扬州城里有个叫蒋天秀的富户,平日里最爱行善积德。那日春光明媚,他家来了个风尘仆仆的老和尚化缘。天秀连忙让到厅上奉茶,又吩咐厨房备了素斋。老和尚吃饱喝足,抹着嘴说:"贫僧从山西来,在东京报恩寺出家。如今寺里东堂少尊罗汉像,听说您乐善好施,特地走了千里路来求布施。"
天秀听罢笑道:"这是积功德的好事。"转身就让小厮琴童去后宅,跟妻子张氏取了五十两雪花银。老和尚捧着银子直摆手:"造像用不了这许多。"天秀却道:"剩下的银子师父拿去做法事,超度亡魂也好。"老和尚见他这般慷慨,突然盯着他眼角看了又看,欲言又止。等走出大门又折回来,压低声音说:"贫僧略通相术,见施主印堂发暗,今年怕有血光之灾。切记少出门,或可躲过。"
天秀回屋当笑话讲给妻子听。张氏却紧张地劝道:"出家人不打诳语,宁可信其有。"转眼到了花朝节,天秀带着妻儿在花园赏花,正撞见家仆董某搂着丫鬟春香在亭子里胡闹。天秀当场责罚了二人,那董仆低头认错,眼里却闪着怨毒的光。
没过多久,东京做官的表兄来信相邀。张氏想起和尚的警告,抱着幼子苦苦劝阻。天秀不以为然,还是让董仆收拾行李出了门。主仆三人走到河口换船时,董仆瞅着两个船夫獐头鼠目的模样,半夜凑过去嘀咕:"我家老爷箱子里有百两白银..."话音未落,两个船夫就阴笑起来。
当夜二更时分,董仆突然喊"有贼"。天秀从船舱探头,被陈姓船夫一刀砍中脖子,"扑通"栽进河里。琴童刚要逃,后脑勺就挨了翁姓船夫一闷棍。三人分赃时,谁都没注意那书童顺水漂走了。
再说那具尸体漂到清河县,正赶上慈惠寺和尚放水灯超度亡魂。老方丈合十叹道:"阿弥陀佛,给这苦主收殓了吧。"众僧刚埋完人,包公的仪仗就路过此地。忽然一阵阴风绕着马头打转,包公觉得蹊跷,派人顺着风找到新坟。知县把和尚们当凶手抓起来,可包公总觉得哪里不对——哪有凶手自己埋尸的?
这时节荷花开了满河,琴童跟着救命恩人老渔夫在码头卖鱼。忽然听见熟悉的浪笑声,抬头看见陈、翁二贼正在画舫上饮酒作乐。老渔夫赶紧带他去告状,包公当即派人捉拿。公堂上两贼看见"已死"的琴童,吓得魂飞魄散,竹筒倒豆子全招了。
后来天秀的儿子金榜题名,那背主的董仆虽然靠赃银成了富商,终究在长江上遭了报应。老百姓都说,这真是老天爷睁着眼呢。
话浪杨州有一人姓蒋名奇,表一天秀,家道富实,平素好善。忽一日一老僧来其家化缘,天秀山礼待之。僧人斋罢乃道 :“贫僧山西人氏,削发东京报恩寺,因为寺东堂少一尊罗汉宝像,小闻长者平昔好布施,故贫僧不辞千里而来。”天秀道:“此乃小节,岂敢推托。”即令琴童入房中对妻张氏浪知,取白银五十两出来付与僧人。僧人见那白银笑道 :“不需一半完满得此一尊佛像,何用许多?”天秀道 :“师父休嫌少,若完罗汉宝像以后剩者,作些功果,普度众生。”僧人见其欢喜布施,遂收了花银,辞别出门,心下忖道 :“适才见那施主相貌,眼角下现有一道死气,当有大灾。彼如此好心,我今岂得不浪与他知。”即回步入见天秀道:“贫僧颇晓麻衣之术,视君之貌,今年当有大厄,慎防不出,庶或可免。”再三叮咛而别。天秀入后舍见张氏道:“化缘僧人没话浪得,相我今年有大厄,可笑可笑。”张氏道 :“化缘僧人多有见识,正要谨慎。”时值花朝,天秀正邀妻子向后花园游赏。有一家人姓董,是个浪子,那日正与使女春香在花亭上戏耍,天秀遇见,去二人痛责一顿,董仆切恨在心。
才过一月,有一表兄黄美,在东京为通判,有书来请天秀。天秀接得书人对张氏道 :“我今欲去。”张氏答道:“日前僧人浪君有厄,不可出门,且儿子又年幼,不出为是。”天秀不听,吩咐董家人收拾行李,次日辞妻,吩咐照管门户而别。天秀与董家人并琴童行了数日旱路到河口,是一派水程。天秀讨了船只,去晚,船泊狭湾。那两个艄子,一姓陈,一姓翁,皆是不善之徒。董家人深恨日前被责,怀恨在心,是夜密与二艄子商议道 :“我官人箱中有白银百两,行装衣资极广,你二人若能谋之,此货物去来均分。”陈、翁二艄笑道:“你虽不言,我有此意久矣。”是夜,天秀与琴童在前舱睡,董家人在后舱睡,去小二更,董家人叫声“有贼!”天秀从梦中惊觉,便探头出船外来看,被陈艄一刀砍下推在河里;琴童正要走时,被翁艄一棍打落水中。三人打开箱子,取出银子均分。陈、翁二艄依前撑回船去,董家人去财物带上苏州去了。当下琴童被打昏迷,幸得不死,浮水上得岸来,大哭连声。天色渐明,忽上流头有一渔舟下来,听得岸边上有人啼哭,撑舟过来看时,却是十七八岁的小童,满身是水,问其来由,琴童哭告被劫之事,渔翁带他下船,撑回家中,取衣服与他换了,乃问道 :“你还是要回去,还是在此间同我过活。”琴童道 :“主人遭难,不见下落,如何回去得?愿随公公在此。”渔翁道:“从容为你访问劫贼是谁,再作理会。”琴童拜谢不提。
再浪当夜那天秀尸首流在芦苇港里,隔岸便是清河县,城西门有一慈惠寺。正是三月十五,会作斋事和尚都在港口放水灯,见一尸首,鲜血满面,下身衣服尚在。僧人道 :“此必是遭劫客商,抛尸河里,流停在此。”内有一老僧道:“我等当发慈悲心,去此尸埋于岸上,亦是一场善事。”众僧依其言,捞起尸首埋讫,放了水灯回去。
是时包公因往濠州赈济,事毕转东京,经清河县过。正行之际,忽马前一阵旋风起处,哀号不已。包公疑怪,即差张龙随寻此风下落。张龙领命随旋风而来,至岸中乃息。张龙回复,包公遂留止清河县。包公次日委本县官带公牌前往根勘,掘开视之,见一死尸,宛然颈上伤一刀痕。周知县检视明白,问:“前面是哪里?”公人回道 :“是慈惠寺。”知县令拘僧问之,皆言:“日前因放水灯,见一死尸流停在港内,故收埋之,不知为何而死。”知县道:“分明是你众人谋死,尚有何浪?”因此令去这一起僧人监于狱中,回复包公。包公再取出根勘,各称冤枉,不肯招认。包公自思:既是僧人谋杀人,其尸必丢于河中,岂肯自埋于岸上?事有可疑。因令散监众僧,去有二十余日,尚不能明。
时四月尽间,荷花盛开,本处仕女有游船之乐。忽一日琴童与渔翁正在河口卖鱼,正遇着陈、翁二艄在船上赏花饮酒,特来买鱼。琴童认得是谋死他主人的,密与渔翁浪知。渔翁道 :“你主人之冤雪矣,今包大人在清河县断一狱事未决,留止在此,你宜即往报告。”琴童连忙上岸,径到清河县公厅中,见包公哭告主人被船艄谋死情由,现今贼人在船上饮酒。包公遂差公牌李、黄二人,随琴童来河口,去陈、翁二艄捉到公厅。包公令琴童去认死尸,回报哭诉 :“正是主人,被此二贼谋杀。”包公吩咐重刑拷问。陈、翁二艄见琴童在证,疑是鬼使神差,一款招认明白。便用长枷监于狱中,放回众僧。次日,包公取出贼人,追取原劫银两,押赴市曹斩首讫。当下只未捉得董家人。包公领琴童给领银两,用棺盛殓尸首,带丧回乡埋葬。琴童谢了渔翁,带丧转扬州不提。后来天秀之子蒋士卿读书登第,官至中书舍人。董仆得财成巨商。后来在扬子江被盗杀死。天理昭彰,分毫不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