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·孟秋纪原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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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月流火

天刚蒙蒙亮,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,翼宿星还在天上挂着呢。等日头西沉,斗宿就悄悄爬上了天中央;待到晨光熹微,毕宿又来接它的班。这庚辛当值的孟秋时节啊,少皞帝君端坐云端,蓐收神君手持金钺,连山野间的走兽都换上了厚实的皮毛。

您听,西风送来一阵阵清越的商调,夷则律管在风中嗡嗡作响。九这个数儿最应景,辛辣的味道飘在风里,带着点鱼腥气。家家户户都在门口摆上祭品,那肝片儿还冒着热气呢。凉风掠过田埂,草尖儿结起白霜,老槐树上的知了叫得有气无力。这时候苍鹰最威风,叼着猎物在天空盘旋,官府也在这时节开始处置犯人。

天子搬进了总章宫左边的偏殿,白骆驼拉的战车咯吱咯吱响,雪白的旌旗猎猎飞扬。他穿着素色衣裳,腰间白玉叮当,饭桌上摆着麻籽炖狗肉,用的都是棱角分明的深口器皿。

立秋前三日,太史令提着衣摆匆匆进宫,在阶前高声禀报:"陛下,三日后便是立秋,金德当令啊!"天子立刻沐浴斋戒。到了正日子,他亲自带着三公九卿,浩浩荡荡去西郊迎秋。回宫后第一件事,就是在朝堂上犒赏那些铠甲还没卸下的将士。紧接着就点将选兵,磨刀霍霍,专挑那些有战功的猛士,要去讨伐不义之徒。

衙门里的差役这阵子最忙活,忙着修订律法,加固牢房,准备镣铐。仵作们验伤断案格外仔细,该杀的犯人绝不拖到秋后。天地间肃杀之气渐浓,谁也不敢在这时节懒散。

农人们把新收的谷子装进陶瓮,天子要先拿它祭祀祖庙。百官们督促百姓修堤坝、通沟渠,宫墙城郭都要趁着天晴补一补。但这月份最忌讳封侯拜相,更不许割地赔款、派什么使节。

要是按着这些规矩来,凉飕飕的西风能连刮三十天。要是搞错了时令——学冬天那套,虫灾兵祸就来了;学春天那套,庄稼都旱得瘪了壳;学夏天那套,到处走水不说,疟疾能在村里传个遍。

说起兵戈之事,自古圣王只谈义战,从不主张废武。这打仗的勾当啊,打从有人那会儿就有了。您看那黄帝炎帝用水火相攻,共工氏撞倒不周山,五帝轮流坐江山,哪个不是胜者为王?有人说蚩尤发明兵器,其实他不过是把木棍磨得更锋利罢了。

家里不备竹板,小儿就要翻天;国中不设刑堂,百姓就要械斗;天下没有征伐,诸侯就要互吞。就像不能因为有人噎死就禁食,有人翻船就禁航,有人亡国就要天下罢兵。刀剑好比水火,用得妥当能活人,用岔了能要命。真正的义战,那就是救命的良药啊!

如今这世道,浊得跟黄河水似的。老百姓苦得不能再苦,天子没了影儿,贤人躲进深山,那些诸侯个个横行霸道。要是真有明主出世,就该明白这道理——义兵所到之处,该死的人得了活路,受辱的人挺直腰杆,受苦的人终得安生。暴君们再拦着,连寻常百姓都要逃跑了,何况那些刺儿头?

治理天下说到底,就该扶持正道、消灭无道,奖赏仁义、惩罚不义。可如今那些读书人,动不动就反对征伐。他们主张救守之道,这不是本末倒置吗?要知道,攻打无道和救援守备,说到底是一回事。要是非把黑的说成白的,那不是糊涂就是存心骗人。

最可恨是那些主张救守的人,嘴上说得天花乱坠,什么三皇五帝、春秋五霸,白天黑夜地叨叨,说得嘴唇起皮、心肺燥热。等实在说不通了,还不是要动刀兵?结果反倒害了无辜百姓,让无道之徒继续猖狂。这种歪理邪说,才是天下大害的根苗啊!

从前那些圣明的君王定下规矩:"行善的要奖赏,作恶的要惩罚。"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,永远不能改变。可如今这世道啊,有些人连什么是正义、什么是邪恶都分不清,就急着说要保卫这个、守护那个。要我说,这才是最大的不义,对天下百姓的祸害没有比这更严重的了。

打仗这事儿啊,不能简单说该打还是不该打,该守还是不该守。关键得看是不是正义之师。只要是正义之师,进攻可以,防守也行;要不是正义之师,进攻不行,防守也不对。

您看夏桀、商纣那些暴君,要不是仗着运气好,哪能作恶到那种地步?吴王夫差、智伯瑶要不是侥幸,哪敢那么猖狂地抢掠?晋厉公、陈灵公、宋康王要不是命好,哪能胡作非为到那个份上?要是他们早知道会落得国破家亡、断子绝孙的下场,恐怕也不敢那么无法无天。

这七个暴君造的孽啊,数不清的无辜百姓死在他们手上。青壮年、老人小孩,连肚子里的胎儿都遭了殃。尸骨堆得比山还高,填平了深谷,堵塞了河流。再加上战乱带来的饥寒交迫,到如今这世道,情况反而更糟了。那些仁人志士想起这些,哪个不痛心?哪个不悲哀?

说到底,这些灾祸都是因为正道被废弃,恶人太猖狂。恶人越是得意,这世道就越乱。现在有些人整天嚷嚷着要保卫这个、守护那个,反倒让坏人更嚣张,让好人更寒心。要我说,天下大乱的根子,就在于不分青红皂白地急着说要保卫什么。

真正的君子说话,可不是随便耍嘴皮子;有见识的人议论事情,也不是信口开河。他们必定想明白了道理才开口,认准了正义才发言。这样王公贵族才会更讲理,老百姓才会更守规矩。正义的道理昌明了,那些残暴、奸诈、掠夺的勾当自然就没了市场。您想啊,邪恶和正义就像水火不容,哪能同时存在?

正义之师打进敌国,老百姓就知道有救了,知道能活命了。到了城郊,不糟蹋庄稼,不挖人祖坟,不砍树木,不烧粮仓,不动百姓的房屋牲畜。抓到俘虏好好送回去,让大家都明白是非;说到做到,这样就能瓦解敌人的力量。要是还有顽固不化、死不悔改的,那再用武力也不迟。

出兵前要先发通告:"我们这次来,是为了救百姓于水火。你们的君主无道,骄横荒淫,残害百姓,独断专行,违背圣贤之道,诋毁先王制度,上不顾天意,下不管民生,横征暴敛,滥杀无辜,赏罚不明。这样的人,天理难容,百姓痛恨,不配当君主。我们这次来,就是要除掉这些不配当君主的祸害,替百姓报仇,顺从天意。谁要是违抗天意、包庇民贼,满门抄斩绝不轻饶。愿意配合的,按功劳大小重重有赏。"

所以攻占敌国后,不牵连百姓,只惩治该惩治的人。提拔当地的人才,封他们做官;照顾孤儿寡妇,敬重老人。增加俸禄,提高待遇。审查冤案,平反昭雪;打开国库粮仓救济百姓,不贪图财物;恢复民间祭祀的传统,还要办得更隆重。这样一来,贤能的人觉得光荣,老人家感到欣慰,百姓都念着恩德。

您想啊,现在要是有谁能起死回生,天下人肯定抢着侍奉他。正义之师救活的人可多了去了,谁能不高兴?所以正义之师一到,邻国的百姓就像流水一样归顺,被讨伐国家的百姓就像盼父母一样盼着他们。走得越远,归附的人越多,常常不用动刀兵,百姓就心悦诚服了。

原文言文

  【孟秋】

  一曰:孟秋之月,日在翼,昏斗中,旦毕中。其日庚辛,其帝少皞,其神蓐收,其虫毛,其音商,律中夷则。其数九,其味辛,其臭腥,其祀门,祭先肝。凉风至,白露降,寒蝉鸣,鹰乃祭鸟,始用刑戮。天子居总章左个,乘戎路,驾白骆,载白旂,衣白衣,服白玉,食麻与犬,其器廉以深。

  是月也,以立秋。先立秋三日,大史谒之天子曰:“某日立秋,盛德在金。”天子乃斋。立秋之日,天子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,以迎秋于西郊。还,乃赏军率武人于朝。天子乃命将帅,选士厉兵,简练桀俊,专任有功,以征不义,诘诛暴慢,以明好恶,巡彼远方。

  是月也,命有司修法制,缮囹圄,具桎梏,禁止奸,慎罪邪,务搏执;命理瞻伤察创、视折审断,决狱讼,必正平,戮有罪,严断刑。天地始肃,不可以赢。

  是月也,农乃升谷,天子尝新,先荐寝庙。命百官始收敛,完堤防,谨壅塞,以备水潦;修宫室,坿墙垣,补城郭。

  是月也,无以封侯、立大官,无割土地、行重币、出大使。

  行之是令,而凉风至三旬。

  孟秋行冬令,则阴气大胜,介虫败谷,戎兵乃来;行春令,则其国乃旱,阳气复还,五谷不实;行夏令,则多火灾,寒热不节,民多疟疾。

  【荡兵】

  二曰:古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。兵之所自来者上矣,与始有民俱。凡兵也者,威也;威也者,力也。民之有威力,性也。性者,所受于天也,非人之所能为也。武者不能革,而工者不能移。

  兵所自来者久矣。黄、炎故用水火矣,共工氏固次作难矣,五帝固相与争矣。递兴废,胜者用事。人曰“蚩尤作兵”,蚩尤非作兵也,利其械矣。未有蚩尤之时,民固剥林木以战矣,胜者为长。长则犹不足治之,故立君。君又不足以治之,故立天子。天子之立也出于君,君之立也出于长,长之立也出于争。争斗之所自来者久矣,不可禁,不可止。故古之贤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。

  家无怒笞,则竖子、婴儿之有过也立见;国无刑罚,则百姓之相侵也立见;天下无诛伐,则诸侯之相暴也立见。故怒笞不可偃于家,刑罚不可偃于国,诛伐不可偃于天下,有巧有拙而已矣。故古之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。

  夫有以饐死者,欲禁天下之食,悖;有以乘舟死者,欲禁天下之船,悖;有以用兵丧其国者,欲偃天下之兵,悖。夫兵不可偃也,譬之若水火然,善用之则为福,不能用之则为祸;若用药者然,得良药则活人,得恶药则杀人。义兵之为天下良药也亦大矣。

  且兵之所自来者远矣,未尝少选不用。贵贱、长少、贤不肖者相与同,有巨有微而已矣。察兵之微:在心而未发,兵也;疾视,兵也;作色,兵也;傲言,兵也;援推,兵也;连反,兵也;侈斗,兵也;三军攻战,兵也。此八者皆兵也,微巨之争也。今世之以偃兵疾说者,终身用兵而不自知悖,故说虽强,谈虽辨,文学虽博,犹不见听。故古之圣王有义兵而无有偃兵。

  兵诚义,以诛暴君而振苦民,民之说也,若孝子之见慈亲也,若饥者之见美食也;民之号呼而走之,若强弩之射于深谿也,若积大水而失其壅堤也。中主犹若不能有其民,而况于暴君乎?

  【振乱】

  三曰:当今之世浊甚矣,黔首之苦不可以加矣。天子既绝,贤者废伏,世主恣行,与民相离,黔首无所告愬。世有贤主秀士,宜察此论也,则其兵为义矣。天下之民,且死者也而生,且辱者也而荣,且苦者也而逸。世主恣行,则中人将逃其君,去其亲,又况于不肖者乎?故义兵至,则世主不能有其民矣,人亲不能禁其子矣。

  凡为天下之民长也,虑莫如长有道而息无道,赏有义而罚不义。今之世学者多非乎攻伐。非攻伐而取救守,取救守,则乡之所谓长有道而息无道、赏有义而罚不义之术不行矣。天下之长民,其利害在察此论也。

  攻伐之与救守一实也,而取舍人异。以辨说去之,终无所定论。固不知,悖也;知而欺心,诬也。诬悖之士,虽辨无用矣。是非其所取而取其所非也,是利之而反害之也,安之而反危之也。为天下之长患、致黔首之大害者,若说为深。夫以利天下之民为心者,不可以不熟察此论也。

  夫攻伐之事,未有不攻无道而罚不义也。攻无道而伐不义,则福莫大焉,黔首利莫厚焉。禁之者,是息有道而伐有义也,是穷汤、武之事,而遂桀、纣之过也。凡人之所以恶为无道、不义者,为其罚也;所以蕲有道、行有义者,为其赏也。今无道、不义存,存者,赏之也;而有道、行义穷,穷者,罚之也。赏不善而罚善,欲民之治也,不亦难乎?故乱天下、害黔首者,若论为大。

  【禁塞】

  四曰:夫救守之心,未有不守无道而救不义也。守无道而救不义,则祸莫大焉,为天下之民害莫深焉。

  凡救守者,太上以说,其次以兵。以说则承从多群,日夜思之,事心任精,起则诵之,卧则梦之,自令单唇干肺,费神伤魂,上称三皇五帝之业以愉其意,下称五伯名士之谋以信其事,早朝晏罢,以告制兵者,行说语众,以明其道。道毕说单而不行,则必反之兵矣。反之于兵,则必斗争之情,必且杀人,是杀无罪之民以兴无道与不义者也。无道与不义者存,是长天下之害而止天下之利,虽欲幸而胜,祸且始长。

  先王之法曰:“为善者赏,为不善者罚。”古之道也,不可易。今不别其义与不义,而疾取救守,不义莫大焉,害天下之民者莫甚焉。故取攻伐不可,非攻伐不可;取救守不可,非救守不可;惟义兵为可。兵苟义,攻伐亦可,救守亦可;兵不义,攻伐不可,救守不可。

  使夏桀、殷纣无道至于此者,幸也;使吴夫差、智伯瑶侵夺至于此者,幸也;使晋厉、陈灵、宋康不善至于此者,幸也。若令桀、纣知必国亡身死,殄无后类,吾未知其为无道之至于此也;吴王夫差、智伯瑶知必国为丘墟,身为刑戮,吾未知其为侵夺之至于此也;晋厉知必死于匠丽氏,陈灵知必死于夏徵舒,宋康知必死于温,吾未知其为不善之至于此也。

  此七君者,大为无道不义,所残杀无罪之民者,不可为万数。壮佼、老幼、胎[插图]之死者,大实平原,广湮深谿大谷,赴巨水,积灰填沟洫险阻。犯流矢,蹈白刃,加之以冻饿饥寒之患,以至于今之世,为之愈甚。故暴骸骨无量数,为京丘若山陵。世有兴主仁士,深意念此,亦可以痛心矣,亦可以悲哀矣。

  察此其所自生,生于有道者之废,而无道者之恣行。夫无道者之恣行,幸矣。故世之患,不在救守,而在于不肖者之幸也。救守之说出,则不肖者益幸也,贤者益疑矣。故大乱天下者,在于不论其义而疾取救守。

  【怀宠】

  五曰:凡君子之说也,非苟辨也;士之议也,非苟语也。必中理然后说,必当义然后议。故说义而王公大人益好理矣,士民黔首益行义矣。义理之道彰,则暴虐、奸诈、侵夺之术息也。暴虐、奸诈之与义理反也,其势不俱胜,不两立。

  故兵入于敌之境,则民知所庇矣,黔首知不死矣。至于国邑之郊,不虐五谷,不掘坟墓,不伐树木,不烧积聚,不焚室屋,不取六畜。得民虏奉而题归之,以彰好恶;信与民期,以夺敌资。若此而犹有忧恨、冒疾、遂过、不听者,虽行武焉亦可矣。

  先发声出号曰:“兵之来也,以救民之死。子之在上无道,据傲荒怠,贪戾虐众,恣睢自用也,辟远圣制,謷丑先王,排訾旧典,上不顺天,下不惠民,征敛无期,求索无厌,罪杀不辜,庆赏不当。若此者,天之所诛也,人之所雠也,不当为君。今兵之来也,将以诛不当为君者也,以除民之雠而顺天之道也。民有逆天之道、卫人之雠者,身死家戮不赦。有能以家听者,禄之以家;以里听者,禄之以里;以乡听者,禄之以乡;以邑听者,禄之以邑;以国听者,禄之以国。”

  故克其国,不及其民,独诛所诛而已矣。举其秀士而封侯之,选其贤良而尊显之,求其孤寡而振恤之,见其长老而敬礼之。皆益其禄,加其级。论其罪人而救出之;分府库之金,散仓廪之粟,以镇抚其众,不私其财;问其丛社、大祠民之所不欲废者,而复兴之,曲加其祀礼。是以贤者荣其名,而长老说其礼,民怀其德。

  今有人于此,能生一死人则天下必争事之矣。义兵之生死人亦多矣,人孰不说?故义兵至,则邻国之民归之若流水,诛国之民望之若父母,行地滋远,得民滋众,兵不接刃而民服若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