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州城里有两个做盐买卖的中间商,一个叫鲍顺,一个叫江玉。这两人虽说交情不错,可江玉满肚子坏水,鲍顺却是个老实人。鲍顺靠着盐商们的帮衬,渐渐发家致富,娶了城东黄家的闺女,生了个儿子叫鲍成。这鲍成整天就知道带着家仆打猎,爹娘怎么管都管不住。
那天鲍成带着家童万安出门打猎,看见潘家老员外园子里有只黄莺停在树上。鲍成抬手一弹弓,把黄莺打落在潘家花园里。正巧潘家一群姑娘在园子里玩耍,鲍成就叫万安进去捡鸟。万安见园子里都是女眷,哪敢进去,站在外头直搓手:"少爷,里头都是姑娘家,等她们散了再去捡吧。"鲍成哼了一声,坐在亭子里干等。
等到日头当空,姑娘们终于回屋了。万安翻墙进去找了一圈,出来时两手空空:"少爷,黄莺不见了,怕是叫那些姑娘捡走了。"鲍顺一听火冒三丈,抡起拳头就砸在万安鼻梁上,顿时血流如注。万安捂着鼻子不敢吭声,跟着少爷回家也没敢告状。
鲍顺的妻子黄氏看见万安满脸是血,连声追问:"今儿不是让你跟着少爷去庄上吗?这是怎么了?"万安支支吾吾半天,才把打猎的事说了。黄氏气得直跺脚:"别人家孩子都读圣贤书,偏生我家这个整日游手好闲,还动手打自家人!"转头就把猎犬打死,猎具全砸了,把儿子赶出庄子不许回家。鲍成从此记恨上万安,总想找机会整治他。
再说那江玉,虽然也做盐商生意,可总是亏本,日子越过越穷。眼红鲍顺家财万贯,整天琢磨着怎么算计他。这天他忽然想出个毒计,跑到鲍家敲门:"鲍兄在家吗?"正巧鲍顺从外头回来,见是老朋友,连忙让妻子备酒。
酒过三巡,江玉突然拍腿大笑:"有桩天大的好买卖!苏州有个大商人急着贱卖百箱绫罗绸缎,本钱只要百两银子,转手能赚百倍利钱!"鲍顺一听眼睛都亮了,当场答应合伙,约好第二天江边碰头。
回家跟妻子一说,黄氏直皱眉头,可鲍顺铁了心要去。第二天天还没亮,鲍顺就揣着银子出门,让万安挑行李随后跟来。走到江边时晨雾弥漫,江玉早带着仆从周富和两个侄儿在渡口等着,还备了酒菜。江玉殷勤劝酒:"雾气重,先喝几杯暖暖身子。"鲍顺推辞不过,连灌十几杯早酒,醉得东倒西歪。江玉突然变脸,从袖子里掏出秤砣狠狠砸在鲍顺头上,两个侄儿扑上来捆人抢钱,最后把尸首抛进了江里。
万安挑着行李到江边,左等右等不见主人,晌午时分只好回家报信。黄氏听说丈夫失踪,急得派人四处寻找。过了三四天,江玉大摇大摆回来了,还假惺惺地说:"那天等鲍兄半天没来,我就自己开船走了。"鲍成在庄上听说这事,一口咬定是万安害了父亲,跑到衙门把万安告了。州官严刑拷打,万安屈打成招,被判了死罪押在大牢里。
这年冬天,包公奉旨巡查天下冤狱。提审万安时,见他哭得肝肠寸断,觉得事有蹊跷:"青天白日杀人,怎么会没人看见?要是图财害命,凶手早该远走高飞,怎会自投罗网?"于是悄悄派差役李吉去江州暗访,嘱咐他对外只说万安已经处决了。
再说江玉抢了鲍顺的银子暴富后,听说万安顶了罪,心里反倒不踏实。有天夜里梦见神仙警告:"你谋财害命冤枉好人,将来会有穿红衣裳的女人揭发这事!"过了一个多月,果然有个穿红绸衫的妇人来买盐。江玉想起梦中警示,格外殷勤,非要白送盐不可。妇人执意要付钱,正推让间,江玉的仆人周富端着一盆脏水经过,哗啦泼在妇人红裙上。江玉赔尽不是,回头把周富狠狠打了一顿。
周富怀恨在心,转头就跑到鲍家,把江玉谋杀鲍顺的事全抖了出来。黄氏正要报官,恰巧遇见来暗访的李吉。听说万安"已被处决",黄氏哭得死去活来:"真凶明明另有其人啊!"李吉这才亮明身份,带着周富星夜赶回开封告状。
包公立即派人把江玉一伙捉拿归案。铁证面前,江玉只得认罪,最后叔侄三人偿命,万安平反昭雪。追回的银子分了一半赏给周富,这场冤案总算水落石出。
话说江州在城有两个盐侩,皆惯通客商,延接往来之客。一姓鲍名顺,一姓江名玉,二人虽是交契,江多诈而鲍敦厚。鲍侩得盐商抬举,置成大家,娶城东黄乙女为妻,生一于名鲍成,专好游猎,父母禁之不得。一日鲍成领家童万安出去打猎,见潘长者园内树上一黄莺,鲍成放一弹,打落园中。时潘长者众女孙在花园游戏,鲍成着万安入花园拾那黄莺,万安见园中有人,不敢入去。成道:“你如何不拣黄莺还我?”万安道:“园中有一群女子,如何敢闯进去。待女回转,然后好取。”鲍成遂坐亭子上歇一下。及到午边,女子回转去后,万安越墙入去寻那黄莺不见,出来说知,没有黄莺儿,莫非是那一起女子捡得去了。鲍成大怒,劈面打去,万安鼻上受了一拳,打得鲜血迸流。大骂一顿,万安不敢作声,随他回去,亦不对主人说知。黄氏见家童鼻下血痕,问道:“今日令你与主人上庄去可曾去否?”万安不应,黄氏再三问故,万安只得将打猎之事说了一遍。黄氏怒道:“人家养子要读诗书,久后方与父母争气;有此不肖,专好游荡闹走,却又打伤家人。”即将猎犬打死,使用器物尽行毁坏,逐出庄所,不令回家。鲍成深恨万安,常要生个恶事捏他,只是没有机会处,忍在心头不提。
却说江侩虽亦通盐商,本利折耗,做不成家。因见鲍侩豪富,思量要图他金银。一日,忽生一计,前到鲍家叫声:“鲍兄在家否?”适鲍在外归来,出见江某,不胜之喜,便令黄氏备酒待之,江、鲍对饮。二人席上正说及经纪间事,江某大笑:“有一场大利息,小弟要去,怎奈缺少银两,特来与兄商议。”鲍问:“什事?”江答以苏州巨商有绫锦百箱,不遇价,愿贱售回去。此行得百金本,可收其货,待价而沽,利息何止百倍。”鲍是个爱财的人,欢然许他同去,约以来日在江口相会。江饮罢辞去。鲍以其事与黄氏说知,黄氏甚是不乐。鲍某意坚难阻,即收拾百金,吩咐万安挑行李后来。次日清早,携金出,将到江口,天色微明。江某与仆周富并其侄二人,备酒先在渡上等候,见鲍来即引上渡。江道:“日未出,雾气弥江,且与兄饮几杯开渡。”鲍依言不辞,一连饮了十数杯早酒,颇觉醉意。江某务劝多饮,鲍言:“早酒不消许多。”江怨道:“好意待兄,何以推故?”即自袖中取出秤锤击之,正中鲍头顶,昏倒在渡,二侄径进缚杀之,取其金,投尸入江回来。比及万安挑行李到江口,不见主人,等到日午问人,皆道未来。万安只得回去见黄氏道:“主人不知从哪条路去,已赶他不遇而回。”黄氏自觉不快。过了三四日,忽报江某已转,黄氏即着人问之,江某道:“那日等候兄来,待了半日未见来,我自己开船而去。”黄氏听了惊慌,每日令人四下寻访,并无消息。鲍成在庄上闻知,忖道:此必万安谋死,故挑行李回来瞒过,即具状告于王知州,拘得万安到衙审问。万安苦不肯招,鲍成立地禀复,说是积年刁仆,是他谋死无疑。王知州信之,用严刑拷问,万安受苦不过,只得认了谋杀情由,长枷监入狱中,结案已成。是冬,仁宗命包公审决天下死罪,万安亦解东京听审,问及万安案卷,万安悲泣不止,告以前情。包公忖道:白日谋杀人,岂无见知者?若劫主人之财,则当远逃,怎肯自回?便令开了长枷,散监狱中。密遣公牌李吉吩咐:前到江州鲍家访查此事,若有人问万安如何,只说已典刑了。李吉去了。且说江某得鲍金,遂致大富,及闻万安抵命,心常恍惚,惟恐发露。忽夜梦一神人告道:“你得鲍金致富,屈他仆抵命,久后有穿红衫妇人发露此事,你宜谨慎。”江梦中惊醒,密记心下。一月余,果有穿红衫妇人,遣钞五万贯来问江买盐。江明白在心,迎接妇人到家,厚礼待之。妇人道:“与君未相识,何蒙重敬?”江答道:“难得娘子下顾,有失款迎,若要盐便取好的送去,何用钱买。”妇人道:“妾夫在江口贩鱼,特来求君盐腌藏,若不受价,妾当别买。”江只得从命,加倍与盐。夫人正待辞行,值仆周富捧一盆秽水过来,滴污妇人红衣。妇人甚怒,江赔小心道:“小仆失手,万乞赦宥,情愿偿衣资钱。”妇人犹怀恨而去。江怒将仆缚之,挞二日才放。周富痛恨在心,径来鲍家,见黄氏报说某日谋杀鲍顺的事。黄氏大恨,正思议欲去首告,适李吉入见黄氏,称说自东京来,缺少路费,冒进尊府,乞觅盘缠。黄氏便问:“你自东京来,可闻得万安狱事否?”李吉道:“已处决了。”黄氏听了,悲咽不止。李吉问其故,黄氏道:“今谋杀我夫者已明白,误将此人抵命了。”李吉不隐,乃直告包公差人历查之缘由。黄氏取过花银十两,令公人带周富连夜赴东京来首告前情。包公审实明白,遂遣公牌到江州,拘江玉一干人到衙根勘。江不能抵瞒,一一招认。用长枷监于狱中,定了案卷,问江某叔侄三人抵命,放了万安,追还百金,给一半赏周富回去。鲍顺之冤始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