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七·桑林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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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包公放粮赈灾之后,正收拾行装准备回京。这一日行至桑林镇,天色已晚,便在镇上的东岳庙暂住。包公吩咐手下:"咱们在这儿歇息三日,若有百姓受了冤屈,尽管来告状。"

破窑里住着个瞎眼老婆子,听说包青天来了,拄着根竹棍颤巍巍地摸到庙前。这婆子衣衫褴褛,满头灰发乱蓬蓬的,两只眼睛浑浊得像蒙了层白雾。衙役们见她这副模样正要驱赶,包公却招手让她近前。

"老婆婆要告什么冤情?"包公温声问道。谁知那婆子突然破口大骂:"提起老身名姓,你该当死罪!"包公不恼反笑:"这话从何说起?"老婆子抹着眼泪道:"我这冤情,除非遇见真包公才敢说。你若是那冒牌货......"包公来了兴致:"你倒说说,怎么分辨真假?"

"我眼睛虽瞎,手却灵光。"老婆子抖着手比划,"真包公后颈有块肉疙瘩,让我摸一摸便知。"包公哈哈大笑,当真俯下身去。那枯树皮般的老手在颈后摸索片刻,突然"啪"地甩了包公两耳光!两旁衙役吓得面如土色,包公却揉着脸笑道:"这下可验明正身了?"

老婆子突然压低声音:"这事关乎皇家秘辛,请大人屏退左右。"待众人退下,这婆子竟扑通跪地,哭得肝肠寸断:"老身本是亳州李节度使之女,十三岁入道观修行......"原来当年真宗皇帝临幸道观时,见她貌美纳为妃子,生下太子却被刘妃用女婴调换。说到伤心处,老婆子浑身发抖:"他们害死我女儿,把我打入冷宫。多亏张院子暗中周旋,才......"

包公听到"太子左手山河、右手社稷"的胎记时,突然撩袍跪倒:"臣有眼不识太后凤驾!"当即命人取来锦缎衣裳,亲自搀扶老人上轿。回京路上,包公眉头紧锁——这事牵扯当今圣上生母,可如何是好?

金銮殿上,包公先禀明赈灾事宜,忽然话锋一转:"臣路上遇见个疯道士,连哭三日说'山河社稷倒了'。"仁宗皇帝不以为然:"朕手上天生'山河社稷'四字,岂非真命天子?"包公趁机请观龙纹,果然分毫不差,却叹道:"可惜啊可惜,真龙天子竟是个草头王!"

满朝文武吓得面如土色。仁宗拍案怒斥:"包拯!朕自继位以来......"包公不慌不忙:"若陛下真是嫡脉,可知生母现在何处?"这话像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仁宗跳起来:"刘太后便是朕生母!"

朝堂上顿时炸了锅。老丞相颤巍巍出列:"此事...此事需问六宫总管郭槐。"那郭槐被传来时,额角渗出冷汗,嘴上却硬得很:"包大人血口喷人!"仁宗盛怒之下竟要斩包公,多亏老丞相力劝,才改命御史王材查办。

谁知那刘太后做贼心虚,连夜派心腹给王御史送去整箱金银。这王材本就是个贪官,摸着金元宝笑得见牙不见眼。正吃着酒席,突然闯进个黑脸大汉,张口就要节礼。王御史打发他十贯钱,那汉子三碗黄汤下肚,竟在台阶上撒起酒疯:"天子不认亲娘是大冤,狗官收黑钱是小冤!"

王御史气得跳脚,正要拿人,门外忽报包大人到访。慌得他连忙把郭槐藏回大牢,整衣出迎却不见包公踪影。正纳闷时,随从董超带人冲进后院——方才那醉汉竟是包公假扮!此刻被吊在梁上的包大人冷笑一声:"搜!"眨眼间从王御史家抄出珍珠三斗、金银无数。

法场上一声锣响,贪官的人头骨碌碌滚落尘埃。包公望着皇城方向,攥紧了手中诉状——这场惊天冤案,才刚刚开始......

天色擦黑,徐监宫那老狐狸早从后门溜回宫里去了。包公把查获的金银珠宝都呈给皇上,仁宗盯着那些赃物,手指在龙案上轻轻敲着,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:"这些宝贝,是谁送去的?"

包公一拱手:"臣查得清楚,是刘娘娘宫里使唤的徐监宫送去的。"仁宗立刻宣徐监宫上殿。那老太监跪在殿上直哆嗦,眼见瞒不过去,只得磕头如捣蒜:"是...是刘娘娘差遣奴才去的..."

仁宗一听,气得龙案拍得震天响:"既是朕的亲娘,何必偷偷摸摸行贿?这里头定有猫腻!"当即下令把徐监宫发配边疆充军,又命包公严审郭槐。

包公回到开封府,板着脸升堂问案。那郭槐倒是块硬骨头,任你大刑伺候,咬死了不松口。包公眯着眼睛,挥手让人把他押入大牢,转头叫来董超、薛霸两个差役,附耳低语几句。

这俩差役摸进牢里,偷偷给郭槐开了枷锁,还拎来一壶好酒。三杯下肚,薛霸压低声音:"刘娘娘传话,叫您千万挺住别招。等风头过去,少不了您的好处。"郭槐喝得满脸通红,拍着胸脯道:"二位兄弟够意思!等老夫回宫,定在娘娘面前给你们请功!"

董超突然变脸,一把揪住郭槐衣领拖进刑房。烧红的烙铁滋滋冒着烟,郭槐杀猪般嚎叫:"我招!我全招!"把当年如何帮刘娘娘狸猫换太子的勾当,一五一十吐了个干净。

第二天朝堂上,包公捧着供状刚要开口,那郭槐却翻供喊冤,说都是屈打成招。仁宗为难地看向包公,包公捋着胡子笑道:"陛下不如把郭槐吊在张家园再审?"

当夜三更天,张家园里阴风阵阵。包公焚香祷告,忽然飞沙走石,郭槐只觉得天旋地转。再睁眼时,吓得魂飞魄散——只见阎罗殿上鬼火森森,判官捧着生死簿阴恻恻道:"郭槐还有六年阳寿呢。"

郭槐跪在地上直磕头:"阎王爷开恩啊!只要放过小的,我让刘娘娘给您修庙塑金身!"那阎罗王冷笑:"把你干的缺德事都说出来!"郭槐竹筒倒豆子全交代了。突然灯火大亮,龙袍一晃——哪是什么阎王爷,分明是仁宗皇帝!旁边拿着判官笔的,正是包拯。

第二天清早,李娘娘的凤辇进了金銮殿。母子俩抱头痛哭,满朝文武都跟着抹眼泪。仁宗恨得牙痒痒,非要油炸了刘娘娘。包公连忙劝阻:"陛下,龙袍凤冠沾不得油腥。不如用白绫了结,也算全了体面。"至于郭槐那个老贼,自然要扔进油锅炸成麻花。这桩奇案,从此成了汴梁城茶余饭后最热闹的谈资。

原文言文

  话说包公赈济饥民,离任赴京来到桑林镇宿歇。吩咐道:“我借东岳庙歇马三朝,地方倘有不平之事,许来告首。”忽有一个住破窑婆子闻知,走来告状。包公见那婆子两目昏花,衣服垢恶,便问:“你是何人,要告什么不平事?”那婆子连连骂道:“说起我名,便该死罪。”包公笑问其由。婆子道:“我的屈情事,除非是真包公方断得,恐你不是真的。”包公道:“你如何认得是真包公,假包公?”婆子道:“我眼看不见,要摸颈后有个肉块的,方是真包公,那时方伸得我的冤。”包公道:“任你来摸。”那婆子走近前,抱住包公头伸手摸来,果有肉块,知是真的,在脸上打两个巴掌,左右公差皆失色。包公也不嗔怒她,便问婆子有何事?你且说来。那婆子道:“此事只好你我二人知之,必须要遣去左右公差方才好说。”包公即屏去左右。婆子知前后无人,放声大哭道:“我家是毫州毫水县人,父亲姓李名宗华,曾为节度使,上无男子,单生我一女流,只因难养,年十三岁就入太清宫修行,尊为金冠道姑。一日,真宗皇帝到宫行香,见我美丽,纳为偏妃。太平二年三月初三日生下小储君,是时南宫刘妃亦生下一女,只因六宫大使郭槐作弊,将女儿来换我小储君而去,老身气闷在地,不觉误死女儿,被囚于冷宫,当得张院子知此事冤屈。六月初三日见太子游赏内苑,略说起情由,被郭大使报与刘后得知,用绢绞死了张院子,杀他一十八口。直待真宗晏驾,我儿接位,颁赦冷宫罪人,我方得出,只得来桑林镇觅食。万望奏于主上,伸妾之冤,使我母子相认。”包公道:“娘娘生下太子时,有何留记为验?”婆子道:“生下太子之时,两手不直,一宫人挽开看时,左手有山河二字,右手有社稷二字。”包公听了,即扶婆子坐于椅上跪拜道:“望乞娘娘恕罪。”令取过锦衣换了,带回东京。

  及包公朝见仁宗,多有功绩,奏道:“臣蒙诏而回,路逢一道士连哭三日三夜。臣问其所哭之由。彼道:‘山河社稷倒了。’臣怪而问之:‘为什山河社稷倒了。’道士道:‘当今无真天子,故此山河社稷倒了。’”仁宗笑道:“那道士诳言之甚。朕左手有山河二字,右手有社稷二字,如何不是真天子?”包公奏道:“望我主把与小臣看明,又有所议。”仁宗即开手与包公及众臣视之,果然不差。包公叩头奏道:“真命天子,可惜只做了草头王。”文武听了皆失色。天子微怒道:“我太祖皇帝仁义而得天下,传至寡人,自来无愆,何谓是草头王?”包公奏道:“既陛下为嫡派之真主,如何不知亲生母所在?”仁宗道:“朝阳殿刘皇后便是寡人亲生母。”包公又奏道:“臣已访知,陛下嫡母在桑林镇觅食。倘若圣上不信,但问两班文武便有知者。”仁宗问群臣道:“包文拯所言可疑,朕果有此事乎?”王丞相奏道:“此陛下内事,除非是问六宫大使郭槐,可知端的。”仁宗即宣过郭大使问之。大使道:“刘娘娘乃陛下嫡母,何用问焉!此乃包公妄生事端,欺罔我主。”仁宗怒甚,要将包公押出市曹斩首。王丞相又奏:“文拯此情,内中必有缘故,望陛下将郭大使发下西台御史处勘问明白。”仁宗允奏,着御史王材根究其事。

  当时,刘后恐泄露事情,密与徐监宫商议,将金宝买嘱王御史方便。不想王御史是个赃官,见徐监宫送来许多金宝,遂欢喜受了,放下郭大使,整酒款待徐监宫。正饮酒间,忽一黑脸汉撞入门来。王御史问是谁人,黑脸汉道:“我是三十六宫四十五院都节史,今日是年节,特来大人处讨些节仪。”王御史吩咐门子与他十贯钱,赏以三碗酒。那黑汉吃了二碗酒,醉倒在阶前叫屈。人问其故,那醉汉道:“天子不认亲娘是大屈,官府贪赃受贿是小屈。”王御史听得,喝道:“天子不认亲娘干你什事?”令左右将黑汉吊起在衙里。左右正吊间,人报南衙包丞相来到。王材慌忙令郭大使复入牢中坐着,即出来迎接,不见包公,只有从人在外。王御史因问:“包大人何在?”董超答道:“大人言在王相公府里议事,我等特来伺候。”王御史惊疑。董超等一齐入内,见吊起者正是包公,董超众人一齐向前解了。包公发怒,令拿过王御史跪下,就府中搜出珍珠三斗,金银各十锭。包公道:“你乃枉法赃官,当正典刑。”即令推出市曹斩首示众。

  当下徐监宫已从后门走回宫中去。包公以其财物具奏天子,仁宗见了赃证,沉吟不决,乃问:“此金宝谁人进用的?”包公奏道:“臣访得是刘娘娘宫中使唤徐监宫送去。”仁宗乃宣徐监宫问之。徐监宫难以隐瞒,只得当殿招认,是刘娘娘所遣。仁宗闻知,龙颜大怒道:“既是我亲母,何用私贿买嘱?其中必有缘故!”乃下敕发配徐监宫边远充军,着令包公拷问郭大使根由。包公领旨,回转南衙,将郭大使严刑究问,郭槐苦不肯招,令押入牢中监禁。唤董超、薛霸二人吩咐道:“你二人如此如此,查出郭槐事因,自有重赏。”二人径入牢中,私开了郭槐枷锁,拿过一瓶好酒与之共饮,因密嘱道:“刘娘娘传旨着你不要招认,事得脱后,自有重报。”郭槐大使不知是计,饮得酒醉了乃道:“你二牌军善施方便,待回宫见刘娘娘说你二人之功,亦有重用。”董超觑透其机,引入内牢,重用刑拷勘道:“郭大使,你分明知其情弊,好好招承,免受苦楚。”郭槐受苦难禁,只得将前情供招明白。

  次日,董、薛二人呈知包公,包公大喜,执郭槐供状启奏仁宗。仁宗看罢,召郭槐当殿审之。槐又奏道:“臣受苦难禁,只得胡乱招承,岂有此事。”仁宗以此事顾问包公道:“此事难理。”包公奏道:“陛下再将郭槐吊在张家园内,自有明白处。”天子依奏,押出郭槐前去.包公预装下神机,先着董超、薛霸去张家园,将郭槐吊起审问。将近三更时候,包公祷告天地,忽然天昏地黑,星月无光,一阵狂风过处,已把郭槐捉将去。郭槐开目视之,见两边排下鬼兵,上面坐着的是阎罗天子。王问:“张家一十八口当灭么?”旁边走过判官近前奏道:“张家当灭。”王又问:“郭槐当灭否?”判官奏道:“郭大使尚有六年旺气。”郭槐闻说,口声:“大王,若解得这场大事,我与刘娘娘说知,作无边功果致谢大王。”阎王道:“你将刘娘娘当初事情说得明白,我便饶你罪过。”郭槐一一诉出前情。左右录写得明白。皇上亲自听闻,乃喝道:“奸贼!今日还赖得过么?朕是真天子,非阎王也,判官乃包卿也。”郭槐吓得哑口无言,低着头只请快死而已。

  上命整驾回殿,天色渐明,文武齐集,天子即命排整銮驾,迎接李娘娘到殿上相见。帝、母二人悲喜交集,文武庆驾,乃令官娥送入养老宫去讫。仁宗要将刘娘娘受油锅之刑以泄其忿。包公奏道:“王法无斩天子之剑,亦无煎皇后之锅,我主若要她死,着人将丈二白丝帕绞死,送入后花园中;郭槐当落鼎镬之刑。”仁宗允奏,遂依包公决断。真可谓亘古一大奇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