元帅来拜见,帖子都递来了。"如玉接过帖子一看,上面写的都是"眷寅教弟"这样的谦称,心里直犯嘀咕:"这两位平日给我递的都是侍生帖,今儿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了?"转念一想,不由得笑出声来:"准是那好事要成了!"
忙吩咐下人备茶。不一会儿,就听见外面脚步声渐近。如玉赶紧迎出去,只见海中鲸和黄河清两位大人满面春风地走进来。三人互相作揖,来到正厅分宾主落座。
海中鲸先开口:"恭喜大人啊!"黄河清也紧跟着道贺。如玉心里跟明镜似的,却故意笑着问:"晚生有什么可贺的?"海中鲸佯装生气:"大人这般自称,是不把我俩当好兄弟,是把我们当禽兽看待啊!"如玉忙说:"官职高低自有定数,温某哪敢妄自尊大!"
黄河清这才道出实情:"今日午间,主上把我二人召进内廷,说起公主已二十二岁,想招大人做驸马。问我们是迟几年办好,还是就近择吉日。我和海大人回禀说:'温大人任职两月来,臣等仔细观察,确实是个勤勉尽责的好官,才学人品都配得上公主。若主上担心他心性不定,臣等愿以全家性命担保。'主上听了龙颜大悦,又说:'成亲在内宫恐有不便,二位爱卿可在官房中选一处高大富丽的宅子,尽快修缮作为公主府。'我俩又奏道:'适合做驸马府的官房不多,不如先将主上常去的聚锦宫暂借一用,等大婚后再另建新府。'主上还特意嘱咐:'二位爱卿要把寡人的意思转达给温如玉。'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么?"
温如玉听得心花怒放,向二人深深作揖:"主上如此厚爱,不嫌弃微臣出身卑微。又蒙二位大人全力促成,温某唯有叩谢圣恩。"说着就要下拜,慌得二人连忙搀扶。如玉又迫不及待地问:"不知主上定在何时举行大礼?"二人笑道:"已命太史择选吉日,想来就在这几日了。"三人又热络地聊了好一阵,二人才告辞离去。
这下可把温如玉高兴坏了,整天手舞足蹈地盼着佳期。自那以后,朝中大小官员没一个不来巴结的,日日应酬不断。
转眼过了半月,国王赐下驸马的服饰。中午时分,如玉跟着掌礼官学习礼仪。到了第三日辰时,如玉头戴束发紫金攀龙冠,冠上嵌着鸽蛋大的明珠,两边插着金花;身穿大红川锦蟒袍,腰系玲珑白玉带,脚蹬云跟厚底朝靴,坐着八抬大轿。随从们早把驸马的仪仗摆开,驸马府的下属官员也都鲜衣怒马,跟在轿后。一路上,满城百姓扶老携幼挤在街边看热闹。
如玉入朝先向国王谢恩,又到王后宫中行礼,接着来到公主宫门前报到。太监们把他请到一间小阁里用茶,等候吉时。未牌时分,忽听得宫中乐声大作,一个太监来传话:"请驸马爷到宫门外迎候公主鸾驾。"
如玉连忙整衣而出,只见宫门内鱼贯而出的提炉、金锁、彩幡、明灯排成长龙。他朝门内张望,只见无数盛装的嫔妃簇拥着公主缓缓而来。转眼间,箫鼓齐鸣,香气扑鼻,公主的鸾驾已到宫门前。
温如玉赶紧跪下:"臣温如玉恭迎鸾驾。"旁边一个穿蟒袍的太监高声说:"请驸马先行回府候驾。"如玉领命退下,带着随从们在驸马府前恭候。
只见公主乘坐的宝辇缓缓驶出,摆开国王的全副仪仗。鸾箫凤管声声入耳,画鼓金锣阵阵喧天。那排场真是前所未见:绛色的节杖、霓虹般的旌旗,朱红的幡、翠绿的伞盖,星旗隼旗猎猎飘扬,赤色大旆黄色旌旄交相辉映。玉盘里燃着降真香,金鼎中飘出篆字形的香烟。吹的是秦娥箫,弹的是素女瑟,喷的是飞晋笙,奏的是少玄笛。间杂着画鼓金铙、铜钹玉磬,恍如仙乐飘飘。侍女们捧着宜草、月桂、灵芝、合欢果,还有宝瓶如意、松枝鹿尾,活像王母娘娘的瑶池盛会。五明扇、九光扇、孔雀扇、凤尾扇、鹤羽扇,所过之处香风阵阵;分景旗、流星旗、百花旗、翠带旗、珍珠旗,展开时映得天地生辉。护驾的宫官们锦衣绣带,骑着高头大马;陪嫁的宫女们梳着灵蛇髻,穿着鸳鸯裙,乘着香车巧笑倩兮。古往今来多少出嫁的姑娘,谁见过这般排场?
公主的仪仗到了驸马府门前,分列两旁。不多时,公主驾到,如玉在道旁跪迎。随着鸾舆来到二门内,公主才下轿。左右太监引路,新人步入华丽的厅堂。如玉先向公主行君臣大礼,再行夫妻对拜之礼。
交拜完毕,新人相对而坐,共饮交杯酒。如玉这才有机会细看公主:真如天上仙子、月宫嫦娥,端庄中透着无限娇媚,不像金钟儿那般狐媚妖艳。看得他神魂颠倒,恨不得立刻洞房花烛。心里暗想:"我温如玉真是祖上积德啊!"
这时阶下乐声又起,两排宫女摆上宴席。转眼间,麟脯琼浆、山珍海味摆满桌案,香气四溢。待到定更时分,太监们恭请公主入寝。公主起身先行,如玉紧随其后,一同进入洞房。只见锦被绣帐早已铺好,金炉里焚着名贵香料,妆台上摆满首饰盒。宫女们替公主卸去钗环礼服,轻轻带上房门退下。
如玉亲手为公主宽衣解带,双双步入罗帐。这一夜啊——(此处留白,各位看官自行想象)
话说这驸马府里住着的一对璧人,一个是金枝玉叶的公主,从小娇生惯养,比那些官宦家的小姐还要难伺候三分。她既要情调,又要摆架子,非得驸马低声下气揣摩她的心思不可。另一个却是风月场上的老手,哪是什么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?最会甜言蜜语,最懂卖弄风情,最知道怎么体贴人。
头一回行房时,公主半推半就,两只手总护着小腹。驸马却是轻车熟路,时深时浅地试探。公主蹙着眉头轻声说:"驸马,你且温柔些。"驸马喘着粗气应道:"公主,咱们再来一回。"一个羞答答忍着疼,连脚都不敢抬太高;一个眼巴巴盯着看,腰身起起落落,哪还顾得上怜香惜玉。转眼间,驸马就像喝醉的和尚,瘫在锦被上垂头丧气;公主则像淋了雨的杜鹃,收拾起衣衫掩门歇息。
云雨过后,两人依偎着说些体己话。说到动情处,又忍不住缠绵起来。驸马这回格外温柔,细细品味这初尝禁果的滋味。这一夜的恩爱,真是笔墨难描。驸马这才知道,公主是王后所生,太子却是西宫吴妃的儿子。
第二天,驸马带着公主进宫谢恩,国王又在宫里设宴。回府后连着三日,驸马设宴答谢满朝文武,凡是送过贺礼的官员一个不落。忙活了五六日,才回到衡文殿办公。没过几天,国王就升他做艺文院掌院学士,全国的科举功名都归他管。一年下来,竟落得个公正廉明的名声。
这官职清闲,地位又高。外头仗着国王的威势,文武百官没有不服的;家里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公主朝夕相伴。这人世间的风流快活,算是到顶了。
后来搬进新建的驸马府,驸马想起冷于冰指点的大恩,派人去请却已找不到人。就在府里给冷于冰立了生祠,逢年过节必定祭拜。
第二年,公主一胎生下两个儿子,喜得文武百官都来道贺。满月时国王王后又赏赐无数珍宝,真是锦上添花,快活无边。三年后,国王又让他兼任大司刑,断案如神,清正廉明的名声举国皆知。内有公主撑腰,他办事从不讲情面,国家大事样样参与。
几年后两个儿子都长大了。大儿子叫延誉,娶了元帅黄河清的三女儿;小儿子叫延寿,娶了龙虎将军步青云的二小姐。儿女双全,富贵已极。
谁知有一天半夜三更,驸马正和公主安睡,忽听外院云板急响。侍女打听回来,说是国王有紧急军情召见。驸马急忙坐轿进宫,见丞相和元帅都在。国王递给他一份奏章,原来是镇守甘棠岭的乌梅将军急报:槐阴国大将马如龙率数万大军攻破游魂关,正往甘棠岭杀来,荷花池一带已经失守。
驸马看完奏道:"小小贼寇理当剿灭,何况甘棠岭是我国咽喉要地。应当立即派兵防御。"国王想派老元帅黄河清出征,驸马也认为非他莫属。丞相海中鲸更是极力赞成。
黄河清推辞说:"臣只怕才疏学浅,辜负重托。"国王却说:"爱卿不必过谦,寡人静候佳音。"当下发了兵符,命黄河清连夜点兵五万,三日后出发。
谁知第二天中午就有快马来报:乌梅将军在斜阳铺战死,敌军离甘棠镇只剩百余里。国王大惊,急催黄河清出兵。过了六七天,噩耗传来:黄河清与马如龙大战四场,损兵折将。最后夜袭敌营中伏,见援兵不到,自刎殉国了。残兵退守甘棠岭,情势危急。
国王急召满朝文武商议,众人面面相觑,无人敢领兵。国王气得大骂:"平日高官厚禄,国家有难时竟无人敢挺身而出!"
这时丞相海中鲸突然说:"臣举荐一人可平贼寇。"国王问是谁,丞相竟说:"非温驸马不可!"
驸马听得心头乱跳。国王迟疑道:"驸马是文官,怎能打仗?"丞相却说:"臣举荐驸马不是看官职,而是看才能。驸马掌管科举时公正廉明,执掌刑部时朝野钦服。臣以为能办好这些事的,必能克敌制胜。"
国王沉思良久,对驸马说:"爱卿是寡人至亲,理当与国家共患难。不知驸马可愿为寡人分忧?"
温如玉这会儿可真是骑虎难下啊,硬着头皮上前回话:"陛下容禀,微臣不过是个读书人,哪里懂得带兵打仗的事。这些年承蒙陛下厚待,恩重如山,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!陛下若信得过微臣,臣定当拼尽全力报答。只是这胜败之事,全凭陛下洪福齐天,臣实在不敢妄下断言哪。"
老国王叹了口气:"公主是寡人的心头肉,爱卿你也是寡人的左膀右臂。如今派你领兵出征,实在是迫不得已。此去若能旗开得胜最好,万一战事不利——"说着突然挺直腰板,"寡人虽年迈不能亲征,也定会派太子率举国之兵与贼寇决一死战!"
温如玉连忙叩首领命。国王又细细叮嘱:"如今全国兵马满打满算三十余万。前些日子黄河清带走的五万精兵,听说折损得只剩一两万了。甘棠镇那边还不知道又损失多少。现在封你为全国兵马大元帅,文武百官任你调遣,可先斩后奏。"
"明日你就点齐八万精兵出发,粮草寡人亲自督办。"老国王忽然压低声音,"回去跟公主说,你正当壮年又有才干,此去必定马到成功,叫她不必太过忧心。"
温如玉拜别国王回到驸马府,正撞见下人们忙着备车——原来公主要进宫面见王后,想替夫君推掉这桩差事。他赶紧进内室拦住,把国王的旨意和利害关系说个明白。公主咬着嘴唇思量半晌,终于红着眼圈说:"父王既这么说,你确实推脱不得。只是...你有几分胜算?"
"这哪敢打包票?"温如玉苦笑道,"只能尽力而为。"
"两军交战刀剑无眼,你千万不可亲自上阵!"公主突然抓住他的衣袖,"万一战事不利,我自有法子周旋。你沿途要设三十匹驿马,这样朝中有什么动静,一日夜就能传到军前。"
温如玉连连点头,当即吩咐府里管事:"从王城到甘棠岭四百里地,每隔二十里设一匹快马,专递驸马府家书。延误时辰者——"他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。
这一夜夫妻俩依依惜别,说不尽的体己话。天刚蒙蒙亮,温如玉就赶到校场点齐八万大军。国王亲自送到城门口,文武百官在郊外设宴饯行。
大军浩浩荡荡开赴甘棠岭。白虎、赤心两位总兵早迎出十里地,等安营扎寨后立即进帐拜见。温如玉端坐中军帐,听他们禀报黄元帅战死的经过,又询问近日军情。
"那马如龙用兵如神,手下尽是虎狼之师。"两位总兵抹着汗说,"自黄元帅阵亡后,我们只能退守甘棠岭,日夜严防死守。贼兵几次攻打,都被滚木礌石击退。如今将士们人困马乏,就盼元帅您来扭转乾坤啊!"
温如玉赏了他们酒饭,打发回前线驻守。这晚他在帐中辗转难眠,天没亮就下令拔营。次日晌午赶到甘棠岭,众将齐来参拜。他登上高处眺望,只见敌营连绵数里,入夜后灯火如龙,鼓声震得山岭都在发颤。
召集众将议事时,有人说该主动出击,有人主张坚守不出,吵得温如玉头昏脑涨。等将领们退下,他独自翻着兵书,可那些字句就像天书似的,半个主意也琢磨不出来。
第三天马如龙果然率军叫阵,指名要会温如玉。听到探子急报,温如玉吓得手心冒汗,可想到国王重托,只得硬着头皮传令:"各营分一半人马守岭,另一半随我迎敌!"
他套上轻甲带队下山,两军对垒时弓箭手先压住阵脚。对面突然传来炸雷般的吼声:"那白马上坐的可是温如玉?"惊得他差点摔下马背。
只见敌阵门旗开处,一员大将金盔银甲,手持宣花斧,胯下红马如烈焰腾空。那马如龙生得青眉碧眼,獠牙外露,活像庙里的金刚罗汉。
这边中军副将柳色青拍马上前,厉声喝道:"我家元帅何等尊贵,岂会与你这等跳梁小丑搭话?尔等魑魅魍魉本该龟缩一隅,如今竟敢犯我疆土,天兵到此还不速速投降!"
马如龙大笑道:"二十年前黄河清犯我边境,今日特来报仇!若肯割让甘棠岭东南一带,我即刻退兵永不再犯!"
甘棠岭上,柳色青勒马横刀,脸色铁青。他盯着对面马如龙那张獠牙外露的脸,厉声喝道:"甘棠岭乃吾国重镇,岂肯以尺寸与人?"话音未落,手中长枪已嗡嗡作响。
马如龙手持宣花斧,闻言哈哈大笑,斧刃在晨光中闪着寒光:"今日之事,惟有一战以决雌雄!"说罢两腿一夹马腹,如离弦之箭直冲过来。
两马相交,兵器并举。天刚蒙蒙亮,岭上雾气未散,只听得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。不到十个回合,马如龙突然暴喝一声,宣花斧划出一道寒光,竟将柳色青拦腰斩为两段!
温如玉在阵后看得真切,顿时面如土色。这位平日里只知道寻花问柳的驸马爷,哪见过这等血腥场面?他吓得魂飞魄散,慌忙勒转马头就往岭上逃。众军士见主帅逃奔,只得闪开一条路。
马如龙见状,将斧头一摆,槐阴国将士如潮水般涌来。赤、白两位总兵咬牙率众迎敌,刀光剑影中血肉横飞。温如玉跑到半山腰,回头望去,只见两国军马在岭下杀得昏天黑地。
不多时,本国人马渐渐支撑不住,溃兵如潮水般往岭上退来。马如龙乘胜追击,挥兵直冲岭上。温如玉两腿发软,又要策马逃命。几个贴身家将急忙拦住马头:"驸马爷跑不得了!一跑则此岭无主,军心越发大乱。等马如龙杀上岭来,再跑不迟!"
温如玉勉强勒住马缰,冷汗早已浸透衣衫。他眼睁睁看着本国残兵分两路溃逃,槐阴国军队如狼似虎地追杀上来。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岭上突然锣声大作,乱箭如雨点般射下。槐阴国军队猝不及防,这才鸣金收兵。
岭上残阳如血,温如玉瘫坐在马上,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厮杀声。这位平日里恩重如山的驸马爷,此刻才知领兵打仗不是儿戏。
结朱陈嫖客招驸马 受节钺浪飞做元戎
词曰:
织云弄巧,双星飞度,银汉迢迢堪慕。郎才女貌深相逢,胜却人间无数。
受恩既深,尽忠有路,难说此心恐怖。登台誓众,守甘棠,说不得朝朝暗暗。
——右调《鹊桥仙》。
且说温如玉自从考后,早有人与他送了暗信,方知那日就是公主考他,得意之至!每日家胡思乱想,把这“招驸马”
三字,日夜挂在心头。那一日才下了衙门,见两个家人如飞的跑来,报道:“丞相和元帅来拜,现有帖。”
如玉看了看,见写的都是眷寅教弟帖,心里说道:“他两个素常都与我是侍生帖,怎么今日又这般谦恭起来?”
又想了想,笑道:“必是那话儿发动了。”
随吩咐家人备茶。少刻,听得定道声相近,如玉接将出去。只见海中鲸、黄河清两人入来,俱是满面笑容,揖让到大庭,行礼坐下。先是海中鲸道:“大人恭深了!”
黄河清也接着道深。如玉心上已大明白了,笑问道:“晚生有何可深?”
海中鲸道:“大人如此谦称,是不以好兄弟待我二人,以禽兽待我二人了。”
如玉道:“官职高下有定位,温某何敢妄自尊大!”
黄河清道:“今午主公将我二人在至内庭,言及公主年已二十二岁,意欲招大人做驸马,还是迟几年的好,还是近月举行好?我与海大人奏道:‘温某自服官以来,已经两月,臣等留心查看,实系诚敬供职之员,其人才学问,允堪与公主配偶。主公若怕他心性不测,臣等俱敢以身家相保。’主上听了大深,又言:‘成亲在内宫,恐行走不便,二卿可于官房内拣高大富丽可做公主府者,速刻修理,以便择吉,完此良缘’等谕。我两人又奏道:‘官房可做驸马府者甚少,已将主上常游幸的聚锦宫奏准暂行借用,俟大礼成后,再行修造迁移。’主上又道:‘二卿可在寡人旨意,说与温如玉知道。’这岂不是天大的深事么?”
温如玉听了,满心奇痒,向二人道:“主上洪恩,不弃葑菲。又得二位大人始终玉成,我温某惟有叩谢而已。”
说着,拜了下去,慌的二人还礼不及。如玉又问道:“主上既有此天大的隆恩,不知在几时举行?”
二人道:“已命太史择吉,想来也只在数日内。”
说罢,三人又叙谈了好半晌,方才别去。
把一个温如玉深欢的手舞足蹈,日盼佳期。此后大小文武官,无一不来钦敬,逐日家酬应不暇。
又过了半月,国王颁了驸马的服色,午间同掌礼官演礼。
至第三日辰牌时分,如玉带了束发紫金攀龙冠,冠上嵌大珠一颗,两边插金花二朵,身上穿了大红川锦蟒袍,腰间系了玲现白玉带,足下踏了云跟厚底朝靴,坐了人抬大轿。随侍人等,早摆列了驸马的执事。驸马府下诸官,一个个也是鲜衣怒马,跟随在轿后,入朝谢恩,行亲迎礼。那閤城百姓,老少男女,各屯街满巷的观望。如玉入了朝,先在国王前谢了恩,又入宫到国母前谢恩,随即到公主宫门前禀到。太监们请入里面一个小阁儿中吃茶,等候吉时。天觉未牌时分,只听得宫内一派音乐和鸣,一个内官向如玉道:“请驸马爷宫门外伺候公主鸾舆。”
如玉连忙走出来,见提炉、金锁、彩旛、明灯,从宫内摆列出来。如玉从门外向里一望,见无数的嫔妃,各穿吉服,围绕着相送。顷刻间,萧韶盈耳,兰麝芬馥,公主已到了宫门前。
温如玉连忙跪下道:“臣温如玉恭迎鸾驾。傍边一个穿蟒衣的太监,高声说道:“驸马请先行一步,在府内伺候。”
如玉退了下来,率领从人在驸马府前伺候。那公主坐了宝辇,摆开了国王的全副仪仗,吹动鸾萧凤管,打起画鼓金锣,一层层,一行行,从朝内出来。但见:绛节霓旌,朱旛翠盖,星放旒隼旟,赤旆黄旄。玉盘皎皎,贮降真之香;金鼎丝丝,吐鹂班之篆。吹秦娥之箫,拂素女之瑟,喷飞晋之笙,品少玄之笛。间以画鼓金饶,铜铉玉磬。如奏去璈之曲,抱宜飞之草,负蟾宫之桂,持玄圃之芝,捧合欢之果。加以宝瓶如意,松稍鹿尾,宛睹瑶池之会。五明扇、九光扇、孔雀扇、凤尾扇、鹤羽扇,行过时灵风飘飏;分景旗、流星旗、百花旗、翠带旗、珍珠旗,展开时丽日掩映。护驾宫官,深孜孜,锦衣绣带,尽骑宝马;闺房少女,笑吟吟,蛇髻鸳裙,稳坐香车。真是从来多少出嫁女,不是今朝这般荣。
公主的仪从到了驸马门前,俱分两傍侍立。少刻,公主来至,如玉在道傍跪接毕。随着鸾舆,到二层门内,方才下来。
左右内官导引,步入了兰堂。如玉先行君臣礼,次后行夫妇礼。
交拜毕,然后对面坐下,共饮合卺。如玉将公主一看,真是天上神仙,月中丹桂,端方正大之中,却带着无穷娇媚,不像金钟儿那样狐媚妖眼,全以轻浪胜人。不由的神魂飘荡,恨不得即刻倒凤颠鸾,成就了美事。心里作念道:“我温如玉真好福命也!”
须臾,阶下奏起乐来。两行内官、侍女,安放樽箸。
少间,盘盛麟脯,杯泛琼苏,说不尽山珍海错,丰盛香洁。
定更时候,内官们请公主归寝。公主起身前行,如玉后面跟随,同入臣室。早见床铺锦相,帐挂鲛绢,金炉内焚起兰麝,香几上展开妆盒。侍女们与公主宽去袍带,卸却钗环,将门儿关闭散去。如玉替公主脱衣解带,拥入香帏。但见:
一个是国王爱女,更比不得仕宦娇娃,又要调情,又要做势,又要丈夫虚心下气,揣摸他的生性;一个是嫖场老手,休当做风月雏儿,最会巧言,最会卖俏,最会知疼识痒,体贴人的柔肠。一个初经云雨,半推半就,小腹上常用两手相衬;一个熟习风月,乍深乍浅,阴户内偏着一槁支撑。一个眉蹙声弱,低呼:“驸马,你将就我些些”;一个气喘神劳,高叫:“公主,我和你再弄弄。”一个含着羞,忍着痛,细舌尖时伸时缩,却不敢把金莲高举;一个凝着眸,涎着脸,俏身腰,一起一落,顾不得花心轻折。霎时节,醉和尚呕吐狼藉,坐化在肉蒲团,垂头丧气;顷刻间,红娘飞淋漓浆水,打包起皮口袋,合掌关门。
两人云雨方罢,共叙一向你想我爱的心田。说到动情处,又复掌挞起来。如玉用轻轻软软的工夫,细尝那初破瓜的滋味。
这一夜思情美好,真是难画难描。又询知公主是国母所出,太飞系西宫吴妃所出。
次日,如玉同公主入朝谢恩,国王又在宫赐宴。宴罢,回驸马府。三日后,如玉酬谢满朝文武,凡大小官员与他送过驾礼的,俱在请中。忙乱了五六日,方才入朝,仍在衡文殿内办事。只五六天,国王即升授他为艺文院掌院学士,一国的士飞功名进退,俱是他主张。一年后,颇得公明之誉。是他官既清闲,爵又尊贵,外面恃着国王威势,文武无不钦服,内里又有个如花似玉的公主,朝朝相伴,享人世风流之福,莫过于此。
后来搬移在新盖造的驸马府内,因念冷于冰指示他的深恩,差人迎请,已不知去向。他就在府内,与于冰立了个生祠,每逢时节,定必拜祝。
次年,公主一胎产出两个儿飞来,忙的那文武官员,无不拜贺。国王、国母到满月时,又颁赐了许多珍物,事事皆锦上添花,乐不可言。三年后,国王又着他兼理大司刑之职,真个的明烛覆盆。那正直清天的名号,通国在提。他内有公主做了倚靠,诸事不循情面,凡国家大事,无不与闻。数年后,二飞俱皆长成。长飞名延誉,次飞名延寿。如玉因元帅黄河清当年有保举他的情分,两人做了儿女亲家,长飞延誉娶了黄河清的第三女为媳,次飞延寿娶了世袭龙虎将军步青云之次女为媳,竟是儿成女就,极富极贵,无以复加的时候。一日三鼓时分,正与公主安寝,忽听外院在云板甚急,着侍女们问讯,方知是国王有急紧事务,宣召商议。连忙坐轿入朝,见丞相、元帅俱在。如玉叩见国王华,国王令内官将一个本章递与如玉看。见上面写着是:“飞报军情事。”
原来是镇守甘棠岭的车骑将军乌梅奏言:“本月十七日,槐阴国陡遣大将马如龙,带领雄兵数万,打破了游魂关,人马渐次到甘棠岭。锋势甚锐,荷花池一带地方已失守矣。”
乌梅又奏言:“已于闻信日,即带兵御敌,请遣兵选将.歼除巨寇”等语。如玉看罢,奏道:“小丑跳梁,理合珍灭,一况甘棠岭乃我国之咽喉要镇,甘棠一失,我国诸事掣肘矣。宜遣将防御,为今急务。”
国王道:“寡人意欲先差元帅黄河清一行,驸马以为何如?”
如玉道:“智勇兼全,无有出黄河清右者。”
国王道:“寡人为黄将军年老,故多踌躇。”
如玉道:“运筹帏幄之中,决胜千里之外,总以谋画为先。黄河清年虽老,槐阴不足虑也。”
丞相海中鲸道:“驸马所见极是,此行非黄河清不可!”
黄河清道:“臣受恩至深,但恐臣才识短浅,有负重寄。”
国王道:“卿不必过谦,寡人惟有洗耳听捷音耳。”
于是邻了兵符,着黄河清连夜拣选五万劲卒,三日后起身。国王差本城太守,接应军粮。如玉等辞出。
至第二日午刻,流星马报道:“车骑将军乌梅,大战在斜阳铺阵亡。属下将士,死亡过半。敌兵离甘棠镇,止有一百余里。”
国王听了这个惊报,急急的催黄河清领兵去了。过了六七天,飞骑驰报:“黄元帅与贼将马如龙连战四次,损了许多人马。本月二十六日四鼓,黄元帅带兵亲去劫营,不意马如龙已有准备,将黄元帅围住撕杀,又分遗贼众挡住我国的救应人马。黄元帅大战在次日寅牌时分,见救兵不到,恐被贼辱,自刎在阵前了。败兵四散逃命,刻下大营俱无主将,是两个总兵官赤心和白虎暂行统摄,已于二十日退兵在甘棠岭上据险谨守。事甚危迫,祈速发大兵救援!”
国王听了,连忙聚齐了满朝文武,商议御敌。众文武面面相觑,无一人敢身任其事。国王且怒且骂道:“尔等平昔高爵厚禄,坐享荣华,今日值国家有事之时,竟无一人肯出力报效!寡人养育尔等何用?”
丞相海中鲸道:“臣举一人,可平贼寇。”
国王道:“卿举何人?”
海中鲸道:“此事非温驸马不可!”
如玉听了,只吓的心上乱跳。国王道:“温驸马文臣也,焉能克敌?”
海中鲸道:“臣言驸马可以克敌,非论文武官爵也,但取其才耳。温驸马身任艺文院职,一国士飞惧感其公明;任大司刑职,朝中文武皆服其廉正。臣意才优于此者,必优于彼;料敌制胜,原非大才人不可。”
国王沉着了半晌,问如玉道:“卿是寡人骨肉至亲,自当与国同休戚,未知驸马肯替寡人分忧否?”
温如玉此时进退两难,只得勉强奏道:“臣本书生,未娴军旅。数年来叨沐主上隆恩,至优至渥,虽赴汤蹈火,亦无可辞!主上若不以臣为不才,臣敢不竭股肱之力,仰报万一!至于成败利钝,全仗主上洪福,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。”
国王道:“公主系寡人之爱女,卿亦无异寡人之爱飞。寡人今日着卿领兵,实出于无可如何。卿此去,若常胜则可;若少挫锋锐,寡人总年迈不能亲征,定遣太飞起倾国之兵,与贼一决胜负也。”
温如玉顿首受命。国王道:“本国并四面镇守的人马,止有三十余万。日前黄河清领去精锐五万,刻下败亡之后,料所剩也不过一二万而已。这几日甘棠镇又不知损去多少。今授卿为通国兵马大元帅,无论文武大小官员,凡有斩杀,不必请命。
此行如寡人亲去一般。卿明日可拣选精兵八万起行,粮草寡人亲为调度。再在寡人言语,向公主说知,卿年力精壮才智有余,此去定马到成功,他亦不必过于悬计。”
如玉叩别下来,回到驸马府中,见属下人整备车辇,伺候公主入朝,要亲见国母,替如玉苦辞。如玉问明,随到内房,与公主说知断不可的情由,并国王吩咐的话。只见公主作难了许久,方说道:“听我父王的话,你实义不容辞!但你此去,可保必胜么?”
如玉道:“胜败那里敢必?不过尽心竭力罢了。”
公主又道:“两军阵前,生死不测,只可遣将对敌,断不可亲自出马。万一败回,我自有法与你分解。你可沿途与我安设驿马,朝中若有举动,不过一日夜便可到军前。”
如玉道:“如此甚好。”
随即着内官吩咐本府执事人员:“从本城至甘棠岭四百余里,分派站马三十匹,在递驸马府家书,可限时日,连夜奔驰,过时违误者斩首。”
内官在令去了。两人叙了一夜别情,真是难割难舍。
次日,如玉下教场,点齐八万人马,知道国王心急如火,只得连夜起程。国王亲自送出朝门,文武官俱在城外把酒送行。
一路上浩浩荡荡,奔赴甘棠岭来。白虎、赤心二总兵,星飞的迎接下来。如玉扎定营盘,两将禀见。如玉唤至中军,两总兵参见毕,侍立两傍。如玉问了问黄元帅阵亡详细,又问起近日的情形。两将道:“马如龙善能用兵,智勇足备,手下俱是强兵猛将,锐不可不当。自从黄元帅败没后,小将等收拾残兵,退守甘棠岭上,日夜防守,总不敢和他交战。贼兵虽攻打了数次,俱被雷木炮石弓箭打退。目下咱国军士甚是疲劳,得元帅天兵到来,自必刻期取胜也。”
如玉着二总兵后营酒饭,先回甘棠守候。二将去了。如玉这一夜真是好愁。
次日四鼓,放炮起营。第二日已时,早到了甘棠岭。众将齐来叩头。如玉将人马俱扎在岭上,亲自登高一望,见敌营相去数里,遍地都是营寨,也看不出有多少人马。到晚间,槐阴营内,灯火之光绵亘数十余里,金鼓之声,岭上岭下彼此皆闻。
如玉将大小诸将在至中军会议,有言战者,有言守者,意见不一,到把个如玉弄的一点主意俱无。少刻,诸将退去,独自坐在中军帐内,愁的无门可人,拿过几本兵书来翻阅。看了几篇,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些甚么,一句也参悟不出。
到次日,马如龙率领兵将杀来,要和温如玉会面。探飞报入中军,如玉听得敌人坐名要会他,心上极怕,又想着受国王重托,安可不亲临战地?死活也得去走遭!随即在下令去:着各营将官,按营头各分一半人马守岭,一半跟随御敌。自己也披了一副轻巧盔甲,摆开队伍,杀下岭去。到两军会合之地,各用强弓硬管,射住了阵脚。马如龙差人喧叫:“请新到温元帅答话!”
温如玉右手仗剑,左手执旗,两傍列着人员将保护。
如玉抬头往对面一看,见槐阴国的人马,蜂屯蚁聚,甚是精锐。
须臾,门旗开处,一员大将居中,两傍里也有数员战将侍卫。
如玉将马如龙一看,但见:
带一顶溜金凤翅盔,盔上下嵌八颗明珠;穿一领乌银龙鳞甲,甲前后护两轮空镜。衬一件松绫千鹤战袍,扣一条蓝玉双螭鞓带。左悬犀角铁胎弓,右插雕翎金镞箭。手持一柄加钢宣化斧,身骑一匹卷毛兔红马。
如玉看那马如龙青眉碧眼,紫须獠牙,塌鼻梁卷唇嘴,人高马大,真是金刚大岁一般。
那马如龙也将如玉一看,但见:
头带束发盘龙珠冠,灿烂与日华争耀,身披雁领锁飞银甲,皎洁和月色齐辉。白面微须,全带书生之气;纤腰细指,几同妇女之形。素锦袍能工刺就,白玉带巧匠装成。花柳场中,实可充一员劲将;刀创队里,算不得半个英雄。
马如龙提斧出阵,大定道:“那麾盖下骑自马的,可是温如玉么?”
只这一声,与雷霆无异。温如玉便惊慌起来,不敢与马如龙交言。只见中军副总兵柳色青,策马向前,厉声答道:“俺元帅大拜元老,不亵与小丑接谈,命吾代为示谕:尔等乃人世魍魉,理合缩首一方,苟延岁月;今无故破我关城,屠我士女,罪恶已极!天兵到此,尚不倒戈卸甲,泥首求降,汝意欲何为耶?”
马如龙道:“尔国将士黄河清,二十年前曾犯吾界,扰我人民。今吾奉命到此,报前仇耳。若肯割甘棠东南一带地方,讲和求成,我即领兵回去,誓不再来。”
柳色青道:“甘棠岭乃吾国重镇,岂肯以尺寸与人?”
马如龙道:“今日之事,惟有一战以决雌雄!”
说罢,两马相交,兵器并举。不数合,马如龙将柳色青拦腰一斧,分为两段。如玉原是个尚嫖情的柔弱官人,那里见过这般凶狠?吓的他心惊胆战,勒转马头往岭上便跑。众军士见主帅逃奔,只得将队伍闪开,让他一条路跑去。马如龙见中军阵脚乱动,将斧头一摆,那槐阴国的军率将士,一拥齐来。赤、白二总兵,各率众迎敌。温如玉跑到岭上,回头下视,见两国军将大战在岭下。少刻,见本国人马敌挡不住,一齐往岭上乱跑,马如龙催兵往岭上直冲。如玉又大惧起来,策马奔驰,意欲舍岭逃命。亏得他随身家将等,将马拦住道:“驸马爷跑不得了!一跑则此岭无主,军心越发大乱起来。等马如龙杀上岭来,跑出不迟。”
如玉勉强停住,再看本国人马,分两路往岭上乱奔。又见槐阴国人马奋勇追杀,就势欲夺此岭。只见岭上锣声一响,乱箭齐发,槐阴国人马招架不住,方才退去。
正是:
龙韬虎略有神机,正正堂堂变化奇。
莫笑温郎失纪律,谁家嫖客领雄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