览·恃君览原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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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这人啊,生来就没什么大本事。指甲牙齿不够锋利,挡不住豺狼虎豹;皮肉不够厚实,扛不住寒冬酷暑;筋骨不够强健,躲不开刀枪剑戟。可偏偏就是这样脆弱的人,反倒能驯服猛兽,能造屋避雨,能织布御寒。您说这是为啥?还不是因为大伙儿抱团取暖嘛!

想当初远古时代,那才叫一个乱套。人们像野鹿似的群居,只知道娘是谁,不知道爹在哪。没大没小,没老没少,光着身子满山跑,今天抢你块肉,明天夺他张皮。后来聪明人一看,这哪行啊?得立个规矩。于是就有了君王,有了君臣之道。

您往四周瞧瞧:东海边的夷人部落,南越国的深山老林,西边羌人放牧的草原,北狄住的冰天雪地——这些没君王的地方,活脱脱就是野兽窝。壮的欺负弱的,小的算计老的,整天你咬我我啃你。所以圣人才说,要想天下太平,非得立个天子不可;要想国家安稳,非得有个明君才行。

说到这儿,想起个狠人豫让。他为了给旧主报仇,生生拔光胡子眉毛,拿炭烫哑嗓子,连自己媳妇都认不出来。朋友劝他:"你这法子太笨,不如假装投靠新主子,找机会下手多方便?"豫让却摇头:"我要的就是光明正大告诉天下人——当臣子的,就该这么忠!"

还有个叫柱厉叔的更绝。原先觉得主公不赏识他,气得跑到海边啃野果。后来听说老东家遇难,二话不说跑回去送死。朋友都懵了:"当初不是嫌人家不识货吗?"他倒振振有词:"我就是要让后世君王知道,错过忠臣是要遭报应的!"

要说眼光长远,还得数伯成子高。尧帝让他当诸侯他不推辞,轮到禹王继位,他反倒扛着锄头种地去了。禹王追到田埂上问缘由,老头儿一甩锄头:"您这天天赏罚分明,老百姓都学会算计了。我看啊,这世道要坏菜!"

鲁国有个叫辛宽的更逗,居然埋怨周公不会挑封地:"你看人家姜太公选的营丘,背山面海易守难攻。咱这鲁国四通八达,活该被欺负!"南宫括当场就怼回去:"贤人治国靠的是仁义,谁像你整天琢磨怎么坑子孙?"

最让人唏嘘的是戎夷。大冬天带着学生赶路,冻得实在受不了。他对学生说:"把衣服给我吧,我是国士得活着救天下。"学生也倔:"我这样的庸人,配把衣服给国士吗?"结果戎夷叹着气脱下自己的衣服,半夜就冻成了冰雕。

所以说啊,真豪杰都活得明白。晏子面对崔杼的刀不眨眼,季札死活不肯当吴王,孙叔敖三起三落跟没事人似的。为啥?人家早把生死利害看透了。就像站在高山上看蚂蚁搬家,底下再乱,心里头自有一本账。

话说楚国有个叫次非的勇士,在干遂那个地方得了把宝剑。他乘船渡江回家,船到江心时,忽然两条蛟龙从水里钻出来,一左一右缠住了船身。次非一把抓住船夫的衣襟问:"老哥可曾见过被两条蛟龙缠住的船还能平安无事的?"船夫吓得直哆嗦:"从...从没见过啊!"

次非听完哈哈大笑,猛地撸起袖子,拔出宝剑喝道:"不过是江里两堆烂肉朽骨罢了!要是为保命丢了宝剑,我次非还算什么好汉!"说罢一个猛子扎进江里,剑光闪过处,两条蛟龙顿时血染江水。等他湿淋淋爬回船上,满船人都捡回了性命。这事传到楚王耳朵里,立刻赏了他执圭的官职。连孔子听说后都捋着胡子赞叹:"好个次非!宁死不舍宝剑,说的就是这样的真豪杰啊!"

再讲大禹治水时,有回乘船到南方巡视。船刚行至江心,突然一条黄龙从水底浮起,用背托着船底。满船人吓得面如土色,唯独大禹仰头望天叹道:"我奉天命养育万民。活着是本分,死了是天数,区区黄龙有什么好怕的?"说也奇怪,那黄龙竟乖乖垂下耳朵缩回尾巴,转眼游得没影了。您看,这就是参透生死、看破利害的圣人境界啊!

要说这世间万物,都是阴阳二气变化所生。阴阳又是上天造就的。天有阴晴圆缺,人有穷达祸福,就像春夏秋冬轮转,都是逃不开的自然道理。所以古时候的圣人们,从不为一己得失劳神伤心,总是从容坦然地接受命运安排。

当年晏子跟权臣崔杼结盟时,崔杼逼他发誓:"不帮公孙氏只帮崔氏的,才不会有灾祸!"晏子低头喝了口牲血,突然仰天大喊:"不帮崔氏只帮公孙氏的,才不会有灾祸!"崔杼气得当场拔剑抵住他心口,弯刀架在他脖子上:"改口就和你共享齐国,不改口立刻要你命!"晏子面不改色:"崔大人没读过《诗经》吗?诗里说'葛藤缠绕树枝,君子求福不违正道'。我晏婴能为了活命违背正道吗?"崔杼愣了半天,终于收剑叹道:"真是贤人,杀不得啊。"后来晏子上马车时,车夫急着扬鞭逃命,他却按住车夫的手说:"慌什么?快慢都是命。山里的野鹿,性命还悬在厨房呢——我这条命啊,早就不在自己手上了。"您瞧瞧,这才是真明白天命的人哪!

白圭有回请教邹国的公子夏后启:"我常听晋国豪杰的事迹,却不懂什么叫'践绳之节''四上之志'?"夏后启起初推辞,被再三请求才说:"觉得该做就做,天下没人拦得住;觉得不该做就放手,天下没人逼得了。"白圭追问:"利诱不行?威逼不成?"夏后启笑道:"连生死都动摇不了的人,利害又算什么呢?"问得白圭哑口无言。

所以说任用贤人和庸人方法不同:对庸人用赏罚,对贤人讲义理。明君管理臣下必定先讲道义,再分明赏罚,这样无论贤愚都能各尽其用。

这世间万物啊,都是同类相召。就像敲宫调的钟,其他宫调的钟也会共鸣;天上出现龙形云彩,雨水就会跟着来。普通人以为祸福是天命,其实哪有什么莫名其妙的事?国家内乱就像滚雪球,迟早会招来外敌。单是内乱未必亡国,可一旦引来外寇,那可就真保不住了。

用兵之道,无非利与义。讨伐乱政既得实利又占大义,中等君主都忍不住要动手,何况明君呢?所以割地赔款、卑躬屈膝都阻止不了征伐,唯有把国家治理好才是根本。政治清明,图利的不会来攻,图名的找不到借口。人打仗不是为利就是为名,这两样都捞不着,任他强国也不敢轻举妄动。

打仗这回事自古就有:尧在丹水边打仗收服南蛮,舜改变苗民风俗,禹攻打曹魏等国推行教化。三王以上哪个没用过兵?乱世用兵,治世息武。太平时期发动战争最不祥,乱世不征讨最害民。就像寒来暑往一样,该用文时用文,该用武时用武,这才是圣人的根本之道。

有回楚国大夫士尹池出使宋国,司城子罕请他喝酒。他看见南边邻居的墙歪到子罕家门口,西边邻居的积水漫进子罕院子,忍不住问缘由。子罕解释说:"南边是三代做鞋的工匠,拆了墙他全家会饿肚子;西边地势高,我院子低,让水从这儿流过最合适。"士尹池回国后,正赶上楚王要打宋国,他赶紧劝谏:"宋君贤明,宰相仁厚,打不得啊!"楚王就改去打郑国了。孔子听说后赞叹:"在朝堂上行仁政,千里之外就能化解兵灾,说的就是子罕这样的人哪!"宋国夹在三个万乘大国之间,子罕当政时却能边境太平,连辅佐三任国君都得善终,不就是靠仁德与节制吗?所以真正的明君,就像古代明堂那样,茅草屋顶蒿草柱,土台阶只有三级,处处彰显节俭。

赵简子想偷袭卫国,派史默去侦察,说好一个月回来。结果等了半年才见人,赵简子急得直跺脚。史默却说:"卫国有贤相蘧伯玉,史官秉笔直书,孔子在那儿做客,子贡在国君跟前当差,上下同心。《易经》说'贤人云集大吉',这仗打不得啊!"赵简子立刻收兵。所以说真正的谋略,是在疑虑时按道义决断。贤明君主的决策,哪用等到尸横遍野才见分晓?看清事理,得失荣辱早就在心里摆明白了。夏商周三代最看重的,不就是这个"贤"字么?

话说这人啊,浑身上下三百六十个关节,九窍五脏六腑,样样都得调理得当。皮肤要细密,血脉要通畅,筋骨要结实,心气要平和,精气要流转。这样病邪就无处落脚,灾祸也无从生起。可要是精气堵住了,那就像积水会发臭,树心会生虫,野草会招灾。国家也会"郁结"——君王德行不通达,百姓诉求不上传,这就是国之郁结啊!

您看那周厉王,对百姓苛刻得很。老百姓怨声载道,召公急得直跺脚:"百姓快活不下去啦!"厉王倒好,派卫巫到处抓说闲话的,逮着就杀。吓得国人路上遇见只敢挤眉弄眼。厉王还得意洋洋跟召公炫耀:"瞧瞧,我把诽谤都止住啦!"召公急得直拍大腿:"您这是堵不是疏啊!堵百姓的嘴比堵洪水还危险。大禹治水都知道要疏导,治国更该让百姓说话!"可厉王哪听得进去?结果三年后,百姓直接把他流放到彘地去了。这就叫郁结害死人哪!

再说那齐桓公,有天跟管仲喝酒到日头西斜,还非要掌灯继续喝。管仲把酒盏一推:"老臣只陪您喝白天,夜里可不奉陪。"桓公拉下脸:"仲父这是嫌我招待不周?"管仲正色道:"贪图享乐会败坏德行,沉溺酒色必招灾祸。老臣这是为您好啊!"您瞧瞧,管仲这才是真忠臣,连君王的享乐都敢拦着。

还有个趣事。列精子高穿着粗布衣裳去见齐湣王,特意在堂下踱步问侍从:"我看起来如何?"侍从赔笑:"大人俊美极了!"结果他往井里一照——分明是个丑汉子!气得直叹气:"连身边人都这般阿谀,何况那些说给大王听的话?"这就像人人都爱照镜子看自己美丑,却讨厌忠臣指出过失。镜子只能照面容,忠臣可是能照见江山社稷啊!

赵简子有回跟尹铎抱怨:"另一个大臣进谏总挑没人的地方,你倒好,专挑大庭广众让我出丑!"尹铎不慌不忙:"他那是顾全您的颜面,臣是急着纠正您的过错。听说面相敦厚的人都经得起当众批评——要不这样,您哪记得住啊?"简子听完哈哈大笑。所以说,遇上明君,臣子才敢说逆耳忠言。要是简子是个昏君,尹铎早卷铺盖走人了。

当君王可跟老百姓不一样。形势不利时,为了保住江山,有时不得不向仇敌低头。尧当年把舜流放到羽山,禹却不敢怨恨,反而兢兢业业治水,晒得黝黑憔悴——这才是真正以天下为重啊!

纣王残暴,把梅伯剁成肉酱,把鬼侯做成肉干。文王哭着劝谏,纣王反而要杀他。文王却说:"父亲再昏庸,儿子岂能不孝?君王再暴虐,臣子岂能不忠?"这话传开,天下人都夸文王忠孝两全。

最绝的是燕昭王。齐国杀了燕国使臣张魁,昭王哭得稀里哗啦要发兵报仇。大臣凡繇却拦住他:"先王去世时您都能忍,如今为了个使臣开战,岂不是说使臣比先王还重要?"昭王恍然大悟,立刻素服出城,派使者向齐国请罪。齐王正在宴饮,故意让使者当众复述燕王如何惶恐谢罪,炫耀完才假惺惺赦免。结果后来济水之战,齐国差点被田单打得亡国。这正应了那句老话:想毁掉什么,先得把它捧得高高的!

话说那楚庄王派了个叫文无畏的大臣出使齐国,这文无畏路过宋国时,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大摇大摆过去了。等他从齐国回来,还是这副德行。宋国的华元气得直跺脚,跑去跟宋昭公说:"这楚国人去的时候不打招呼,回来也不打招呼,简直把咱们宋国当野地了!当年楚王在孟诸打猎,还鞭打过您的车夫呢。这回非得给他点颜色瞧瞧!"

宋昭公一听火冒三丈,当即下令在扬梁大堤上把文无畏给砍了。消息传到楚国时,楚庄王正在宫里裁衣裳,听到这事"啪"地摔了剪刀,袖子都没缝完就跳起来往外冲。侍从们手忙脚乱追着他跑,刚追到院子才给他穿上鞋,追到宫门才佩上剑,等赶到蒲疏集市才备好马车。当天就在郊外扎营,发兵把宋国围了整整九个月。

宋国城里饿得人吃人,老百姓交换孩子当粮食,拆了骨头当柴烧。宋昭公光着膀子,牵着祭祀用的牛羊,哭丧着脸告饶:"楚国大哥饶命啊,您说啥我都听!"楚庄王摸着胡子说:"这话听着还像人话。"这才退兵四十里,在卢门安营扎寨,算是给了宋国台阶下。

所以说啊,当国君最怕的就是眼睛长在头顶上。你看晋厉公,整天花天酒地听小话,想把老臣们都换成马屁精。有个叫胥童的奸臣撺掇他:"要动手得先除掉郄家三兄弟,他们家族大仇人多。"晋厉公点头如捣蒜,派长鱼矫在朝堂上就把三郄给杀了,尸体还摆在那儿示众。结果呢?他去匠丽氏家游玩时,被栾书和中行偃这两个大臣直接关了起来。整整三个月,没一个诸侯来救,没一个百姓可怜,最后死得跟条野狗似的。

魏武侯就更逗了,有回议事觉得自己特高明,在朝堂上撸胳膊挽袖子嚷嚷:"你们这些大夫的脑子加起来都不如我!"连着喊了三遍。李悝实在看不下去,上前说:"当年楚庄王打了胜仗,下朝后反而愁眉不展。手下问他为啥,他说:'诸侯要是只会找不如自己的人,离灭亡就不远了。现在群臣的谋略都比不上我,我怕是药丸啊!'"魏武侯听完脸都绿了,赶紧认错。

齐宣王盖宫殿更离谱,光正厅就要开三百扇门,建了三年还没完工。满朝文武没一个敢劝的,直到春居这个愣头青站出来:"楚王丢祖宗礼乐玩新花样,您说他算有明君吗?""不算。""上千大臣没一个敢劝,算有忠臣吗?""不算。""那您现在盖这么大房子..."话没说完齐宣王就跳起来追:"春子别走!我这就停工!"

要说最绝的还是赵简子,他把宠臣鸾徼扔进黄河时说:"以前我爱美女他送美人,我要豪宅他盖楼台,我想好马他牵良驹。可这六年来我说要招贤纳士,他连个毛都没推荐过!"您瞧瞧,这才是明白人呐!

看人看事啊,得像郈成子那样通透。有回他出使晋国路过卫国,右宰谷臣请他喝酒。明明摆着乐队却没人演奏,临别还塞给他一块玉璧。等回国再经过卫国时,郈成子故意绕道走。仆人不解:"上次人家热情招待,这次怎么躲着?"结果刚离开卫国三十里,就听说卫国政变,那个送他玉璧的右宰谷臣已经死了。郈成子立刻掉转车头,对着卫国的方向哭了三声。后来还把谷臣的妻儿接到自己家,分房子分粮食照顾。等那孩子长大了,连玉璧都原样奉还。孔子听说这事直竖大拇指:"这才是真智慧!"

吴起守西河时更叫人唏嘘。被小人进谗言要调走,他站在岸门望着西河直掉眼泪。仆人不明白:"您连天下都能放下,怎么舍不得这地方?"吴起抹着眼泪说:"要是魏侯让我干到底,咱能靠着西河灭掉秦国。现在听信谗言调我走,这地方迟早要归秦国,魏国怕是要完啊!"后来果然应验,吴起前脚走,西河后脚就被秦国吞了。

话说古时候啊,有十位看马的高手,那可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。寒风先生专看马儿的牙齿,麻朝师傅最会相马的脸颊,子女厉那双眼睛毒得很,专盯着马眼瞧。卫忌呢,就爱研究马嘴边的胡须,许鄙更绝,连马屁股都看得头头是道。

投伐褐师傅看的是马的胸肋,管青专挑马嘴唇说事。陈悲蹲下身来相马腿脚,秦牙总爱站在马前头打量,赞君却偏要绕到马后头观察。这十位啊,个个都是天下闻名的相马圣手。

您猜怎么着?他们看马的法子各不相同,可只要瞧见马身上一个特征,就能知道这马跑起来步子高低,腿脚利不利索,身子骨结不结实,能耐有多大。这道理啊,不光相马是这样,看人看事治国都是一个理。

那些个圣人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,可不是瞎猜的,都是有根有据的。后来那些神秘的图谶预言,都是打这儿来的道理。所以说啊,万事万物都有征兆,就看你有没有这个眼力劲儿!

原文言文

  【恃君】

  一曰:凡人之性,爪牙不足以自守卫,肌肤不足以扞寒暑,筋骨不足以从利辟害,勇敢不足以却猛禁悍。然且犹裁万物,制禽兽,服狡虫,寒暑燥湿弗能害,不唯先有其备,而以群聚邪!群之可聚也,相与利之也。利之出于群也,君道立也。故君道立则利出于群,而人备可完矣。

  昔太古尝无君矣,其民聚生群处,知母不知父,无亲戚兄弟夫妻男女之别,无上下长幼之道,无进退揖让之礼,无衣服履带宫室畜积之便,无器械舟车城郭险阻之备。此无君之患。故君臣之义,不可不明也。

  自上世以来,天下亡国多矣,而君道不废者,天下利之也。故废其非君,而立其行君道者。君道何如?利而物利章。

  北滨之东,夷秽之乡,大解、陵鱼、其、鹿野、摇山、扬岛、大人之居,多无君;扬、汉之南,百越之际,敝凯诸、夫风、余靡之地,缚娄、阳禺、驩兜之国,多无君;氐、羌、呼唐、离水之西,僰人、野人、篇笮之川,舟人、送龙、突人之乡,多无君;雁门之北,鹰隼、所鸷、须窥之国,饕餮、穷奇之地,叔逆之所,儋耳之居,多无君。此四方之无君者也。其民麋鹿禽兽,少者使长,长者畏壮,有力者贤,暴傲者尊,日夜相残,无时休息,以尽其类。圣人深见此患也,故为天下长虑,莫如置天子也;为一国长虑,莫如置君也。置君非以阿君也,置天子非以阿天子也,置官长非以阿官长也。德衰世乱,然后天子利天下,国君利国,官长利官。此国所以递兴递废也,乱难之所以时作也。故忠臣廉士,内之则谏其君之过也,外之则死人臣之义也。

  豫让欲杀赵襄子,灭须去眉,自刑以变其容,为乞人而往乞于其妻之所。其妻曰:“状貌无似吾夫者,其音何类吾夫之甚也?”又吞炭以变其音。其友谓之曰:“子之所道甚难而无功。谓子有志则然矣,谓子智则不然。以子之材而索事襄子,襄子必近子。子得近而行所欲,此甚易而功必成。”豫让笑而应之曰:“是先知报后知也,为故君贼新君矣,大乱君臣之义者无此,失吾所为为之矣。凡吾所为为此者,所以明君臣之义也,非从易也。”

  柱厉叔事莒敖公,自以为不知,而去居于海上。夏日则食菱芡,冬日则食橡栗。莒敖公有难,柱厉叔辞其友而往死之。其友曰:“子自以为不知故去,今又往死之,是知与不知无异别也。”柱厉叔曰:“不然。自以为不知故去,今死而弗往死,是果知我也。吾将死之,以丑后世人主之不知其臣者也,所以激君人者之行,而厉人主之节也。行激节厉,忠臣幸于得察。忠臣察则君道固矣。”

  【长利】

  二曰:天下之士也者,虑天下之长利,而固处之以身者也。利虽倍于今,而不便于后,弗为也;安虽长久,而以私其子孙,弗行也。自此观之,陈无宇之可丑亦重矣,其与伯成子高、周公旦、戎夷也,形虽同,取舍之殊,岂不远哉?

  尧治天下,伯成子高立为诸侯。尧授舜,舜授禹,伯成子高辞诸侯而耕。禹往见之,则耕在野。禹趋就下风而问曰:“尧理天下,吾子立为诸侯。今至于我而辞之,故何也?”伯成子高曰:“当尧之时,未赏而民劝,未罚而民畏。民不知怨,不知说,愉愉其如赤子。今赏罚甚数,而民争利且不服,德自此衰,利自此作,后世之乱自此始。夫子盍行乎?无虑吾农事!”协而耰,遂不顾。夫为诸侯,名显荣,实佚乐,继嗣皆得其泽,伯成子高不待问而知之,然而辞为诸侯者,以禁后世之乱也。

  辛宽见鲁缪公曰:“臣而今而后,知吾先君周公之不若太公望封之知也。昔者太公望封于营丘之渚,海阻山高,险固之地也。是故地日广,子孙弥隆。吾先君周公封于鲁,无山林溪谷之险,诸侯四面以达。是故地日削,子孙弥杀。”辛宽出,南宫括入见。公曰:“今者宽也非周公,其辞若是也。”南宫括对曰:“宽少者,弗识也。君独不闻成王之定成周之说乎?其辞曰:‘惟余一人,营居于成周。惟余一人,有善易得而见也,有不善易得而诛也。’故曰善者得之,不善者失之,古之道也。夫贤者岂欲其子孙之阻山林之险以长为无道哉?小人哉宽也!”今使燕爵为鸿鹄凤皇虑,则必不得矣。其所求者,瓦之间隙,屋之翳蔚也,与一举则有千里之志,德不盛、义不大则不至其郊。愚庳之民,其为贤者虑,亦犹此也。固妄诽訾,岂不悲哉?

  戎夷违齐如鲁,天大寒而后门,与弟子一人宿于郭外。寒愈甚,谓其弟子曰:“子与我衣,我活也;我与子衣,子活也。我,国士也,为天下惜死;子,不肖人也,不足爱也。子与我子之衣。”弟子曰:“夫不肖人也,又恶能与国士之衣哉?”戎夷太息叹曰:“嗟乎!道其不济夫!”解衣与弟子,夜半而死。弟子遂活。谓戎夷其能必定一世,则未之识。若夫欲利人之心,不可以加矣。达乎分,仁爱之心识也,故能以必死见其义。

  【知分】

  三曰:达士者,达乎死生之分。达乎死生之分,则利害存亡弗能惑矣。故晏子与崔杼盟而不变其义。延陵季子,吴人愿以为王而不肯。孙叔敖三为令尹而不喜,三去令尹而不忧。皆有所达也。有所达则物弗能惑。

  荆有次非者,得宝剑于干遂。还反涉江,至于中流,有两蛟夹绕其船。次非谓舟人曰:“子尝见两蛟绕船能两活者乎?”船人曰:“未之见也。”次非攘臂袪衣,拔宝剑曰:“此江中之腐肉朽骨也!弃剑以全己,余奚爱焉!”于是赴江刺蛟,杀之而复上船。舟中之人皆得活。荆王闻之,仕之执圭。孔子闻之曰:“夫善哉!不以腐肉朽骨而弃剑者,其次非之谓乎!”

  禹南省,方济乎江,黄龙负舟。舟中之人五色无主。禹仰视天而叹曰:“吾受命于天,竭力以养人。生,性也;死,命也。余何忧于龙焉?”龙俯耳低尾而逝。则禹达乎死生之分、利害之经也。

  凡人物者,阴阳之化也。阴阳者,造乎天而成者也。天固有衰嗛废伏,有盛盈蚠息;人亦有困穷屈匮,有充实达遂。此皆天之容、物理也,而不得不然之数也。古圣人不以感私伤神,俞然而以待耳。

  晏子与崔杼盟。其辞曰:“不与崔氏而与公孙氏者,受其不祥!”晏子俯而饮血,仰而呼天曰:“不与公孙氏而与崔氏者,受此不祥!”崔杼不说,直兵造胸,句兵钩颈,谓晏子曰:“子变子言,则齐国吾与子共之;子不变子言,则今是已!”晏子曰:“崔子,子独不为夫《诗》乎!《诗》曰:‘莫莫葛藟,延于条枚。凯弟君子,求福不回。’婴且可以回而求福乎?子惟之矣!”崔杼曰:“此贤者,不可杀也。”罢兵而去。晏子援绥而乘,其仆将驰,晏子抚其仆之手曰:“安之!毋失节!疾不必生,徐不必死。鹿生于山,而命悬于厨。今婴之命有所悬矣。”晏子可谓知命矣。命也者,不知所以然而然者也。人事智巧以举错者,不得与焉。故命也者,就之未得,去之未失。国士知其若此也,故以义为之决而安处之。

  白圭问于邹公子夏后启曰:“践绳之节,四上之志,三晋之事,此天下之豪英。以处于晋,而迭闻晋事,未尝闻践绳之节、四上之志。愿得而闻之。”夏后启曰:“鄙人也,焉足以问?”白圭曰:“愿公子之毋让也!”夏后启曰:“以为可为,故为之,为之,天下弗能禁矣;以为不可为,故释之,释之,天下弗能使矣。”白圭曰:“利弗能使乎?威弗能禁乎?”夏后启曰:“生不足以使之,则利曷足以使之矣?死不足以禁之,则害曷足以禁之矣?”白圭无以应。夏后启辞而出。

  凡使贤不肖异:使不肖以赏罚,使贤以义。故贤主之使其下也必义,审赏罚,然后贤不肖尽为用矣。

  【召类】

  四曰:类同相召,气同则合,声比则应。故鼓宫而宫应,鼓角而角动。以龙致雨,以形逐影。祸福之所自来,众人以为命,焉知其所。故国乱非独乱,有必召寇。独乱未必亡也,召寇则无以存矣。

  凡兵之用也,用于利,用于义。攻乱则服,服则攻者利;攻乱则义,义则攻者荣。荣且利,中主犹且为之,有况于贤主乎?故割地宝器戈剑,卑辞屈服,不足以止攻,唯治为足。治则为利者不攻矣,为名者不伐矣。凡人之攻伐也,非为利则固为名也。名实不得,国虽强大,则无为攻矣。

  兵所自来者久矣。尧战于丹水之浦,以服南蛮;舜却苗民,更易其俗;禹攻曹、魏、屈骜、有扈,以行其教。三王以上,固皆用兵也。乱则用,治则止。治而攻之,不祥莫大焉;乱而弗讨,害民莫长焉。此治乱之化也,文武之所由起也。文者爱之征也,武者恶之表也。爱恶循义,文武有常,圣人之元也。譬之若寒暑之序,时至而事生之。圣人不能为时,而能以事适时。事适于时者,其功大。

  士尹池为荆使于宋,司城子罕觞之。南家之墙犨于前而不直,西家之潦径其宫而不止。士尹池问其故,司城子罕曰:“南家工人也,为鞔者也。吾将徙之,其父曰:‘吾恃为鞔以食三世矣,今徙之,是宋国之求鞔者不知吾处也,吾将不食。愿相国之忧吾不食也。’为是故,吾弗徙也。西家高,吾宫庳,潦之经吾宫也利,故弗禁也。”士尹池归荆,荆王适兴兵而攻宋,士尹池谏于荆王曰:“宋不可攻也。其主贤,其相仁。贤者能得民,仁者能用人。荆国攻之,其无功而为天下笑乎!”故释宋而攻郑。孔子闻之曰:“夫修之于庙堂之上,而折冲乎千里之外者,其司城子罕之谓乎!”宋在三大万乘之间,子罕之时,无所相侵,边境四益,相平公、元公、景公以终其身,其唯仁且节与?故仁节之为功大矣。故明堂茅茨蒿柱,土阶三等,以见节俭。

  赵简子将袭卫,使史默往睹之,期以一月。六月而后反,赵简子曰:“何其久也?”史默曰:“谋利而得害,犹弗察也。今蘧伯玉为相,史[插图]佐焉,孔子为客,子贡使令于君前,甚听。《易》曰:‘涣其群,元吉。’涣者贤也,群者众也,元者吉之始也。‘涣其群元吉’者,其佐多贤也。”赵简子按兵而不动。

  凡谋者,疑也。疑则从义断事。从义断事,则谋不亏。谋不亏,则名实从之。贤主之举也,岂必旗偾将毙而乃知胜败哉?察其理而得失荣辱定矣。故三代之所贵,无若贤也。

  【达郁】

  五曰:凡人三百六十节,九窍、五藏、六府。肌肤欲其比也,血脉欲其通也,筋骨欲其固也,心志欲其和也,精气欲其行也。若此则病无所居,而恶无由生矣。病之留、恶之生也,精气郁也。故水郁则为污,树郁则为蠹,草郁则为菑。国亦有郁。主德不通,民欲不达,此国之郁也。国郁处久,则百恶并起,而万灾丛至矣。上下之相忍也,由此出矣。故圣王之贵豪士与忠臣也,为其敢直言而决郁塞也。

  周厉王虐民,国人皆谤。召公以告,曰:“民不堪命矣!”王使卫巫监谤者,得则杀之。国莫敢言,道路以目。王喜,以告召公,曰:“吾能弭谤矣!”召公曰:“是障之也,非弭之也。防民之口,甚于防川。川壅而溃,败人必多。夫民犹是也。是故治川者决之使导,治民者宣之使言。是故天子听政,使公卿列士正谏,好学博闻献诗,矇箴,师诵,庶人传语,近臣尽规,亲戚补察,而后王斟酌焉。是以下无遗善,上无过举。今王塞下之口,而遂上之过,恐为社稷忧。”王弗听也。三年,国人流王于彘。此郁之败也。郁者不阳也。周鼎著鼠,令马履之,为其不阳也。不阳者,亡国之俗也。

  管仲觞桓公。日暮矣,桓公乐之而征烛。管仲曰:“臣卜其昼,未卜其夜。君可以出矣。”公不说,曰:“仲父年老矣,寡人与仲父为乐将几之!请夜之。”管仲曰:“君过矣。夫厚于味者薄于德,沈于乐者反于忧。壮而怠则失时,老而解则无名。臣乃今将为君勉之,若何其沈于酒也!”管仲可谓能立行矣。凡行之堕也于乐,今乐而益饬;行之坏也于贵,今主欲留而不许。伸志行理,贵乐弗为变,以事其主。此桓公之所以霸也。

  列精子高听行乎齐湣王,善衣柬布衣,白缟冠,颡推之履,特会朝而袪步堂下,谓其侍者曰:“我何若?”侍者曰:“公姣且丽。”列精子高因步而窥于井,粲然恶丈夫之状也。喟然叹曰:“侍者为吾听行于齐王也,夫何阿哉!又况于所听行乎?”万乘之主,人之阿之亦甚矣,而无所镜,其残亡无日矣。孰当可而镜?其唯士乎!人皆知说镜之明己也,而恶士之明己也。镜之明己也功细,士之明己也功大。得其细,失其大,不知类耳。

  赵简子曰:“厥也爱我,铎也不爱我。厥之谏我也,必于无人之所;铎之谏我也,喜质我于人中,必使我丑。”尹铎对曰:“厥也爱君之丑也,而不爱君之过也;铎也爱君之过也,而不爱君之丑也。臣尝闻相人于师,敦颜而土色者忍丑。不质君于人中,恐君之不变也。”此简子之贤也。人主贤则人臣之言刻。简子不贤,铎也卒不居赵地,有况乎在简子之侧哉!

  【行论】

  六曰:人主之行,与布衣异。势不便,时不利,事雠以求存。执民之命。执民之命,重任也,不得以快志为故。故布衣行此指于国,不容乡曲。

  尧以天下让舜。[插图]为诸侯,怒于尧曰:“得天之道者为帝,得地之道者为三公。今我得地之道,而不以我为三公。”以尧为失论,欲得三公。怒甚猛兽,欲以为乱。比兽之角,能以为城;举其尾,能以为旌。召之不来,仿佯于野以患帝。舜于是殛之于羽山,副之以吴刀。禹不敢怨,而反事之。官为司空,以通水潦。颜色黎黑,步不相过,窍气不通,以中帝心。

  昔者纣为无道,杀梅伯而醢之,杀鬼侯而脯之,以礼诸侯于庙。文王流涕而咨之。纣恐其畔,欲杀文王而灭周。文王曰:“父虽无道,子敢不事父乎?君虽不惠,臣敢不事君乎?孰王而可畔也?”纣乃赦之。天下闻之,以文王为畏上而哀下也。《诗》曰:“惟此文王,小心翼翼。昭事上帝,聿怀多福。”

  齐攻宋,燕王使张魁将燕兵以从焉,齐王杀之。燕王闻之,泣数行而下,召有司而告之曰:“余兴事而齐杀我使,请今举兵以攻齐也。”使受命矣。凡繇进见,争之曰:“贤主故愿为臣。今王非贤主也,愿辞不为臣。”昭王曰:“是何也?”对曰:“松下乱,先君以不安弃群臣也。王苦痛之,而事齐者,力不足也。今魁死而王攻齐,是视魁而贤于先君。”王曰:“诺。”请王止兵,王曰:“然则若何?”凡繇对曰:“请王缟素辟舍于郊,遣使于齐,客而谢焉,曰:‘此尽寡人之罪也。大王贤主也,岂尽杀诸侯之使者哉?然而燕之使者独死,此弊邑之择人不谨也。愿得变更请罪。'”使者行至齐,齐王方大饮,左右官实御者甚众,因令使者进报。使者报,言燕王之甚恐惧而请罪也。毕,又复之,以矜左右官实。因乃发小使以反令燕王复舍。此济上之所以败,齐国以虚也。七十城,微田单,固几不反。湣王以大齐骄而残,田单以即墨城而立功。诗曰:“将欲毁之,必重累之;将欲踣之,必高举之。”其此之谓乎!累矣而不毁,举矣而不踣,其唯有道者乎!

  楚庄王使文无畏于齐,过于宋,不先假道。还反,华元言于宋昭公曰:“往不假道,来不假道,是以宋为野鄙也。楚之会田也,故鞭君之仆于孟诸。请诛之。”乃杀文无畏于扬梁之堤。庄王方削袂,闻之曰:“嘻!”投袂而起。履及诸庭,剑及诸门,车及之蒲疏之市。遂舍于郊。兴师围宋九月。宋人易子而食之,析骨而爨之。宋公肉袒执牺,委服告病,曰:“大国若宥图之,唯命是听。”庄王曰:“情矣宋公之言也!”乃为却四十里,而舍于卢门之阖,所以为成而归也。凡事之本在人主,人主之患,在先事而简人。简人则事穷矣。今人臣死而不当,亲帅士民以讨其故,可谓不简人矣。宋公服以病告而还师,可谓不穷矣。夫舍诸侯于汉阳而饮至者,其以义进退邪!强不足以成此也。

  【骄恣】

  七曰:亡国之主,必自骄,必自智,必轻物。自骄则简士,自智则专独,轻物则无备。无备召祸,专独位危,简士壅塞。欲无壅塞,必礼士;欲位无危,必得众;欲无召祸,必完备。三者,人君之大经也。

  晋厉公侈淫,好听谗人,欲尽去其大臣而立其左右。胥童谓厉公曰:“必先杀三郄。族大多怨,去大族不逼。”公曰:“诺。”乃使长鱼矫杀郄犨、郄锜、郄至于朝,而陈其尸。于是厉公游于匠丽氏,栾书、中行偃劫而幽之。诸侯莫之救,百姓莫之哀。三月而杀之。人主之患,患在知能害人,而不知害人之不当而反自及也。是何也?智短也。智短则不知化,不知化者举自危。

  魏武侯谋事而当,攘臂疾言于庭曰:“大夫之虑,莫如寡人矣!”立有间,再三言。李悝趋进曰:“昔者楚庄王谋事而当,有大功,退朝而有忧色。左右曰:‘王有大功,退朝而有忧色,敢问其说?’王曰:‘仲虺有言,不穀说之。曰:“诸侯之德,能自为取师者王,能自取友者存,其所择而莫如己者亡。”今以不穀之不肖也,群臣之谋又莫吾及也,我其亡乎!'”曰:“此霸王之所忧也,而君独伐之,其可乎!”武侯曰:“善。”人主之患也,不在于自少,而在于自多。自多则辞受,辞受则原竭。李悝可谓能谏其君矣,壹称而令武侯益知君人之道。

  齐宣王为大室,大益百亩,堂上三百户。以齐之大,具之三年而未能成。群臣莫敢谏王。春居问于宣王曰:“荆王释先王之礼乐,而乐为轻,敢问荆国为有主乎?”王曰:“为无主。”“贤臣以千数而莫敢谏,敢问荆国为有臣乎?”王曰:“为无臣。”“今王为大室,其大益百亩,堂上三百户。以齐国之大,具之三年而弗能成。群臣莫敢谏,敢问王为有臣乎?”王曰:“为无臣。”春居曰:“臣请辟矣!”趋而出。王曰:“春子!春子!反!何谏寡人之晚也?寡人请今止之。”遽召掌书曰:“书之!寡人不肖,而好为大室。春子止寡人。”箴谏不可不熟。莫敢谏者,非弗欲也。春居之所以欲之与人同,其所以入之与人异。宣王微春居,几为天下笑矣。由是论之,失国之主,多如宣王,然患在乎无春居。故忠臣之谏者,亦从入之,不可不慎。此得失之本也。

  赵简子沈鸾徼于河,曰:“吾尝好声色矣,而鸾徼致之;吾尝好宫室台榭矣,而鸾徼为之;吾尝好良马善御矣,而鸾徼来之。今吾好士六年矣,而鸾徼未尝进一人也。是长吾过而绌吾善也。”故若简子者,能厚以理督责于其臣矣。以理督责于其臣,则人主可与为善,而不可与为非;可与为直,而不可与为枉。此三代之盛教。

  【观表】

  八曰:凡论人心,观事传,不可不熟,不可不深。天为高矣,而日月星辰云气雨露未尝休也;地为大矣,而水泉草木毛羽裸鳞未尝息也。凡居于天地之间、六合之内者,其务为相安利也,夫为相害危者,不可胜数。人事皆然。事随心,心随欲。欲无度者,其心无度。心无度者,则其所为不可知矣。人之心隐匿难见,渊深难测。故圣人于事志焉。圣人之所以过人以先知,先知必审征表。无征表而欲先知,尧、舜与众人同等。征虽易,表虽难,圣人则不可以飘矣。众人则无道至焉。无道至则以为神,以为幸。非神非幸,其数不得不然。郈成子、吴起近之矣。

  郈成子为鲁聘于晋,过卫,右宰谷臣止而觞之。陈乐而不乐,酒酣而送之以璧。顾反,过而弗辞。其仆曰:“向者右宰谷臣之觞吾子也甚欢,今侯渫过而弗辞?”郈成子曰:“夫止而觞我,与我欢也。陈乐而不乐,告我忧也。酒酣而送我以璧,寄之我也。若由是观之,卫其有乱乎!”倍卫三十里,闻甯喜之难作,右宰谷臣死之,还车而临,三举而归。至,使人迎其妻子,隔宅而异之,分禄而食之。其子长而反其璧。孔子闻之,曰:“夫智可以微谋、仁可以托财者,其郈成子之谓乎!”郈成子之观右宰谷臣也,深矣妙矣。不观其事而观其志,可谓能观人矣。

  吴起治西河之外,王错谮之于魏武侯,武侯使人召之。吴起至于岸门,止车而休,望西河,泣数行而下。其仆谓之曰:“窃观公之志,视舍天下若舍屣。今去西河而泣,何也?”吴起雪泣而应之曰:“子弗识也。君诚知我,而使我毕能,秦必可亡,而西河可以王。今君听谗人之议,而不知我,西河之为秦也不久矣,魏国从此削矣。”吴起果去魏入荆,而西河毕入秦。魏日以削,秦日益大。此吴起之所以先见而泣也。

  古之善相马者,寒风是相口齿,麻朝相颊,子女厉相目,卫忌相髭,许鄙相[插图],投伐褐相胸胁,管青相唇肳,陈悲相股脚,秦牙相前,赞君相后。凡此十人者,皆天下之良工也。其所以相者不同,见马之一征也,而知节之高卑,足之滑易,材之坚脆,能之长短。非独相马然也,人亦有征,事与国皆有征。圣人上知千岁,下知千岁,非意之也,盖有自云也。绿图幡薄,从此生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