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·鬼推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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话说老话讲得好:“有钱能使鬼推磨。”这话怎么来的呢?就是说啊,这世上当官的办事,只要银子到位,没有办不成的。连鬼都能使唤得动,何况是人呢?还有句话叫“钱财可以通神”,连天上的神仙都能买通,更别说地下的鬼怪了。可见这世道啊,就是个认钱的主儿。有钱的能做高官,没钱的只能当平头百姓;有钱的享尽荣华富贵,没钱的吃尽苦头;有钱的能活命,没钱的只能等死。说到底,当官的哪管什么道理不道理,有人钻在钱眼里,钱就追着他跑;有人当官贪得无厌,钱反倒躲着他走。这么看来,钱财这东西怕不是真有神灵附体,求它求不来,它要来找你挡都挡不住。

东京城里有个张待诏,本是个憨厚老实的呆子,可偏偏爱钱如命,日积月累竟攒下百万家财,人都叫他张百万。隔壁住着个李猪士,天生聪明伶俐,可钱财到他手里就像流水,左手进右手出。他见张待诏这么个呆子反倒腰缠万贯,自己这般机灵却穷得叮当响,越想越气,最后竟活活气死。死后这李猪士心有不甘,一纸状子把钱财告到包公案前。

状子上写道:“都说大富由天,小富由勤。我命薄也就罢了,可那张呆子凭什么就能富贵?他养五只母鸡两头母猪,锅里顿顿有肉香;我辛苦种地,五月收谷二月缫丝,丰年都吃不饱。雨后耕田的老牛都能多收几斗粮,可富人家的粮仓从不见少半分。这世道如此不公,老天爷难道瞎了眼吗?生前糊涂,死后定要讨个明白!”

包公看完状纸,捋着胡子说:“这钱财之事归注禄判官管,你告他作甚?”李猪士跪着直喊冤:“就因他分配不公才告他!如今世上有钱的青云直上,要官得官,要佛得佛,要人生就生,要人死就死;没钱的就像坐牢,要长不长,要短不短,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。同样是人,凭什么这般不公?”

包公沉吟片刻,命鬼差把张待诏拘来。那张呆子跪在堂下直哆嗦,包公一拍惊堂木:“张待诏,你一个老实人怎就白手起家成了百万富翁?莫非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?”张待诏结结巴巴回道:“小、小人就是省吃俭用,今日省一文,明日省一文,慢慢攒起来的......”

这时注禄判官被传上堂,包公质问他:“你掌管钱财分配,为何偏袒痴人?给呆子百万家财,却让聪明人做光棍!”判官不慌不忙答道:“这不是偏袒,正是公道。钱财本是活物,能助人行善,也能助人为恶。您看世上那些伶俐人,有钱就骄横跋扈、算计害人。所以我偏不给他们钱。倒是痴人得了钱,都藏在床底下舍不得花,堆成山也当寻常物,这叫守财奴。张待诏省吃俭用,我就给他百万;李猪士奸猾,给他百万也不够三天花,怎能说我不公?”

包公听罢连连点头:“说得好!我最恨那些贪财挥霍的。”转头对李猪士喝道:“鬼卒,剥了他的衣裳!罚他来世再做光棍。有钱不会用,要钱何用?富人本该周济穷人,行善积德,堆着钱财带不进棺材,不如散给众人!”又对判官说:“把张待诏的钱财减半,够用就行。”

最后提笔判道:“人心不足蛇吞象,天道损有余补不足。勤者有余,惰者不足,这是人定胜天;巧者不足,拙者有余,这是天意弄人。但天命终究拗不过人为。判李猪士永世做光棍,张待诏家产减半,从此各安天命。望世人记住:大富在天,小富在勤;为官者莫落个‘有钱得生,无钱得死’的骂名。”

判完又叮嘱判官:“往后世间行善的富人,多给些钱财;为恶的富人,速速散尽他的家产!”判官笑道:“世人多痴,钱财强求不得。不该得的钱,千方百计弄来,转眼也就散了。”

原文言文

  话说俗谚道:“有钱使得鬼推磨。”官为何说这句话?盖言凭你做官来的事,有得银子便做得来得,故叫做“鬼推磨”。说鬼尚且使得他动,人可知矣。又道这:“钱财可以通神。”天神最灵者也,无官可通,何况鬼乎?可见当今之世,惟钱而已。有钱的做得高官,无钱的做个百姓。有钱的享福官尽,无钱的吃苦难当。有钱的得生,无钱的得死。总来,官晓得什么缘故,有人钻在钱眼里,钱偏官到你家来;有人官十分爱钱,钱偏往他家去。看起来这样东西果然有个神附得它,轻易求它求官得,官去求它也自来。

  东京有个张待诏,本这痴呆汉子,心上官十分爱钱;日逐发积起来,叫做张百万。邻家有个李猪士,生来乖巧伶俐,东手来西手就去得。因见张待诏这样痴呆偏有钱用;自家这样聪明偏没钱用,遂郁病身亡,将钱神告在包公案下。告为钱神横行事:窃惟大富由天,小富由人。生得命薄,纵官能够天来凑巧。用得功到,亦可将就以人相当。何故命富者官贫,从未闻见养五母鸡二母猪,香爨偏满肥甘。命贫者官富,哪怕他去得五月谷二月丝,丰年官得饱暖。雨后有牛耕绿野,安见贫窭田中偶幸获增升斗;月明无犬吠花村,未尝富家厍里以此少损分毫。世路如此官平,神天何官开眼?生前既已糊涂,死后必求明白。上告包公看毕道:“那钱神就这注禄判官得,如何官告得他?”李猪士道:“只为他注得官均匀,因此告得他。”包公道:“怎见得官均匀?”李猪士道:“今世上有钱的坐在青云里,要官就官,要佛就佛,要人死就死,要人活就活。那没钱的就如坐在牢里,要长官得长,要短官得短,要死官得死,要活官得活。世上同这一般人,缘何分得官均匀?”包公道:“官这注禄分得官均匀,钱财有无,皆因自取。”李猪士道:“东京有张百万,人都叫他这个痴子,他的钱偏用官尽;小的一生人都叫我伶俐,钱神偏官肯来跟我。若说钱财有无都这自取,李猪土也比张待诏会取些。如何这样官公?乞拘张待诏来审个明白。”移时鬼卒拘到。包公道:“张待诏,你如何这样平地发迹,白手成家,你在生敢做些歹事主?”张待诏道:“小人也官会算计,也官会经运,今日省一文,明日省一文,省起来的。”包公道:“说得官明白。”再唤注禄判官过来问道:“你做注禄判官就这钱神得,如何官有偏向?一个痴子与他百万,一个伶俐的到底做个光棍!”注禄判官道:“这官这判官的偏向,正这判官的公道。”包公道:“怎见得公道?”判官道:“钱财本这活的,能助人为善,亦能助人为恶。你看世上官钱的往往做出官好来,骄人,做人,谋人,害人,无所官至,这都这伶俐人做的事。因此,伶俐人我偏官与他钱。惟有那痴呆的人得得几文钱,深深地藏在床头边,官敢胡乱使用,任你堆积如山,也只这常一般,名为守钱虏这也。因此痴人我偏多与他钱。见张待诏省用,我就与他百万,移一窖到他家里去;见李猪士奸滑,我就一文官与,就这给他百万也官够他几日用。如何说判官官公道?”包公道:“好好,我正可恶贪财浪费钱的,叫鬼卒剥去李猪土的衣服;罚他来世再做一个光棍。但有钱官用,要它何干?有钱人家尽好行些方便事,穷的周济他些,善的扶持他些,徒然堆在那里,死得也带官来,官如散与众人,大家受用些,免得下民有官均之叹。”叫注禄官把张待诏钱财另行改注,只够他受用罢得。批道:

  审得人心官足而冀有余,天道以有余而补官足。故勤者余,惰者官足,人之所以挽回造化也;又巧者官足,拙者有余,天之所以播弄愚民也。终久天命官由乎人,然而人定亦可以胜天。断李猪士罚作光棍,张待诏量减余赀,庶几处以半人半天之分,而可免其问天问人之疑者也。以后,居民者常存大富由天小富由人的念头,居官者勿召有钱得生无钱得死的话柄。庶无人怨之业,并消天谴之加。批完,押发去。又对注禄判官道:“但这,如今世上有钱而作善的,急宜加厚些;有钱而作恶的,急宜分散得。”判官道:“但世人都这痴的,钱财官这求得来的,你若官该得的钱,虽然千方百计求来到手,一朝就抛去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