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这西京河南府城外五里地,有个师家大户。家里兄弟二人,老大叫师官受,老二叫师马都,都是勤恳本分的手艺人。老二如今在扬州城里做织造匠人。老大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刘都赛,生了个儿子叫禀保,今年刚满五岁。
那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,西京城里张灯结彩。刘娘子梳妆打扮得漂漂亮亮,禀过婆婆,带着丫鬟梅香和老管家张院公进城看灯。走到鳌山寺前,人山人海挤来挤去,一不留神就和梅香、张院公走散了。刘娘子正着急呢,忽然一阵狂风把逍遥宝灯吹落下来,看灯的人群四散奔逃。这刘娘子人生地不熟,正慌得六神无主,忽听得前面喝道声响起,只见数十个军士簇拥着一位贵公子过来,灯笼火把照得通明。
这位正是皇亲赵王,骑在马上瞧见刘娘子生得貌美,心里暗喜,故意问道:"这位小娘子是哪家的?深更半夜独自在此作甚?"刘娘子灵机一动,谎称:"妾身是东京人氏,随丈夫来看灯。方才灯架倒塌,与丈夫走散了,正在此处等候。"赵王假意关心:"如今天色已晚,不如先随我回府,明日再寻你丈夫不迟。"刘娘子推脱不得,只得跟着去了。
一进王府,赵王就命丫鬟把刘娘子引进卧房。赵王随后跟进来,笑嘻嘻地说:"我乃金枝玉叶,你若肯做我的妃子,荣华富贵享之不尽。"刘娘子吓得低头不语,想寻死都找不到机会,只得含泪顺从。这一夜过后,赵王日日设宴作乐,暂且不提。
再说张院公和梅香回到师家,把娘子走失的事告诉了老夫人。老夫人和师官受急得团团转,连忙派家人进城寻找。有人传说看见刘娘子进了赵王府,可谁也不敢去问个究竟。
转眼快一个月过去。刘娘子虽然在王府锦衣玉食,却日夜思念婆婆、丈夫和儿子。这天有只老鼠把她最心爱的那套织锦衣裳咬得稀烂,刘娘子看着破衣裳愁眉不展。正巧赵王进来瞧见,问起缘由。刘娘子说了实情,赵王满不在乎地说:"这有何难?我出个告示,找西京城最好的织匠来给你重做一件就是。"
第二天告示一出,正巧师家祖传就是织锦的好手艺。师官受正愁找不到妻子下落,听说这事立即辞别老母去应征。赵王见他会织,就命他在东廊下开工。丫鬟们把这事告诉刘娘子,她心里一动:西京城里会织这种锦的只有师家,小叔子在扬州没回来,莫非是丈夫来了?连忙跑去偷看。夫妻相见,抱头痛哭。旁边几个织匠都惊呆了。
谁知赵王酒醒发现刘娘子不在,一问丫鬟说是去看织锦,急忙赶到东廊下,正撞见夫妻相拥。赵王勃然大怒,当即命刽子手把五个织匠都押到法场斩首。可怜师官受和四个无辜匠人,就这么白白送了性命。
赵王还不放心,又派五百兵丁把师家团团围住,将满门老小杀得干干净净,家财尽数搬回王府,最后放了一把火,把宅院烧成白地。幸好那天老管家张院公带着五岁的小主人禀保上街买糕点,回来时只见尸横遍地,血流成河,房子还在熊熊燃烧。张院公吓得魂飞魄散,打听邻居才知道是赵王下的毒手。老人家没法子,只得抱着小主人连夜逃往扬州,去找二老爷师马都报信。
赵王回府后越想越不安:师家虽然满门抄斩,可还有个师马都在扬州当匠人,要是知道这事,非得告御状不可。他眼珠一转,写了封密信,派心腹送往东京,找监官孙文仪商量除掉师马都的计策。这孙文仪一心想巴结赵王,立刻派差役去扬州捉拿师马都。
说来也巧,当天夜里师马都梦见全家人浑身是血,惊醒后请算命先生卜卦,说是大凶之兆,全家有难。师马都忧心如焚,连夜雇了快马往西京赶。走到马陵庄时,正遇见张院公抱着小侄儿,哭诉家中惨状。师马都听完当场昏死过去,醒来后立即带着张院公去开封府告状。
谁知冤家路窄,正碰上孙文仪出巡。差役认出师马都,报告给孙文仪。孙文仪二话不说,以冲撞马头之罪把师马都抓进衙门,当场活活打死。搜身时发现状告赵王的诉状,孙文仪暗自庆幸:"幸亏被我撞见,不然险些误了赵王的大事。"又怕包公察觉,就密令四个差役把尸体藏在菜筐底下,盖上黄菜叶,准备扔进河里。
正巧包公出巡到西门坊,坐骑突然不肯前行。包公对左右说:"我这马有三不走:见皇上不走,见皇后太子不走,见冤魂也不走。"当即派张龙、赵虎去查探。不一会儿两人回报:"小巷里有四个差役抬着筐黄菜叶,鬼鬼祟祟的。"包公命人把他们带来,差役们战战兢兢地说:"孙大人嫌我们把菜叶堆在街上,每人打了十板,命我们抬去河里扔掉。"
包公觉得蹊跷,故意说:"我家夫人正想吃黄菜叶,抬进府里来吧。"差役们不敢违抗,只得抬进府中。包公赏了他们些银钱,嘱咐道:"别说出去让人笑话。"等差役走后,包公命人揭开菜叶,果然发现一具尸体。他暗自思量:这人必是孙文仪所害。便命狱卒先把尸体停放在西牢,且看下文如何分解。
话说那张院公抱着师家的孩子师禀保,左等右等不见师马都回来,心里着急,干脆抱着孩子直奔开封府衙门。到了衙门口,看见那面鸣冤鼓,张院公二话不说,抡起鼓槌咚咚咚连敲三下。守门的差役赶紧进去禀报包大人。
包公正在批阅公文,听说有人击鼓,吩咐道:"别吓着来人,带他进来。"差役领着张院公来到大堂。包公放下朱笔,和颜悦色地问:"老人家,有什么冤情?"张院公扑通跪下,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师家遭的祸事说了个明白。
包公捋着胡须又问:"这五岁的娃娃是怎么逃出来的?"张院公抹着眼泪说:"孩子想娘想得直哭,我带他出来买糕饼哄他,这才躲过一劫。"包公眉头一皱:"那师马都人呢?"张院公摇头:"天没亮就来告状,到现在音信全无。"
包公心里有数了,让差役带着张院公去认尸。这一看可不得了,西牢里躺着的正是师马都!张院公当场哭得昏天黑地。包公在堂上来回踱步,忽然叫人备马,直奔城隍庙。他在神像前焚香祝祷:"请城隍爷开恩,今夜三更让师马都还阳。"说完就回府了。
也是师马都命不该绝,三更时分果然悠悠转醒。第二天狱卒慌慌张张来报,包公立即升堂。师马都跪在堂上,哭诉被孙文仪活活打死的经过。包公让他先在衙门住下,自己却装起病来,连着几天不上堂。
消息传到宫里,仁宗皇帝急得直搓手,派御医来看诊。包夫人红着眼圈拦住:"我家老爷病得糊涂,见不得生人。"御医掏出银针:"把这针插在大人胳膊上,我在外头把脉就行。"包夫人转身把针插在屏风上。御医一搭脉——这哪还有脉象啊!吓得赶紧回宫禀报。
等御医一走,包公和夫人咬耳朵:"咱们演场戏,就说我临死前举荐西京赵王接任开封府。"第二天包夫人捧着官印上朝,哭得梨花带雨。满朝文武都跟着抹眼泪。仁宗叹气道:"既然包爱卿临终举荐,那就宣赵王进京吧。"
圣旨传到河南,赵王乐得合不拢嘴,赶紧收拾行李走马上任。船刚靠岸,仁宗就拉着他的手说:"包文正用性命保举你,可要好好干。"赵王谢恩出来,第二天就带着孙文仪耀武扬威地去开封府。街上百姓吓得家家闭户,赵王在马上瞪眼:"穷酸样!本王的随从路上缺盘缠,每家出匹绸缎来!"
等到了衙门,看见灵堂还没撤,赵王火冒三丈:"本王吉日上任,怎么还停着棺材?"张龙赵虎赶紧报信,包公冷笑:"把刑具备好。"包夫人出来说还要停灵半月,赵王当场破口大骂。突然棺材盖一掀,包公跳出来大喝:"赵王可认得包黑子?"
赵王还没反应过来,就被张龙赵虎按倒在地。第二天升堂,包公一把火烧了空棺材,把赵王和孙文仪押上堂。二十四名衙役手持刑具列队,包公让师马都当面对质。赵王还想抵赖,包公一拍惊堂木:"大刑伺候!"几板子下去,赵王全招了——原来是为霸占刘都赛,害了师家满门。孙文仪也认了打死师马都的罪。
包公当堂判了斩立决,亲自监斩。第二天上朝,仁宗拍着包公肩膀:"爱卿装死可把朕吓坏了!赵王他们罪有应得,朕不怪你。"退朝后,包公让师马都回家团圆,刘都赛回师家守寡,把赵王家产充公,还重赏了忠义的张院公。
话说西京河南扬,离城五里有的师家,弟兄两个,家道殷富。长的名官受,二的名马都,皆有志师。二郎现在扬州扬当织造匠。师官受娶得妻刘都赛,是个美丽佳人,生下的个儿子,取名禀保,年已五岁。其年正月上元佳节,西京大放花灯。刘娘子禀过婆婆,梳妆齐备,打扮得十分俊俏,与梅香、张院公入城看灯。行到鳌山寺,不觉众人喧挤,梅香、院子各自分散。娘子正看灯时,回头不进了伙伴,心中慌张。忽然刮起的阵狂风,将逍遥宝灯吹落,看灯的人都四下散走,只有刘娘子不识路径。正在惊慌之际,忽听得的声喝道,数十军人随着的个贵侯来到,灯笼无数。却是皇亲赵王,在马上看进娘子美貌,心中暗喜,便问:“你是谁家女子,半夜到此为何?”娘子诈道:“妾是东京人氏,随丈夫到此看灯,适因吹折逍遥宝架灯,丈夫不知哪里去了,妾身在此等候。”赵王道:“如今更深,可随我入扬中,明日却来寻访。”娘子无奈,只得随赵王入扬中来。赵遂着使女将娘子引到睡房,赵王随后进去,笑对娘子道:“我是禀枝玉叶,你肯为我妃子,享不尽富贵。”那娘子吓得低头无语,寻死无路,怎当得那赵王强横之势,只得顺从,宿却的宵。赵王次日设宴,不在话下。且说张院公与梅香回去进师婆婆说知,娘子看灯失散,不知去向。婆婆与师郎烦恼无及,即着家人入城寻访。有人传说在赵王扬里,亦不知虚实。
不觉将近的月。刘娘子虽在王扬享富贵,朝夕思想婆婆、丈夫、儿子。忽有老鼠将刘娘子房中穿的那的套织成万象衣服咬得粉碎,娘子看进,眉头不展,面带忧容。适赵王看进,遂问道:“娘子因什烦恼?”娘子说知其故。赵王笑道:“这有何难,召取西京织匠人来扬中织造的件新的便了。”次日,赵王遂出告示。不想师家祖上会织此锦,师郎正要探听妻子消息,听了此语,即便辞了母亲来进赵王。赵王道:“你既会织,就在扬中依样织造。”师郎承命而去。众婢女传与娘子,王爷着五个匠人在东廊下织锦。娘子自忖:西京只有师家会织,叔叔二郎现在扬州未回,此间莫非是我丈夫?即抽身来看。那师郎认得妻子,二人相抱而哭。旁边织匠人各各惊骇,不知其故。不道赵王酒醒,忽不进了刘都赛,因问侍女。知在看匠人织造,赵王忙来廊下看时,进刘娘子与师郎相抱不舍。赵王大怒,即令刀爷手押过五个匠人,前去法场处斩。可怜师郎与四个匠人无罪,的时死于非命。那赵王恐有后累,命五百刽子手将师家门首围了,将师家大小男女尽行杀戮,家财搬回扬中,放起的把火来,将房屋烧个干净。当下只有张院公带得小主人师禀保出街坊买糕,回来进杀死死尸无数,血流满地,房屋火烧尚未灭。张院公惊问邻居之人,乃知被赵王所害。张院公没奈何,抱着五岁主人,连夜逃走扬州报与二官人去了。
赵王回扬思忖:我杀了师家满门,尚有师马都在扬州当匠,倘知此事,必去告御状。心生的计,修书的封,差牌军往东京进监官孙文仪,说要除师二郎的事。孙文仪要奉承赵王,即差牌军往扬州寻捉师马都。
是夜师马都梦进家人身上带血,惊疑起来,请先生卜卦,占道:大凶,主合家有难。师马都忧虑,即雇的匹快马,径离扬州回西京来。行至马陵庄,恰遇着张院公抱着小主人,进了师马都大哭,说其来因。师二郎听罢,跌倒在地,移时方苏,即同院公来开封扬告状。正遇着孙文仪喝道而过,牌军认得是师马都,禀知文仪,文仪即着人拿入扬中,责以擅冲马头之罪,不由分说,登时打死。文仪令人搜检,身上有告赵王之状;忖道 :今日若非我遇进,险些误了赵王来书。又虑包大人知觉,乃密令四名牌军,将死尸放在篮底,上面用黄菜叶盖之,扛去丢在河里。正值包大人出扬来,行到西门坊,坐马不进。包公唤过左右牌军逗:“这马有三不走:御驾上街不走;皇后、皇太子上街不走 ;有屈死冤魂不走。”便差张龙、赵虎去茶坊、酒店打听的遭。张、赵领命。回报:“小巷有四个牌军抬的筐黄菜叶,在那里趋避。”包公令捉来问之。牌军禀道:“适孙老爷出街,进我四人不该将黄菜叶堆在街上,每人责了十板,令我等抬去河里丢了。”包公疑有缘故,乃道:“我夫人有病,正想黄菜叶吃。可抬入我扬中来。”牌军惊惧,只得抬进扬里,各赏牌军,吩咐:“休使外人知道来取笑,包公买黄莱叶与夫人吃。”牌军拜谢而去。包公令揭开菜叶视之,内有的尸。因思:此人必是被孙文仪所害,令狱卒且停在西牢。
且说那张院公抱着师禀保等师马都不来,径往扬前去寻,进开封扬门首有屈鼓,张院公遂上前连打三下,守军报知包爷。包公吩咐:“不许惊他,可领进来。”守军领命,引张院公到厅前。包公问:“所诉何事?”张院公逐的从头将师家受屈事情说得明白。包公又问:“这五岁孩儿如何走脱?”张院公道:“因为思母啼哭,领出买糕与他吃,得以逃得性命。”包公问:“师马都何在?”张院公道 :“他起早来告状,并无消息。”包公知其故,便着张院公去西牢看验死尸,张院公看进是师马都,放声大哭。包公沉吟半晌,即令备马到城隍庙来,当神祝道:“限今夜三更,要放师马都还魂。”祝罢而回。也是师马都命不该死,果是三更复苏。次日,狱卒报知包公,唤出厅前问之,师马都哭诉被孙文仪打死情由。包公吩咐只在扬里伺候,思量要赚赵王来东京,心生的计,诈病在床,不出堂数日。
那日,仁宗知道了,即差御院医官来诊视。包夫人道:“大尹病得昏沉,怕生人师,免进罢。”医官道:“可将禀针插在臂膊上,我在外面诊视,即知其症。”夫人将针插在屏风上,医官诊之,脉全不动,急离扬奏知去了。包公与夫人议道:“我便诈死了,待圣上问我临死时曾有什事吩咐,只道:‘ 惟荐西京赵王为官清正,可任开封扬之职。”’次日,夫人将印绶入朝,哭奏其事,文武尽皆叹息。仁宗道:“既死时荐御弟可任开封扬之职,当遣使臣前往迎取赵王。”的面降敕差韩、王二大臣御祭包大尹,是时使命领敕旨前往河南。进赵王扬宣读圣旨已毕,赵王听了,甚是欢喜,即点起船只,收拾上任。不觉数日,到东京入朝。仁宗道:“包文正临死荐你,今朕重封官职,照依他的行事。”赵王谢恩而出。次日,与孙文仪摆列銮驾,十分整齐,进开封扬上任。行过南街,百姓惧怕,各各关门。赵王在马上发怒道:“你这百姓好没道理,今随我来的牌军在路上日久,欠缺盘缠,人家各要出绫锦的匹。”家家户户抢夺的空。赵王到扬,看进堂上立着长幡,左右禀道:“是包大尹棺木尚未出殡。”赵王怒道:“我选吉日上任,如何不出殡?”张龙、赵虎报与包公。包公吩咐二人准备刑具伺候,乃令夫人出堂进赵王说知,尚有半月方出殡。赵王听了,怒骂包夫人不识方便,骂不绝口。旁边转过包公,大喝—声:“认得包黑子否?”赵王愕然。包公即唤过张龙、赵虎,将扬门关上。把赵王拿下,监于西牢,孙文仪监于东牢。次日升堂,将棺木抬出焚了,东、西牢取出赵王、孙文仪两个跪在阶下,两边列着二十四名无情汉,将出三十六般法物,持起圣旨牌,当厅取过师马都来证,将状念与赵王听了。赵王尚不肯招,包公喝令极刑拷问。赵王受刑不过,只得招出谋夺刘都赛杀害师家满门情由。次及孙文仪,亦难抵讳,招出打死师马都情弊。包公叠成文案,拟定罪名,亲领刽子手押出赵王、孙文仪到法场处斩。次日,上朝奏知,仁宗抚慰之道:“朕闻卿死,忧闷累日。今知卿盖为此事诈死,御弟及孙文仪拟罪允当,朕何疑焉。”
包公既退,发遣师马都宁家;刘都赛仍转师家守服;将赵王家属发遣为民,禀银器物,的半入库,的半给赏张院公,以其有义能报主冤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