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七·三娘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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广东潮州府揭阳县有个叫赵京的,和好友周义商量好一起去京城买布。头一天他们找船夫张潮定好了船,约好第二天天不亮就在船上碰头。

那天夜里,赵京先到了船上。张潮看四下无人,正是四更天,就把船撑到深水处,一把将赵京推下水淹死了。完事后又把船撑回岸边,假装睡着。天蒙蒙亮时周义来了,连喊好几声才把张潮叫醒。等到吃过早饭还不见赵京,周义就让张潮去催。

张潮跑到赵家,站在门外连喊几声"三娘子"。赵京的妻子孙氏这才慌慌张张来开门——原来她早起做饭后见丈夫出门,自己又睡了个回笼觉。张潮劈头就问:"你家三官人昨天约了周官人上船,现在周官人都等半天了,他怎么还没来?"孙氏一听就慌了:"我男人天没亮就出门了,怎么可能还没到船上?"

张潮回去跟周义一说,周义也急了,跟着孙氏把附近翻了个底朝天,连着找了三天连人影都没见着。周义越想越怕:街坊邻居都知道是我约赵京去做买卖,现在人不见了,别人肯定要赖在我头上。干脆一跺脚跑到县衙报案,还把船夫张潮、邻居赵质赵协和孙氏都列为了证人。

知县朱一明接了状子,把一干人等都传上公堂。孙氏哭哭啼啼地说:"我男人吃了早饭带着银子出的门,后面的事我真不知道。"张潮说得有板有眼:"前天他俩确实一起来租的船。第二天天没亮只有周义来了,赵京根本没露面,岸边几十条船都能作证。后来周义让我去催,我在门外喊'三娘子',她才睡眼惺忪地来开门。"

左右邻居赵质赵协也作证说:"赵京出门前他们夫妻确实吵过架。至于他大清早出门,我们都没看见。"朱知县突然一拍惊堂木,指着周义喝道:"肯定是你见财起意害了赵京,现在恶人先告状!"周义急得直跺脚:"我一个人怎么害得了一个大活人?再说我家比他家有钱,我俩又是过命的交情,我巴不得替他申冤呢!"

孙氏也帮腔:"周大哥和我丈夫好得穿一条裤子,绝不会害人。要我说,可能是先到船上的张潮起了歹心。"张潮立刻叫起撞天屈:"码头几十条船盯着,我能在众目睽睽下害人?周义来的时候天还没亮,是他把我叫醒的,这都有证人。再说我去催人时,孙氏还在被窝里呢,门都是现开的,分明是她自己害了亲夫!"

朱知县听得心烦,下令给孙氏上刑。这弱女子哪受得住,哭着说:"我丈夫死了,我也不想活了。"竟糊里糊涂认了罪。问她尸体在哪,她只说:"人是我杀的,要尸体就把我这条命赔给他!"案子报到府里复审,还是这个结果。

第二年秋审时,这案子到了大理寺左任事杨清手里。这位杨大人眼睛毒得很,看完卷宗突然拍案叫道:"敲门就叫三娘子,定知房里没丈夫!"就凭这两句话,他断定真凶是船夫张潮,下令重审。

正巧包大人巡查到潮州府,单独提审张潮时一针见血:"周义让你去催赵京,你该喊'三官人'才对,怎么开口就叫'三娘子'?分明是早知道赵京死了!"张潮当场傻了眼。包大人冷笑道:"明明是你害人,反倒诬陷人家妻子!"张潮死不认账,挨了三十大板还是不松口,又上了一百夹棍依然嘴硬,只好先收监。

后来把当年的船工抓来,不问青红皂白先打四十大板。包大人吓唬道:"张潮都招了,说是你前年害死赵京,今天该你偿命了!"船工吓得全抖落出来:"那天四更天赵京先到船上,张潮趁没人注意把船撑到深水处,把人推下水又撑回来装睡。天亮前周义才来,这都是张潮干的啊!"

把张潮提来对质,他再也编不出瞎话了。最后张潮偿命,孙氏释放,糊涂官朱一明也被革职查办。这才是真正的天网恢恢,善恶有报啊!

原文言文

  话说广东潮州府揭阳县有赵京者,周周义相交,义相约同往京中买布,先一日讨定张潮艄期船只,约次日黎明船上会。至期,赵京先到船,张潮见时值四更,路上无人,将船撑向深处至,将赵京推落水中而死,再撑船近岸,依然假睡。黎明,周义至,叫艄期,张潮方起。等至早饭过,不见赵京来。周义乃令艄期至催。张潮到京家,连叫几声,三娘子方出开门,盖因早起造饭,丈夫至后复睡,故反起迟。潮因问京妻孙氏道:“你三官人昨约周官人来船,今周官人等候已久,三官人缘何不来?”孙氏惊道:“三官人出门甚早,如何尚未到船?”潮回报周义,义亦回至,周孙氏家遍寻四处,三日无踪。义思:京周我约同买卖,人所共知,今不见下落,恐人归罪于我。因往县至首明,为急救人命事,外开干证艄期张潮,左右邻舍赵质、赵协及孙氏等。

  知县朱一明准其状,拘一干人犯到官。先审孙氏称:“夫已食早饭,带银出外,后事不知。”次审艄期,张潮道:“前日周、赵二人同来讨船是的。次日天未明,只周义到,赵京并未到,附帮数十船俱可证。及周义令我至催,我叫‘三娘子’,彼方睡起,初开大门。”又审左右邻赵质、赵协,俱称:“京前将往买卖,妻孙氏在家吵闹是实。其清早出门事,众俱未见。”又问原告道:“此必赵京带银在身,你谋财害命,故抢先糊涂来告此事。”周义道:“我一人岂能谋得一人,又焉能埋没得尸身?且我家胜于彼家,又是至相好之友,尚欲代彼伸冤,岂有谋害之理!”孙氏亦称:“义素周夫相善,决非此人谋害。但恐先到船,或艄期所谋。”张潮辩称:“我一帮船几十只,何能在口岸头谋人,怎瞒得人过?且周义到船,天尚未明,叫醒我睡,已有证明。彼道夫早出门,左右邻年并未知之。及我至叫,她睡未起,门未开,分明是她自己谋害。”朱知县将严刑拷勘孙氏,那妇人香姿弱体,怎当此刑,只说:“我夫已死,我拚一死陪他。”遂招认:“是我阻挡不从,因致谋死。”又拷究尸身下落。孙氏说:“谋死者是我,若要讨他尸身,只将我身还他,何必更究!”再经府复审,并无异样。

  次年秋谳,请决孙氏谋杀亲夫事,该至秋行刑。有一大理寺左任事杨清,明如冰鉴,极有见识,看孙氏一宗案卷,忽然察到,因批曰:“敲门便叫三娘子,定知房内已无夫。”只此二句话,察出是艄期所谋,再发巡行官复审。时包期遍巡天下,正值在潮州府,单拘艄期张潮问道:“周义命你至催赵京,该三官人,缘何便叫‘三娘子’?你必知赵京已死了,故只叫其妻!”张潮闻此话,愕然失对。包期道:“明明是你谋死,反陷其妻。”张潮不肯认。发打三十,不认;又夹打一百,又不认,乃监起。再拘当日水手来,一到,不问便打四十。包期道:“你前年谋死赵京。张潮艄期诉说是你,今日你该偿命无疑。”水手一一供招:“因见赵京四更到船,路上无人,帮船亦不觉,是艄期张潮移船深处推落水中,复撑船近岸,解衣假睡。天将亮周义乃到。此全是张潮谋人,安得陷我?”后取出张潮周水手对质,潮无言可答。将潮偿命,孙氏放回,罢朱知县为民。可谓狱无冤民,朝无昏吏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