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·仲夏纪原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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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月里,太阳行至东井星宿,黄昏时亢星当空,黎明时危星高悬。这个时节属火,炎帝主宰,祝融执掌,羽虫活跃,徵音悠扬,蕤宾律管应和。数字七当令,苦味弥漫,焦香浮动,家家户户都在灶前祭祀,供上新鲜的肺脏。

小暑节气一到,螳螂破卵而出,雄鸡开始打鸣,反舌鸟却悄然无声。天子移居明堂太庙,乘着朱红车驾,六匹赤色骏马拉着绘有火焰纹的旗帜。他身着绛纱袍,佩着赤玉珏,吃着豆饭和鸡肉,用的都是高大粗犷的器皿,专挑那些精壮敏捷的武士随行。

乐师们忙着检修各种鼓乐,琴瑟管箫排得整整齐齐,干戚戈羽擦得锃亮,竽笙埙篪调得精准,钟磬柷敔摆得庄严。官员们为百姓祭祀山川水源,举行盛大的求雨仪式,雅乐响彻云霄。各地县令也纷纷祭祀历代贤臣,祈求五谷丰登。农人们把刚收获的黍米装进粮仓。

天子用雏鸡配新黍,佐以初熟的樱桃,先供奉在宗庙。官府下令禁止采蓝草染布、禁止烧炭、禁止暴晒织物,城门巷道统统敞开,关卡市场不得盘查。给重囚加餐,把怀孕的母马单独放牧,给欢蹦乱跳的小马驹系上缰绳,还要给各色马匹打上印记。

这月白昼最长,阴阳二气激烈交锋,生死界限格外分明。君子们沐浴斋戒,躲在幽静的居所,屏息凝神不近声色,饮食清淡不贪滋味,收敛欲望平心静气。百官停止刑罚,等待阴气最终成形。林间鹿角开始脱落,树梢蝉鸣初起,半夏草钻出地面,木槿花开得正艳。

此时南方不宜举火,倒是登高望远的好时节。人们爬上丘陵,漫步楼台,看天地浩渺。若是仲夏行了冬令,冰雹会打坏庄稼,道路断绝,盗贼横行;若行了春令,谷物晚熟,虫害肆虐,举国饥荒;若行了秋令,草木提前凋零,果实未熟先落,瘟疫就要蔓延。

说起音乐的来历,那可久远得很。它生于天地规律,源自混沌太一。太一生阴阳,阴阳化万物。这变化就像织布机上的梭子,时分时合永不停歇,本是天道常理。日月星辰转着圈儿运行,四季轮流当值,万物从太一萌发,被阴阳塑造。初生的嫩芽在寒气中成形,但凡有形之物,没有发不出声响的。声音要和谐,和谐要适度,先王制乐的道理就在于此。

天下太平时,万物各得其所,音乐才能完美。创作雅乐要节制欲望,欲望不放纵,音乐才纯粹。谱曲要心平气和,心平源于公正,公正源于大道。所以只有悟道之人,才配谈论音乐啊!亡国之君也有乐师,可那音乐让人笑不出来。就像溺水者强颜欢笑,囚徒勉强歌唱,疯子手舞足蹈,乱世的音乐不过如此。君臣错位,父子离散,夫妻反目,百姓哀嚎,这样的乐曲有什么意义?

真正的音乐,该是天地和谐、阴阳调顺的产物。就像人的欲望与生俱来,无法抗拒也无法改变。如今有些学者反对音乐,岂非违背天性?至高的音乐,能让君臣父子其乐融融。这欢乐生于平和,平和的根源在道。道虽无形无相,但能感知它的人就近于真理了。所以太一统御万物,阴阳服从调遣。古代圣人参透这个道理,才明白万物本性。以大道治国,君臣和睦,百姓欢欣;以大道修身,灾祸不侵,益寿延年;以大道平天下,则风调雨顺,圣人出世。懂得专一就明智,三心二意必疯狂。

人们都知道活着,却不知为何活着;都知道思考,却不知如何思考。明白思考之道的才算知"道",不懂这个的等于丢弃珍宝。丢宝的人必遭灾祸。那些君王把珠玉刀剑当宝贝,结果宝物越多,民怨越深,国家越危,自身越险,完全误解了珍宝的真义。乱世的音乐也是这样——木革声如雷鸣,金石响似霹雳,丝竹歌舞吵得像集市。这般刺激耳目、扰乱心神的声响,怎能称为音乐?所以乐曲越奢华,百姓越压抑,国家越混乱,君主越卑微,完全背离了音乐的本真。

古代圣王推崇音乐,是因它能带来真正的快乐。夏桀商纣搞那些奢靡乐曲,鼓钟磬箫一味求大声,管弦歌舞专挑新奇样,完全不顾音律法度。宋国衰败时造千钟之乐,齐国没落时作大吕之音,楚国将亡时盛行巫乐。这些乐曲看似华丽,在明眼人看来却失了真趣。失真的音乐不叫人快乐,百姓必然怨恨,国家定会受伤。这种音乐就像烈日下的冰,反而会割伤自己。都是因为不懂音乐真谛,只顾追求奢靡啊!

真正的音乐,该像身体发肤般自然。要保养得当,冷热劳逸饥饱都要适度。生命本是宁静的,受外物触动才有感知。若放纵欲望不加节制,就会丧失天性。欲望无穷尽时,贪婪暴虐、淫乱奸诈就都来了。强者欺凌弱者,人多欺负人少,勇者恐吓怯者,壮年轻视幼童,种种恶行由此滋生。

耳朵想听声,眼睛想看色,鼻子想闻香,嘴巴想尝味,但若心里不痛快,再美的声色香味也索然无味。快乐的关键在于心境平和,平和源于言行适度。人心都盼长寿怕早夭,盼安宁怕危险,盼荣耀怕屈辱,盼安逸怕劳累。这四盼满足、四怕消除,心就舒坦了。要实现这些,全在遵循天理。按天理养生则健康长寿,按天理治国则天下归心。所以说,舒心的秘诀就在于顺应天道。

话说这音乐里头啊,可大有讲究。声音要是太响,震得人心神不宁,耳朵嗡嗡作响,就像被塞了团棉花;要是太轻,又叫人心里发痒,总觉得缺了点什么,跟没吃饱似的。音调太高,听得人心里发慌,就像站在悬崖边上;太低呢,又让人提不起精神,像被压了块大石头。所以说啊,真正的好音乐,得讲究个"适"字——就像黄钟大吕,不高不低,不轻不重,刚刚好。

您瞧那太平盛世的音乐,总是安详欢快,就像春风拂面;乱世的音乐呢,满是怨恨愤怒,听得人心里发堵;亡国之音更是凄凄惨惨,叫人听了直掉眼泪。这音乐啊,就像一面镜子,照得出世道人心。所以古时候的圣王,都特别看重音乐教化。

说起古乐,那渊源可久远了。早年间朱襄氏治天下,老是刮大风,庄稼都长不好。有个叫士达的聪明人,就做了张五弦琴,弹起来阴柔婉转,居然把天气都调理顺当了。

葛天氏那时候更热闹,三个人拿着牛尾巴,边跳边唱八支曲子:从歌颂祖先,到赞美鸟兽,再到祈求五谷丰登,把天地万物都唱了个遍。

尧舜禹这些圣君,个个都会用音乐。尧让人敲着瓦罐石头,模仿山林流水的声音,引得百兽都跟着跳舞。舜把琴弦加到二十三根,奏出的曲子能让凤凰来仪。大禹治水时,还专门让人谱了《夏籥》来庆功呢。

到了商汤伐桀,周武灭纣,也都少不了音乐助阵。汤王命人作了《大护》,武王让周公谱了《大武》,都是气势磅礴的曲子。就连成王平定殷商遗民造反,也让人编了《三象》来庆贺。

所以说啊,这音乐可不是随便敲敲打打。从古至今,贤明的君王用它来教化百姓,昏庸的君主就败在靡靡之音上。您要问音乐从哪儿来?它就像黄河之水,从远古流到今天,每一段旋律里,都藏着天地人的道理呢。

原文言文

  【仲夏】

  一曰:仲夏之月,日在东井,昏亢中,旦危中。其日丙丁,其帝炎帝,其神祝融,其虫羽,其音徵,律中蕤宾,其数七,其味苦,其臭焦,其祀灶,祭先肺。小暑至,螳螂生,鸡始鸣,反舌无声。天子居明堂太庙,乘朱辂、驾赤骝,载赤旗,衣朱衣,服赤玉,食菽与鸡,其器高以觕,养壮狡。

  是月也,命乐师修鞀鞞鼓,均琴瑟管箫,执干戚戈羽,调竽笙埙篪,饬锺磬柷敔。命有司为民祈祀山川百原,大雩帝,用盛乐。乃命百县雩祭祀百辟卿士有益於民者,以祈谷实。农乃登黍。

  是月也,天子以雏尝黍,羞以含桃,先荐寝庙。令民无刈蓝以染,无烧炭,无暴布,门闾无闭,关市无索;挺重囚,益其食,游牝别其群,则絷腾驹,班马正。

  是月也,日长至,阴阳争,死生分。君子斋戒,处必揜,身欲静无躁,止声色,无或进,薄滋味,无致和,退嗜欲,定心气,百官静,事无刑,以定晏阴之所成。鹿角解,蝉始鸣,半夏生,木堇荣。

  是月也,无用火南方,可以居高明,可以远眺望,可以登山陵,可以处台榭。

  仲夏行冬令,则雹霰伤谷,道路不通,暴兵来至;行春令,则五谷晚熟,百螣时起,其国乃饥;行秋令,则草木零落,果实早成,民殃於疫。

  【大乐】

  二曰:音乐之所由来者远矣。生於度量,本於太一。太一出两仪,两仪出阴阳。阴阳变化,一上一下,合而成章。浑浑沌沌,离则复合,合则复离,是谓天常。天地车轮,终则复始,极则复反,莫不咸当。日月星辰,或疾或徐,日月不同,以尽其行。四时代兴,或暑或寒,或短或长,或柔或刚。万物所出,造於太一,化於阴阳。萌芽始震,凝氵寒以形。形体有处,莫不有声。声出於和,和出於适。和适先王定乐,由此而生。

  天下太平,万物安宁。皆化其上,乐乃可成。成乐有具,必节嗜欲。嗜欲不辟,乐乃可务。务乐有术,必由平出。平出於公,公出於道。故惟得道之人,其可与言乐乎!

  亡国戮民,非无乐也,其乐不乐。溺者非不笑也,罪人非不歌也,狂者非不武也,乱世之乐有似於此。君臣失位,父子失处,夫妇失宜,民人呻吟,其以为乐也,若之何哉?

  凡乐,天地之和,阴阳之调也。始生人者,天也人,无事焉。天使人有欲,人弗得不求;天使人有恶,人弗得不辟。欲与恶,所受於天也,人不得与焉,不可变,不可易。世之学者,有非乐者矣,安由出哉?

  大乐,君臣、父子、长少之所欢欣而说也。欢欣生於平,平生於道。道也者,视之不见,听之不闻,不可为状。有知不见之见、不闻之闻、无状之状者,则几於知之矣。道也者,至精也,不可为形,不可为名,强为之,谓之太一。

  故一也者制令,两也者从听。先圣择两法一,是以知万物之情。故能以一听政者,乐君臣,和远近,说黔首,合宗亲;能以一治其身者,免於灾,终其寿,全其天;能以一治其国者,奸邪去,贤者至,成大化;能以一治天下者,寒暑适,风雨时,为圣人。故知一则明,明两则狂。

  【侈乐】

  三曰:人莫不以其生生,而不知其所以生;人莫不以其知知,而不知其所以知。知其所以知之谓知道;不知其所以知之谓弃宝。弃宝者必离其咎。世之人主,多以珠玉戈剑为宝,愈多而民愈怨,国人愈危,身愈危累,则失宝之情矣。乱世之乐与此同。为木革之声则若雷,为金石之声则若霆,为丝竹歌舞之声则若噪。以此骇心气、动耳目、摇荡生则可矣,以此为乐则不乐。故乐愈侈,而民愈郁,国愈乱,主愈卑,则亦失乐之情矣。

  凡古圣王之所为贵乐者,为其乐也。夏桀、殷纣作为侈乐,大鼓、钟、磬、管、箫之音,以巨为美,以众为观;俶诡殊瑰,耳所未尝闻,目所未尝见,务以相过,不用度量。宋之衰也,作为千锺;齐之衰也,作为大吕;楚之衰也,作为巫音。侈则侈矣,自有道者观之,则失乐之情。失乐之情,其乐不乐。乐不乐者,其民必怨,其生必伤。其生之与乐也,若冰之於炎日,反以自兵。此生乎不知乐之情,而以侈为务故也。

  乐之有情,譬之若肌肤形体之有情性也。有情性则必有性养矣。寒、温、劳、逸、饥、饱,此六者非适也。凡养也者,瞻非适而以之适者也。能以久处其适,则生长矣。生也者,其身固静,感而後知,或使之也。遂而不返,制乎嗜欲;制乎嗜欲无穷,则必失其天矣。且夫嗜欲无穷,则必有贪鄙悖乱之心、淫佚奸诈之事矣。故强者劫弱,众者暴寡,勇者凌怯,壮者傲幼,从此生矣。

  【适音】

  四曰:耳之情欲声,心不乐,五音在前弗听;目之情欲色,心弗乐,五色在前弗视;鼻之情欲芬香,心弗乐,芬香在前弗嗅;口之情欲滋味,心弗乐,五味在前弗食。欲之者,耳目鼻口也;乐之弗乐者,心也。心必和平然後乐。心必乐,然後耳目鼻口有以欲之。故乐之务在於和心,和心在於行适。

  夫乐有适,心亦有适。人之情:欲寿而恶夭,欲安而恶危,欲荣而恶辱,欲逸而恶劳。四欲得,四恶除,则心适矣。四欲之得也,在於胜理。胜理以治身,则生全以;生全则寿长矣。胜理以治国,则法立;法立则天下服矣。故适心之务在於胜理。

  夫音亦有适:太巨则志荡,以荡听巨则耳不容,不容则横塞,横塞则振;太小则志嫌,以嫌听小则耳不充,不充则不詹,不詹则窕;太清则志危,以危听清则耳溪极,溪极则不鉴,不鉴则竭;太浊则志下,以下听浊则耳不收,不收则不抟,不抟则怒。故太巨、太小、太清、太浊,皆非适也。何谓适?衷,音之适也。何谓衷?大不出钧,重不过石,小大轻重之衷也。黄钟之宫,音之本也,清浊之衷也。衷也者,适也。以适听适则和矣。乐无太,平和者是也。

  故治世之音安以乐,其政平也;乱世之音怨以怒,其政乖也;亡国之音悲以哀,其政险也。凡音乐,通乎政而移风平俗者也。俗定而音乐化之矣。故有道之世,观其音而知其俗矣,观其政而知其主矣。故先王必托於音乐以论其教。清庙之瑟,朱弦而疏越,一唱而三叹,有进乎音者矣。大飨之礼,上玄尊而俎生鱼,大羹不和,有进乎味者也。故先王之制礼乐也,非特以欢耳目、极口腹之欲也,将以教民平好恶、行理义也。

  【古乐】

  五曰:乐所由来者尚也,必不可废。有节,有侈,有正,有淫矣。贤者以昌,不肖者以亡。

  昔古朱襄氏之治天下也,多风而阳气畜积,万物散解,果实不成,故士达作为五弦瑟,以来阴气,以定群生。

  昔葛天氏之乐,三人操牛尾,投足以歌八阕:一曰载民,二曰玄鸟,三曰遂草木,四曰奋五谷,五曰敬天常,六曰达帝功,七曰依地德,八曰总万物之极。

  昔陶唐氏之始,阴多,滞伏而湛积,水道壅塞,不行其原,民气郁阏而滞著,筋骨瑟缩不达,故作为舞以宣导之。

  昔黄帝令伶伦作为律。伶伦自大夏之西,乃之阮隃之阴,取竹於嶰溪之谷,以生空窍厚钧者,断两节间--其长三寸九分--而吹之,以为黄钟之宫,吹曰舍少。次制十二筒,以之阮隃之下,听凤皇之鸣,以别十二律。其雄鸣为六,雌鸣亦六,以比黄锺之宫,适合;黄锺之宫皆可以生之。故曰:黄锺之宫,律吕之本。黄帝又命伶伦与荣将铸十二钟,以和五音,以施英韶。以仲春之月,乙卯之日,日在奎,始奏之,命之曰咸池。

  帝颛顼生自若水,实处空桑,乃登为帝。惟天之合,正风乃行,其音若熙熙凄凄锵锵。帝颛顼好其音,乃令飞龙作,效八风之音,命之曰承云,以祭上帝。乃令鱓先为乐倡。鱓乃偃寝,以其尾鼓其腹,其音英英。

  帝喾命咸黑作为声,歌九招、六列、六英。有倕作为鼙、鼓、钟、磬、吹苓、管、埙、篪、鼗、椎、锺。帝喾乃令人抃,或鼓鼙,击钟磬、吹苓、展管篪。因令凤鸟、天翟舞之。帝喾大喜,乃以康帝德。

  帝尧立,乃命质为乐。质乃效山林溪谷之音以歌,乃以麋各置缶而鼓之,乃拊石击石,以象上帝玉磬之音,以致舞百兽。瞽叟乃拌五弦之瑟,作以为十五弦之瑟。命之曰大章,以祭上帝。

  舜立,命延,乃拌瞽叟之所为瑟,益之八弦,以为二十三弦之瑟。帝舜乃令质修九招、六列、六英,以明帝德。

  禹立,勤劳天下,日夜不懈。通大川,决壅塞,凿龙门,降通漻水以导河,疏三江五湖,注之东海,以利黔首。於是命皋陶作为夏籥九成,以昭其功。

  殷汤即位,夏为无道,暴虐万民,侵削诸侯,不用轨度,天下患之。汤於是率六州以讨桀罪。功名大成,黔首安宁。汤乃命伊尹作为大护,歌晨露,修九招、六列,以见其善。

  周文王处岐,诸侯去殷三淫而翼文王。散宜生曰: “殷可伐也。”文王弗许。周公旦乃作诗曰:“文王在上,於昭于天。周虽旧邦,其命维新。”以绳文王之德。

  武王即位,以六师伐殷。六师未至,以锐兵克之於牧野。归,乃荐俘馘于京太室,乃命周公为作大武。

  成王立,殷民反,王命周公践伐之。商人服象,为虐于东夷。周公遂以师逐之,至于江南。乃为三象,以嘉其德。

  故乐之所由来者尚矣,非独为一世之所造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