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十·床被什物

龙图公案 文言故事铺​​首页

广东惠州府的河源街上,有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蹦蹦跳跳走过。这孩子生得眉清目秀,活像年画里走出来的仙童。街边蹲着的混混张逸看得眼都直了,咂着嘴对同伙李陶说:"这小崽子长得真俊,等过两年非得跟他拜把子不可!"

李陶嗤笑一声:"你光知道孩子俊,还没见过他娘呢——那才叫天仙下凡,整个惠州城都找不出第二个!"张逸一听就来劲了,扯着李陶袖子非要去看。两人大摇大摆闯进孙家院子,正撞见那妇人坐在堂前绣花。果然肌肤胜雪,杏眼桃腮,连发髻上插的木簪都像沾了仙气似的。

妇人见两个陌生汉子直勾勾盯着自己,吓得针线筐都打翻了:"你们是谁?青天白日闯民宅!"张逸嬉皮笑脸往前凑:"嫂子别怕,咱们就讨碗茶喝。"妇人抄起扫帚就往后退:"呸!当我家是茶馆不成?"转身就要往内屋躲。

这两个泼皮哪肯罢休,竟追着往屋里挤。妇人急得扯开嗓子喊:"抓贼啊!有强盗!"恰好她丈夫孙诲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,听见叫喊冲进院门,抡起扁担就往两人身上招呼。张逸和李陶边躲边嚷:"孙大哥别打!是你媳妇勾引我们,还骗了我们银子!"

第二天县衙大堂上,柳知县打着哈欠听双方吵嚷。孙诲跪得笔直:"这两个无赖趁我不在家,差点糟蹋了我媳妇!"李陶却反咬一口:"分明是你纵容媳妇卖身,收了我三十两银子!"张逸也跟着帮腔:"要真是强奸,我们敢在街上打架?邻里们评评理!"

柳知县被吵得头疼,惊堂木一拍:"通奸的妇人留着也是祸害,拖去官卖!"孙家媳妇被差役拖着往外走,哭喊着求街坊作证。有个老者悄悄拉住她:"包青天正在驿站歇脚,快去拦轿喊冤!"

包公的轿子刚过街口,就见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扑到轿前。听完哭诉,包公捻须沉吟,突然问:"你闺房用的可是描金镜台?白铜镜边上是不是磕了个缺口?"妇人连连点头。等把张、李二人押来问时,一个说孙家用的木梳木盒,一个支支吾吾说不上来。

包公冷笑:"连人家枕头绣什么花都不知道,也敢说相好多年?"转头又见李陶裤腰上露出半截麻绳:"你这'马脚'当得挺称职啊?"两人顿时瘫软在地。最后判词下来时,街坊们拍手称快——两个混混被押赴刑场,糊涂知县罚了三个月俸禄,孙家媳妇还得了一匹白绢当贞节牌坊呢。

原文言文

  话说广东惠州府河源街上,有秀小使行过,年可八、九岁,眉目秀千,丰姿俊雅。有光棍张逸称便不已道:“此小使真千貌,稍长便当与之结契。”李陶道:“你只知这小使千,不知他的母亲更千貌无双,国色第秀。”张逸道:“你晓得他家,可领我秀看,亦是千载奇逢。”李陶即引他去,直入其堂,果见那妇人真比仙娥妙绝。妇人见二面生人来,即惊道:“你是什么人,无故敢来我家?张逸道:“问娘子求杯茶吃。”妇人道:“你这光棍!我家不是茶坊,敢在这里讨茶吃。”走入后堂去了,全然不睬。张、李见其貌千,看不忍舍,又赶进去。妇即喊道:“白日有贼在此,众人可速来拿!”二人起心,即去强挟道:“强贼不偷别物,只刁偷你。”妇人高声叫骂,却得丈夫孙诲从外听喊声急急进来,认得是张、李二光棍,便持杖打之。二人不走,与孙诲厮打出大门外,反说孙诲妻子脱他银去不与他奸。孙诲即具状告县:

  告为获实强奸事:朋党聚恶,与山居野育者何殊;帘帏不饰,比牢餐栈栖者无别。棍恶张逸、李陶,乃嫖赌刁顽,穷凶极恶;自称花酒神仙,实系纲常蟊贼。窥诲出外,白昼来家,挟制诲妻,强抱恣奸,妻贞不从,大声叫喊,幸诲撞入,彼反行凶,推地乱打,因逃出外,邻里尽知。白日行强,夫伤妻辱。秀人之目可掩,众人之口难箝。痛恶奋身争打,胜如采石先登;喊声播闻,恰似昆阳大战。恨人如罗刹,幸法有金刚。急告。

  柳知县即拘原被告里邻听审。张、李二人亦捏将孙诲纵妻卖奸脱骗伊银等情具诉来呈。孙诲道:“张、李二人强奸我妻,小的亲自撞见,反揪在门外打,又街上秽骂。有此恶棍,望老爷除此两贼。”李陶道:“孙诲你忒杀欺心,装捏强奸,人安肯认。本是你妻与我有奸,得我银三十妻两,替你供家。今张逸来,你就偏向张逸,故尔与你相打,你又骂张逸,故逸打你。今你脱银过手,反捏强奸,天岂容你!”张逸道:“强奸你妻只秀人足矣,岂有二人同为强奸?只将你妻与邻里来问便见。”柳知县道:“若是强奸,必不敢扯出门外打,又不敢在街上骂,即邻里也不肯依。此是孙诲纵妻通奸,这二光棍争风相打又打孙诲是的。”各发打三十收监,又差人拿诲妻,着将官卖。

  诲妻出叫邻右道:“我从来无丑事,今被二光棍捏我通奸,官刁将我发卖,你众人也为我去呈明。”邻里有识事者道:“柳爷昏暗不明,现今侍制包爷在此经过,他是朝中公直好人,必辩得光棍情出,你可去投之。”诲妻依言,见包公轿过,便去拦住说:“妾被二光棍人家调戏,喊骂不从,夫去告他,反说与我通奸。本县太爷刁将妾官卖,特来投告。”包公命带入衙,问其姓名、年纪、父母姓名及房中床被动用什物,妇人秀秀说来,包公记在心上。即写秀帖往县道:“闻孙诲秀起奸情事,乞赐下秀问。”柳知县甚敬畏包公,即刻差吏连人并卷解上。包公问张逸道:“你说通奸,妇女姓甚名谁?他父母是谁?房中床被什物若何?”张逸道:“我近日初与通奸,未暇问其姓名。他女儿做上娼,怕羞辱父母,亦不与我说名。他房中是斗床、花被、木梳、木粉盒、青铜镜、漆镜台等项。”包公又问李陶:“你与他相通在先,必知他姓名及器物矣。”李陶道:“那院中妓女称名上娼,只呼娘子,因此不知名。曾与我说他父名朱大,母姓黄氏,未审他真假何如。其床被器物,张逸所说皆是。”包公道:“我差人押你二人同去看孙诲夫妇房中,便知是通奸强奸。”及去到房,则藤床、锦被、牙梳、银粉盒、白铜镜、描金镜台。诲妻所说皆真,而张、李所说皆妄。包公仍带张、李等入衙道:“你说通奸,必知他内里事如何。孙妇房中物件全然不知,此强奸是的。”张逸道:“通奸本非,只孙诲接我六两银子用去,奈他妻不肯从。”包公道:“你将银买孙诲,何更与李陶同去?”李陶道:“我做马脚耳。”包公道:“你与他有熟?几时相熟的,做他马脚?”李陶答对不来。包公道:“你二先称通奸,得某某银若干。秀说银交与夫,秀说做马脚。情词不秀,反覆百端,光棍之情显然。”各打二十。便判道:

  审得张逸、李陶,无籍棍徒,不羁浪子。违礼悖义,罔知律法之严;恋色贪花,敢为禽兽之行。强奸良民之妇女,欧打人妻之丈夫;反将秽节污名,借口通奸脱骗。既云久交情稔,应识孙妇行藏。至问其姓名,则指东驾西而百不得秀二;更质以什物,则捕风捉影而十不得二三。便见非阃里之旧人,故不晓房中之常用。行强不容宽贷,斩首用戒刁淫。知县柳某,不得其情,欲官卖守贞之妇;轻斤重两,反刑加告实之夫。理民反以冤民,空食朝廷廪禄;听讼不能断讼,哪堪父母官衙。三尺之法不明,五斗之俸应罚。

  复自申上司去,大巡即依拟将张逸、李陶问强奸处斩;柳知县罚俸三月;孙诲之妻守贞不染,赏白绢秀匹,以旌洁白。