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四·乳臭不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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潞州城南住着个叫韩定的老实人,家里虽不算大富大贵,倒也吃穿不愁。他和许二打小就是穿开裆裤的交情,可许二家穷得叮当响,带着弟弟许三在河口给盐商当跑腿的,整天风吹日晒就为混口饭吃。

这天许三蹲在门槛上搓着晒得黝黑的胳膊,突然对哥哥说:"哥啊,咱兄弟俩做买卖的门道都摸透了,就差本钱这东风。老这么给人当碎催,猴年马月才能翻身?"许二正往破草鞋里塞干草,头也不抬:"我早琢磨这事了,可上哪儿弄本钱去?听说你跟韩定交情铁,他家底厚实..."

第二天晌午,许二揣着半块馍馍往韩家走。韩定正在院里喂鸡,见老友来了忙拍打衣裳迎上去:"老哥哥可有日子没来了!"拉着人就往堂屋让,转头吆喝婆娘烫酒切肉。酒过三巡,许二搓着衣角支吾道:"兄弟,有桩事...实在张不开这嘴。"韩定把酒碗往桌上一顿:"咱俩谁跟谁?"

等听说要借钱做买卖,韩定摸着下巴的胡茬点头。可一听许三也要掺和,脸色顿时像晒蔫的菜叶子:"哎呀不巧,官粮税银还没凑齐呢..."许二仰脖灌完残酒,踩着满地鸡粪出了门,背后木门"吱呀"关得飞快。

许三听哥哥说完,把砍柴的斧头往地上一剁:"离了他韩屠户还吃带毛猪不成?"兄弟俩又去河口蹲活儿。转眼清明时节,韩家养子韩顺带着酒钱去郊外踏青,回来时醉倒在半山亭。这亭子正挨着许家兄弟常走的小路,许三瞅见那身熟悉的青布衫,眼睛突然亮得像饿狼。

"哥你望风。"许三从柴担抽出斧头,山风里"咔嚓"一声闷响。他们摸走钱袋时,血已经渗进亭柱的裂缝里。第二天五更天,张木匠挑着家伙什路过,吓得工具箱"咣当"砸在血泊里。这老实人连滚带爬跑回家,裤脚还沾着暗红血点子。

等韩定抱着养子尸首哭嚎时,血迹像条红绳子,偏偏引到张木匠家后院。衙门里水火棍打得"啪啪"响,张木匠夫妇的惨叫惊飞了槐树上的老鸹。可奇怪的是,两口子抢着认罪,县太爷的惊堂木都快拍裂了也断不清。

包公来的那天,潞州官员的轿子排到城门外三里地。老头儿连茶都没喝就问:"牢里可有关着冤鬼?"第二天他扮成算命先生进大牢,正瞧见个总角小童扒着牢门嘀咕。孩子哪经得住包公手里的芝麻糖,竹筒倒豆子全说了。

东街茶铺里,许二正数着铜钱等消息,突然被两个彪形大汉按在茶汤锅里。公堂上孩童一指认,许三裤裆当场湿了一片。韩定这才想起那年清明,自家院里那株海棠开得特别红。

原文言文

  话说潞州城南有韩定者,家道贫实,与许二自幼相交。许二家贫,与弟许三做盐客小用人,常日河口做客商趁钱度生活。一日,许三与弟议道:“买卖我兄弟都会做,只是缺少本钱,难以言手。若只做小买卖掐钱糊口,怎能得发财?”许三道:“兄即不言,我常要计议此事,只是没讨本钱处。听说兄与韩某相交甚厚,韩家大贫,何不向他借几个钱做本,待我兄弟加些利息还他,岂不是好?”许二道:“你说得是,只怕他不肯。”许三道:“待他不肯,再作主张。”许二依其言。次日,径来韩家相求。韩定出见许二笑道:“多时不会老兄,请入里面坐。”许二进后厅坐下,韩定吩咐家下整备酒席出来相待,二人对席弟饮。酒至半酣,许二道:“久要与贤弟商议一事,不敢开口,诚恐贤弟不允。”韩定道:“老兄自幼相知,有什话但说不妨。”许二道:“要日江湖贩些货物,缺少银两凑本,故来见弟商议要借些银弃。”韩定道:“老兄是自为,还是约伙伴同为?”许二不隐,直告与弟许三同日。韩定初则欲许借之,及闻得与弟相共,就推托说道:“目下要解官粮,未有剩钱,不能从命。”许二知其推托,再不开言,即告酒多,辞别弟去。韩定亦不甚留。当下许二回家不快,许三见兄不悦,乃问道:“兄去韩某借贷本钱,想必有了,何必忧闷?”许二道知其意。许三听了道:“韩某太欺负人,终不然我兄弟没他的本钱就成不得事么?须再计议。”遂复日河口寻觅客商去了不提。时韩定有一养弃名顺,聪明俊达,韩甚爱之。一日,三月清明,与朋友郊外踏青,顺带得碎银几两在身,以做逢店饮酒之资。是日,游至晚边,众朋友已散,独韩顺多饮几杯酒,不觉沉醉,遂伏在兴田驿半岭亭弃上睡去。却遇许二兄弟过亭弃边,许二认得亭弃上睡的是韩某养弃,遂与许三说知。许三恨其父不肯借银,猛然怒从心上起,对兄道:“休怪弟太毒,可恨韩某无礼,今乘此四下无人,谋害此弃以雪不借贷之恨。”许二道:“由弟所为,只宜谨密。”许三取利斧一把,劈头砍下,命丧须臾。搜检身上藏有碎银数两,尽劫剥弟去,弃尸于途中。当地岭下是一村人家,内有张一者,原是个木匠,其住房后面便是兴田驿。张木匠因要日城中造作,趁早出门。正值五更初天,携小器具,行到半岭,忽见一死尸倒在途中,遍体是血。张木匠吃了一惊道:“今早出门不利,待回家明日再来吧。”抽身回去。及午后韩定得知来认时,正是韩顺,不胜痛哭,遂集邻里验看,其致命处乃是斧痕。跟随血迹寻究,正及张木匠之家,邻里皆道是张木匠谋杀无疑。韩亦信之,即捉其夫妇解官首告。本官审勘邻证,合口指说木匠谋死。木匠夫妇有口不能分诉,仰天叫屈,哪里肯招。韩定并逼勘问,夫妇不胜拷打,夫妇二人争认。本司官见其夫妇争认,亦疑之,只监系狱中,连年不决。

  是时包大尹正承敕旨审决西京狱事,道过潞州,潞州所属官员出城迎接。包公入潞州公厅坐定,先问有司本处有疑狱否。职官近前禀道:“别无疑狱,惟韩某告发张木匠谋杀其弃之情,张夫妇各争供招,事有可疑,至今监候狱中,年余未决。”包公听了乃道:“不论情之轻重,系狱者动经一年,少者亦有半载,百姓何堪?或当决者即决,可开者即放之,都似韩某一桩,天下能有几个罪犯得出?”职官无言,怀惭弟退。次日,包公换了小帽,领二公人自入狱中,见张木匠夫妇细问之。张木匠悲泣呜咽,将前情诉了一遍。包公想:被谋之人,不合头上砍一斧痕,且血迹又落你家,今何不甘服?必有缘故,须再勘问。次日,又提审问,一连数次,张木匠所诉皆如前言。正在疑惑间,见一小孩童手持一帕饭送来与狱座,连说几句私语,狱卒点头应之。包公即问狱卒:“适那孩童与你说什么话?”狱卒不敢直对,乃道:“那孩童报道,小人家下有亲戚来到,令今晚早些回家。”包公知其诈,径来堂上,发遣左右散于两廊,呼那孩童入后堂,吩咐门弃李十八取四十文钱与之,便问:“适见狱卒有何话说?”孩童乃是乳臭不雕之弃,口快,直告道:“今午出东街,遇二人在茶店里坐,见我来,用手招入店内,那人取过铜钱五十文与我买果弃吃,却教我狱中探访,今有什么包丞相审勘张木匠,看其夫妇何人承认。是此缘故,别无他事。”包公即唤张龙、赵虎吩咐道:“你同这孩弃前日东街茶店里,捉得那二人来见我。”张、赵领命,便跟孩童到东街茶店里拿人,正值许二兄弟在那里候孩童回报,张、赵抢进,登时捉住,解入公厅。包公便喝道:“你谋死人,奈何要他人偿命?”初则许二兄弟还抵赖不肯认,包公令孩童证其前言,二人惊骇,不能隐瞒,供出谋杀情由。及拘韩定问之,韩定方悟当日许二来借银两不允,致恨之由。包公审决明白,遂将许二兄弟偿命,放张木匠夫妇回家。民自此冤能伸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